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16歲,最小的妹妹才5歲。媽媽和13歲的姐姐去山裡挖野菜了,那年春深,過冬的薺菜剛發青就被已經被餓瘋的人們連根帶葉拔光拌著米糠蒸了窩窩頭,以填飽那飢腸轆轆的肚子。山菜剛剛露頭,人們就急著掐下來帶回家,近處的山菜早被飢餓的人群尋找乾淨,大家不得不向大山深處延伸。哥哥有嚴重的哮喘病,走不了幾步就喘得直不起腰,不但進不了山,嚴重的時候還得去醫院打針。爸爸跟著村裡的勞力去公社打水庫,不但可以多掙工分,中午還可以在工地上吃一頓白面饅頭,工地上的人吃飯定量,爸爸分三個饅頭和一塊辣菜頭,他只吃一個饅頭墊墊飢,晚上把剩下的饅頭捎回家,他們三個小孩就能每人分一塊饅頭吃。哥哥有病,總是多吃一塊。今天,媽媽和姐姐一大早就進山了,哥哥在家看門,哄著妹妹。妹妹餓的難受,盼著媽媽回家,盼不著就哭。


哥哥哄著妹妹:「妹妹不哭。哥哥給你講故事聽。兔子媽媽出去拔蘿蔔,讓小兔子在家看家

妹妹腆起臉問哥哥:「小兔子不餓嗎?我餓。嗚——」

哥哥一邊用髒兮兮的手抹去妹妹臉上的淚水,一邊說:「小兔子餓呀,可她知道等媽媽回家就有飯吃了。小兔子不哭,妹妹也不哭。哥哥接著給你講故事。這個時候,大灰狼來到小兔家門前敲門: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開門兒,我要進來

「不開不開就不開!」妹妹接過故事,說道,「我不聽故事,我餓!」

這個故事哥哥已經講了無數遍,妹妹已經倒背如流,她現在只盼望媽媽快回家。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媽媽她們也沒有回來,她們去的地方一定離家很遠,以前碰到這種情況,媽媽和姐姐總會背回家兩大簍青菜。


妹妹請求哥哥:「哥,你用勺子煎個雞蛋我吃吧。」妹妹生日的時候,媽媽用鐵勺子在鍋底的炭火上給妹妹煎了一個雞蛋,那種雞蛋的香味至今還留在妹妹的腦子裡。以後她們就再也吃不著雞蛋了。家裡只有一個老母雞,每當生了雞蛋,媽媽就把它珍藏起來,一個雞蛋可以去村裡的供銷社換回一盒火柴,一包縫衣針,半斤鹽粒。更重要的是二斤雞蛋可以去和公社裡面的那些脫產人員兌換一斤全國通用糧票,媽媽已經兌換了五斤糧票了,等攢夠十斤以後,爸爸就帶著哥哥去城裡的醫院把病治好。

哥哥看妹妹實在可憐,就到處找雞蛋,梁頭上,面罐裡,哪裡也沒有,看來媽媽早有預料,把雞蛋藏了個嚴嚴實實?或者根本就沒有雞蛋。哥哥覺得對不起妹妹,拿起菜刀,在爸爸從工地上捎回家的那塊辣菜上削下一片,又端過一缸涼水,對妹妹說:「咬點鹹菜,再喝水,馬上就不餓了。」妹妹聽話的嚼一點鹹菜,再狠狠喝幾口涼水。忽然,妹妹張著嘴讓哥哥看:「哥呀,我嗓子冒火。」


哥哥從妹妹手裡拿下鹹菜,哄著妹妹:「來,哥哥抱你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一覺醒來,媽媽就回來了,帶回好多好多青菜,給你做好吃的。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門口有個小黑狗,打一把棍咬一口。」

哥哥好歹把妹妹搖得睡眼惺忪,準備把她放到炕上。姐姐忽然慌裡慌張從外面跑回家,哭著說:「哥哥,快找人告訴爸爸,咱媽媽在山裡挖著野菜,一下子跌倒,不行了。」

兄妹三個頓時嚎啕大哭起來,村裡的好心人趕緊跑到工地,爸爸和工友們找到媽媽的時候,媽媽已經沒有的氣息。他們把媽媽抬回家,看著媽媽那被荊棘刮破的臉龐,看著媽媽身上那破爛的衣服,爸爸老淚縱橫。

因為第二天水庫工地上搞大會戰,爸爸決定當天埋葬了媽媽。媽媽就一套囫圇衣服,還是她出嫁的時候姥姥陪送的嫁衣,平日裡她從來不捨得穿,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找出來見見新,過了年再收起來。爸爸從包袱裡找出那套衣服給媽媽穿上,家裡買不起棺材,爸爸把媽媽的嫁妝,一個老櫃子拖來出來,說:「就讓你媽媽將就一下吧,總比用薄帳子舒服。」


就這樣,媽媽被草草埋葬了。第二天一大早,爸爸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媽媽曾對我說過,為了給你看病,她已經攢了五斤糧票,誰知道你媽放在哪裡啦?」

爺四個分頭找,找遍了每個角落旮旯,就是沒有發現糧票的影子。忽然姐姐大聲說說:「我記起來了,媽媽把糧票藏進她新衣服的口袋裡。因為每次媽媽從公社回來,都是打開包袱,然後再包起來,才放心地幹活。」

這一提,爸爸忽然想起來,昨天給她穿衣服的時候,明顯覺得上衣口袋裡有紙一樣的東西,可是因為當時傷心過度就疏忽了。

那可是用十斤雞蛋換回來的呀,攢了整整一年多。爸爸決定打開墳墓把糧票找回來,給哥哥治病。他們找來左鄰右舍,扛著鎬頭和鐵鍬來到墓地,剛剛埋葬的土本來就不結實,不一會兒上面的土就扒淨了。忽然,前面的人停止了行動,驚奇地連連後退,他們發現了一幕奇怪的景象:裸露的櫃子上開出一朵奇異的花朵,含苞待放,顏色黑紫。爸爸分開眾人,走上前去,用嘴吹去上面的浮沉,原來那是伸出來的一隻手掌,手心裡攥著一摞一兩的二兩的不等面額的糧票。五個手指甲蓋都已經磨淨了,連一點根都沒有剩下,殷紅的血液把五斤糧票染紅了大半。爸爸握著那隻手慢慢把它送回櫃子,打開櫃頂,媽媽不是原先的躺著,而是坐起來,眼睛絕望地望著天空,攥著五斤糧票的右手老是那樣舉著,好像舉著一份沉甸甸的希望。大家忽然明白過來,這裡面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全村老少聽說後,都紛紛聚攏來,為她送行,因為大家知道,這回她確實已經走了。墓地上一片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