1

兩個女人坐在他對面抹眼淚,趙燦心里煩得慌,順手拿了根煙點上,卻被他媳婦一把搶走,然後他媽紅著眼睛說:“你要還是非當刑警不可,我就帶璐璐和她肚里的孩子離家出走。”

趙燦左手摸著右手上的疤,低頭不說話。

六歲,他爸笑嗬嗬地抱他在懷里,用胡渣戳他的臉。爸爸問趙燦:“長大了以後想做啥?”

趙燦柔嫩的小指戳著他爸警服上的肩章說:“當警察。”

十歲,趙燦他爸破獲了一起重大刑事案件,一個常在深夜里割喉落單女性的犯罪嫌疑人被他當場抓獲。他爸受到全市嘉獎,還上了電視。

趙燦在班會上朗讀作文《我的刑警父親》,然後大聲說:“我以後也要做一個刑警。”

二十一歲,趙燦從警校畢業,在附近派出所當了個片警。他總鬧著他爸幫忙把自己弄進刑警隊,卻遭到了他媽的強烈反對。

“爺兒兩都是刑警,一天到晚出差不在家,萬一再出個事兒讓我怎麼活?”

二十五歲,趙燦他爸追捕一個小偷時,被對方引進了一個小巷子。六七個小混混拿著鋼管磚頭一陣敲,最後小偷拿著把彈簧刀上前,對著趙燦他爸胸口一頓猛捅。

老刑警臨死前狠狠咬在小偷的右手上,硬生生撕下來一塊肉。後來被抓住的一個小混混說,他從沒見過這麼有骨氣的人,眼神像一根釘子,能釘進人心里。

但小偷沒抓到,逃了,杳無蹤跡。

他爸火化的那天,趙燦拿一根鐵勺在爐子上燒紅了,狠狠烙在右手背上。皮膚在高溫下滋滋作響,飄出焦糊味的肉香。

趙燦找到他爸的老領導,對他說:“我爸死了,刑警隊空出一個名額,我來填。”

趙燦他媽拖著他剛懷孕三個月的媳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找到老領導說:“咱家就剩這一個男人了,可不能再讓他去刑警隊了。”

老領導也很為難,趙燦是個好苗子,刑警隊里現在確實也缺人,於是他搪塞道:“這是你們的家事,回家說去。”

媳婦紅著眼睛對趙燦說:“你要是去做刑警,我就把孩子打掉,不能讓孩子沒了爺爺,以後又沒了爹。”

趙燦氣得一拍桌子:“胡扯什麼東西,誰他媽說當刑警就肯定要沒了?”

趙燦他媽緩和著說:“你現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當刑警又累又苦,你爸當年總是睡到半夜被電話叫出去,經常去外省出差不在家,還熬出了胃病。你就不能換個輕鬆點的差事?”

趙燦舉起右手,把手背放在兩個女人眼跟前晃了晃說:“看到這是什麼嗎?”

女人們對視一眼,猶豫著不敢說話。

“這是我爸用命給我烙上的印。”趙燦咬牙切齒地說:“當年捅了我爸十三刀的那狗日的,現在帶著跟我一樣的疤逍遙法外。你們要不讓我當刑警,不如現在我就把這隻手剁了。”

終於,趙燦還是進了刑警隊。

2

半年後,局里接到舉報,說某小區有一家住戶很可疑,每天隻有一個男人下樓來買幾人份的食物煙酒,卻從來沒見過有其他人,男人的樣子很像是在逃的嫌疑犯。

經過上頭研究,決定派趙燦扮成推銷員,先去超市門口踩踩點。

等到中午十一點半,一個男人叼著煙慢慢地走進超市,收銀員衝趙燦使了個眼色,示意就是這個人。

趙燦滿臉微笑拿著一疊宣傳海報湊上前去:“先生你好,要不要先嚐一下我們最新口味的果汁。”

男人擺擺手,滿臉不耐煩地走向熟食區。

就是那麼一瞬間,趙燦看見男人的右手背上有塊疤,大小跟他手上的差不多,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一個來了七八次,喝了小半瓶果汁的大媽走過來說:“小夥子,你們的果汁再給我嚐嚐,要好喝啊,我等會給孫子買點。”

看趙燦瞪著眼睛杵在原地不說話,大媽拉下臉說:“不就多喝你兩口果汁,看把你心疼的,真小氣。”

大媽嗓門有點大,不少人看向他們,那男人也扭過頭看他。趙燦一下子反應過來,趕緊伸手拿了瓶果汁遞到大媽手里說:“您拿著,帶回家給孫子嚐嚐。”

男人扭回頭繼續買熟食,大媽咧開嘴扭著屁股走了,趙燦腦門上這才冒出幾滴冷汗。

大約二十分鍾後,男人買了兩包玉溪,兩瓶二鍋頭和一大包熟食,甩下兩張百元大鈔。趙燦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給隊長打了個電話。

“三十歲出頭,一米七五左右,外形很像視頻上的人。右手總是不經意地觸摸腰部,很可能衣服下面有槍,”趙燦想了想,又說,“右手上有個疤,跟我的一般大。”

隊長愣了一下,然後嚴肅地對他說:“立刻把證據帶回刑警隊,不許擅自行動。”

“放心吧隊長,我又不傻。”

“你小子是不傻,就是倔。”

趙燦把男人留下的兩張人民幣帶回了隊里,經過化驗,人民幣上有微量某品牌女士香水。

半個月前,鄰市發生一起入室搶劫殺人案。一名單身女淘寶店主被輪奸後勒死在家中,家里現金首飾被洗劫一空。附近的監控視頻拍到了三名嫌疑人的身影,但是看不清樣貌。

死者使用的香水品牌,正和男人付款所用人民幣上殘留相同。

隊內緊急製定抓捕方案。根據趙燦的觀察,嫌疑人經常用右手觸摸腰部,很有可能持有槍支,並且警覺性極強,隨時準備拔槍。

趙燦自告奮勇要打頭陣,隊長說:“不允許,你媳婦就快生了,這次讓別的同志先上。”

趙燦不服氣:“我是隊里最年輕的,反應最快,我不上誰上。”

“別他媽廢話,我說不讓你上就不讓你上。”

趙燦急得把右手上的疤在隊長面前晃了又晃:“你看我這疤,這是我爸在天上看著我呢。”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點心思?”隊長被氣笑了:“嫌疑人手背上也有疤是吧?你覺得他就是捅了老趙的人是吧?”

趙燦執拗地舉著右手不說話,手上的疤在日光下反射出金屬般的光澤。

第二天早上九點,趙燦穿著果汁促銷員的服裝來到嫌疑人所住房間門口,同事們持槍靠在牆邊視野死角處等待。

趙燦按響了門鈴,沒過多久,一個男人在里面問:“是誰?”

趙燦向隊友比一個手勢,示意嫌疑人在里面,然後扯開了嗓門叫道:“先生,要不要嚐嚐我們公司最新出品的果汁,純天然不添加防腐劑,免費贈送一瓶品嚐……”

“不需要。”男人在里面說。

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哎,你去開門給我拿瓶,我煙抽多了,嘴巴里苦得很。”

“事兒真多。”男人罵罵咧咧把門開了一道縫,露出那張趙燦曾在超市里見過的臉:“果汁呢?”

趙燦背後的房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了,他回頭一看,瞅見一張熟悉的臉。

“哎呦小夥子你又來了,我在里面聽聲音就像是你,我孫子可愛喝你的果汁了。來來來,再給我一瓶。”大媽咧開嘴笑著大聲說話,忽然間瞄見了靠著牆握著手槍的便衣刑警們,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尖叫道:“媽呀,有槍!”

男人一愣,臉色一變,一邊後退邊下意識地把右手探向腰間。趙燦心里咯噔一聲,心想,這下壞了。

未及多想,趙燦一個餓虎撲食,把男人撲倒在地,左手死死地按住男人伸向腰間的右手。至於會不會被里面的同夥打成篩子,隻能聽天由命了。

隨著趙燦撲倒在地,隊友們迅速地舉槍衝進室內。大媽朝天翻個白眼,緩緩癱倒在地。

室內兩個男人,一個穿著內褲正在摳腳上的死皮,另一個正在啃一截已經沒什麼肉的鴨脖。剛聽見大媽尖叫了一聲,就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果汁推銷員撲倒,然後一群警察舉槍衝了進來。

“把手放頭上,都別動!”隊長看著隊員們把兩個人銬起來,彎下腰拍了拍趙燦的腦袋說:“干得不錯,銬起來吧。”

經過審訊,三名男子正是鄰市入室搶劫殺人案的嫌疑人,三人對罪行供認不諱。不過從他們身上沒搜出槍支,隻有兩把彈簧刀。

隊長對那個開門的嫌疑犯罵道:“沒槍老他媽往腰後頭摸什麼。”

嫌疑犯哭喪著臉說:“我腰不好。”

走出審訊室,隊長拍了拍趙燦的肩膀對他說:“手上的疤是小時候燙的,跟老趙的事沒關系。”

趙燦兩眼一紅,狠咬著牙不說話,眼淚拚命在眼眶里打轉,就是不落下來。

隊長往趙燦腰眼里掏了一拳,笑著摸摸趙燦的腦袋:“大男人哭啥,趕緊去洗把臉。以後要是發現了那小子,我肯定讓你第一個上。”

3

趙燦二十八歲那年,那個捅死趙燦他爸的小偷忽然有了線索,線報稱他偷偷摸摸地回到了本市,正在母親家里住著。

隊長在辦公室里衝趙燦拍桌子:“我說不讓你上就不讓你上,你還想公然違抗命令是怎麼的?”

趙燦又要舉起手上的疤,被隊長一巴掌扇開了。隊長指著他的鼻子惱羞成怒地說:“你給我說說這兩年,就為了你爸的事兒,你衝動過多少回了?見著手上有疤的犯人就跟不要命似的,上次那連續殺人犯手上那是疤嗎?那他媽是胎記,要不是有防彈衣,你現在已經跟你爸一樣躺在骨灰盒里了!你讓你媽怎麼辦,讓你媳婦怎麼辦?讓你兒子怎麼辦?”

看趙燦低著頭不說話,隊長歎了口氣。

“老實在局里待著。”隊長說:“等我把那小子抓回來,讓你來審他。”

半小時後,刑警隊傾巢而出,有的同事路過趙燦時不忍心地瞧他一眼,也隻能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離開。

嫌疑犯住在二樓,隊長帶著刑警們來到門前,衝一個女刑警使了個眼色,女刑警點點頭,走上前輕輕敲了敲門。

“誰呀?”房內傳來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

“查煤氣的,麻煩開下門。”女刑警一副好嗓子,說話跟唱歌似的。

“不是前天才查過煤氣嗎?”

隊長比了個手勢,兩個身強力壯的刑警走到門前後退幾步,猛地撞開了門。撞開門的一瞬間,隻見一個人影從窗戶上跳了下去。

“隊長,他跳窗跑了。”

隊長瞧了眼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中年婦人,湊到窗前往下瞧:“沒事兒,下面有小孫和小李在。哎?這小子怎麼跑這麼快,你們追上他啊!”

忽然從附近的巷子里竄出一個人影,速度居然和嫌疑犯不相上下。

隊長眯起眼睛一瞅:“那不是趙燦那小子嗎?”

“隊長,嫌疑犯有槍,趙燦沒帶槍。”

隊長渾身一個激靈,猛地一拍腦袋。

“快追,都他媽快下去追。”

“怕啥,小孫是咱隊神槍手呢。”

“槍法準有屁用,那小子跑步還沒我女兒快。”

趙燦終於把嫌疑犯逼進一個死角,兩眼通紅地一步步朝嫌疑犯逼過去。他感覺自己手背上的疤正在發燙,燙得像一塊烙鐵。

嫌疑犯看見無路可逃,露出猙獰的神色,從懷里掏出一把手槍。

趙燦怒吼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像嫌疑犯撲了過去。

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