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領證開始算,結婚四年。儀式的話,隻有兩年多。女兒快兩歲了。

 

聊這事兒,我不打算雞湯。

 

一、婚姻絕對是所有問題複雜化集中化的綜合體

 

用我老婆的話來說,一個獅子男和一個射手女怎麼可能適合結婚呢?我們應該做好兄弟呀。(她是個藝科生,世界觀都是唯心主義的)。

 

領證之前,我們以天雷地火的姿態在交往。大齡男青年和大齡女青年的又一春,床笫燃情的熱戀期,連“正想給你發消息就看到對話框顯示正在輸入”這麼肉麻的話都是家常便飯。我們交往的第一年而已,很多未來的規劃都還沒有開題,除了每天膩歪在一起玩兒玩兒玩兒,根本就是言不及義。我是她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理科男,她是我根本不打算要喜歡的神經病。

 

問題是,我們都在之前經曆了一個很長的戀愛階段,然後失敗了。然後很久都不想戀愛,憋著一股子干柴烈火,還有不服輸的民族氣節。好不容易戰到了個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連吵架都是懸念迭出千奇百怪。

 

那年 2 月,她要去日本出差,臨行前收拾護照行囊,給我視頻展示戶口本。叮囑我千萬不要過分想念 ex,說著說著就變成互扯 ex 的撕逼大戰,那時節話里話外綿里藏針,高潮迭起。對的,那時節,我們沒事就吵架,吵完就上床。苦於正 IM 軟件溝通,我甩出了一句狠話:“有本事你拿上你剛才找到的戶口本我們明天就去結婚,不然就閉嘴別嗶嗶了。”

射手女怎麼可能害怕威脅呢?我老婆說。

你看,這種星座狗我為什麼要和她結婚。

第二天我老婆在民政局門口甩尾停車的樣子酷得我尿了一褲子。

我結婚了。

婚姻絕對是我這種自由主義的人的宿敵。我們抗拒舉行儀式。別人是因為儀式方式難以抉擇而爭吵,我們是因為看到那一堆繁瑣就根本懶得管;別人裝修新房會因為選什麼家具爭吵,我們隨便對付選什麼,拉回家來擺不下再吵。不缺車不缺房也不算缺錢,但我們拖了足足一年。你以為這有多煩?這真的一點兒都不煩。煩的事情才剛剛開始,丈母娘是什麼你懂麼?婆婆是什麼你懂麼?家庭成員的故事,就不具體說了。錢不夠花怎麼辦?為什麼我和你結婚之前你不反感我抽煙?為什麼我和你結婚之前你表示不介意我前男友?我不過是把襪子放在餐桌上了你有什麼必要這樣說我?

爭吵的模式後來就變成了無論因為什麼雞毛蒜皮,都立即會變成火力全開,拉扯上 ex,拉扯上上一次上上一次每一次然後直接簽署離婚協議書。

在最糟糕的時候,我們辦完儀式一個月開始,每隔五天必定吵架,每次吵架必定打算離婚。為什麼沒離?沒有正能量,因為民政局實在是太難排隊,手續實在是太為繁瑣,我們因為打算離婚,去過十次以上的民政局,每一次辦到一半,一言不合就又開始吵架,公共場合還能怎樣?隻好各自揚長而去,然後陷入冷戰。而繁瑣的手續,絕對不是你要離婚的最大阻礙,你們結婚了,你們一起買了數十萬的東西,你們要分麼?你們一起合作過各種工作、創作,這些項目要怎麼繼續?

是的,是成本太大了,時間的物質的手續的,離婚真的很沉重。我一下子沒有離成。

後來實在是吵得煩了,我會試著先服軟,擺低姿態。記得某次頭天吵完,第二天我示好,她表示我們不嗶嗶了,天氣不好,我們開車去隔壁省散心。上高速一個小時,我們把車停在了緊急停車區打著雙閃吵了兩個小時。

最差的時候,她回家一言不合,就自己開車去公司睡。我幾天都見不到人,也就當這個人並不存在。有時候看著婚戒的痕跡,就火冒三丈。我們各自去找過心理谘詢師,坐倆小時的飛機。找完之後十天不吵架,然後變本加厲地吵一次。我們互相攻擊對方的人品、家庭組成、戀愛史、YP 史。對的你沒看錯,曾經我們以為遇到了知己,連戀愛史 YP 史都忍不住要彼此分享,彼此轉發,彼此點讚。後來我們發現,對方才是自己的終極仇敵,恨不得滅之而後快。

結婚前,我們都期待有了穩定的關系以後,彼此會更加穩定。而事實是,關系變得絕對固定之後,你們都被限定死了,固定的空間里,任何一個額外的動作都是對對方的侵占,雙方的習慣的姿態往往變成了對對方的冒犯。結婚之前你不會介意你女朋友是不是擅長做菜,結婚之前你覺得你男朋友愛做菜實在是溫暖人心,可後來你們結婚了,她滿心歡喜想要給你做一餐飯,你一面誇獎一面吃多說了句“下次可以這樣做”,就成為了她心里的一根刺。不吵架的時候,你需要替她檢查公司的 PPT;你因為工作煩得不想回家,被她追問出來之後這就變成兩個人的煩惱。

對不起,沒有那麼多正能量。你工作很煩對不對?恰巧人家今天過得也不順。這樣的恰巧,在婚姻生活里簡直比比皆是。後來結婚很久了,看到新婚的朋友家兩口子,因為電飯煲里水加得太少,飯夾生,老公吐槽老婆連煮飯都不會,針尖對麥芒的回答馬上就是,你煮的那都是稀飯,嫌老娘煮得不好你別盛。

然後怎麼的?你還指望心力交瘁的一天之後,你們還有精力一夜幾次?

二、婚姻是一個團隊項目

上面這句話鍵盤一敲完,臉就紅了,真特麼的老生常談。

因為吵架太多,互相傷害已經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物極必反,我和老婆開始進入了對對方毫無期望值的時期。因為沒有期望,反而會常有驚喜。

偶然而又必然的是,我們周圍的已婚的人暴露出來的問題開始擺在了我們面前:他們因為收入低而互相埋怨,不過我們的收入明顯高一些;他們因為無法支持對方的工作而互相指責,不過我們可以允許對方辭掉公職也並不擔心;他們家有惡婆婆苛刻丈母娘,我們的丈母娘每天打麻將有空就邀我們去餐館聚餐然後打麻將。

我老婆起了一個好頭。 謝謝她。

她會聽完這些唏噓的情節,然後說一句:如果換成是我老公,根本不會有這樣的事。

這一點都不美。我年輕的時候以為,未來會有一個姑娘,她愛我,就像我是她的太陽,她要和我共度餘生,就像我們正在譜寫史詩,而絕對不是以為我看起來比芸芸眾生好一些。但是,鼓勵和讚揚才是婚姻持續的動力,哪怕它源自你會自己會洗襪子、倒垃圾。

我的婚姻進入的第二個階段就是,我們明白對方是因為感情而和自己在一起,否則若是因為現實,我們都有更多更好的選擇。至少對我來說,發現對方的行動的認同常常可以寬慰因為婚姻變得手忙腳亂的自己。是的,她不是你遇到過最美的姑娘,脾氣也不好,更不擅長家務,賺不到幾個錢,可是不是別的姑娘,是她,和你互相吵架、辱罵之後,還是選擇了結婚的對象是你。當我把這些寫下來的時候,我覺得頗為阿 Q。曾經我代表的是理想主義,我揮舞著大劍,要披荊斬棘,喚醒城堡里那個姑娘,然後呢?

然後,我隻能用阿 Q 精神安慰我自己。

繼續老生常談:婚姻里有兩個人,每個人身後有一個家庭,不光是各司其職,還得協同作戰。我老婆在生孩子之前一直在經營自己的小公司,有時候遇到難搞的業務夥伴或者客戶,就會祭出我作為殺招:我長得老辣,談話決絕,果斷是一把唬人裝逼的好手;可我風格固定,手段單一,和小區保安都不能維持良好氛圍,這時候,我有我老婆,她有“射手座的變通和機靈”,嗯。我們吵架的時候,就會忘記對方所有的好,因為困在婚姻里,感覺沒有了退路,必須分出勝負。所以,你給我的項目設計的 VI,也變成了我覺得你沾沾自喜的源頭。我給你寫的幾十頁的融資需求,也完全是我對你能力不足的羞辱。我們才不是戰友,我們是對手。而且因為熟悉彼此的命門、軟肋,我們出手精準,招招致命。

等我學會了安慰自己,我的婚姻協同工作,終於邁開了第一步。

我把那些命門和軟肋寫在本子上,然後一項一項叉掉。告訴她,如果下一次吵架,我避免提及,也請你閉嘴不要翻到。當然,忍了一段時間,如果誰會做不到,就會劈里啪啦迎來恐怖的反撲。還能怎麼辦?隻能再忍,或者再吵。

老生常談的技巧貼士:

1.如果你不想吵架,也不想服軟。試著使用肢體語言,比如擁抱,或者拍肩膀。

2.盡量不要提離婚。

3.吵架不要提上一次。怎麼吵都行,但請勿以舉例、或者自我心路曆程剖析等無恥手段,抨擊對方本次吵架以外的其它行為。

對的,我堅持做了。做了一段時間之後,老婆因為是大學老師,開學了,忙,沒空和我吵架。婚姻里有兩個個體,兩個個體都有能量,當能量向對方釋放的時候我們可能熱戀,也可能爭吵,如果能量向外釋放了,你就會發現婚姻的好。幸運的這一段我們迎來了工作上的新創業,或者創作,各種彼此的團隊紛爭……我變成了她人前口中的思維清晰觀點犀利的能干老公,她變成了我圈子談及的獨立自由思想超前的能干老婆,對的,我們總是禁不住吹噓自己美化自己的伴侶,但比起關起門來互相比較,這不是更好麼?我們因為想要活得更好婚姻更好,所以埋怨對方做得不好?不,我們應該把對方保護起來,告訴別人我們過得更好。靠什麼?當然是鼓勵和讚揚了。

漸漸地,我們居然把吵架的頻率從一周兩次,變成一個月一次了。

不吵架的時候,在我的方面,就會漸漸生出各種情緒,舉個例子:她因為下班開車拉物流家具買菜拿文件……忘記塗護手霜,手起皮。然後我就會想起,沒和我結婚之前,她每周都會抽空去美甲。然後我又延伸想起,她已經多久沒有買新衣服了。這種思路一旦展開,你真的不想再對對方挑三揀四。鼓勵和讚揚要有用,建立在你真的觀察到對方為婚姻做了什麼。

三、我所理解的婚姻的一些體驗

以上婚後我淩晨加班我老婆半夜醒來給我抬上樓的配置。

以上是孕婦時期的一些宵夜。

生孩子之前足足強烈宮縮了五個小時。

莫名其妙的各種月子餐,我都不信,可我都做

體驗有幾個方面(主要談和婚前比和戀愛時候比):

1. 愛情死沒死,或者是不是升華了,我不知道。2014 年我隻出差了一趟,一個星期,她也是。雙方表示很不習慣,甚是想念。

2. 對不起,別的妹子我也還是看的,AV 我也無法拒絕,年輕小姑娘最喜歡調戲我們這種已婚大叔好討厭。我不信什麼忠貞和坐懷不亂,但是,我老婆吃了我的孕婦餐食,生完孩子長胖了 30 斤,我覺得她美極了,還有要湧泉相報的感恩之心呢。

3. 兩個人商量著,掙錢還是會容易些。

4. 都結婚了,不必那麼騷包了,Burberry 香水那種東西完全不噴我也可以輕鬆出門了。

5. 每天互相當著面上廁所刷牙剪鼻毛,性生活從新鮮變成了默契,頻率是有降低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滿足度提高了。有時候,情趣內衣什麼的一上……哇這是新妹子對吧?

6. 有時候特別想靜靜,靜靜是誰不知道,但就是老婆孩子不在家覺得鬆一口氣;有時候會想自己偷偷跑出去玩,兄弟朋友一大把,喝酒的時候和新認識的妹子逼逼,炫出結婚戒指裝老成智慧,講到正高興人家說好羨慕嫂子,心內罵一聲傻逼。突然很想回家找老婆。

7. 很難覺得寂寞。頂多覺得好累。

8. 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來源更豐富。比如聚會散場互相詢問去處但不會問你,因為單身漢去續攤,戀愛的去開房,我們熟練地摸車鑰匙挽著手似乎就更高階了。

9. 婚姻不一定是愛情的更高階段,但一定是人生的更高階段。不婚是每個人的權利,但婚姻經營得好的人一定比反之的人擁有更多智慧。如果你有一個愛的人,不妨一起挑戰一下這個難題,不是麼?

更新:

1. 有同學詢問可否轉載,請勿轉載。隻是個人生活的體驗分享,不是什麼有用的專業知識,就不獻醜了,謝謝大家的支持了。

2. 有同學表示離婚不成其實手續不難,我有兩本蓋章作廢的離婚證,在之前的房子里壓箱底,改天上圖。確實不是隻是為了作,是當時真的放棄了。隻是手續都妥了,可是離婚協議很難簽,基本上,不磨折幾個月,哪能分清楚那些財物寵物植物廢棄物的歸屬。

3. 有女兒之後,沒有再鬧離婚。也不敢當著她吵架。上帝眷顧我,讓我在她出生之前,大致解決好了婚姻的一些問題。老婆有過產前抑鬱或者焦慮,但我沒接招,完全當孩子哄了。

4. 請勿和你的伴侶過度分享你之前的感情經驗或者性經驗(最好是完全不要分享)。即使他或她並不介懷。當我們試圖在婚姻里達成穩固的時候,我們總是會攻擊對方些什麼,以獲得自我的滿足和所謂的優越感。這些經曆,簡直就是必備的攻擊項目。

5. 有人說到你婚結得略快必然經曆磨合,或者說在生活和婚姻上還比較幼稚。婚前我和老婆各自都戀愛很長時間而且其實關系較為穩定,我其實情商不高處事也幼稚,不過,男女朋友是可以換的,老婆老公真的就讓人無法退讓得多,分享老婆的經驗:前男友再爛泥扶不上牆,我也可以自如地自己去做自己的生意。你要是狀態不對無心工作,我就會焦慮症每天摳十次頭皮。其實我覺得更像是,當我們懷疑婚姻的時候,其實我們懷疑的是自己,我多一分不安全感,我的婚姻就會多一分。

6. 每個人的婚姻都不同。我分享的頂多是維系婚姻的技巧,而絕不是什麼真經。既然每個婚姻都不同:去和那些因為收入吵架的兩口子比收入,去和那些因為第三者吵架的兩口子比忠貞,去和那些不會做飯的兩口子秀宵夜……

7. 聯系上一條,婚姻讓我看起來更萬金油更愛妥協更選擇中庸,這不酷炫。不過,為了和一個不夠完美的人過下去,維系一段不夠完美的婚姻,所作出的不完美的各種妥協,是我體驗到的,婚姻里最真實最讓人安心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