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並不太喜歡在基隆的早晨中清醒。
  沒日沒夜的雨季,陰濕了僅存的愉悅。
  這是走出家門就必須得面對的鳥事之一。

不過沒有比那些在街頭遊蕩的老不死們來的讓人不悅。像是那些青壯人士乞丐、假瞎子「你可以試著在他面前比中指看看」、與那些因為家裡斷炊而躺在地板上或是坐在地上抽菸的大叔。這就是我甜蜜的家,基隆最消沉的后街地帶。

鐵路街。

一條彎月型的市場區。

地板總是揉合了些雞血、菜葉的濕濡。

攤販的嘶吼,與蒼蠅共鳴。

那些總是坐在花圃旁喝兩杯的頹喪者,幫這條市街,妝點了些許悲愴。

他們除了回家打老婆以外,沒有別的體力活可幹。

夜深了,夜梟啼哭,被那怯生生的一句:「帥哥,喝茶嗎?」所取代。

那是出來拉客的妓女們,他們的店家成群的在鐵路邊靜悄悄的站壁,成為這個地區唯一整齊的市容。

大家都叫那邊鐵路街。

供那些沒事做也沒錢的老僵屍們娛樂。

這裡,就是我俯仰基隆的角落。

有些時候,我總想做些什麼,去改變這裏,或是改變世界上跟這裡一樣慘淡的地方。所以我選擇了歌唱,並且試著去當個歌星。

當然,這還不能跟我爸媽講,畢竟對他們而言,那是不怎麼正派的道路。

雖然我們已經住在一個比那還不正派的地方。「嘿!修豪!你要去哪裡?」我朝著聲音的源起回望,對著麵斗煎小販旁邊的古叔笑了笑。

「我要去上學啦!」

「那麼早去上學?是去幹架吧?」

「我打不贏啦!!」

我打了個哈哈,古叔總是這樣,沒有一天正經過。

就連工作也是。

他是個非常厲害的水電工,但是每次只要發現是簡單的工作就全部不做,非得要是非常難處理的才肯出馬賺錢,所以常常看的到他窩在麵斗煎攤子旁抽菸。

不過認識古叔的都知道,他是非常疼他老婆的,就算沒錢也不會跟他老婆要半毛錢。

跟那些拿著米酒大呼小叫的遊蕩大叔完全不同。

從這裡走大約兩分鐘的路途,就可以走到我等車的那個車站。

照慣例的,一定會出現幾個基中學弟拿著PSP在宅。

還有......「他媽的郭修豪!!」

我的同學。

「我*,剛剛那個公車司機有夠靠北,竟然不准我上車!」「那台是402,我們要坐的是403。」「402沒有到基中喔?」「你都坐了三年了。」我無奈的回答。

這是余伯,每天早上都會來這等車的可憐蟲。

為什麼會說他是可憐蟲呢?

這跟他那橫七豎八的手臂有關。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我的朋友擁有化石般的腦袋。

那一天,他跟女友吵了個大架....很不幸的,這任女友的手機發生了點意外....挂斷了手機。  

緊接著是一聲巨大的匡啷....並且「震撼基中80年校史」!!

 這個猿人竟然一拳「搥向窗戶」!!

 沒錯,他沒有痛扁某個被公幹的可悲人物、灌某片壁癌很慘的牆壁一拳、或是踹番那張被我拿來種綠豆的課桌椅.....而是「手無寸鐵」的攻擊那片連牆壁都比它乾淨的「窗戶」!

 好吧,聽起來像是個貼在facebook也會因為實在蠢爆了而被按讚的冷笑話。但是,他「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我還記得把余伯送進醫院的那時,他驚慌的猛問醫生,他以後還可不可以打籃球。我跟醫生都露出了「你在說笑嗎?」的表情....並且試著去當作余伯是因為嚇昏了「三個同學、兩名老師」,所以才試著去講冷笑話緩和情緒。

事實證明,他女友的手機當時沒電了。

天殺的冷笑話對吧?能說什麼呢?人生無常。

「哇咧!403來了!!」這是我ㄧ整天中最重要的一場運動,因為在基隆,你別想用排隊這種台北人的方式來搶到公車上的位置。

就算你是孕婦,那些拿著大包小包的老太婆隨時樂意在你肚皮上補一腳。

首先你必須要撞開兩三名還沒搞的清楚狀況在那裡邊關psp擋路的學弟,就像余伯的那個側身一樣,這就是受過專業的搶公車訓練的証明!接下來是小心那些硬闖的老太婆,絕對不可以被他們發現你搶走他們的位置,或是輕輕的碰到他們一下。不然下列兩種悲慘的情況,就會不幸的發生。

「幹你娘勒!基中學生書怎麼念的?都不知道要禮讓老人的嗎?」那個莫名奇妙被公然痛斥的學弟,還沒了解情況就被罵他的老鬼用拐杖猛敲肩膀,痛的哇哇叫。

這個傻子,竟然在基隆老人面前坐下。

氣不過的他,豎地站起,*字剛離開嘴邊,這名老太婆就輕巧的跌坐在那個傻學弟的座位上,一附好像被打的很慘的樣子又哭又鬧的哀號著,直嚷嚷著要學弟賠錢。摸了鼻子灰的學弟只能快步鑽進人群。

哀,可憐的菜鳥。

我悄聲的溜過那名駝背老鬼旁邊,花了兩秒掃視整台公車,找了個較為靠後的位置,踩一個弓箭步。

這裡的老人就是這樣,反正自己就剩下這條爛命,加上家裡多半有個不事生產還帶著大肚女友回家的兒子,能趁機坑一點就盡量坑。

他們連死都不怕了(你可以在基隆馬路上看見這些老人亂闖,就怕車子不撞他們),更別提你這個根本什麼都不是的臭小子。

余伯也悄悄的跳到我右邊的空位上,露出這趟車會很吵的表情。

我靜靜的靠著窗戶,休憩著。窗外的景色不斷的變化,卻又一成不變。

從看起來完全不合法的亂葬崗、殯儀館比小吃店還多的南榮路,到幾家破敗的情趣用品店,日復一日。

穿過山洞,就可以見到一輛從你眼角邊駛過的區間車,那是前往八堵車站的,每天的這個時段,剛好可以在這條路上看見這班火車扣動扣動的穿梭。

如果多點想像力,你可以發現這輛舊火車還真像台大玩具。

到站了。

油壓門的轉動聲,蓋過了嘈雜的腳步,緩緩的把這一車沙丁魚給解放。

一下車,余伯就迅速的在車站搶了兩份爽報,遞了一份給我。

這玩意說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刊登一些沒營養的新聞,多半是姦殺啦,情殺啦,這一類裸體加屍體的東西,或是一些明星挖鼻屎的誹聞。

但是是免費的,而且對於我們這些無聊的學生而言,這可以讓我們消遣個一兩個小時。

例如說調侃一下星座運勢啦,或是瞥一下最後面那個完全沒有笑點的老夫子啦。當然,如果有個強姦犯剛好跟某個同學同名的話,我們可以獲得將近一整天的娛樂。「喔喔!!修豪你看!!這個妹奶超大的!!」

屙,我不得不承認,每個「正常的」高中男性,尤其「男校的高中禽獸」,桌墊底下都會夾著一兩張爽報今日我最正的正妹圖。

有時,我會忍不住懷疑,既然台灣正妹多到每天都可以找到一個拍,那為什麼我們這群死黨卻沒有半個正妹女友?

由此可知,爽報的唬爛成分居多。

「余伯,別邊走邊看報紙,你看看你腳底下。」

「幹!!狗屎!!」

「待會到廁所沖沖吧。」

我到加辣阿姨買了份加蛋的蔥抓餅,轉個彎打算跟拼命抹掉狗屎的余伯從後門進入。

這時,來這裡的替代役突然擋住我們。

「喂,同學!!這裡禁止從後門進出喔。」

「喔天,你不就是來服個兵役?讓我們過去會死喔。」

只見那個平頭佬看起來傻頭傻腦的,看起來智商不比牆壁差上多少,我很懷疑他能理解為什麼學生會從後門進出的意義。

我拉著余伯,緩緩的退出後門。

「余伯,給我一隻鞋子。」

「幹麻?」

「給我就是了!!」

余伯心不甘情不願的拔了隻鞋給我。看了下替代役,他似乎還有點志得意滿。

我笑嘻嘻的把左腳又踏入後門。

平頭傻佬再度擋住我的視線...直到他意識到我拿什麼東西揮向他....

「狗屎啊!!!」

志願役被余伯的屎鞋嚇了一大跳,回過神來,我倆已經飛奔進學餐。

「哇咧幹!!你也太下流了吧!」余伯氣喘吁吁的痛罵。

「跟你比起來差多了,幫我叫杯大冰奶。」

「我都還沒喘過來耶!!」我緩了口氣,單手支著牆壁笑了笑。

基隆雖然不怎麼討人喜歡,但是我還滿喜歡我讀的高中的新的蠢事、新的打架、新的讓人還算滿足的一天。

可能偶爾會多出新的一兩對「情侶」。

沒辦法,男校嘛當大家都吃中國菜的時候,總是會有人想吃西餐而基中合唱團很不幸的就像一個特大號的西餐廳。

我還記得,他們dm上打著大廣告,宣稱可以跟基女手牽手練習。

但是很多人卻不幸的發現,在他們的內心深處,有一股更愛握著桿麵棍的衝動。如果你問起基中的學生,這裡有什麼特色如此吸引人。

他們會很直接告訴你,這裡有著最威猛的同學跟最老的學長。

最老的學長我就不用說了。在我印象中,有位讀了七年高一的學弟,綽號基中古董。

至於最威猛的同學這部份就比較難比喻了。

這樣說好了,基中什麼不多,就是瘋子最多,他們什麼都敢做。

記得有一次開朝會時,教官發布強烈聲明,嚴重警告同學不要在四樓手扶梯上的圍牆「奔跑」。

當初我的反應跟你差不多。但是在學校為了這件事情開了四次朝會,並且訂定了在四樓圍牆上奔跑記大過的校規之後,我開始對於這面只有8公分厚的圍牆產生無限可能的幻想。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覺得,這間學校的學生簡直是亂七八糟,而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的告訴你,沒錯,這就是咱們的風格。

在基隆這個地方,大家在國中時都想到台北去念書,所以只要成績好的,都會用盡所有的能力考到台北去唸高中,即便來回車錢就花快要一百。

而真正會留在基隆念的,就是所謂的後段班的這一群。

沒本事上台北,最勉強能到的了公立高中,也只有這裡。這裡也不會吝嗇於包容這些失敗過的瘋子,而在這裡讀書的學生,也跟著隨遇而安了。

不過說句老實話,讀到建中還真的挺威的。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當然,基中還是有不被包容的例外,例如:大哥。這個沒有沒有大概就是又有人在整他了。

他是個很詭異的人,走起路來搖頭晃腦,而且後腦杓是扁的,只要一緊張或被人質問,就會一值猛搖頭說沒有。

你大概以為他嗑了藥。之所以會有大哥這個綽號,是因為開學的第一天,這傢伙就跟自己同學露出猥褻的傻笑說:「我是竹聯幫老大,要不要當我小弟啊?」從此,大哥成了眾人手中的玩具。  

好吧,我承認我偶爾也會手癢去整這小子一下。

不過,基本上,我們這幾個死黨還是算照顧大哥的,畢竟,他的本性其實還不壞。我轉過頭,原想看看大哥發生什麼鳥事娛樂自己,卻看見余伯少見的一臉凝重,讀著那根本不曾讓人感到凝重的爽報「喂,看什麼這麼認真啊,校長掛了喔?」我湊上臉過去瞧瞧。

凶狠!基隆成功國小七中輟生吊屍音樂教室!這個標題用的是血紅的斜體大字,而且還故意修的歪七扭八,爽報常用的誇張手法。但是這幾個司空見慣的的大字體,竟然嚇著我了!不是因為兇手的手段有多殘忍,或是那些應該是社會亂源的小鬼有多麼可憐。

那地方是我的母校,而且就在我家附近。我突然想起了昨晚,那吵的我無法入睡的成排警車聲。還有早上,那被條子給霸佔的黃色封鎖線。我還以為是有誰在那裡吸K吸過頭了而已「修豪,那不是在你家附近而已?」余伯一臉茫然的望著我。

我沒有回應,只是揪緊了報紙。每個禮拜六日,我總是會偷偷摸進成小的音樂教室練歌。

那裡有架鋼琴,而且非常的空曠,還有許多歌的五線譜。

久而久之,那裏的警衛知道了,也放著我大搖大擺的走進去。或許跟什麼台北小巨蛋、高雄音樂廳比起來,那裏不過是他們的公廁而已。

但是對我而言,這裡滿載著為我而跳動的的音符。老實說,自己的國小出了這種鳥事,真的讓人不太舒服。而且離自己家那麼近。回家得提醒下老媽了,叫她不要老在晚上跑出去串門子,畢竟在這種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砍的時代,還是待在自己家裡安穩。

「阿姨!!我要咖哩烏龍加大冰奶!」

「我要那個鮪魚蛋餅!然後一杯可樂!」

那兩個是我的同學。金色鳥窩頭的禽獸叫阿桂,他臉頰瘦瘦的,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完完全全的獐頭鼠目。

他腦袋裝的,除了女人以外還是女人,如果有什麼比女人更會吸引他注意力的,那大概是長的像女人的男人。

至於旁邊這個衰臉嗎...他叫屌面,是個悲劇性的人物。

這傢伙長的還算不錯,斯斯文文的還留著七分頭,身材也算滿高大的。但是卻永遠都泡不到妞,還很不幸的遇到阿桂這種損友那是一次因為泡妞而引發的吵架,吵到兩人幾乎快打起來。

就在這時,阿桂一時氣急的罵了句:「你的頭長的像屌一樣!屌面人!!」

老實說,讀過男校的就知道,嗆人臉上長老二是件很不道德的事情。

因為這等於幫一個可憐蟲換了個名字他的高中人生,也拉起了黑白的序幕。「早啊,屌面、阿桂。」

 全員到齊,這才是一天該有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