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歲那年,幻想過很多未來,唯一沒有變的就是和宋海成生孩子。

我十四歲開始早戀,十八歲就跟著三十歲的男朋友在他的朋友圈談笑風生。我一直以為自己在三十歲前能出版一冊《斬男術》,可惜還是栽在了宋海成手裡。


我確實也在二十一歲的時候生了個女孩。只不過連月子還沒出,就被我媽攆去了美國,「你這個前世造孽的主,給我死出國去吧,就當這輩子沒生養過你。」

一年後我隨著二姨回國探親,我的女兒已經能咿咿呀呀地開口說話,我聽到她對著我媽喊「媽媽」,他們替她起了個名字叫歲晚,當著二胎上了戶口。而我媽至始至終都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直到回美國的前一天,她拉我進了書房,「李衍,在外面要聽你二姨的話,好好唸書。」

再後來,等我畢業回國,李歲晚已經能蹦蹦跳跳地跟在我身後喊姐姐,一顰一蹙都像極了她的爸爸。

宋海成是我第十一個男朋友,也是我唯一想過要給他生孩子的男人。那時候我那麼年輕,也是那麼有野心,我應該是愛慘了他才會那麼一門心思死腦筋。我自然是對他有過旁敲側擊,可惜他應該至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承諾給我未來。他總是推托說自己還沒有事業,或者說沒有養家的能力,那時候我信他,我覺得我能等。可是你怎麼等得來一個說謊的人呢?

然而我還是懷孕了。雖說那段時間我想生孩子想得厲害,但也不至於會在安全套上扎針。我們做最好程度的安全措施,可凡事總是有意外。

那是我最後一次和他攤牌,我說,「宋海成,你到底最後會不會和我結婚?」

他開始顧左右而言他。

「所以,你不願意跟我結婚嗎?」

「李衍,不是我不願意,是現在不是談這個問題的時候。」

我不是沒看過別的姑娘逼婚的嘴臉,太難看。我都不清楚二十歲的自己為什麼要上演那麼一齣戲碼,可是我接著說台詞,「我懷孕了。」

他再次沉默了,良久,說了句,「嗯,可是我現在沒有能力養孩子。」

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連已經失心瘋的我都知道再說下去,就是給自己難堪了,於是我換上了一副笑臉,「這麼嚴肅幹什麼,開玩笑呢。」

他似乎是鬆了一口氣,「哈哈,那晚上吃什麼呢?快想想。」

但我最後還是回家生孩子去了。我媽先是震驚,然後是暴怒,一番逐出家門和拳打腳踢之後是聲淚俱下。

「李衍,聽話,把孩子打了吧。」

我執拗地跪在地上搖了搖頭。

她背過身去,「你怎麼就不明白呢?怎麼就那麼不懂事呢?!」她又轉過身來也跪在了地上,「你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很出色的人,你知道嗎。」

「媽,」我抬起頭,「我還是能成為一個很出色的人。」

她一下子笑了,是冷笑,「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是誰啊!」

說著,開門就出去了。

接下來的事情簡直順理成章,她去學校替我辦了休學,而我則刪掉了宋海成所有的聯繫方式自然地失了聯,他也許只當我是逼婚不成,自己放棄了。

從決定生下李歲晚後,我一直就沒有後悔過,隨著年歲漸長,倒是越發對父母感到抱歉。如今李歲晚已經長到了十二歲,仍是一口一口地叫著我姐姐,眉眼間依稀就是宋海成。他於我而言,已經成了一個遙遠的符號,一直都在一直都能被喚醒,卻也一直在沉睡。其實離開他不久我已經看清了,他對我就是不夠喜歡。看別人的時候明白得要死,輪到自己承認一下都難。

近來換了份工作,倒是空閒了起來。大把大把的時間除了督促李歲晚寫功課,更是操心她是否早睡早起身體健康,活脫脫半個媽。母親則一心想把我往家外面攆,飯桌上不是說你怎麼還不找個男朋友就是說什麼時候跟X阿姨家的兒子見見?我倒是很想說,你女兒的桃花運早就在二十歲之前用完了連孩子都有了,可看著歲晚的小臉,硬生生地憋著,一聲不吭地繼續吃飯。

晚飯後,照例是替歲晚檢查作業,可今晚,她卻起身將房門關了。我疑惑地看向她,她遲疑了好久,還是怯生生地發問了,「我的爸爸是誰?」

我一下子怔住了,半晌後和她打哈哈,「哈哈,爸爸不是在客廳看電視呢,怎麼了?」

她慌張地轉過身,佯裝在找尋紙筆,「沒什麼沒什麼。」

我連忙放下她的作業本,起身朝門口走去。可還沒走到門口,聽到她再次小聲地發問,「所以姐姐,你是我媽媽嗎?」

我咬了咬嘴唇,轉過了身。

我看著坐在床沿的歲晚,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試想過千萬種方式來告訴她,卻唯獨沒有料到是她自己挑起的話題。

「嗯,所以,你知道了。」

她可能沒有料到我竟會如此坦率,反而慌張地躲閃著我。

「媽媽——嗯,那個我媽知道你知道了嗎?」

她搖了搖頭。

「不要讓她知道好不好?歲晚,好不好?」我握住了她的手。

她點了點頭,接著又怯生生地說道:「我想找爸爸。」

我握緊了她的手,「你知道多久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挺久了。」

我本以為這是個會封塵一輩子的秘密,但它卻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自己炸開了,有人言的地方,從來就沒有什麼秘密。

我起身要走,她卻拉住了我,「姐姐,我爸爸在哪裡?」

我看著她的眼睛,雖然她活脫脫長成了宋海成的模樣,但那樣隱忍的倔強,確實是我的孩子。

我開始動手找宋海成,只打了幾個電話,就拼湊出了他這十年的大概。我也是驚訝於這事的簡單迅速,以至於好友連連發問你們會復合嗎,我還沒想好應對的答案。如今他已四十出頭,前年離了婚,孩子判給了前妻。

再然後我便接到了宋海成的電話。

「孩子來找我了。」

當李歲晚開口喊我爸爸的時候,我竟沒有感到多大的驚訝。

打從我見到她後,就隱約覺得會發生些什麼,她長得和我太像了。

我上前問她,

「你媽媽是誰?」

「李衍,」她剛一回答,便連連解釋,「是我自己來找您的,跟我媽媽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自然是知道李衍的脾性的,她既然已經獨自將孩子養到了十二歲,應該是做好了一輩子不讓她見我的打算。

不等我回答,李歲晚又接著說,「爸爸,所以你真的是我爸爸?」

我伸手摸她的頭,「是啊。」

她竟一下子圈住了我的手臂,「哈哈,我爸爸是所有同學爸爸中最帥的。」

我看著她嬌憨活潑的笑臉,不知不覺得也笑了起來,李衍竟把這孩子帶得那麼陽光。

晚餐是和李衍一塊吃的,那是我離婚後,第一次「家庭聚餐」。

仔細算起來,李衍應該也該三十好幾了,雖說當年也是挺出名的漂亮姑娘,可如今竟一點也看不出有過生養的痕跡,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帶有成熟風韻的少女感。

當年與她失聯後,我去過她的學校,打聽到她休學的消息後還以為這就是單方面老死不相往來的信號了。

我縱是熟知李衍的性子,卻也是沒有想到當年她休學竟是因為這個,原來她是真的懷孕了。 「好久不見啊。」她率先和我打了招呼,便側身坐下了。

歲晚甜甜地朝她笑,「姐姐——媽媽,」說到一半還改了口,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李衍伸手佯裝要打她,「歲晚,怎麼那麼淘。」

我看著現在的她,而過去影像卻在我心底一幀一幀地展開。

我這些年不是沒有遇到過堪稱尤物的女人,但直到李衍,才知道舊情復燃也不亞於枯木逢春。從前的羈絆那麼深,彼此間分開得又那麼久,只消得一個眼神,便刻進了心間。我們開始像當年那樣約會,一寸一寸地重遊當年走過的馬路,一家一家地重溫當年吃遍的餐館。最後,自然也像當年一樣,晚上帶她回家。

然而當我一點一點地解開李衍的衣扣,她卻直愣愣地站著沒有任何動作。

我疑惑地看著她。 「你會和我結婚嗎?」李衍突然發問了。 我只能捧起她的頭,一寸一寸地吻她的面頰。

「你會娶我嗎?」 我沒有接話,一個公主抱將她放到了床上。可她摟著我的脖子,再次問道,「宋海成,這次你會娶我嗎?」 我撇過她的頭,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會負責的。」

我三十三歲那年,和前妻結婚了。不是因為她讓萬物都失色,更不是因為我獨愛她,而是因為那時候,我突然想成家了,而她恰好是我那時候的女朋友。如今我對李衍承諾了負責,那我一定會負責,不管是歲晚的將來還是她的以後,可是我仍舊給不了她婚姻。有些東西過了就過了,只能怪時機。 你要問我愛過李衍嗎?我的答案是當然愛過。你要問我這輩子最難忘的女人是李衍嗎?我只能說這傻姑娘悶聲不吭生了個孩子,確實也難忘。 只是人的一生那麼長,像我這樣的人,在死前的最後一秒都難說這輩子最愛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