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狹小的房間,一張書桌幾個乾癟的背包,一張皺巴巴的沙發,幾乎已要占據所有空間,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的短髮青年,十指不停的敲擊鍵盤,另一位青年則橫躺在沙發上沉浸在手中的電玩世界,不時還會發出幾聲驚呼聲。

 

PSP青年手中發出遊戲結束的音樂,沮喪的神情在他臉上稍縱即逝,他坐起身來對著另一青年的背影問「游達,你這麼拼要幹嘛?」

 

被稱為游達的青年推一推眼鏡,依然盯著電腦螢幕回答「那你這麼混又要幹嘛?」

「人生嘛……開開心心的過去不是很好嗎?」

「呵呵,我現在很開心阿。」游達手邊的作業正好告一段落,他轉過身來「泰極,走!吃飯!」

泰極一副如獲大赦的表情「終於啊!我快餓死了!」

 

突然一陣只有在驚悚電影才能聽見的高頻尖叫聲穿透兩人的嘻笑,泰極率先走近窗邊查看究竟是什麼事。

「幹!游達!你看!」

「是怎樣?」游達望去。

 

午餐時分校園理所當然的遍佈大量的學生,此時紛亂的校園變得更加的混亂,數量龐大到難以計數的巨大螞蟻正在狩獵那些青春洋溢的大學生,一個個俯倒在血泊中的人,沒有掙扎彷彿已經死透。

 

有些巨蟻腹部有如蛆蟲,牠們高舉腹部彎曲至頭頂,向人噴射一團團白濁的黏液,許多在在地上掙扎著,但很快他們便被獵人給收獲。

 

底層的學生們當機立斷的關上活動中心大門,拖拉來長桌鐵椅以及各種體積龐大的雜物阻擋入口防止怪蟲闖入。

 

上層的樓層也不斷丟出物品攻擊企圖進入的蟲及人,雜物堆積如山,各個社團辦公室空蕩的有如大清掃一般,雜物構起了一道屏障,阻擋了威脅與求生;隔絕了進入和逃出。

 

男人的淒厲痛楚,女人的放聲恐懼,無數人絕望的聲響,在這座校園裡迴盪,儼然為一場末日交響曲,如惡魔的手爪緊緊地揪住游達與泰極的心。泰極蹲踞在地摀住兩耳,雙目圓睜,有別於恐懼的神情流露在臉上,兩人相視,彼此都明白,一切都晚了,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噁心的鬧劇持續數個小時,各種聲響從大漸小、由近至遠,那些東西逐漸離去了。游達看看手錶,鐘聲響起,該是數千名學生結束今日課程的時刻,窗外的夕陽斜灑,所有的景物的泛著一片金黃,卻少了那群莘莘學子,只剩下一片蒼涼與血腥氣味在空氣中流轉。

 

「有點奇怪……」游達望著空曠的校園自言自語。

「蟲跑了,有什麼奇怪?」

「那……人呢?」

 

一切像是春夢乍醒般虛幻不實,那些倒臥血泊的人消失了,那些被沾黏的人消失了,那些哀嚎的人消失了,除了一地遺留下來的物件以及乾涸的血漬可以證明的的確確發生過那不可思議的慘劇,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留下。

 

無解的疑問,像封存在玻璃瓶中的螞蟻,永遠不懂外頭空氣的芬芳,如同被關入巨大水泥瓶子裡人們,恐懼成為阻隔進出的瓶塞,不過此時游達企圖打開。

 

「您所撥的電話無法接聽,為您轉到語音信箱……」手機傳來千篇一律的溫柔女音,傳來一個象徵〝下落不明〞的訊號。

 

「子婷的電話還是不通。」游達用力地按下取消鍵,轉回社辦裡不知翻找什麼,同時道「我要去找她。」

泰極盤坐在沙發上,掛上手機便信手往旁一丟,想來也是無人接聽「怎麼去?坐捷運啊?」

「我猜捷運應該已經癱瘓。」游達正在仔細參研一張市區地圖「走路。」

泰極沉默了一陣,淡淡地問「不怕死?」他點出此舉最關鍵的部分。死亡,這段路不知道有多少危機埋伏,等著掠奪溫熱的血肉,甜美的靈魂。

游達像石化般瞬間凝止「怕……」他慢慢抬起頭「但我更怕,若我不去,活著,會比死,更痛苦……」

 

兩人相視片刻,游達看見千百種思緒在泰極眼中閃過,最後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眼神停留住。

 

「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也不想待在這。」泰極淺笑「我跟你一起去。」

 

很淺很淺的笑,就像微風輕撫水面,淡淡的波紋一掠而過,不著痕跡,但游達看的清清楚楚,他也明白那笑容背後所隱藏的意義,清清楚楚。

 

游達腦中千言萬語翻騰「謝謝。」自然、本能地由口中流瀉,簡單而純粹。

「呿!」泰極擺擺手。

 

有人要率先離開的消息不逕而走,活動中心裡的生存者瞬間分為兩派,一為留在原地靜候救援,另一為不顧未知危險離開。游達和泰極兩人屬於後者,有十多人選擇了跟進。

 

泰極揹上他著迷一陣的棒球棒,游達則帶上私藏在登山社辦,從前用來登古道斬開雜草樹木開路的開山刀以及一些乾糧與飲水,一路上有太多的未知,帶著武器總是多層保障。

 

游達望向這曾經馳騁過的道路盡頭,那是太陽落下的地方,原先熟悉的街景、店面、城市,忽然一切變得陌生了,街道上一片狼藉,垃圾、汽機車與血跡屍塊像是嬰孩的遊樂場一般凌亂四濺,雪白的絲四處蔓延懸掛,彷彿歷經千年。千年的死寂,世界彷彿被固著,靜止在巨大綿延的蟲繭之中,陽光悄悄的在游達腳底挪移,提醒著,它仍然在持續運轉。

 

「天阿……」游達與泰極對此景不由得驚呼。

 

天空對著眾人呼吸,帶著腥臭與哀戚的空氣拍打著他們全身,游達向著這座死去的城市嘆息,接著深沉的呼吸,盡力將胸膛鼓脹至極限再緩緩呼出,他已經做好準備,他已經獲得了足夠的勇氣。

 

黃昏開始漸漸消逝,眼看即將要進入黑夜,一干人零零散散的走在這死亡瀰漫的街道,似乎連聲音都已經死亡,沉默,讓人感覺黑夜來的更快。

 

「今天看見你最愛的昆蟲,」泰極首先打破沉默。「有什麼感想?」

游達白了泰極一眼「除了害怕你有更好的說法嗎?」

「我以為你會覺得興奮,嘿嘿……」泰極賊賊地笑著。

「我喜歡觀察昆蟲並不希望牠有天變大來把我吃掉。」在對話之間光明已經悄然離開,街燈也沉沉睡去,兩旁的樓房化成兩堵漆黑的城牆,圍構出一條闃黑的迴廊,但此時游達卻覺得終點不那麼遙不可及了。

「哈哈,說正經的,你覺得這是怎麼回事?」

「這種情形你也能開玩笑,有時候挺佩服你的。」游達跨過一隻看似男人的斷臂「生化危機?史前怪獸?我不知道,但這些蟲不能用現有的昆蟲學去認知。」

「那要用啥?材料學?」

游達再度白了他一眼「你又沒過。」

「幹,現在是在討論我的學分嗎?」泰極凸出了一根中指。

「哈哈……」游達露出久違的笑「譬如說那大螞蟻,牠有著螞蟻的特徵,卻也有狼蛛的跳躍狩獵特性。」

「狼蛛?」

「少數不結網的蜘蛛,他們像肉食動物一樣去捕獵。」游達一邊解說一邊由背包中拿出手電筒,夜晚實在太黑。

「痾!」泰極被突然點亮的燈光刺了眼。「聽起來的意思那怪物像是人工製造出來的?」

游達點點頭「我是這樣想,但這麼巨大的體型需要克服許多障礙,以現代技術難度應該很高,而且做出這東西目的是什麼?」

「也許只是個瘋狂科學家。」

此時游達的燈光照到前方十多公尺的柏油路面陷了一個大洞。一對情侶在黑暗中沒有發現差險雙雙墮入,男人猛然拉過女人退離洞口好幾步,吁了口氣,轉過頭來對著游達他們,似乎正要說些什麼,但他來不及開口。洞底竄上的事物截斷了他的思緒,一隻巨型螞蟻緊緊鉗住女人雙腳,女人驚聲尖叫「救我!救我!快救我!」雙手奮力在地面上抓耙著,想要找到一個強而有力的支持,因為原先以為強而有力的那雙男人的手已經徹底釋放。泰極舉起球棒正要向前營救,蟲子卻快他一步躍上女人的背一口咬斷那纖細的雪頸,結束她痛苦的哀嚎。女人放下掙扎,男人驚惶逃跑,怪蟲拖著新的戰利品回到洞裡,再度歸於平靜,兩人愣了數秒。游達說「我們最好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