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殷        


作者:SISI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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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葉無鶯正蹲在院子裡無聊地盯著那棵巨大的梧桐樹看。        


  不得不說,他“巨大”這個詞用得十二分地正確,因為這棵樹是真的太大了,至少需要二十幾人才有可能合抱,但是,在這個詭異的世界,這樣龐大的一棵樹,一位五級以上的武者,一拳就可以將它打倒。        


  葉無鶯正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為什麼他又回來了。        


  沒錯,是又,他看著自己細白幼嫩的小手,很清楚很明白,這一年,他又是五歲,閉上眼睛,伴隨著他的金手指依然存在,隱藏在體內的劍氣,還有那熟悉的空間莊園——        


  即便是帶著這設定俗爛卻著實逆天的空間,他也不想再來一次了。        


  這個世界,太他媽坑爹了!        


  上一次,葉無鶯也曾雄心勃勃,噢,帶著空間穿越,自帶天生劍心,還是個相當以武為尊的世界,天生就是他發光發熱王霸之氣大放橫掃天下的世界啊!可惜,事情永遠不會是那麼簡單,上一次,他只堪堪在這個世界活了二十五年,如果從有記憶開始算,準確地說,是二十年!這還是在他擁有外掛的前提下,如果從第一次遭受致命傷算起,他勉強只在這個世界混十五年,真悲慘,不是嗎?        


  可是說真的,這世界變態真他媽太多了好嗎?!        


  上一次他被八位聖者活生生轟成了渣渣,這種情況下再外掛也是沒用了,唯一值得慶倖的恐怕就是他死得夠乾脆,沒讓那些恨他恨得想要吃他肉啃他骨頭的混蛋感到太舒爽?        


  為什麼還要再來一次呢……        


  又是一年時年五歲,祈南的春天正在來臨,暖意融融,這座占地廣闊的中型城鎮,只是大殷帝國成千上萬個城鎮中相當不起眼的一個,至於整個大殷帝國有多大——        


  葉無鶯曾經用阿拉伯數字把這串資料寫出來,簡直被後面的位數閃瞎了眼睛。        


  太大了,大到他根本都沒有概念。        


  反正,這是一個大到不可思議的世界,單單是祈南,就有數千萬的人口,占地換成他熟悉的表達方式,大概是七百多萬平方公里,這裡有大片的山林,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村落受祈南鎮的管轄,祈南鎮那巨大的城牆是用堅硬的鋼鐵澆築,葉無鶯第一次看到的時候,也頗受震撼。        


  不說其他的,單單是這葉家,就有葉無鶯記憶中那個他思念的世界一座城市那麼大,大大小小的院落足有一千七百多個,還不包括空曠寬闊的演武場和外門弟子居住的外院,以及數百個客院。        


  就是這樣的祈南葉氏,卻已經是大殷帝國的沒落世家,吊在二流世家的尾巴上,差一點兒就要落入三流了,別說是和那些一品二品的世家比,就是和六七品的二流中等的世家比,都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可是在祈南,葉氏就是一尊龐然大物,除了它之外,再無其他世家,倒是有七八個大士族,自然比平民要高貴許多,但與葉氏卻根本沒法相較。        


  這,只是祈南葉氏的根基主家所在,各個分支,甚至並不一定在祈南。        


  葉無鶯忽然嘲諷地笑了笑,不過,葉家又算得上什麼呢?在那些一等世家眼裡,大約,也比那些士族甚至是平民好不到哪兒去。        


  不過,重來一次,他可是很清楚,自己是胎穿,不過五歲前的記憶被人抹去罷了,他才不是葉氏的人——他有一半的血脈來自葉氏沒錯,可他應該姓趙,而不是姓葉。        


  葉家曾有一女,乃是大殷帝國的大巫之一,雖然沒法與三大祖巫比,但那也是葉家所有的希望所在,可惜,她並沒有活過四十歲。        


  沒有人知道,葉無鶯是她唯一的兒子,身為大殷帝國的巫女,她原本該保持身心的純潔,所以,葉無鶯的存在是個秘密,哪怕他應該姓趙,趙乃國姓,大殷帝國的王族,是為天下第一世家,黑殷趙氏。        


  “老天,你這是在玩我吧?”葉無鶯很懷疑。        


  他無奈地打了個哈欠,開始數樹下的螞蟻。        


  “少爺,該去課室了。”        


  葉無鶯瞥了身後人一眼,他是一點兒腳步聲都沒能聽見,他的身後,是一個樣貌清秀,在整個葉氏的侍女中長相絕對居於中下游水準的少女,他今年五歲,青素今年……十九歲,曾經的他不知道,現在他卻很清楚,這是一個十九歲的八級武者!        


  八級武者是什麼概念,眼前二十來人才能合抱的梧桐樹,在她那白皙秀氣的纖手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讓它刹那間化作一堆碎柴火,換個更恐怖的說法,祈南鎮那厚重巨大的鋼鐵城牆上,安著兩扇數噸重,高上百米厚兩米的大門,她只需要輕輕一掌,就能將那兩扇鐵門給拍飛!        


  看著清秀沉穩的侍女青素,事實上是個天品資質的武者,而她,只是葉無鶯的侍女,也是坐在萬萬里之外皇城裡的那個男人,給葉無鶯的照顧之一。        


  在整個葉氏,也就葉家老祖宗葉寶山是一位九級武者,葉家家主葉慎一曾經被稱為葉家的天才,但已經知天命的他,也不過和葉無鶯身後的少女一樣,是一位八級武者罷了,整個葉家,能有七十二位五級以上的武者門客,再加上三十六位五級以上的煉氣士,已經足以笑傲附近的幾個鎮縣,甚至在祈南鎮隸屬的博北城中,都排得上號。        


  聽著青素的話,葉無鶯怏怏地站起來,他很清楚,就算他拒絕,青素也可以像拎小雞一樣,將自己輕鬆拎到五裡外的課室去,與其這樣,還不如他自己走出去,至少有家族提供的車可以坐。        


  穿過比正常型號大了兩大圈的漢白玉拱門,看向停在門口的一輛車,眼神不禁有些複雜。        


  他早已經不像第一次看到那樣震驚,不過,這個古香古色的園林裡,出現這麼個頗有點兒“現代化”氣息的玩意兒,怎麼都要讓他驚訝一下的,面前的車,是葉家的專屬型號,被命名為“深葉”,它通體都是深青色的,瞧著就好似一片橢圓的樹葉,外形相當流暢,全金屬的構造,加上透明的玻璃車窗,雖然和葉無鶯印象中的“車”長得不大一樣,構造上其實已經很相似了,不過這玩意兒比車更厲害,不需要輪子,整個兒是半懸浮的,和磁懸浮那種需要軌道的懸浮可不一樣,這種車靠著靈石,就能這樣驅動,而且因為車身上刻畫了足足四個減少能耗的陣法,使得一顆下品靈石就能讓它工作一個月!        


  事實上,這整個世界,都有著讓葉無鶯習慣又不習慣的種種奇異之處,比如他身上穿的衣服,是正統的漢服,深青色,寬衣博帶,布料華美,不過他很清楚,他也可以穿襯衫、立領外套、長褲和皮靴,甚至因為是世家子弟的緣故,可以在那筆挺的外套肩部加一道繁複昂貴的裝飾——多半是家族的徽章。        


  又例如他身後的青素,她穿著寬大的亞麻上衣,盤扣一直延伸到脖頸,配一條結實的白色長褲,腳上倒是套著一雙侍女常穿的木屐,可是她和那些受過嚴苛訓練的其他葉家侍女並不一樣,那些侍女走起路來優雅輕盈,腳下木屐才能形成一種獨特的韻律,要是哪位試圖到世家大族裡冒充侍女,那她的下場絕對會十分悲慘,因為單單是從足音上,就可以將她同其他侍女分辨開來,青素卻很特別,穿著那樣的木屐,她走起路來偏偏還能悄無聲息,根本聽不出任何動靜。        


  葉無鶯上了車,透過車窗,他可以看到葉家對於他而言原本熟悉,現在瞧著卻有些陌生的風景。        


  這條路很寬,倒是沒有像車一樣充滿現代化,不是用的水泥,而是用巨大的青石鋪就,每一塊青石都有五米見方,非常大,所以鋪在地面上,異常地平整。        


  這輛“深葉”上有一位駕駛員,這位瞧著已經有些蒼老的駕駛員事實上是一名煉氣士,雖然因為資質不夠好的緣故,在他這把年紀,不過也只是一名二級的煉氣士而已,但別在他腰上的靈□□,能夠讓他瞬間開上三槍,即便是三四級的武者對上他,也要吃個大虧,別看他只是個駕駛員,但是他也姓葉,甚至是葉家旁枝血緣不太遠的一房,哪怕是個庶子,但也足以讓他擁有這把三品的靈□□了。        


  說起來,他應該叫葉慎一一聲堂兄,可是現在葉慎一坐在葉家深處那間低調卻奢華的書房裡,泡著上佳的雪山雲尖,讀著從京城來的邸報,這位同是葉家子孫的葉慎逾,卻只是一輛“深葉”的車夫。        


  所謂世家,事實上,沒有實力作為保證,就是這麼殘酷,作為旁枝弟子,更是不可能人人都有享受家族資源的權利。        


  葉家家學離葉無鶯住的院子只有五裡地,身為一名幼童,葉無鶯要先讀葉家家學,啟蒙之後,滿十歲就需要去大殷帝國的官學了,只要是世家和士族的學子,不論資質優劣,都能進官學,而平民就需要世家士族的推薦信了,所以,能進官學的平民,不是天資出眾,就是走通了關係,而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葉家的家學在整個葉府的中心地帶,由此可見,葉無鶯所住的院落,也在葉家的中心,這是讓眾多葉家孩童羡慕嫉妒恨的位置。        


  “哎呦,瞧瞧這是誰,這不是三房那個短命鬼家的——無鶯堂弟嘛!”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也就算了,中間那段充滿惡意的話他說得既快又輕,剛從車上下來的葉無鶯甚至都聽得不是很明晰。        


  不用看他都知道這是誰。        


  葉無鶯甚至有些懷念,真可愛啊,葉家的這些孩子連惡意都表達得這樣率真直接,坦蕩到讓他感動,特別是想到後來碰上的那些傢伙,面前的葉無添簡直十二分地順眼。        


  於是,葉無鶯笑了笑,用稱得上溫柔靦腆地聲音打招呼:“十二哥好。”        


  面前滿臉稚氣的男孩兒看著葉無鶯甚至稱得上“含情脈脈”的眼神,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顫。        


  搞什麼鬼?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終於開了啊啊啊啊!        


暫時大概還有兩萬多字的存稿,我會努力努力填坑的        


《無限》也會填,主更這篇。        


         


☆、第二章        


         


  這一輩,葉無添八歲,排名十二,葉無鶯五歲,排名二十二,反正,葉無鶯是一點兒不喜歡那兩個疊加的二。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葉無鶯,卻見他滿臉無辜,只叫人覺得乖巧可愛,仿佛剛才那一瞬間讓他起雞皮疙瘩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錯覺,這麼一打岔,他原本要說什麼的也忘了,抬腳就往課室走。        


  青素淡淡的聲音響起:“少爺,你又欺負十二少爺了。”        


  葉無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到底誰在欺負誰啊,他都這麼溫柔謙恭有禮貌了好嗎!        


  “哥哥。”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葉無鶯往旁邊瞥了一眼,淡淡“嗯”了一聲,可不比面對葉無添時候的友好了。        


  葉無若,說起來,這位和他應該是“親兄弟”,葉無鶯清楚,他本來該是那位葉家天之嬌女葉其裳的兒子,但是其他人不知道,於是,他就成了葉其裳的親生弟弟葉其允的兒子,這位葉其允是個標準的紈絝,資質同葉其裳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說,連腦袋都好像不好使,在青樓裡和人家爭風吃醋的時候死得莫名其妙,葉無若,是葉其允的庶子,只比葉無鶯小一個多月,同樣也是五歲,卻瘦弱得多。        


  因為當年葉其裳同葉其允長得像,所以這會兒葉無鶯同葉無若站在一塊兒,也是很有五六分相像的,只不過,葉無若明顯比他要遜色得多,到底沒有葉無鶯眉目間那種逼人的清朗明麗。        


  雖然帶著空間,葉無鶯畢竟是胎穿,他估計現如今這張完美無瑕的小臉蛋多半是因為這輩子的基因不錯,論長相絕對是上上成的,身為男人,有這樣好看到讓女人都失色的長相不是他能選擇的,偏偏越長越大的時候,他的容貌還會漸漸變得越來越完美。        


  名義上,葉無鶯是嫡子,葉無若是庶子,所以即便他待葉無若冷淡一些,也不會有人說什麼,反而這樣更讓大家習以為常,至少葉無鶯還沒有虐待這位弟弟呢,在課室裡,例如他的那位十四堂兄,就喜歡光明正大地虐待庶弟,排行二十九的葉無沁,葉無沁是現在葉家家學裡最小的一個學生,如果不是他的母親受寵,要到下個月才滿五歲的他,根本沒法坐在這裡,不過,也正因為這份特殊,讓小十四葉無沖將他視作眼中釘肉中刺。        


  葉無鶯卻是純粹不想理會葉無若,尤其想到以後他借著自己名字上竄下跳的醜態,還有在背後狠狠刺在他身上的刀子,就一陣犯噁心。        


  他可以不反感對自己擁有□□裸的敵意的葉無添,哪怕葉無添給自己下了幾次絆子甚至一有機會恨不得插自己兩刀,但是,葉無鶯實在不想在理會這個曾經自己護著照應著給他吃給他穿給他機會教他本事的“弟弟”了,他不僅僅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更讓葉無鶯想起“農夫與蛇”的故事,他葉無若要真有本事,這輩子離了他葉無鶯,也能走到京城去,混出個一二三來,他也算是服了氣!        


  葉家的課室很大,這一代暫時在這裡啟蒙的只剩下五十三個人,男孩中老大和老二滿了十歲,已經去了官學,老三再有兩個月也會離開,男學生就還有二十七個,剩下的二十六個,都是葉無鶯的堂姐堂妹,這會兒,這座幾乎同小莊園一樣大的地方,一共就只有五十三個學生,其中給他們啟蒙的師者就有一百零九人,再加上各種僕使,課室裡為這五十三個學生工作的,足足有六百來人,這還不包括這些小少爺小小姐們自己帶來的侍女下僕。        


  每一個葉家子孫,配備的僕人都是有定額的,例如葉無鶯這樣的嫡系嫡子或者嫡女,至少應該有四個貼身侍女,再加上十二名二等侍女,二十四名三等侍女,外加兩個書童四個使童十名護衛二十四個青年粗使僕傭,如果他願意,甚至可以養上幾個門客參謀,這都是家族允許的,再加上廚下的婆子僕婦,總體編制……數量略嚇人,而他的院子裡本該有一名管家,但上頭有意識地忽略了,現在青素不僅僅占著一個貼身侍女的名額,還兼任他的管家,那整個院子的人,都被她管得服服貼貼,輕易不會到葉無鶯的眼前來討嫌。        


  和葉無鶯只帶一個青素不一樣,作為各種僕從配置份額減半的庶子,葉無若好歹都帶了一個書童兩個侍女,於是,看到葉無鶯身後只一個青素,他略有些局促地揉了揉衣角。        


  明明休息日之前,他的這位哥哥還不是這樣的。        


  是的,休息日之前。        


  葉家家學奉行的也是星期制,這是另一個讓葉無鶯感到違和的地方,這裡的上學,幾乎讓他想起曾經的學生生涯,葉家家學是一周只上五天課,然後雙休兩天,多麼熟悉,是不是?        


  而且教室裡基本男女各半,身為男學生,可是沒多少特權在,同現代的學校沒多少差別,葉家現在掌權的長輩中,百分之四十都是女人,還真是差不多半壁江山。        


  在兩天前,大約,還是那個上輩子的他,只是今早,他睜開眼睛,就開始默默感歎,為什麼重生不再提前一點,再提前個幾年,他一定會早早離開那個地方,這樣就絕不可能再因為那該死的地震穿越到這個討厭的世界。        


  沿著平整的山道緩緩往上,這段路算是每個葉家孩童的日常鍛煉,這個世界的人體質要遠遠超過葉無鶯的想像,五六歲的小孩子,步行爬上這足足有數千級臺階的山,那是根本不在話下的,走在葉無鶯前面的是他的堂姐,女孩子中排行第十九的葉無嫣,看她輕鬆的腳步,如果放在葉無鶯記憶中那些五六歲的小女孩子身上,哪裡可能做得到。        


  數千級的臺階,葉無鶯腳步平穩,只花了半個多小時,堪堪比葉無嫣快了半步。        


  比葉無鶯大半歲的葉無嫣狠狠瞪了他一眼,這才跑進了課室。        


  葉無鶯聳聳肩,跟了上去,這會兒,葉無若還有近四分之一的路程。        


  看著教室裡十來個孩子,葉無鶯逕自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值勤師者看到五歲這一批孩子中最先到達的葉無鶯和葉無嫣,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段山路,也是測試葉家幼童資質的標準之一。        


  在葉無鶯坐下一陣子之後,比他大兩歲多葉無添才到門口,但是他的頭仍然抬得高高的,今天的紀律值勤師者甚至對他溫和地笑了笑,鼓勵說:“十二少爺,今天又快了兩分鐘呢。”        


  葉無添矜持地點點頭,走到葉無鶯旁邊的位置坐下。        


  能有這樣的待遇,當然不是因為葉無添的身份,哪怕他是家主葉慎一的親孫子,也不會有師者刻意去討好他,在世家之中,身份是其一,最重要的到底是資質。        


  葉無添的速度是不算快,他的武者資質只是中下等,而他自然不會浪費這個時間去修習武技,葉無添,是葉家這一代中,靈根最佳的孩子,乃是地一品的木靈根,這就意味著他將來至少能成為一名五級以上的煉氣士,例如葉慎逾的那把靈□□,如果到一名五級煉氣士的手上,至少可以轟殺一名六級的武者!        


  但是,煉氣士越往上越是難,而且,九級的煉氣士和九級的武者比,已經占不了多少優勢了,煉氣士羸弱的體質,畢竟是一個致命的缺陷。        


  所以,煉氣士雖然強大,在大殷帝國,卻是尚武之風盛行,但這並不表示煉氣士不重要,擁有一名六級煉氣士,就可以獨自驅動一尊靈力炮,靈氣炮的殺傷力除非是九級武者甚至是聖者,否則以個人武力,絕難抗衡。        


  總之,這是一個遠超正常人想像的世界,它似乎有森嚴的禮教和等級制度,但是男女之間卻沒有絕對的從屬優劣,原本因為男女體力等方面的差異造成的男尊女卑不再存在,因為這裡的男女,實在不能用性別來界定個人的能力,要看資質,但國家中等級制度太過森嚴,仍然是封建社會的模型,賤民乃至平民,天生不能與士族和世家子弟相比。        


  第一節課,葉家的師者就是一名女性,她將一頭長髮俐落地紮了起來,精緻盤扣一直延伸到白皙脖頸的米色麻布襯衣,棕色馬褲,配上一雙高幫的小牛皮靴子,加上墨綠色的犀青獸皮短外套,她自然顯得格外率性美麗,她一到,值勤師者就暗自為還沒到的孩子們歎了口氣,轉身離開,落在她的手裡,連他都對那些孩子有些憐憫。        


  葉無鶯記得她,葉其霏,和他這輩子從沒見過的老媽是一輩的,不過葉其霏只是一位旁枝的女孩兒,即便如此,身為一名四級武者,葉其霏足以從她數十百計的姐妹中脫穎而出。        


  她的靴子踩在光滑的青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前方講臺後站定,肩背挺得筆直的葉其霏掃視了一下教室,冷冷一笑:“後面再上來的,先去懲戒室領三鞭再回來上課!”        


  葉無鶯瞥了一眼窗外,果然,沒有他的幫助,葉無若這會兒才堪堪跑進門,恰好聽到了葉其霏的話,頓時一張小臉都被嚇得煞白。        


  這個世界如此變態,葉無鶯早就領教過了,世家這樣教育自家的幼童,所有人都習以為常。        


  所謂的三鞭,可不是古代學堂裡那些夫子拿個板尺打三下手心那麼簡單,而是真真正正的三鞭,鞭子是抽的贗龍魚的筋,柔韌纖細就算了,還每一寸都帶著尖銳的倒刺,用沾了鹽水的這種特製學堂教鞭抽上三鞭子,能讓人疼到骨髓裡,卻不會真正傷筋動骨,回頭用葉家特製的回春膏抹上一抹,連點兒痕跡都不會留,一個小時後就徹底沒事兒了——        


  可是,被鞭打過程中的痛苦,卻半點兒不會打折。        


  曾經,他憐憫過這些因此受折磨的孩子們,那會兒的他仍然是個自幼生長在紅旗下的好孩子,內心柔軟性格善良的好青年,甚至試圖去影響更改這種不人道的規矩。        


  現在的葉無鶯只是安靜乖巧地坐著,心如止水,冷若霜雪,嘴角甚至帶著微微的笑意。        


  他的心早已扭曲。        


         


☆、第三章        


         


  “既然沒有資質,那就要更加勤奮,這點兒毅力都沒有,笨鳥先飛的故事沒聽過麼!”葉其霏嗤笑一聲,“好了,其他人跟我來,我們先上一節射獵課來暖暖身。”        


  包括葉無若在內的九名幼童被侍教帶走,有三個孩子一下子就哭了起來,有一個甚至驚恐地大叫起來,“你不能這樣對我!我的祖父是葉家家主!”        


  葉其霏的腳步頓了頓,略有些奇異地看向那個喊叫掙扎的孩子,“那是今天第一次來上課的小十八?”        


  葉家老三現在是這群孩子中最大的,他上前一步,沉穩地回答,“是,昨日裡他才被九姑姑帶回葉家。”        


  這年代,如果是女人嫁入男人家,孩子自然隨男姓,如果是男人入贅女人家,孩子是隨女姓的,不管是出嫁迎娶還是招婿入贅,都是大殷帝國婚姻嫁娶的常態。        


  例如葉家嫡宗女子中排行第九的葉其雅,就是招婿入贅,丈夫乃是祈南士族之子,到底管不住她,這個小十八,就是她在外面的情人和她所生,生下來就養在外面親生父親身邊,直到五歲上需要啟蒙了,才被葉其雅接了回來。        


  葉其霏輕笑出聲,“到底是養在外面的,上不得檯面!也虧得雅姐姐喜歡他,不過一個庶子,倒敢這樣說話,來,讓我們的小十八長長記性,再加三鞭!”        


  “是。”侍教自然應諾。        


  她當然沒什麼不敢的,葉無鶯眯了眯眼睛,只要在這葉家家學裡,那就是葉其霏說了算,哪怕是葉家嫡枝的子孫,都會給葉其霏幾分面子,因為她是老祖宗葉寶山親自任命的,別說小十八的母親葉其雅在家族裡不算是實權派,只掌管著三兩處家族產業,本身也僅僅是個八品典簿,看老三葉無嶸乃是葉慎一最看重的孫子,不也恭恭敬敬的,還有那葉無嫣,她的母親更是葉家老祖宗葉寶山最寵愛的外孫女,在外面雖有些嬌蠻,在學堂裡那也是相當乖巧聽話的。        


  這位小十八,資質不怎麼樣,膽子倒是真挺大。        


  葉其霏別的本事沒有,底子卻是相當扎實,而“笨鳥先飛”說的不是說別人,正是她自己,其實她只是玄三品體質,“天地玄黃”四等中,她的資質屬於中下等,在葉家,地字等階的孩子還是相當多的,但是即便是地九品,能在三十歲之前成為四級武者都很少見,更何況只是玄三品,例如葉無添是地一品資質,差一點兒就能跨入天字行列,那不出意外他肯定能步入六級,這就是資質的限定所在。        


  轉過轉角,葉無鶯面前出現了一個相當寬闊的跑馬場,大概得是三四個足球場那麼大,這只是給葉家這幾十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們練習騎馬射箭兼晨練的地方——        


  沒錯,爬臺階那連熱身都算不上。        


  所有的孩子都熟練地爬上了馬背,葉無鶯這一世可不像上輩子那樣生疏了,面前這頭相對他的身高而言無比高大的駿馬可不是溫順的小母馬……他剛爬上去溜了兩步,站在一旁的青素就放鬆了肩背,她必須時時刻刻看著葉無鶯,以防他出事,而今天一看,她不由得無比驚奇,少爺學得還真快。        


  那邊葉其霏看著這群孩子,漫不經心地接過一旁侍教遞過來的竹簡。        


  雖然各種各樣的紙張寫起字來比其他載體要便利多了,紙分貴賤,單單是世家能使用的紙張就多達數百種,但在野外需要寫字時,卻仍舊是竹簡好用。        


  這個世界不論男女,體力與葉無鶯記憶中的普通人那是完全不一樣的,竹簡的這麼點兒重量,實在算不上什麼。        


  葉其霏用上等的紫毫筆圈出幾個名字,“同是五歲的——嗯,男孩子從小十八,”到這個名字,她又微微一笑,“一直到二十八,倒是巧了,罷了,二十九既然已經來了學堂,便也一起去測了吧,女孩子們要少一些,小十九去年測過,今年便不用測了,從二十到二十六,看來這些年,主家的孩子倒是越來越多了。”        


  比起前些年,葉家嫡枝這一代裡的孩子必然是會越來越多的,因為上一代成年的孩子也越來越多,葉無鶯同一輩裡,他排行二十二,正常情況下,每一代的葉家嫡宗的孩子不排上一百多號,那老祖宗就要憂慮葉家這一代不夠繁茂了,所以,葉無鶯在這一代還算是年長的孩子了,也是巧,去年剛出去三個他的小叔叔,這幾年裡倒沒有上一代的孩子出生,不過,最小的一個其字輩孩子,今年才剛三歲,過兩年,葉家家學裡就會來一個比他們輩分都大的小娃娃了。        


  也幸好這個世界的人其實並不是那麼喜歡生孩子,否則以葉家的壯大程度,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孩子呢,大多數的夫妻,加上庶子庶女,生兩三個孩子的反而是常態,世家養子女貴精不貴多,太多孩子自然會分薄了養育所需的精力去,並不為世家所提倡,倒是平民家經常子女更多一些。        


  葉其霏這會兒說的,就是葉家孩童每到五歲上都要進行的一項測試,測的,就是有沒有成為武者或者煉氣士的資質,武者的資質門檻低,正常人最差也是黃九品,不過黃九品資質的人,這輩子能成為一二級的武者都頂了天了,別說是九品,黃字等級的資質,哪怕是黃一品,那也是下下等,至少需要有玄九品資質,才有可能跨過二級武者這個門檻,進入真正的武者境,而玄一品到玄九品,是這個世上武者最常見的資質,帝國的部隊士兵之中,幾乎都是玄一品到玄九品的青年男女,到了地九品,那就有可能更上一級臺階,武者境越是往上越是艱難,跨過四級武者到達五級,就勉強可以算是高手——        


  七級以上的武者,足以成為二三流世家的供奉了。        


  煉氣士與武者不同,擁有靈根的人畢竟是少數,與武者境的門檻低成為強者難不大一樣,煉氣士的門檻高,到六級以上更難,但煉氣士的作用,又不可或缺……因此,一名強大的煉氣士,往往比同階的武者獲得的尊重更多,不過,武者一步步往上,需要的是血與火的歷練,煉氣士的進階之路,卻需要用黃金鋪就,所耗巨大。        


  又一次時年五歲的葉無鶯面對曾經自己覺得無比艱難的課程,卻覺得容易得跟玩兒似的,第二天一早,他就同其他十幾個孩子一起,被帶到了葉家的中心地帶,隔壁那棟莊嚴宏偉的建築,就是葉家祠堂,而這裡,是葉家老祖宗葉寶山住的寧山堂,不過葉寶山多年閉關,他們這些小娃娃是別想見到這位老祖宗的。        


  他們到這兒來拜見,純屬走個過場,然後還要去祠堂,最後,才被帶到附近一處戒備森嚴的竹林,穿過草木掩映的三道小門,進入一個鋪設三層防禦陣法的小樓。        


  小樓裡光線昏暗,不過從左側間的暗門進入,往下的石階修得極整齊,兩旁的燈做的是宮燈樣式,卻全部由水晶雕琢而成,且燒的不是火油,而是以靈石為能源,這種靈石燈雖然奢侈,卻照得這條漫長的往地下延伸的石階路亮如白晝。        


  這些五六歲的孩子每天上學就要走數千階臺階,這堪堪一千兩百級石階自然不算什麼,而石階的盡頭,帶著他們往前的葉其霏深深吸了口氣,推開那兩扇低調沉重的黑色金屬門之後,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才是千年世家葉氏真正的底蘊。        


  一個沒落的世家,卻也曾經輝煌過,站在石臺上,葉無鶯可以看到往上數十米,往下數十米,高達差不多百米上的地下建築,比起地面上尋常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一個個錯落有致的小院,一座座大氣古樸的莊園,這巨大的建築群只能用一個震撼來形容,葉無鶯聽到身邊的孩子們齊刷刷地倒吸一口涼氣,然後眼中臉上齊刷刷露出狂熱的驕傲來。        


  葉無鶯卻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這裡的時候震撼之外,更有一種詭異的虛幻感覺,因為葉家上方的建築,基本上還是全古風古韻的,可是這裡的地下建築群,卻多以金屬、琉璃、水晶造就,華麗萬方,簡直有種閃瞎人眼睛的富麗堂皇,更有各種各樣使用靈石的器械工具在忙碌著,還有巨大的金屬傀儡人,用靈石作為能源的他們,很像是科幻片裡的機器人,葉無鶯只覺得自己從一個變態的古武世界,又跑到了莫名其妙的科幻世界……        


  不過,這裡不是科幻,這,也是大殷的一部分,不論是靈□□靈氣炮,還是面前的靈能器械,都是人類智慧的結晶。        


  大殷帝國東面大海有天賦強大的龍族,北部冰原有殘忍嗜血的妖族,極西荒漠的蠻族更是有自己的一套傳承,連富饒的南方都有鮫人王國,人類不如龍族強大,不若妖族長壽,不似蠻族驍勇,沒有鮫人靈巧,但人類擁有智慧。        


  這裡是葉家真正的核心所在,也是世家子弟格外驕傲的緣由,這是屬於家族的奇跡。        


  可惜,祈南葉氏只是一個末流世家。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下大雪,早上七點上班,慘無人道……        


         


☆、第四章        


         


  “這就是今年的娃娃?有點多啊。”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走過來,以一種打量小豬玀的眼神打量著這些葉家的孩子們,除了葉無鶯之外,其他孩子看到他的眼神都打了個寒顫。        


  老人忍不住又看了葉無鶯一眼,就見葉無鶯笑了笑,於一個五歲的孩子而言,這個笑容略有些羞澀,當然是十二分的可愛。        


  “這個娃娃有點意思,你叫什麼?”他既不問葉無鶯排行第幾,也不問葉無鶯是哪一房的,是誰的兒子誰的孫子,因為這些對於這個老人而言,全無意義。        


  他身為葉家地下城的總管,即便是葉慎一這個家主,也需要給他五六分面子。        


  “葉無鶯,”葉無鶯眨著眼睛,聲音清脆,笑容卻依舊秀氣靦腆,“白玉無瑕的無,鶯歌燕語的鶯。”        


  ……        


  ……        


  ……        


  作為葉家的一員,老人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一輩的孩子中間那個字是哪個“無”,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這個娃娃這樣介紹自己,愣了一下之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有意思,若是旁人問你名字,你便這般說?”        


  “叔祖問我,當然是知道我姓什麼,若是旁人問我,自然要說姓氏的。”        


  “哦?這葉字于你何解?”        


  “自然是祈南葉氏的葉。”        


  老人搖搖頭,“這可是不大漂亮了,不若改成‘落葉蕭蕭’的葉?”        


  “叔祖,這樣可就不霸氣了。”        


  “我祈南葉氏便霸氣了?”        


  小娃娃肯定地點點頭,“那自然是。”        


  卻不知葉無鶯心中想的是,祈南葉氏在祈南是真的夠霸氣了,土財主一個再無別家,往後自然是不夠霸氣,可當他說他姓趙,黑殷趙氏的趙,自然會霸氣到幾乎人人聞之色變。        


  可惜,相比較而言,他還是比較喜歡葉家,雖然這裡也有很多他討厭的人,但好歹是人,不是變態。        


  老人立刻滿意地點點頭,露出一派歡喜模樣,“許久不曾見到這樣有意思的小娃娃了,”他親手遞過一塊通透翠綠的玉牌給葉無鶯,“呐,這是你叔祖的葉子牌,你拿去玩兒,若是以後碰上什麼麻煩,來這老屋找叔祖,我自會幫你一次!”        


  一旁的葉其霏略變了變臉色,她這才仔仔細細看了葉無鶯一眼,因為這塊葉子牌可是不簡單,這相當於一個承諾,葉家是世家,每一個葉家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葉子牌,葉子牌出,一諾千金。        


  往日裡這葉無鶯雖長得好,卻也不算太特別,話少得很,跟個鋸嘴葫蘆似的,和葉家家學裡很是威風的葉無添還有點不合,正因為如此,他在家學裡的人緣並不好。        


  想不到投了這位的緣。        


  一行人上了石台一側的升降亭,平穩地往下落了數十米的高度,這才踩到用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兩個赤足烏髮,身著簡單白袍的年輕男女走來,向老人行了個禮,老人隨意擺擺手,“好了,帶這群小娃娃去測個資質。”        


  “是。”        


  這座巨大的地下城中,工作人員自然不像科幻世界裡那樣穿白大褂,甚至穿防護服,不過,比起外面葉家侍女侍從的衣著光鮮,這裡所有的侍女侍從皆是容顏清秀,一身白袍,別無墜飾,甚至都赤著一雙腳,並不穿鞋襪,以至走起路來悄無聲息,而所有在這裡工作的匠師和靈器師,不論男女,都著藍袍,一樣素面朝天環佩皆無,只腳上多一雙白棉襪而已。        


  說句實話,測資質的過程,實在不算什麼美好的回憶,這些看似年輕的青年男女力氣都很不小,他們不管這些男孩子女孩子的哇哇大叫,堪稱粗魯地將他們剝光了先扔進一個漢白玉的大池子裡,池子裡滿滿都是濃稠的黑色藥液,一股苦澀中甚至帶著辛辣的難聞氣味直沖鼻子,葉無若這種稍弱一些的孩子被扔進去的時候沒站穩,甚至被這藥汁嗆到,頓時臉都綠了。        


  可是所有人都忍了,哪怕是平時最驕縱的孩子,也沒敢對這些白袍侍女侍從耍脾氣,單是看到這座宏偉的地下城,已經磨掉了他們平素的大半傲慢,更何況,傻子也看得出來,在這裡,什麼身份地位都說了不算,只有剛才那個老人,在這裡才說了算。        


  足足浸泡了兩個時辰,即便沒有靈能表在這裡,葉無鶯也知道他們進來的時候差不多七點半,現在該是中午了……        


  可是這一天,他們都別指望能吃上東西。        


  泡夠了之後,他們又被扔進乾淨的池子裡,洗滌了好幾遍,才被套進乾淨的白色麻布衣褲中,挨個兒帶進了一道銀灰色的金屬門,這裡的待遇比外面好多了,好歹有幾張冰涼的金屬凳子,能讓他們靠靠屁股,但這會兒這群孩子中不安的情緒開始彌漫,誰也顧不得去坐著休息。        


  哪怕在世家之中,資質也代表著一切,而這短短的時間裡,決定的是他們一生的命運,幾個孩子甚至緊張得嘔吐起來,可是這一天都沒吃任何東西,他們吐也吐不出什麼來。        


  他們的面前是一個相當高大的金屬儀器,看著已經有些陳舊了,但數十根金屬觸手在緩緩移動著,瞧著很有些滲人,其實一般的資質測試儀並不昂貴,平民繳納一貫錢,就能替自家子女測試一次資質,也根本沒有這麼麻煩。        


  葉無鶯看著面前的儀器,淡淡地微笑起來,之所以世家測試資質這樣麻煩,是因為這台機器不僅僅能測試武者或者煉氣士的資質,還能測出所有孩子的各項體能指標和潛力所在,最重要的是,它能測試這些孩子能不能成為一名巫!        


  與武者和煉氣士不同,巫是神的僕人,所有的巫,都必須是世家子弟,不要說是平民了,即便是士族子弟,也是沒有成為巫的資格的,身為一名巫,必須要有高貴的血脈。        


  當年,葉其裳就擁有極高的天分,並且恰好有成為巫的體質,五歲那年,當天夜裡她就被京城來人帶走了。        


  這十幾個孩子中,當然是沒有能成為巫的。        


  葉無鶯的笑容略微帶了些嘲諷,成為巫也沒什麼好的,反正嘛……那群人幾乎個個是個變態!想到這裡,他幾乎想要磨牙了,恨不得再在記憶中那個人的胸膛咬上一口,可最後不過化作一聲歎息。        


  最後,他死的時候,唯有那句話,偏聽得那樣清晰。        


  “……上窮碧落下黃泉,你們終將逃不過!我會一個個將你們的至親至愛折磨至死,給你們的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刻上最惡毒的詛咒!此乃血咒,永生不滅!”        


  葉無鶯的心情很複雜,明明他都被那八個聖者要打成飛灰了,為什麼這段話還一個字一個字聽得這樣清楚明白?        


  其中的怨恨陰毒,幾乎凝成實質。        


  他的能耐葉無鶯很清楚,既這樣說了,那八個聖者定然逃不開他的報復,即便是自己聽了這詛咒都要打寒顫好嗎?自己那時死了,好歹有個人替自己報仇,好似混得還不算太糟糕。        


  可是那個人,葉無鶯卻也沒法對他心存感激又或者感動,他太複雜,還是個變態,葉無鶯自問……如果上輩子再給他一個選擇,他——        


  大概會離他越遠越好。        


  “葉無鶯!”        


  “葉無鶯是哪一個!”        


  他猛然間回過神來,這才站起來,朝著那金屬疙瘩走去。        


  測資質,他根本不像其他孩子那樣不安,不過重來一次罷了,重新得到幾乎所有人的驚訝、羡慕,乃至嫉妒、暗害。        


  世家,可不僅僅有其光鮮亮麗的一面。        


  明亮的金色光芒亮起,映出了所有孩童和白衣侍從驚愕的面容。        


  “天哪!是天級資質!五、四、三、二……天一品!天一品資質!葉無鶯!天一品資質!”        


  “快去喊總管大人!”        


  “還有其霏小姐!哦,將今日值勤的長老也叫來!”        


  “……”        


  “……”        


  所有的侍從侍女都忙亂起來,只留下那十數個孩童,面容從驚愕到羡慕,再到嫉妒,嫉妒到眼睛都紅了。        


  葉無鶯卻在笑,笑這些侍從侍女甚至是葉家人的無知。        


  以葉家這個沒落世家的身份,連它最輝煌的時候,都沒出過真正的超天品資質,所以,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就是天一品,事實上,這台機器現在散發出的光芒,遠遠超過了天一品能出現的金芒。        


  因為,他是金雷真武體,黑殷趙家才有可能出現的超天品資質,如果早知道自己是金雷真武體的話,坐在皇城裡的那個人哪怕壓力再大,也不會捨得將自己送到葉家來,在趙氏之中,天一品算不得什麼,每一代的孩子中,總有那麼十幾二十個是天一品二品三品的,即便是像青素這樣天品的護衛,也不算是那麼少,但是家族血脈傳承中極難出現的金雷真武體,卻不是隨隨便便能撿到的大白菜了。        


  甚至,他還擁有天生劍心,是劍魄之體——嗯,他知道,所謂的資質超群天之驕子什麼的,才不是現在穿越主角流行的屬性呢,反而大多被拿來襯托主角用來或者作為主要炮灰了……        


  廢柴流或者扮豬吃老虎才是最常見的主角不是嗎?        


  可葉無鶯早就決定,這輩子,他要走的就是這樣一條讓別人永遠追不上的路,然後將他們一個個的——        


  狠狠踩在腳底下,永世不能翻身!        


         


☆、第五章        


         


  唯有超品世家,或者一品世家裡頂尖的那幾個,才有靠著血脈傳承的特殊孩童,擁有超天品的資質,這些孩子,一旦被發現,都會被家族重金培養,甚至有不少直接內定為家族的繼承人。        


  不過,在祈南葉氏這樣的九品末流世家裡,出現一個天品資質的孩子,都值得慶賀一番的,九品世家自然比所謂的地方士族那些不過數百年歷史的“暴發戶”要好得多,但是這方面,到底不能和上品世家比。        


  例如葉慎一,被稱為葉家的天才人物,也不過是天四品資質罷了,天一品到天三品資質,才是真正的上上等,可惜,在祈南葉氏這樣的九品世家裡,上百年也未必有一個,當年的葉寶山,不過也是天七品而已。        


  這個世界的人體質相當變態,又有武者和煉氣士這種完全不科學的存在,即便是平民甚至是賤民,也很清楚武者和煉氣士的強大,但是唯有世家才知道,世人眼中的最強者,九級武者和九級煉氣士,其實並不是最頂尖的力量,這世上,還有那寥寥突破九級的存在!        


  唯有上上等的資質,才有那麼千分之一的可能晉升,整個大殷帝國,九級武者晉升的聖者數量都不會超過二十個,所以,葉無鶯應該感到很榮幸,上輩子為了轟殺他一個九級武者,居然出動了八位聖者,可見這些個聖者背後的人,著急到了什麼地步。        


  所有人都很清楚,一旦讓葉無鶯成為聖者,他們將永遠再沒有機會殺死他。        


  他的天賦這樣可怕,天神這樣眷顧他,資質、悟性、頭腦,甚至是容貌,他幾乎樣樣不缺。        


  只不過,很少有人瞭解真正的葉無鶯,對於他而言,這些——        


  都是外掛……而已。        


  真正的他,其實一直都很惶恐,自問是個正常人,結果被一群變態包圍,這感覺能好到哪裡去?作為長在紅旗下的新時代好青年,他的三觀在那二十年裡,漸漸被揉碎、扭曲,然後,五歲的葉無鶯,微微笑著,略有些靦腆,看著愈加秀氣陰柔。        


  葉其霏腳步匆匆,連呼吸都有些急促淩亂了,“無鶯?”        


  啊,叫得多麼親切溫柔。        


  之前領路的老人自然也來了,一看到葉無鶯,就大笑了起來,“我的眼光果然不錯,你這娃娃在這一群娃娃裡,完全就是鶴立雞群!”        


  葉無鶯幾乎要忍不住翻白眼了,這樣的話,□□裸地給他拉了仇恨就算了,鶴立雞群也說得太過了好嗎?之前,他在這群小孩子裡,除了長得格外漂亮了點兒,其他根本沒半點引人注意,要說葉家的小孩子普遍都長得不錯,而且因為從小教育的緣故,哪怕才五歲,就已經有那麼點兒世家風韻。        


  和他們一塊兒來的,還有一位今天在這裡輪值的葉家長老,他算是葉無鶯的親叔祖了,比起那位地下城的主管老人來說,血緣關係還要近了一層,他和葉無鶯的祖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當然,他們還有個共同的哥哥,就是葉家現任家主,葉慎一。        


  他們那一輩裡,一母同胞的一共就兄弟姐妹四人,這位葉慎言排名第四,在四人中最為沉默寡言,二姐葉慎敏招贅,平日裡與葉慎一關係最好,葉無鶯的祖父排名第三,卻是四兄妹中完全沒有存在感的一個,葉慎一被稱為葉家的天才,早早受到了重點培養,老二葉慎敏國色天香,本身也是天九品資質的煉氣士,甚至讓一位八品世家的嫡子入贅了葉家,老四葉慎言天六品,剛過五十歲卻已經是一名七級武者,早早成為了葉家的長老之一。        


  唯有老三葉慎之,資質平庸、長相平庸、才能平庸,唯一的優點大概就是為人溫和老實,從不惹事。如果沒有葉慎一這個親哥哥,恐怕連富貴日子都不一定保得住,所以現在他並不在祈南鎮中,而在葉家名下郊外的莊園裡,打理著不大重要的兩處產業,身上掛著一個九級小官的職務。        


  葉慎言輕輕拍了拍葉無鶯的肩膀,“你……很好。”        


  於是,葉無鶯看似羞澀地笑了笑,並沒有像曾經那樣高興驕傲。        


  不過是個外掛而已,有什麼了不起,有外掛,又不是無敵,還不是被那些變態整成了個渣渣。        


  擁有了一個天一品的孩子,對於整個葉家而言,當然是很好的,這個消息,幾乎是立刻就傳遍了葉家。        


  葉家的老祖宗葉寶山看到這個消息,兩條白眉毛都擰成了一團,“唉……不愧是黑殷趙氏和其裳的血脈……這等資質——唔,還是得送個消息去才是。”他的態度,明顯要小心多了。        


  葉無鶯被送到葉家的時候,已經五歲,葉寶山花了很大功夫,才給葉無鶯安了個天衣無縫的嫡子身份,不管誰去查,葉無鶯都是葉其允的妻子,祈南士族張家的嫡長女生下的孩子,當年張氏早早同葉其允合離,又嫁了人之後,才因病去世,這件事連張家人也是信以為真,待葉無鶯很是親厚,而他的真實身世,連葉慎一也是不清楚的。        


  這個世界資質同血脈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資質都高的男女,生出來的孩子,資質高的概率也會比較高,平民中雖然也有父母都是下下等資質,孩子卻是上等的存在,但那概率實在是太小了,因此,世家士族才會這麼看重血脈傳承,這個世界是十分講究門當戶對的,不僅僅是家世相當,更要資質相差不多,當然,如果是娶妻,自然可以娶低一等的,若是招贅,大抵也要低一等,像葉慎敏那樣憑藉自身同丈夫自由戀愛,結果將資質比自己還要好的男人給勾回自個兒家,那就純粹是她的本事了。        


  正因為這樣,葉寶山才會有這樣的感歎,黑殷趙氏的血脈那樣強大,它是大殷帝國的天,而葉其裳,乃是葉家數百年僅此一位的天才人物,他們的孩子,即便是天一品,葉寶山也沒有太訝異。        


  他不訝異,卻不代表別人也一樣平靜,連葉慎一,這回也是平靜不下來了。        


  天一品!        


  葉家已經多少年沒有資質這樣好的孩子了?其裳雖然是資質出眾,但只要成為了巫,就要與家族脫離聯繫,葉慎一自然不會將她算在內,幾百年了,葉家還從沒有資質這樣好的孩子,聽到消息的時候,他高興得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他的孫子輩裡,也不乏資質不錯的孩子,例如已經去了官學的葉無暇和葉無昀,但要說上上等,卻是沒有的。這兩年更是只有一個資質上佳的,正是他的親生孫子葉無添,地一品的煉氣士,餘者資質大多在地四品到地九品之間,雖然不是特別糟糕,卻也好不到哪兒去,結果,葉無鶯給了他這樣大的一個驚喜!        


  “去,給我將老三叫回來,明天,我葉家要大宴賓客!”        


  “是。”        


  有高興的,自然也有不高興的。        


  “老三的孫子?”        


  “是,說是十七老爺家已故的嫡次子家的嫡長子,葉無鶯少爺。”        


  女子慵懶地塗著深紅色的丹蔻,長長的眼睫顫了顫,“無燮的資質怎麼樣?”        


  “無燮少爺的資質相當不錯,乃是地三品。”        


  女子冷笑,“不錯?與那天一品那可是雲泥之別!我是天九品,他祖父是天七品,偏這群孩子一個個這般不爭氣,定然是他們的母親拖累了我錚兒的血脈!”        


  她不是別人,正是葉慎敏,她的嫡長子葉其錚的兒子,也是今日測試資質。        


  “罷了,老三好歹是自己人,我氣什麼,要氣,也該是我那些個堂兄堂姐堂弟堂妹氣,”她說著,不禁輕聲笑了起來,“也好,如此一來,大哥的家主之位,自然是能更穩當一些……天一品,連我的心都怦怦跳呵,同是嫡枝,這人與人呐,就是不同的,上天可是把高低貴賤看得清呢,那些人,恐怕氣得都要跳起來了哈哈哈哈……”        


  任何世家,都不可能是鐵板一塊。        


  正如葉慎敏所說,今天葉家有不少人都氣得跳腳,不過這些對於葉無鶯而言,毫無影響。        


  他和其他孩子一起依舊沿著那漫長的石階離開,在來的時候,孩子們都有些忐忑,可以說是緊張得不敢講話,在離開的時候,不少孩子都顯得放鬆許多,互相之間也開始聊起天來。        


  說句實話,葉無鶯和這些小蘿蔔頭一點都不熟,唔,和長大了的他們關係比現在還要惡劣得多,這會兒卻也沒興趣欺負一群小孩子,於是,在他們刻意的孤立之下,葉無鶯表示很自在,當然,他們中的所有人,幾乎都在悄悄地打量著葉無鶯。        


  不過,也不是沒有特別聰明的孩子的,又或者,只是特別驕傲?        


  “無鶯堂弟,明日裡要上的課業你有沒有準備好?”        


  面前的男孩兒雖然稚氣得很,卻眼睛清澈,笑容溫和,比起葉無鶯來也不遜色多少的容貌更讓他十分有辨識度。        


  葉無燮,他那位在葉家稱得上傳奇人物的姑祖母最喜歡的孫子,原因嘛……據她說,因為葉無燮在她的孫子孫女中長得最好……        


  葉無鶯只想說,歷史,果然又一次重演。        


  “多謝堂兄關心,其霏老師佈置的課業,怎麼可能不準備好呢。”葉無鶯笑了笑,然後就看到葉無燮愣了一下。        


  沒錯,雖然是葉其霏佈置的課業,但是從昨天到今天,所有的孩子都在為資質測試的事兒緊張,葉其霏佈置的功課可是不少,他們都準備今日裡回去挑燈夜戰,卻想不到面前看起來十分安靜的堂弟早早就已經完成了。        


  同沒了爹媽,爺爺又沒地位的葉無鶯不同,葉無燮是葉家孩童裡的風雲人物之一,雖然歲數小,但他有個彪悍護短、掌握著葉家不小權柄的祖母,更有個已隱隱是這一代孩子中的領導者的長姐,已經在官學念書的葉無暇時年十四,天七品資質,與她的祖父一般,而且葉無暇聰慧靈敏,長相風儀俱佳,即便是葉慎一的長孫葉無昀也很服氣她,所以,葉無燮剛入學,就很有些如魚得水的意思,幾乎個個孩子都知道聽父母的話,不去惹惹不起的人。        


  葉無燮,原本就是他們惹不起的人之一。        


  也就他敢無視其他孩子一致默認孤立葉無鶯的心思,來主動找葉無鶯說話。        


  他看似溫和平靜,葉無鶯卻比他更溫柔更平靜,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倒映出葉無燮的面容,葉無燮看著這位以往從未和自己說過話的堂弟,只覺得他的眼波盈盈,明明是個異常好看的人,而且在笑,笑得特別柔和清甜,卻讓他莫名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小孩子的直覺,其實還是蠻強大的。        


  葉無鶯的語調都很柔和,表情更是溫柔如水,然後,誰都不知道,他都心中,對葉無燮有著冰冷尖銳的殺意。        


  他不喜歡葉家的很多人,在這裡,他遭受的惡意多到他要記住所有的仇人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例如葉無添那樣的,哪怕是葉無若這樣利用自己又背叛自己的,葉無鶯如今都可以平靜地面對,唯獨葉無暇和葉無燮姐弟,著實勾起了他十二分不好的回憶。        


  小樓的門被侍從恭恭敬敬地推開了,秋日的陽光落在葉無鶯的身上,暖洋洋的,還帶著花草清新的香氣。        


  葉無鶯抬起頭,就看到竹林那頭,安安靜靜站著的青素。        


  至少現在,她還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沒錯,CP是那個巫,文案上已經寫啦,雙重生,所以鶯鶯想要離他遠遠的當然不可能……        


不過估計他還要過一陣子才能出來咦嘻嘻嘻        


         


☆、第六章        


         


  所有孩子帶來的侍女僕從都在那兒等著,他們在葉家的主屋地下城呆了一天,那麼這些侍女僕從就要在外面等上一天,這是世家森嚴的規矩所在,是以那些年紀都不大的男女多少精神都有些萎靡,唯有青素,依舊腰背挺直,笑容清淡,連頭髮絲都不曾亂上一根。        


  “少爺。”她微微笑著,輕柔地叫。        


  葉無鶯放鬆下來,也笑,“嗯。”        


  這一次,青素還在。        


  他回頭去看腳步匆匆的葉無燮,笑容加深,這一回,他定然是要好好回報這對姐弟的,不僅僅是為青素,也許,在曾經的二十年裡,他的心智思想早就被扭曲了,他不是以前那個天真的葉無鶯,他終於看懂了這個世界,要怎樣打敗一群變態,首先,你自己也要成為變態。        


  葉無鶯頗有趣味地想著,心情又陽光明媚了起來。        


  “哥哥。”        


  依舊是那怯怯的聲音,葉無鶯卻好似沒有聽見一樣,腳步輕快,“青素,我們走吧。”        


  他只帶一個侍女,看著完全沒有其他葉家孩童僕傭成群的氣派,但這會兒葉家的所有侍從,面對他再不像之前那樣只維持著表面的恭敬,而是真心實意地彎下腰去,臉上帶著無比的謙卑。        


  天一品,意味著哪怕他不需要多用功,整天享樂玩耍,也能妥妥成為一名九級武者,這是他們想也不敢想的成就。        


  對於這些葉家侍從僕人來說,這世上最強大的高手,就是九級。        


  身後默默跟著葉無鶯,沒能從葉無鶯那兒得到半點回應的葉無若,眼神中幾乎透著瘋狂,他嫉妒、羡慕,卻又害怕敬畏著眼前明明只比他大幾十天的哥哥,同時,在他幼小的心靈裡,還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滋生,這個人是他血脈相連的哥哥,他這樣強大,而自己卻這樣弱小,如果有一天……他的臉上浮現一抹病態的嫣紅,倒讓葉無若透出幾分豔麗來。        


  到測試資質的這天,葉無若不需要刻意再表現出柔弱來,他的資質其實並不算太差,只是平日裡裝弱裝習慣了——這也是他的親生母親教給他的生存之道,葉無若的資質乃是地五品,不上不下,卻也不是太糟,在這群孩子裡,勉強算是個中庸,倒是有一位堪堪是玄二品資質,甚至沒有達到地九品的基本線,這會兒往回走的腳步都顯得格外踉蹌。        


  這大抵是一個會被放棄的孩子了,他的父母會再生下一個子女,而他如果有其他方面的才能,也許未來還有點指望,若是沒有,也不過是一生衣食無憂罷了,再沒有什麼前程可言。        


  葉無若嘲諷地看著那位堂兄,平日裡因為那位是嫡子,哪怕是一位伯祖的孫子,與自己是隔了房的,卻並不妨礙這位在自己面前那過人的優越感,結果,不外如此,只是,他隱約猜到自己的這個哥哥資質很好,卻還抱著些許希望,在資質測試的這天能翻身,但,無論如何他都沒有想到,葉無鶯,他是天一品,高高在上的……天一品。        


  “無鶯少爺,家主有請。”        


  容貌清秀的青年是主院裡的僕從,他穿著華麗的明藍色曲裾漢袍,一頭相當精神的短髮雖然有些違和感,但長眉秀目,長得相當賞心悅目。        


  幾乎所有的孩子堅針般嫉妒的目光都戳在了葉無鶯的身上,尤其是葉慎一血緣關係上更近的親生孫子孫女。        


  但這會兒,葉無鶯沒有拒絕的餘地,只能帶著青素一塊兒往葉慎一的書房走去。        


  青年腳步很輕,他也穿木屐,但和一身樸素的青素一樣,竟然腳步落地無聲。        


  很快,他就發現了青素的異樣,忍不住多看了青素兩眼,這個侍女瞧著甚至還沒有他漂亮,在葉家的侍從侍女中長相相當平庸,但是,身為一名武侍,他年紀雖輕,卻已經是一名六級武者,而他只仔細看了一會兒青素的步伐,就忍不住心中一凜。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判斷出,眼前這位少女也是一名高明的武者。        


  葉其霏一周有五天都會見到青素,但她對這個跟著葉無鶯來的侍女毫無興趣,不僅僅因為她只是一名侍女,還因為她並沒有看出青素的異樣。        


  在武者中,二級是第一個分水嶺,二級以上的武者,才能算是真正的武者,而跨過了四級,就算是踏入了強者的門檻,而對於高手而言,四級與五級,那是全然不同的概念,五級的武者,氣通百脈,比之四級強了何止一倍!葉其霏資質所限,雖然勉強爬上了四級,但要步入五級,卻是今生都不大可能,因為武者一旦突破五級,于武道的境界那便全然不同,煉氣士也是一樣。        


  葉無鶯進了葉慎一的內書房,青素只能在外面等。        


  “你——是無鶯少爺的侍女?”青年終於忍不住向她搭話。        


  作為葉慎一的武侍副總管,青年在這個院子裡還是有些地位的,他與青素講話,其他人都避開了一些距離,眼觀鼻鼻觀心,一派木頭人的模樣。        


  “是。”青素輕輕答。        


  她從來不是多話的人,口吻更是輕柔溫婉,任誰都想不到,她不僅是一名強大的武者,還天生巨力。        


  “你是一名武者。”青年用的是肯定句。        


  青素點點頭,似乎有些茫然疑惑地看向他,仿佛在問:那又如何?        


  “我記得,諸位少爺身邊,要到十歲才會配備武侍。”因為十歲要到葉家之外去上官學了,在之前站在葉家的院子裡,自然不會有多少危險。        


  青素微微笑了起來,“我並不是武侍,我是少爺的侍女。”        


  青年:“……”        


  騙鬼,葉家再奢侈,也沒奢侈到這位原本並不算重要的少爺身邊隨隨便便就有個貌似等級還不低的武者侍女,即便是上等世家,那也要重要的嫡系子孫,才有這種待遇。        


  “是總管先生派你去無鶯少爺的院子的?”        


  青素搖搖頭。        


  青年這才訝異,“你不是葉家的人?”        


  青素微笑,“嗯。”        


  青年這才想起葉無鶯有個和離後又出嫁的“母親”,雖然那位張家嫡長女也已經去世,但張家在祈南還是很有些底子的。        


  葉家這些個少爺小姐身邊的侍女僕從,也有自己父母派了來的,倒是不算太奇怪,但這畢竟是少數,不過像無暇小姐身邊,也是有她祖父家給的人,只是僅此一個,還是因為她祖父家乃是八品世家,比葉家更要高出一線。        


  青素見青年自己有了猜想,也不解釋,任由他誤會。        


  雖然,張家這種士族,能請得起她這個年輕的八級武者才有了鬼!        


  這時候的葉無鶯,已經走進了葉慎一的內書房。        


  葉慎一的內書房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這位葉家家主在一眾世家中算是極其年輕的了,今年不過六十六歲,在這個平均年齡足有一百多歲的世界,以他高階武者的身份,至少可以活到一百五十歲上,這會兒可以說是正當盛年,以容貌論,葉慎一不算很出色,四兄弟裡唯有葉慎敏長相格外出眾,其次是老四葉慎言,但一個人的長相不是全部,至少他們四個兄弟姐妹站在一塊兒的時候,人們第一個注意到的,卻定然是葉慎一。        


  “坐。”葉慎一慈和地說,立刻就有侍女輕手輕腳地在他的書桌附近放了一張精緻的紫檀雕花小椅,這是一把比起一般椅子要小得多的高背椅,有著線條優美的背弧和扶手,照葉無鶯心中現代的說法,應該叫十分符合人體工學,尤其符合他這個年紀的孩子。        


  而且,這把椅子上栩栩如生的雕花可不是尋常人的手筆,花瓣草葉上的紋路和鳥兒最細小的絨毛都纖毫畢現,單單這一把椅子,放到外面那就是一件藝術品,可在這兒,它就是一把椅子,一把上面放著柔軟兔毛墊的椅子。        


  葉無鶯乖巧地坐下來,帶著甜甜的笑看向這位葉家的家主。        


  說起來……他並沒有什麼對不起自己的地方,幾乎可以稱得上對自己盡心盡力,哪怕後來自己被人陷害污蔑,幾乎所有人都再不信他的時候,這位家主仍然為了他盡了最大的努力,甚至親自到博望城中為他奔走。        


  只除了在最後被葉慎敏逼迫放棄了他,比起他這個天一品的天才可能給葉氏帶來的光明未來,他選擇了親情,選擇了他自小感情親密的妹妹,於是葉無鶯被放棄。        


  這也是葉慎一擔任家主數十年來,葉家都不能再上前一步的原因,葉慎一還稱不上優柔寡斷,他只是缺乏強者的決斷之心,因此,他在葉慎敏和葉無鶯之間左右搖擺,直至最後向葉慎敏妥協。        


  嗯,如果不是老祖宗怒而出手,恐怕葉無鶯根本沒有活著去京城的機會。        


  那場大震動以葉寶山的暴怒為結局,葉無鶯才開始懷疑自己的身世不是那麼簡單。        


  因為葉寶山面對他的時候太誠惶誠恐,他在害怕,他害怕葉家對葉無鶯做出的這些事讓他記恨在心,然後,將這種恨帶去京城。他是唯一知道葉無鶯真正身世的人,哪怕這件事見不得光,葉無鶯也是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的……親生子。        


  這無關親情,只在乎權力。        


  黑殷趙氏,才是大殷的天。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睡過頭了……        


         


☆、第七章        


         


  葉慎一這會兒叫葉無鶯來,並沒有什麼其他目的,溫和地同他聊了一會兒日常之後,就吩咐人送他回去。        


  照葉無鶯說,他並不需要人送,尤其送他回去的路上,葉慎一的那位武侍副總管頻頻向青素看更讓他感到不爽。        


  他認識他,因為是葉慎一的心腹,這葉家想要討好他的侍女當真不少,可他卻偏偏看上了青素。以前葉無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青素的,覺得這件事頗有點匪夷所思,也曾刻意給他製造機會,畢竟是家主的身邊人呢!        


  可是葉無鶯現在看到他就覺得討厭。        


  青素並不喜歡他,他喜歡青素,然而,在對主人的忠誠和這種喜歡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忠誠,葉無鶯知道他不算錯,卻仍討厭他。        


  冷哼了一聲,葉無鶯十分光明正大地承認自己就是這麼個護短又自私的人。        


  出了院子,他抬起頭,“不用送了。”心裡討厭著這個人,他卻仍然可以帶著笑,口吻柔和地說話。        


  青年還想再送一段,卻發現這個小少爺儘管瞧著笑容溫軟,那雙眼睛卻冰涼如水,甚至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意味。        


  能坐在這個位置,他自然是很會察言觀色的,這是他的優點,是以這會兒感到越加驚異難言。        


  最終青年只能笑了笑,“那少爺走好。”        


  等回到熟悉的院子裡,關上院門,遣退因為聽到消息蜂擁而來恨不得擠到葉無鶯跟前來的僕傭,只剩下他和青素兩個人的時候,葉無鶯才面向她,斂去笑容,鄭重地說:“青素,我有事要告訴你。”        


  儘管以他這會兒的年紀和稚嫩的外貌,鄭重本來就是一件挺好笑的事。        


  “很重要?”        


  “嗯。”        


  青素半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說吧。”        


  葉無鶯就喜歡青素這一點,她從來不會因為他年紀小而試圖影響他操縱他,更不會無視他的意見不聽他的要求,哪怕他的話再荒誕無稽,她也會認認真真地聽完,然後才說她的看法。        


  她穩重可靠,又足夠耐心溫柔。        


  如果說重生有什麼真正讓他覺得高興的事,那便是身邊還有青素,這一次,她還活得好好的。        


  葉無鶯緩緩褪下身上深青色的寬袖長衫,露出以一個五歲孩童而言顯得略微單薄的上半身,“我偷偷在鏡子裡瞧過,我的後背這裡,有個奇怪的東西。”        


  青素看著他轉過來,當看到他左側肩胛骨下三寸的那個小小的金色胎記時,眼瞳瞬間緊縮。        


  那個胎記很小,大概只有成人半個指甲大小,淡淡的,還不夠明晰,但是仔細看去已經能夠看清它的形狀。        


  這是一柄金色的小劍,如果有人拿放大鏡來看,會發現這把劍連劍身上的雷霆紋路和劍柄的刻印都很清楚,就好像一個用烙鐵烙下的印痕,而不像是一個胎記。        


  但這就是一個胎記,正宗黑殷趙氏嫡枝,極小概率的金雷真武體才會有的特殊胎記,上一個正是他這輩子的便宜爹,如果沒記錯的話,他這一輩另一個擁有這等體質的傢伙要到後年才會出生,這胎記十分古怪,剛出生之時是瞧不見的,隨著年紀的增長,才會越來越明晰。        


  當然,原本的葉無鶯自己並不知道自己的後背有胎記,他內裡的靈魂畢竟不是個小孩子,並不喜歡人服侍,即便是葉家的僕侍偶然看到了,也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東西,只有青素知道,可是機緣巧合,她從沒看過。        


  上輩子直到葉無鶯去了京城,在和那個傢伙……上床的時候,被他瞧見才算是知道了自己天資的秘密。        


  這一次,葉無鶯卻準備早早利用這一點。        


  “這是——”青素呐呐無言,她真的沒有想到,這麼小的概率會恰好在葉無鶯身上出現。        


  青素也姓趙,不過家中世代是黑殷趙氏的僕從,她們一家個個都在皇城之中,作為家中次女,她的天資不算最高,長相卻是最差,被那些個貴人挑走其他姐妹之後,只剩下她陪著一個懵懂的男孩兒來到了這距離皇城千萬裡的祈南,這不是什麼好差事,她卻安之若素。        


  任憑誰都不曾想過,這個已經被決定拋棄的趙家子,居然是金雷真武體。        


  這事情大了。        


  青素苦笑了一下,又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不僅僅是這樣,”葉無鶯套上衣服,回頭看向她,“我之所以會去看這裡,是因為前陣子我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發燙。”        


  “發燙?”        


  葉無鶯點點頭,“所以才會去鏡子裡看那裡究竟有什麼啊,然後就不僅僅是發燙——”        


  青素發覺自己的心臟已經快承受不起這種刺激了。        


  “昨天,我發現只要我想,就可以去另一個地方。”        


  “去另一個地方?”葉無鶯皺著眉,仿佛在想怎樣表達,“就是,不是葉家,但是也有綠草地的地方,那裡只有我一個人,叫誰都沒回音。”        


  青素已經震驚到麻木,“只有綠草地?”        


  “有一間小屋,很小很小,周邊還有什麼看不清楚呀。”葉無鶯“天真無邪”地眨了眨眼睛。        


  青素拉住他的手,“那你試著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葉無鶯閉上了眼睛,拉著青素的手裝模作樣地皺起了細小的眉,當然,事實上什麼都沒做,然後睜開眼搖搖頭,“不行哦。”        


  青素歎氣,“一個殘破的洞天,也不知是趙家什麼人的。”        


  恐怕整個葉家,哪怕是葉寶山的見識都是比不上青素的,葉無鶯直至多年之後,才知道孩童偶爾自帶殘破洞天這種事,其實並不是多麼驚世駭俗,單單是歷史上有記錄的例子就有六個,當然,在大殷那漫長的,歷史記載都可以堆滿一整個書架的歷史上,只有六個本身就說明了這微小的概率。        


  但是青素知道,因為這六個人之中,有兩個曾是趙家人。        


  葉無鶯——是第三個。        


  這世上武者突破了九級,就可以成為聖者,煉氣士突破九級更難,若是踏過那一步,就會被稱為賢士,這個世界,成為聖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整個大殷聖者賢士的數量都十分有限。        


  只要踏過那一步,再想對付他就變得很難很難,這也是上輩子那些個人絕對不能容許葉無鶯稱為聖者的原因所在。        


  成為聖者,就會擁有洞天。        


  並不是修仙小說裡那種洞天福地,意思卻也差不到哪裡去。        


  換個西幻裡的形容詞大概可以叫做“半位面”,和隨身空間十分相似,唯一的差別大概就在於……所謂的洞天其實很難生成,即便是聖者或者賢士,一開始的洞天大概也就能容納他自己一個人而已,漸漸的才能艱難成長擴大,普通的聖者賢士終其一生,也不過只有一間屋子大小的洞天,稱之為洞天那都是誇張的說法。葉無鶯被帶進過京城一位知名賢士的洞天,也去過他那便宜爹的洞天,他們都是擁有洞天的賢士聖者中的佼佼者,卻也不過如此。        


  因此,頂多只能說成是半位面。        


  即便是這半位面,卻足以讓這些賢士聖者避過最危險的攻擊,收藏最貴重的物品,因此,他們很難被殺死,關鍵時候往自己的洞天一躲,誰能拿他們怎麼樣?        


  這已經是這個世界的武者煉氣士最嚮往的境界了。        


  基本上只要聖者賢士過世,洞天也就隨著他們崩散,洞天中的物品也會隨之消失,再無蹤跡,因此並不存在奪取洞天這種事,但這世上卻有極小極小,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概率,會出現某位聖者賢士去世時恰好有人與他的洞天契合度極高,在洞天崩散的刹那得到些許洞天碎片,就會擁有殘缺的洞天,有這種運氣的一般都是身體相對純粹乾淨的孩童,而且很大程度上和血脈有關。黑殷趙氏的聖者賢士著實不少,因此,趙氏出現這種事的概率也相對會稍微高那麼一點點。        


  青素以為這會兒的葉無鶯就是這種狀況,她的見識足夠,才不會因為這種事而感到太意外——        


  不,事實上她已經被這些事實砸得意外不起來了。        


  這事情大發了,完全不是她能夠做決定的程度,於是,她必須要立刻馬上寫一封密信叫人送到京城去。        


  葉無鶯翹了翹嘴角,果然,他的誤導成功了。        


  他是金雷真武體沒錯,但那胎記就是胎記,發熱什麼的純屬胡說八道,至於什麼殘缺的洞天,呵呵噠,上輩子他以為隨身空間這種事絕不能告訴別人,除非到了真正的生死關頭,他幾乎根本不用,就怕曝光了這個秘密,後來才發現自己是個大傻蛋。        


  有外掛不用是腦子被門夾了吧!        


  沒錯,他擁有的才不是什麼殘缺的洞天,那就是一個隨身空間。        


  在青素那裡報了備,他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跑去了他的空間。        


  緩緩睜開閉著的眼睛,眼前是溫暖的陽光和煦的微風,以及風裡帶來的淡淡果香。        


  他站在一個“丄”字型的路口,正對著是一條小路,這條小路兩邊種著投下一片樹影的櫻桃樹,樹上碩果累累結著滿滿的櫻桃,再往前,就是一棟兩層的小洋樓,白色外牆紅色頂蓋,可愛清新。        


  兩邊延伸開的道路有圍牆和柵欄,卻阻擋不了空氣中飄來甜餡兒餅的香氣。        


  這個地方,準確來說應該叫做“XX農場”,是葉無鶯還沒有到這個世界來之前玩的一個經營類遊戲。        


  是的,他知道,穿越到這種武力為尊的世界,帶一個經營類的農場空間,還是西式的那種農場,怎麼都有點畫風詭異。        


  葉無鶯深深吸了口氣,微笑了起來。        


  可那又怎麼樣呢,他喜歡這裡,而且,這裡的一切,都將是他必不可少的資本。        


  隨手從樹上摘下一顆紅潤的櫻桃,他放入口中。        


  清甜的滋味從舌尖一直到心間。        


  這一次,他可以贏!                               


作者有話要說:  這天氣真的快冷瘋了……        


         


☆、第八章        


         


  這棟小洋房的內部也是走的清新田園的風格。牆壁被刷成了粉綠色,一面牆壁上有鏤空的鐵架,上面整整齊齊擺放著一簇簇鮮花和垂下來的吊蘭,木桌木椅碎花沙發,再加上乾淨的木地板,以及趴在沙發墊子上睡覺的三花貓,中間是大客廳,左邊是廚房和餐廳,右邊有一間小小的雜物間。沿著木質樓梯上去,一間帶著陽臺的臥室和兩間客房,再加上一個書房和向陽的小客廳。        


  當葉無鶯走到那漆著白漆的木質陽臺時,可以看到擺放在陽臺上的躺椅和各種欣欣向榮的鮮花,他只是腦中想了一下,不遠處咖啡小亭裡熱氣騰騰的咖啡立刻出現在了躺椅旁邊的玻璃小桌上。        


  從陽臺看去,可以看到掩映在綠色小樹和樹莓黑莓叢中的農場,最右邊的小河可以釣魚捕蝦,河岸邊是高大的檸檬樹,然後是生產雞蛋的雞圈,生產牛奶的牛棚和出產羊毛的羊圈,以及不科學地出產培根的豬圈,最後是產羊奶的山羊棚子,包括生產飼料的飼料機器,都在那一邊,若是真的農場,這養殖場總要散發一些不那麼美好的氣味,可這是資料設定上的農場,因此它們不僅不需要排泄,而且乾淨得幾乎可以當成寵物,更不可思議的是,產出的速度完全不科學。        


  左邊卻是被花叢樹影圍繞著的農田,和麵包房、制糖機器、燒烤架、餡餅烤爐、蛋糕烤爐、縫紉機、紡織機、煉金機器……等等生產用的小房子,它們漆著各種鮮豔的顏色,絕大部分都散發著誘人的香氣,卻不會發出任何聲音。他躺在躺椅上,拿出盤子意念一動,蘋果樹上清脆可口的蘋果,農田裡新鮮甜蜜的草莓就整齊擺放在盤中,再加上切了四分之一的餡餅,和美味的巧克力蛋糕,簡直是無上的享受。耳邊傳來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一切都充滿勃勃生機的氣息,安靜寧和。        


  這世上哪裡有兩分鐘就可以收割的小麥,五分鐘就能豐收的玉米?        


  這裡就有。        


  這是一個完全可以自給自足的農場,而且產出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葉無鶯不再需要靠這些產出來完成任務以及和其他玩家交易,那他的倉庫可以時時都堆滿了各種不會腐壞的食物農產品甚至是衣物首飾工具。        


  那些個聖者賢士的洞天要和他比?        


  笑話!        


  心安理得地在空間裡呆了兩個小時,等他出來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青素見他出現,才將手中的飯盒放下,“餓了吧?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        


  葉無鶯看著她溫柔的微笑,歎了口氣,他是真的不餓,已經吃飽了好嗎?        


  但是當那飯盒一打開,他的眼睛仍然忍不住瞟過去。        


  東西方的美食文化是截然不同的,葉無鶯承認自己喜歡吃甜食,但並不表示對這等色香味俱全的精緻美食不感興趣。        


  噢,他都差點忘了,因為今天的資質測試,送到他這會兒的這份晚餐,大概是整個葉家上下最上檔次的一份了。        


  初荷醉鴨、聽泉白魚、玉髓地鮮、芙蓉春兔、翡翠寒湯。        


  別看簡簡單單一餐盒,任何一道費的材料都是一個聽著就叫人嚇一跳的數字,任一道菜的金額都可以抵得上平民人家七八口人數年的生活費用。        


  當然,口味相當對得起它的價錢。        


  於是,在他已經填飽肚子的情況下,仍然將這一餐盒吃得乾乾淨淨,抱著滾圓的肚子躺倒在床上。        


  青素抿唇微笑,“少爺之前就藏了好吃的在你那洞天裡吧?”        


  葉無鶯露出一個狀似羞澀的笑容,“真是什麼都瞞不過青素。”        


  青素沒好氣地說,“反正你也沒打算瞞我。”她上前來拍拍他的肚皮,“我讓卉桑給你準備衣服,今天一天夠折騰的,先去洗了澡再回來睡吧。”        


  “好。”大概今天要申請葉家的綠笙湯池絕對可以一秒通過。        


  這可不僅僅是個泡湯的池子,裡面放了一種特殊的藥物綠笙,能刺激人的經脈,對將來修習大有好處,對於他們這一輩的孩童來說,因為人太多,申請到一次的頻率大概是以月為單位,尤其管理綠笙湯池的管理也是見人下碟的,像葉無鶯這種後臺不夠硬的,當然沒那麼好的待遇,不過,比起那些個庶出的或者是已經被判定資質不行的孩子,他還是有一定的優勢的。        


  至於今天?呵呵,消息必然已經傳遍整個葉家。        


  綠笙湯池的池水是淺碧色的,一層淡淡的好比嫩芽一般的薄綠,清澈猶如用那雪水泡出的上好綠茶,明明不見熱氣蒸騰,下水之後才發現是恰到好處的溫暖,凝而不散,綠意舒筋。        


  葉無鶯將整個人浸入水中,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陽節,他很清楚地記得自己命運改變的這一天,同時,今日也是那個人的生日。        


  巫是不過生日的,他們只過神的誕辰,那個人自然也不過生日,而且每每到這一天,他的性格就會變得特別古怪,脾氣糟糕到令人髮指,他對這個日子更多的記憶竟然不是自己改變命運,而是那個陰暗尖銳的男人。        


  “真是的……”他嘀咕著,明明想這輩子早早就要離他遠遠的。        


  這個世界變態太多,而那個人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卻忽然葉無鶯心悸了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搞什麼鬼,我又不是巫,還什麼不祥的預感?他撇撇嘴,舒舒服服地泡了小半個時辰,才爬起來由管事恭恭敬敬地送回院子裡去。        


  他很清楚,這樣享受又安逸的生活大概還能維持個幾年,在葉寶山和葉慎一的眼皮子底下,在這暗潮洶湧的葉家大宅裡,雖然稱不上多麼安全,卻也到底有些保障。        


  這一晚不知道有多少個人氣得摔了滿屋子的杯盞甚至胸悶得根本睡不著覺,葉無鶯卻一覺好眠,睡得相當安穩甜蜜。        


  青素給他蓋好被子,悄無聲息地出了院子,然後幽靈一般穿過戒備森嚴的葉家大宅,直接去了葉無鶯白天只是路過的葉寶山的居所寧山堂。        


  “青素姑娘?”葉寶山訝然看向她。        


  青素歉然道,“深夜造訪,青素失禮了。”        


  “好說,可是為了無鶯之事?”他叫得很親熱,仿佛也為今天的資質測試結果而感到高興,“當真不愧是黑殷趙氏的血脈。”        


  青素歎了口氣,“若非事出突然,也不會來麻煩老祖您了。”        


  “你是說——”        


  “我知道,大巫琉綺已經回到了博望城中。”        


  巫是神的僕人,絕大部分的巫終其一生都在神都無法離開一步,但也有例外,每個大的郡縣城鎮,都會有一位元大巫坐鎮,此為大巫必須經過的歷練,博望城中駐守的這位就是琉綺,聽聞她性情慈和,悲天憫人,經常徒步走過貧窮的村落,給生活在苦痛中的村民治病,並給予心靈的慰藉。        


  葉寶山有些不明所以。        


  青素輕輕道:“我需要老祖您邀請琉綺大人來府中一敘。”        


  葉寶山有些為難,“這琉綺大人並不一定會應我的邀請到祈南來。”        


  “她定然會來。”青素微微一笑,“我有信物,還請老祖派人連夜送往博望城,琉綺大人一看便定會趕來。”        


  葉寶山一愣,隨即猶豫了一下才問,“是否有重要的事情,才需請大巫來?”        


  “是的。”青素肅然道,“事關重大,我並不放心送信至京城。”她是世僕出身,眼界不低心思敏慧,哪怕離京有段日子,對京城的複雜形勢仍然心中有數,若是這等重要消息落到了別人耳中,就怕橫生枝節,她密信都已寫好,卻一時不曾發出就是這個原因。無鶯少爺的存在雖然是個秘密,但對於真正頂尖的那些大人物來說,未必就真的是秘密,恰好這時她聽說了琉綺大人回到博望城的消息。        


  “且與無鶯少爺有關,得事先跟老祖您招呼一聲。”        


  葉寶山見狀趕緊道:“還請青素姑娘明言。”        


  “無鶯少爺他……”青素皺了皺眉,一時間竟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很多事她瞬間就可以明白,可是向葉寶山這個外人解釋起來,卻絕不簡單。        


  事情太複雜,她需要大巫,而離這裡最近的大巫就是博望城中的琉綺,哪怕她與自己素昧平生,但只需有專用于巫的信物,她自會趕來。        


  巫的修行分為四類,蔔、咒、術、偶,幸運的是,這位琉綺大人所主修的便是“術”之一道,才讓青素有了能與皇城中那位元對話的可能。        


  正說著話,葉寶山的神色忽然一變,他的年紀已經不輕了,鬚髮皆白,臉上的皺紋更是藏不住歲月的痕跡,但掠出去的身形卻是年輕人都無法企及的迅速。        


  青素只比他晚了一小步,她身姿如燕,輕飄飄地落在院子裡。        


  不知何時,空中已經開始飄起了綿密的細雨,今夜無月,夜色深濃。        


  “我需得回到少爺身邊去,以防發生意外。”青素只來得及留下這麼一句話,一道疾風飛來,葉寶山伸手接住,青素已經不見蹤影。        


  葉寶山感歎,“這麼年輕的八級武者……即便是鵠啟,怕都要差她一分。”鵠啟便是葉慎一的表字。再看手中卻是一枚權杖,半個巴掌大小,晶瑩剔透,好似用上好的水晶製成,難就難在這通透輕薄的長方體內,有一朵綻放的黑色小花,層層疊疊的花瓣薄如蟬翼,隱約可見深紅色的脈絡痕跡,此乃真正的夜芙蓉,神都才有的栽培品種,小而濃香,豔卻詭秘,劇毒、致幻。        


  這一枚小權杖分量輕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葉寶山卻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這是黑巫令。        


  巫令分五級,黑巫令不上不下,正是第三級,但足夠得到一名大巫的幫助。        


  正在此時,葉無鶯的臥室內傳出一聲劍鳴!        


  青素的臉色劇變,提聲喝道:“何人如此大膽!”        


  聲震整個葉氏院落。        


         


☆、第九章        


         


  哪怕是重生,也是不可能所有情況都計算在內的,葉無鶯遇到的就是這種狀況。        


  若是他沒有改變原本的發展走向,大抵這一天就平安無事地過去,他熟睡,青素守著他,然後即便是有人試圖對他心存不軌,卻被青素輕描淡寫地化解了,誰知他這樣一來,青素去找葉寶山,他這裡就被闖了空門。        


  恐怕青素也是不曾想到,在戒備森嚴的葉家大宅,堂堂世家的中心地帶,會被人這樣輕而易舉地闖了進來。        


  還沒回到葉無鶯的院子,她就已經想到恐怕這裡面有葉家自己人的手筆。        


  她的聽覺太敏銳,即便隔著雨聲,隔著偏房裡下人們的呼吸聲,隔著風吹落葉的簌簌聲,她仍然聽到了那一聲輕輕的劍鳴。        


  青素的聲音清冽,她平日裡十分安靜,話也很少,但其實嗓音很好聽,只是即便是這種時候,震怒之下的厲喝仍然不顯得尖銳,只是其中蘊含的暴戾之氣卻不會減少半分。        


  她畢竟是黑殷趙氏出來的人。        


  黑殷趙氏從千年前起就是出了名的暴虐和不講理,哪怕青素瞧著再如何溫柔婉約,她也是來自黑殷趙氏。        


  持劍之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雙閃著寒光的眼睛,他朝著床上孩童去的劍尖十分果決,眼中甚至顯出一絲殘忍之意,天一品呵,他這輩子都沒見過一個天一品,這會兒就要有一個天一品死在他的劍下了!        


  然而,他渾身一震,無法克制這種威喝對心靈的震懾。        


  高手來了!        


  就這麼一瞬間的遲疑,眼前這個被他視作掌中物的孩子一個敏捷的翻身,已經脫出了他的控制範圍。        


  葉無鶯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顯得十分冷靜而明亮,看得那位黑衣刺客都是一愣——        


  這全然不像是一個五歲孩童的眼睛。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的下,似乎大了一些,飄散的雨絲漸漸化作落地有聲的雨點。        


  葉無鶯縮在角落,眼睛緊緊盯著那個手持利器的黑衣人。        


  只有一個,大約也就三級武者的水準,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但來殺他一個武道還沒入門的五歲孩童,當真是大材小用了。可若是想到他的身份,為保證這一次萬無一失,還真得需要這樣水準的刺客。        


  窗格一響,又有兩個黑衣人從窗外翻了進來,“快!”其中一個催促道。        


  青素的那一聲喝聽著像是近在耳邊,實則距離這院落還有一段距離,單單是從這聲音和靠近的速度,他們就知道來人不可力敵,如果再不得手,怕是根本沒有機會了。        


  葉無鶯並不驚慌,他是回到了五歲沒錯,這會兒的身體十分羸弱也沒錯,但他的底牌空間還在,他上輩子作為一名九級武者最基本的反應能力和眼光水準還在,第一次穿越,他可不是真的胡吃混喝來的,為了在這個堪稱變態的世界活下去,葉無鶯也曾努力努力再努力過,他的身體曾日復一日地淬煉,他苦修過,他多少次在生死的邊緣掙扎過。        


  這樣的場面,還真的不能讓他有絲毫恐懼。        


  “你們是誰派來的。”他甚至開口,一個字一個字問。        


  身後是冰冷的牆壁,窗戶在刺客那一邊,而這會兒,他們已經朝著他猛撲過來。        


  葉無鶯以一種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速度就地一滾,已經滾進了狹窄的床底。        


  他的床是用堅硬的紫檀木做的木架床,撇開那精緻的雕花工藝和流暢的線條木刻,單單從胚子上講,老匠人的手藝自然不用說,每一分料都用得很實在。        


  但對於武者而言,這種阻攔簡直構不成阻攔,一瞬間,紫檀雕花床整個兒被劍風劈散,木碎屑飛,只是那柔韌絲滑的細綢帳子頗為煩人,借著銳風飄起來,竟是並未被割破斷裂。對於三級以上的武者而言,已經能夠夜視,可飄起的床簾帳子和碎木屑仍然遮擋了他們的視線。        


  “在哪兒?”一個刺客雙眼著急地梭巡整個室內。        


  五歲孩童的身影實在太小了,葉無鶯借著一塊飛起的木板,將身體向後傾斜成六十度的模樣,幾乎是藏在那木板的陰影裡,飛落到了接近視窗的位置。        


  三個刺客仍然在尋找他的身影,幸好來的只是三級武者,若是其中有一個四級五級,葉無鶯就妥妥的早早躲到空間裡去了,因為在突破了四級的武者面前,他任何的小手段都起不了作用,單單憑藉他的呼吸和心跳,就足以被鎖定,至於五級武者,本身的速度太快太快,根本不是這會兒的他能夠躲避的。        


  “咯噠。”        


  窗格的響動讓他們立刻反應過來,飛快地撲向視窗,劍光一閃,在葉無鶯的腿上留下一道不淺的血口子。        


  但驚叫出聲的卻不是葉無鶯,而是那個給葉無鶯留下傷口的刺客!        


  他捂住自己的腿驚怒交加地瞪著窗格,怎麼都不曾想到他堂堂三級武者竟然被一個剛剛入門的五歲幼童一刀刺中!        


  沒錯,就在他橫劍朝著葉無鶯掃去的同時,葉無鶯掏出隨身的小匕首狠狠刺入了他的小腿,順帶靈敏地翻出了窗戶。        


  雨越發大了,忽然一道閃電劃破天空,接著是轟然響起的驚雷。        


  青素的木屐落地,電光中,是那三個刺客因為驚慌而煞白的面容。        


  她還不曾出手,那恐怖的威壓已經讓這三個刺客雙股戰戰,幾乎站也站不穩。        


  這是等級的壓制,也是為什麼對方不派等級更高的刺客的原因之一,如果是等級更高的刺客,怕是一踏入葉家,就會驚動到葉寶山和葉家的高階武者供奉,對於這種高階武者,陌生的高階武者氣息瞞不過他們,唯有這種不上不下的等級,足以在葉家泯滅於眾人之中,于葉家的高階武者而言,這樣的人根本無需放在眼中,才能鑽得了這種空子。        


  是以,當他們在這裡動了手,泄了一絲殺氣,才會讓葉寶山和青素察覺。        


  刺客們挑的時機著實不錯,葉慎一出門訪友不在家中,葉寶山閉關多年不見外人,怕是外界關於他的消息都漸漸少了,一個年邁的九級武者那也是九級,然而刺殺怎麼能不冒著點兒風險?越是拖下去,對這個“天一品”的防護肯定更加嚴密。進入葉家內宅刺殺,基本就是有去無回,即便是沒有青素,他們能逃離葉家的可能性也是極小的。        


  青素已經抱起了葉無鶯,看著他因為雨水而顯得有些狼狽的蒼白面容和腿上仍在淌血的傷口,白皙的手覆蓋在傷口上,葉無鶯只覺得溫暖的感覺從傷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舒服得不行。        


  這是武者的先天之氣,最為養身護體,這樣將自己體內的先天之氣導入別人的身體,對於武者自身而言其實是一種傷害,但青素是一名八級武者,這麼丁點兒先天之氣自然對她造不成什麼損失,而且,這是葉無鶯啊。        


  他閉上了眼睛,秀麗的小臉沒有什麼表情,長長的眼睫卻微微顫抖。        


  青素的先天之氣他很熟悉,每個武者的先天之氣其實都有微妙的區別,青素的……猶如她的人一般,溫柔輕緩,好似春雨。那一年,她就是這樣一命換一命,將自己的先天之氣渡入他的身體,吊住了他的命,她卻死在了那個寒冷的秋夜。        


  那也是一個雨天。        


  葉無鶯覺得自己的內心好似有一把火在燒,瞬間暴怒幾乎染紅了他的眼睛。明明不是今天,明明不是這三個弱得連他都不太放在眼裡的小人物,但記憶中這種相似的場景仍然讓他感覺到了那種憤怒和悲傷。        


  他早就清楚自己的心已經扭曲了,是以,他甚至毫不猶豫地想要發洩自己的怒氣。        


  “青素。”        


  “嗯?”        


  “我沒事了。”        


  有了青素,他被凍得有些哆嗦的身體立刻溫暖了起來,他腿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只是瞧著那一劍造成的傷口仍然猙獰,翻開的皮肉很有些駭人。        


  青素歎了口氣,“是我的錯。”應該說她作為葉無鶯的婢女兼護衛,不管什麼情況下,都不應該離開葉無鶯的身邊。        


  這個雨夜註定無法平靜。        


  不久之後,葉慎一聽到消息趕回家中,他的表情看似鎮定,實則心中驚怒非常,當即下令要遣派身邊的護衛副總管親自到葉無鶯身邊去保護他。直到葉寶山叫了他來,“我會親自派人去無鶯身邊,這件事你不用管。”        


  葉慎一儘管有些訝異,卻也不曾太過奇怪。        


  畢竟葉無鶯太特殊了,葉家多少年都沒有出過這樣的希望種子。        


  他不知道的是,葉寶山已經確定皇城那邊必然會派人來了。        


  青素知道,他也知道,若是當時不送葉無鶯出來還好,既然送出來了,又要接回去,反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近來皇都暗雷洶湧並不平靜,多半這孩子還要在葉家留上幾年的。        


  葉無鶯的院子裡已經熱鬧了起來,不僅僅是葉慎一來了,幾個門客供奉也來了,這件事說穿了也是他們的失職。        


  青素作為管家,原本要迎接他們的,可是她卻只想寸步不離地守著葉無鶯。        


  “你先去一下吧。”他說。        


  青素猶豫了一下,“你真的可以?”        


  “當然沒問題。”葉無鶯笑起來。        


  青素歎了口氣,這才離開。        


  那三個刺客被青素制住之後暫時關在這個院子裡並沒有交出去,因為這件事裡有葉家人的手筆,她擔心一旦把人交出去,就是被無聲無息滅了口了事。        


  因此,當本該“受了驚嚇”在房中休息的葉無鶯悄悄出現在關押刺客的地下室,別說是看守的青年僕傭,就是那幾個刺客都瞬間抬起頭來,表情顯得很意外。        


  “你們先出去。”        


  “可是少爺——”這兩個青年不是武侍,因此只是尋常的一級武者,稍通拳腳身體強健而已,但這三個刺客已經被青素廢了,這會兒比普通人還要羸弱,自然不怕他們逃走。        


  可這並不代表他們放心少爺一個人留下面對三個“窮凶極惡”的刺客。        


  “放心吧,青素在他們身上下了禁制,這會兒他們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葉無鶯甜甜笑著,“還是說你們覺得我年紀小,就不聽我的話?”        


  兩個青年立刻否認,這才出了門去,還貼心地給他合上了門。        


  這是一間青石所鑄的地下室,隔音效果良好,大抵他們慘叫起來能聽到的也就青素他們這些高階武者。        


  可是,葉無鶯不喜歡刺耳的慘叫聲。        


  他眼神冰冷,微笑著將手中的匕首搭在自己的唇上,“噓。”        


  一個五歲的幼童,和他那詭異的笑容,以及行為同年紀不符而造成的違和感,足以讓他像是一個被惡鬼附了身的邪靈,顯得又可怕又邪惡。        


  昏暗的光線下,是三張蒼白而恐懼的面容。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還要過個兩三章,那一位才會出來啦,不要著急!        


         


☆、第十章        


         


  這些刺客都不是良善之輩,如果給他們逮到些許機會,當然會想辦法脫身,但是這會兒這個院子裡聚集的高手就足以讓他們瑟瑟發抖,更別說被廢了修為又被下了禁制。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該害怕一個不過五歲的幼童。        


  可偏偏這傢伙全然不像是一個幼童。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兩個守門的青年見到葉無鶯好好地出來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少爺。”他們恭恭敬敬地迎上來。        


  應該說自從昨天的資質測試之後,他這一院子的僕傭都有點兒人心浮動,個個都想往他跟前湊,卻又懼於青素平日裡的積威,不敢過於熱情。事實上,這樣的資質結果,已經註定了他們這位主人要飛黃騰達,如果不早點抱上大腿,到時候到他跟前的人多了去了,哪裡還輪得到他們這些“舊僕”。        


  葉無鶯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輕輕將匕首上的血跡擦乾淨。        


  “他們招了,你去叫家主來吧。”        


  然後,他就回了房間,繼續補眠。        


  葉慎一在青素的陪同下親自走進那間地下室的時候,以他的心性見識都不禁一愣——        


  仍然是那三個黑衣刺客,他們靠坐在牆角,不知道為什麼姿勢神情都顯得十分僵硬,那種扭曲的姿態讓人禁不住後背一寒,莫名覺得有些恐怖。        


  但是,他們的意識仍然是清醒的,不論那些供奉怎樣測試,意識清醒,言語中條理清晰,幾乎是爭先恐後地招供不說,只唯恐自己說的不夠多。這樣子雖然詭異,卻也到底是招了。        


  待得葉慎一陰沉著臉和那些供奉離開,青素才看向那三個刺客,微微皺起了眉。        


  葉慎一是世家子弟,同樣是八級武者,他的眼光見識對敵經驗,恐怕都沒有青素來得深厚。哪怕青素是上上等的資質,要在這個年紀突破到八級武者,這後面的血淚並不為外人道。        


  因此,這一個房間內,唯有她可以看得出來——若是葉寶山在此,恐怕也可以,但是他不在。        


  青素在其中一個人跟前站定,輕輕揮了揮她白皙秀氣的手掌。        


  一陣密集如雨的細響連連迸發,嚇得站在青素身後的兩個青年往後連退了兩步,整個人寒毛都豎起來了。        


  那是一片從那名刺客身體裡跳出來的細針,用的是普通的繡花針,不是那麼細,卻也根根銳利,銀光閃爍,借著這地下室裡昏暗的燈光,一根根釘在青石牆壁上,只瞧著就叫人起了一身白毛汗。        


  只是褪去這些針,那名刺客就這樣委頓下去,悄無聲息地沒了性命。        


  這法子,當真陰毒狠辣。        


  青素歎了口氣,卻是眉目平靜,剩下的兩名刺客都用渴望的目光看著她,顯然對於他們而言,這時候死亡反而是一種最為幸福的解脫。        


  “這裡的事不許說出去。”她輕輕說。        


  那兩個青年立刻頭如搗蒜,眼前的場景太恐怖太詭異,就算是他們說出去,又有誰會信?難道讓他們說他們家那位葉家的天才,五歲的小少爺,從小就特別會玩繡花針,能玩到刺客的身體裡去嗎?        


  想想都要打個哆嗦了。        


  青素再一掃袖,那些個針就統統不見了蹤影,也就一個青年眼尖,發現它們已經縮成一團成了個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什麼東西的銀色小球,單單這麼一看,他就覺得青素更加深不可測,自然什麼話都不敢說。        


  以青素的見識,她從那些個剛才刺入青石的繡花針深淺的痕跡,就可以看出這些個刺客大抵是被先用針封禁了啞穴,讓他們喊也喊不出來,才慢慢地將這些針一根根刺入他們的身體,手法並不見稚嫩,偏偏力度不足,是以這個過程恐怕更加折磨人,所有的針刺入穴道的深淺大多在皮下一到三分,正因為這力道不足,致使深淺不一,最後,又用匕首挖走了那根封禁啞穴的針,才會在身體上留下些許痕跡,這也是她一眼就發現不對的原因。        


  很精彩很老道的拷問手段,似乎有點兒趙家金針問仙的影子,但少爺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青素非但沒有因為眼前的場景對葉無鶯生出什麼不好的心思,反倒在思量這手本事他是從何處來,以及怎樣幫他將這個尾巴掃乾淨。        


  葉無鶯瞭解她,才能夠十分安心地跑去睡覺。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仍是陰雨連綿,整個葉家都帶著點兒噤若寒蟬的意味,下人們都知道風向不對,一個個愈加輕手輕腳,就怕惹了上頭不高興。        


  葉無鶯爬起來準備去家學,青素看他洗漱完畢,順口道:“外面下雨,不若穿得簡便一些,也好走動。”        


  “好。”        


  哪怕下雨,家學那段長長的階梯仍然要走,這世界可沒人因為你是少爺小姐就來給你打傘,這是家學必須要講的規矩。        


  “對了少爺,昨日裡你怎麼自己跑去拷問刺客?”        


  葉無鶯一笑,“拷問?我對拷問才沒什麼興趣呢。”        


  “哦?”青素所有所思,“所以,你用了第三訣。”        


  葉無鶯點點頭,並不擔心青素看出來。        


  上輩子,這趙家的金針問仙還是青素教他的,她其實也不算十分擅長,葉無鶯學這個卻極有天賦,這偏門本事乃是趙家不外傳的一門暗術,世家大閥總有那麼些不為外人知的秘法,青素這種世僕家庭出身的,甚至比趙家的一些旁枝更得信任。        


  《金針問仙》本就是拷問的法門,但又不完全是,它有一些法門其實不是用來拷問,而是用來擊破人的心房,趁著此人心智被奪意識模糊之時,灌輸一些“真相”,以便得到對自己更有利的證詞。        


  當然,若是逼供物件意志過於強大心性太過堅定,這種法門其實起不到非常大的作用。        


  既是趙家人,即便是不學這《金針問仙》,也要有能挺得過金針問仙的本事,只需上過全套仍能堅持下來,那世上絕大部分的逼供對你而言都算不上什麼了,當年的葉無鶯在青素那兒學過,真正體驗卻是在京城,整整三套,生不如死。        


  所謂第三訣,就是這個意思。        


  “少爺從何處得來的《金針問仙》?”青素隨口問著,隨即又有些恍然,“那個殘破的洞天?”        


  既然是洞天,哪怕是殘破的洞天,也會有些許東西留下,洞天崩散之時,裡面藏有的東西也會隨之消散於天地之間,所以絕大部分的賢士聖者會將其中緊要的珍貴的東西拿出來,或給予子孫弟子,或上奉於家族,即便有少數為了不給家族至親帶來殺身之禍而故意不露這些財富,但事實上並沒有多少用處,一位聖者若是死亡,他的遺產總是會有人覬覦的,哪怕他什麼都沒給家人留下,仍然會有宵小之輩認為那些秘寶只是被藏起,因此而帶來的災難其實並不少見。        


  若葉無鶯帶著的是真正的殘破洞天,那裡面自然應該還有點東西,重要的東西沒有,大抵還有些不那麼重要的,比如《金針問仙》,這種法門對於趙家的聖者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麼好東西,隨手也就扔著了吧——        


  青素這般想著,隨即想到那三個刺客身上並不顯得生澀的手法。        


  “難道說,那位聖者還殘留下了一段意識?”她皺眉,只能如此猜想,對於殘破洞天的研究其實很有限,因為例子太少太少,並沒有多少可以借鑒的東西,她也多半只能靠猜測。        


  葉無鶯樂得她往這方面去想,避開這個話題,“怎麼樣,他們三個招供的時候……還算自然吧?”        


  青素點點頭,“若是不知道趙家《金針問仙》的手筆,這份供詞是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的。也就是說那些個刺客,和葉無暇並沒有什麼關係?”她替葉無鶯挑好了一件中領的棉質上衣,黑色馬褲,再加上一件防水的皮外套,將他半長的發整整齊齊束好,最後套上一雙鹿皮靴。        


  她說起葉無暇的口吻冷漠得好似在說一個路人,因為她本就與葉家沒什麼關係,更談不上有多少好感。        


  葉無鶯輕笑,“這一次與她沒什麼關係,不過是因為消息剛剛傳到她那裡而已。”        


  “你是說——”        


  “對於想要得到整個葉家的葉無暇來說,原本最大的障礙是葉無添他們兄弟幾個,畢竟他們才是家主嫡親的孫子,可是現在,他們都需要靠後站了,”葉無鶯抬腳往外走去,“現在於她而言,最大的競爭對手……是我。”        


  青素失笑,“就這個葉家?”        


  “是,就這個葉家。”        


  你看不上的東西,別人未必不將它視若珍寶,葉無暇就是這樣,在她的眼裡,在沒有什麼比葉家的權柄更重要,她有極大的野心,她去過她祖父出身的那個世家,她見過更強大的世家做派,她想要的是將葉家推上更高峰。        


  當然,這原本並沒有什麼錯處,身為世家的一份子,大概絕大部分人都會有這樣的野心。        


  葉無暇汲汲于名利絕不是什麼大的缺點,她錯就錯在當葉無鶯這個競爭對手出現,不擇手段地想要將他踩下去,這也便罷了,當上頭那些人稍稍給了點提示,她便迫不及待地為他們服務,冷血無情地要置葉無鶯於死地。        


  她從沒有顧忌過——葉無鶯那時候,也姓葉。        


  想要葉無鶯性命的自然不是一個兩個,葉家有競爭對手,也有其他看葉家不順眼不想要葉家出頭的世家,更有來自京城的威脅,但這些,原都不該是造成同宗相殺的理由。        


  在葉無暇那裡,任何理由都敵不過她自己的利益。        


  葉無鶯很懷疑,這樣一個不擇手段冷血寡情的人如果真的坐上了葉家家主的位置,那葉家到底會是個什麼結局?        


  想來不會太美好的。        


  “家主已經決定今晚的大宴賓客不會改期,”青素提醒他,“到時候葉無暇他們也會從官學請假回來一天。”        


  “我知道。”        


  青素跟在他的身後往外走,“更何況,我瞧著家主並不是太相信那三個刺客的供詞。”        


  畢竟,這時候的葉無暇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若是說主使人是葉慎敏,或許還能叫人信服一些。        


  “這個我也知道,我原本就沒指望他會相信。”葉無鶯慢條斯理地說,若不是這種破綻百出的刺殺絕對不是向來縝密圓滑的葉慎敏會有的手筆,他自然很願意往她身上也潑一點髒水。        


  最終,只有葉無暇。        


  那個在葉家所有人眼裡看來,姿容美麗,舉止優雅,友愛弟妹的典範,不管從哪一方面看幾乎可以稱之為完美無瑕的葉家這代長女——        


  葉無暇。        


  他已然承認自己漆黑的內裡,葉無暇還想繼續裝她的白玉無瑕?        


  做夢去吧!        


         


☆、第十一章        


         


  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儘管葉無鶯遲到了幾分鐘,車夫卻絲毫沒像以前那樣露出不耐煩的神色,甚至殷勤地替他打開了車門。        


  很快就到了家學那熟悉的階梯前,所有的孩童都哼哧哼哧同平時一樣爬著階梯,沒有一個人撐傘,任由那秋日冰涼的雨點打在身上,打濕頭髮和衣衫,絕大部分人都換了輕便的衣衫,倒也有窮講究的還套著長衣曲裾,比如葉無若,於是在這種天氣裡就顯而易見地狼狽起來。        


  世家講究風韻,平日裡穿著也是如此,但這種時候還這樣窮計較,明顯是自找罪受。        


  但總是不乏這種自找罪受的人的,反倒是越不需要這種面子工程,當然,也有人即便在這種天氣穿著上依舊完美無缺,還能夠走得瀟灑如意,比如葉無嶸。        


  近兩年葉家少有資質好的孩子,葉無添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但如果往上推幾年,還是有相當不錯的,比如天七品的葉無暇,天八品的葉無昀,以及同樣天八品資質的葉無嶸。        


  即便地三品的葉無燮略有失意,但也不算是糟糕到會被家族放棄,事實上,他這樣的資質和身份,已經足夠得到某些特殊照顧。當然,他也是喜歡不管什麼時候都穿得相當得體的代表人物,哪怕年級小,卻從不穿那些平民喜歡的“便裝”,長衣寬袖才是真正的世家風範。        


  有葉無嶸和葉無燮作為代表,下面自然有一溜跟著學的,尤其是一些努力表現出自己也有世家風範的庶子們,和那些平日裡得不到重視的隔房孩童,可惜他們一個都做不到像葉無嶸那樣輕鬆自如,即便是葉無燮,瞧著也不是那麼舒服。        


  葉無鶯厭惡地擦了一把臉上的雨珠,就算身體強健到絕對不會因為這雨而怎樣,也不代表他喜歡在這冰涼的秋雨裡爬樓梯,雨中漫步?拜託,這已經過了重陽節,祈南又不是在大殷溫暖如春的南方,天氣已經相當冷了,這種氣溫誰要喜歡在雨裡走,那絕對是自虐,不是什麼所謂的格調或者浪漫。        


  於是,他快步往上跑去,只想進燒著炭火的溫暖課室。        


  “無鶯少爺,今天也這樣勤奮呀。”執勤師者面對他時格外慈眉善目,甚至遞上了一條嶄新的棉巾,給他擦一擦頭髮面龐。        


  葉無鶯微微一笑,十分有禮貌地說,“謝謝。”        


  這執勤師者十分高興,對他更是滿口的溢美之詞。        


  從旁邊經過的葉無嫣很想冷哼一聲,卻到底沒有出聲,徑直跑進了課室。        


  如果沒有葉無鶯,她就是這一次資質測試的佼佼者了,天九品,其實比起這兩年測試的其他人,她的資質絕對可以說是上上等,偏偏有一個葉無鶯,將她生生映襯地黯淡無光。        


  今天的課程,註定絕大部分昨天剛剛經歷資質測試的孩童都心神不寧,結果出來,他們的一生幾乎可以說是已成定局,於是要考慮的就更多,明明只是五歲的孩童,葉無鶯想著,正常情況下五歲的孩子應該想些什麼?        


  大約也就是在幼稚園裡玩著玩具做著遊戲頂多為今天老師有沒有給我小紅花而煩惱一下,又或者想吃的想買的要怎樣打滾撒潑從家長那裡搞到手,再不濟也就是不想去上舞蹈課珠算班拼音輔導而已。        


  這根本就是個在大人們懷裡撒嬌,可以任性到無法無天的年齡好吧?        


  可是在這個世界,五歲的世家子,已經開始懂得這個世界的殘酷。        


  所以,一個個長成變態好像也不是很叫人意外。        


  這一天,連葉其霏待葉無鶯都格外和顏悅色,其他人自然都要給師者幾分面子,至少表面上看來,葉家家學還是相當和諧友好的,這天連葉無添都不來挑釁他了,簡直有些無趣。        


  “聽聞無鶯堂弟昨夜遭到了刺殺?”課間葉無嶸走過來,關切地問,“誰這麼大的膽子,竟然敢到葉家來傷人。”        


  葉無鶯輕輕道:“是啊,不過,聽說刺客已經招了呢,家主定然不會放過那幕後主使的。”口吻格外柔和溫然。        


  一旁裝作在看書的葉無燮抬起頭來,“這麼輕易就招了的刺客,指不定就是為了刻意誣陷誰才故意跑到無鶯的院子裡去的呢。”        


  葉無鶯笑起來,他本就長得十分秀麗好看,這一笑莫名就有些陰柔的意味。        


  “是啊,故意跑到我的院子裡,給我的腿上添了一道七八寸長的傷口,外加這裡——”他掀開領口,露出一道淺淺的紅痕,“如果他的刀再快一點點,我躲閃的速度再慢一點點,恐怕這一刀就要割破我的喉嚨,”他一雙眼睛笑盈盈地瞧著葉無燮,“到底是誰這麼重要,要利用我這個葉家剛剛知道的天一品來陷害他?”        


  周圍幾個孩子都哄笑起來,不管這幕後指使者是誰,葉無燮話裡的意思無非是刺客並不是真的想殺葉無鶯,只是為了陷害某個人,而葉無鶯那邊卻是差點真的沒了命,就算是要拿這件事陷害某個人,這刺客也是真的想殺他。        


  從邏輯上講,明明是殺死葉無鶯更重要好吧?哪怕他們只是五六歲的孩童,都知道葉家有不少對手絕對不想讓葉無鶯活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葉無嶸卻避重就輕,“說不定有人想要一箭雙雕呢。”        


  如此想要揭過這個話題。        


  葉無鶯卻站了起來,當著大家的面走到了葉其霏跟前,“老師,我今天感到很不舒服,能夠早些回去休息嗎?”        


  “是不是昨天受了驚了?”葉其霏關切地說,“既然如此你就先回去吧,今晚你可是主角,定然不能缺席。”        


  “是。”        


  今天的大宴賓客他也是很期待呢,怎麼會缺席?        


  夜幕降臨,屬於夜晚的寒意漸漸彌漫開,葉家卻是張燈結綵,一派喜氣洋洋,仿若昨晚從未發生過什麼刺殺事件,葉家上下都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葉無鶯早已經習慣這些人的行事準則,自然不會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任由青素挑了一套正式場合才能穿的貴重衣衫,再一件件往身上套。從領口紋繡雲紋的中衣到厚重的青色鳥雀紋外袍,這可不僅僅是精緻,從用料到工藝都是大師手筆,這也就算了,最難得的是它經過巫的賜福,這種賜福同葉無鶯曾經到處看到的“XX大師開過光的”可不同,巫的賜福是有實際意義上的用處的,能夠幫助主人避過一次危機。        


  “少爺,我們走吧。”        


  “好。”        


  由深葉親自送到葉家開宴的八方閣,這裡叫閣,事實上是一棟占地相當寬廣的大宅,彎成彎月一樣的弧形,後面是一片竹林,一潭碧水,一池荷花,再加幾個點綴的涼亭,這吃飯講究色香味,但世家吃飯,沒有景可是不行。這樓上下三層,足以容納數萬名賓客,今天葉慎一說是大開宴席,事實上也就請了一些與葉家交好的人家,再加上葉家自己人而已,是以只開最上層。        


  從漆光明亮的木質樓梯一路往上,腳邊鑲嵌著靈力燈,照得一路亮堂堂的仿若白晝。        


  終於到了頂端,葉無鶯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世家的繁盛奢靡大概可以從那懸吊的八景燈,再到飄著異香的珍獸肉,價值萬金的珠碧酒,最後是舞樂迷人的紅喜班中窺得一角了。        


  八景燈來自龍族,通體水晶造就,傳聞與龍族水晶宮的制材乃是一樣的,又請大師繪製人間八景,每一盞燈上繪製的景色都不同,是以八景燈的價值難以估量。        


  珍獸肉來自蠻族,大殷自然也有奇珍異獸,甚至有不少危險的珍獸乃是上等的珍饈,但是沒有一種及得上極西之地的喙生雀鹿,這種珍獸本身極其危險,又難以捕捉,只有蠻族有本事抓得到些許,是以,這種珍獸肉在大殷,價比黃金。        


  珠碧酒很簡單,就是南方鮫人釀造的酒,口味醇厚綿香、清澈爽口,每年進貢的數量都是有限,這在京城都是很拿得出手的珍品了。        


  至於紅喜班,瞧著名字十分俗氣平常,但大殷的紅喜班非常有名,有名就有名在它幾乎所有的成員都是極北妖族,從美豔的狐女到清靈的貓女,再到俊朗的狼族少年,主舞的阿淩玲是一名混血妖族,因為有蛇族的血脈,舞姿柔若無骨個性冷若冰霜,很受到世家子弟的追捧。        


  有了這些,這一場宴會自然很上檔次。        


  但葉無鶯看的並不是這些。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綠裙少女,衣裙環佩都很簡單,但比起旁邊那位衣著華美環佩叮噹的少女,她卻偏偏顯得更美,更有風儀,更高貴雍容。        


  她確實沒有葉無燮長得好,但是她的眼睛卻太好看,彎彎的,仿佛帶著些許笑影的弧度,明亮清澈,眼波盈盈,她自然也不如葉無鶯生得精緻漂亮,但她就是她,只是這麼站著,出落得猶如一朵清新脫俗的水蓮花,乾淨到好似不沾半點塵埃。        


  葉家無暇,是在哪怕博望城那個世家圈子裡,都出了名的完美無瑕,從長相到性格,再到平時的功課,甚至是琴棋書畫騎射弓馬,她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更甚至——與一眾二流世家的世家子弟交好。        


  葉無鶯必須承認,裝逼能裝到這種境界,不能不讓人服氣。        


  “無鶯堂弟。”她開口,口吻親昵,一雙妙目更是說不出的關切溫柔。葉無暇有一種本事,不管她說的是真話假話,只要是對著你說,這樣帶著微微的笑,眼睛脈脈地看著你,總會叫人忍不住相信她所說的一切,覺得她就是這樣真心實意。        


  葉無鶯嘆服,某些人的本事那真是天生的,自己在這方面果然還比不上她。        


  但是,那又怎麼樣呢?        


  他微微彎起了唇,到最後,贏的仍然是他,儘管上輩子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但最後,贏的只會是他,而不是葉無暇。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主角CP會出來啦啦啦啦啦        


         


☆、第十二章        


         


  眾目睽睽之下,很多人都在關注這邊,不僅僅是指著葉無鶯竊竊私語,更多的是聽說了昨夜裡的那場刺殺,現在正主出現,怎麼能不讓人好奇?        


  至於三位刺客招供之事,知道的只有青素、葉慎一和他的兩個心腹,倒是一時間還沒有傳出去,只是不少人都聽聞今天葉慎一讓葉無暇進了書房,很是發了一通脾氣,於是便有人猜測有了葉無鶯,原本被家族看重的葉無暇自然失了寵——        


  這會兒還沒人知道那些刺客招出了葉無暇的名字。        


  葉無鶯正在考慮要不要裝個姐弟友愛的樣子,可是面對這個人,再裝出那副模樣,葉無鶯覺得有些不高興。        


  即便如此,他還是可以露出甜蜜又溫柔的微笑。        


  “這便是那個孩子吧。”這聲音既慈和又低沉,不疾不徐,聽起來十分從容。        


  葉無鶯一側頭,就看到了一個穿著樸素的老婦人。        


  她瞧著幾乎和這個富麗堂皇的宴會廳格格不入,比起這裡人人華服個個精緻,她穿著的不過是普通布衣,而且是那最常見的藍印花粗布衣衫,和一條灰色的布裙,一頭銀髮簡簡單單地盤著,用一根枯樹枝一插,竟是全身上下沒有一件飾品,如果腰間那個繡工拙劣的荷包算的話,那勉強有一個。        


  可是她往那兒一站,整個廳內的世家士族,不管知道或者不知道她是誰,都低下頭去,神色恭敬。        


  因為她是大巫,大巫琉綺。        


  這樣美麗的名字背後,是面前這個滿臉皺紋的老婦人,甚至,她還是一個雙眼看不見的瞎子老婦人。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琉綺,只有葉無鶯瞪大了眼睛,心裡幾乎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媽的這怎麼可能!        


  琉綺不是一個人來的,她的身邊跟著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兒,他皮膚雪白,換個說法叫蒼白得似有病容,偏一雙眼睛極黑,唇又太紅,使得整張臉有種別樣豔麗的美。明明還只是個小男孩,卻已經可以看得出未來那副妍豔鮮麗的輪廓。        


  很奇怪,一個人七歲與十七歲,本來未必會認得出來,但這個人……或許不管是幾歲,一看就是他,因為再沒有第二個人會長成他這副模樣,他的特徵太鮮明,模樣太出挑,恐怕是不管幾歲,葉無鶯都能一眼將他認出來。        


  如果說葉無鶯是那種長相精緻到挑不出缺憾的秀麗俊逸,那未來的這個人就是一種很古怪的美,把一些原本只能用在女子身上的詞安在他的身上,反倒無比合適,他並不女性化,只是那樣的長相使得他糅合了病弱蒼白的楚楚與令人驚豔的濃麗——當然,他是真的有病,可以說是頑疾痼疾,娘胎裡帶的先天性疾病,無法治癒,這份蒼白也是真的,偏生這種病態的蒼白使得他的氣質更加獨特。        


  長相不是他能選擇的,但是這樣很有欺騙性的皮相之下,卻是尋常人難以理解的變態性格,這就叫人有點吃不消了。        


  未來的天巫司卿,這會兒還只是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        


  不對啊,一般世家都是五歲測資質,這會兒的司卿應該已經被帶去京城了才對!        


  “怎麼是你……”葉無鶯怎麼也想不到這會兒他會出現在自己面前。        


  被大巫琉綺牽著的漂亮男孩兒笑了起來,“葉無鶯。”        


  司卿並不是姓司名卿,司卿只是他的巫號。他原本姓徐,名夏行,比起葉無鶯這個槽點無數又女性化的名字,徐夏行這個名字簡直正常得不行,但是當真正去了京城,才會發現這有多麼不正常。        


  京城徐氏,乃是歷史最悠久的世家之一,論那輝煌的過往簡直可以與黑殷趙氏相較,當然,這並不是叫人驚異的地方,真正嚇人的是……徐家與葉無鶯同輩的孩子,是“翊”字輩,上一輩是“惠”,再上一輩,是“啟”,再上一輩,是“立”,之後,才是“夏”,所以,單單看這輩分,就知道有多嚇人,同徐夏行同輩的,那都是真真正正的老傢伙們了。        


  葉家一輩輩下來用的是葉家那一本最古老的家訓,“……珍寶慎其,無有貪慕者……則嚴懲之……”斷斷續續的句子在葉無鶯看來有些簡直狗屁不通,這也難怪,葉家真正祖上那位,是武將出身,壓根兒不怎麼通文墨,但一代代下來,就這麼用了,別看“無”字實在不討人喜歡,葉無鶯想到下下一輩要用“貪”字,那才是真正悲劇吧?        


  這會兒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那熟悉的口吻和音調,莫名就讓人覺得親昵又甜蜜,葉無鶯覺得自己的頭皮一麻,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跳舞了,臥槽,他就說怎麼之前有什麼不祥的預感呢,果然應驗了!        


  再怎麼想,在這個時間點上,司卿也是不可能出現在祈南的好嗎?        


  “怎麼,你們以前當真見過?”嚇一跳的不是別人,正是青素,因為葉無鶯應該沒有五歲以前的記憶才對。        


  男孩兒卻甜甜笑了,“只是偶然在街上見過一次面。”        


  青素卻皺起了眉,仍然有些懷疑。        


  葉無鶯不管哪一次去外面,青素都跟著,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離,如果曾經和這個孩子擦肩而過,他又是這樣的長相,不該毫無記憶才是。        


  可是面前的孩子一看就知道並不想解釋,青素想著回頭再問少爺,便笑了笑,退後兩步,只做一個婢女的本分。        


  因為琉綺這樣一打岔,葉無暇就被晾在了一旁,她卻絲毫沒有尷尬的模樣,反倒落落大方地一笑,向琉綺行過禮就轉身回到了她的坐席。        


  說葉無鶯是主角,事實上這場宴會真正的主人公還是那些世家士族的大佬們。        


  葉無鶯原本很期待這場宴會,因為這裡有他需要儘早結識的人——如果他沒記錯的話,謝玉也來了,只是這會兒混在人群中,他還沒找到,就被司卿擾亂了心緒。        


  “原本,只是想來見你一面。”這個後來驚才絕豔聞名大殷的天巫這會兒只是個眾人都不在意的小男孩兒,任誰也想不到短短十數年的時光,他一路往上,走到了很多巫一輩子都爬不到的高度。        


  巫的等級十分簡單,普通的巫,那就叫巫,絕大部分巫終其一生也就是巫,巫和武者以及煉氣士都不同,煉氣士看資質,即便是資質再差,通過努力還是能夠走到比同等階的人更高的位置的,比如葉其霏,巫不一樣,巫,要看悟性。        


  擁有巫的資質是前提,但悟性這東西虛無縹緲,因此,很多人哪怕再努力,他也就是個普通的巫,巫之上還有大巫,比如琉綺,她原本當然不叫琉綺,琉綺是她的巫號,只有到了大巫這個層級,才會擁有巫號,葉無鶯那早逝的母親也曾是個大巫,再之上,就是天巫,每一代的天巫,就從沒有超過十個之數,徐夏行就是數千年不曾出現過的最年輕的天巫,當然,最上還有三大祖巫,誰也不知道他們已經活了多少年,他們住在神都深處的巫殿裡,已經有太多年沒有外人見過他們。        


  只要成為了大巫,就可以在神殿中挑一個巫號,這些巫號據說最早都是神賜給巫的,事實上說穿了也就是最初那些個巫的名字。一旦成為了巫,就要拋棄自己所有的過往和家族,但若是普通的巫,還可以保有自己的名字,而晉升大巫,連這一點都要被剝除。        


  對於這一點,司卿非但不排斥,甚至還很樂於徹底與那個徐家割裂聯繫,如果他不說,這世上當真已經不剩下幾個人還記得住他的名字,等到徐家那一輩的幾個老傢伙都離開這個世界,恐怕就再也沒有人記得。        


  但是他毫不在意。        


  他不喜歡徐家,就好比葉無鶯對這個葉家也未必有多少感情一樣。        


  世家看著風光,內裡不知道有多少齷齪,世家有孩子以自己的姓氏為榮,但也有他們這樣不被家族友好相待的孩子並不想要這渾濁汙糟的世家姓氏。        


  從見到司卿之後,葉無鶯已經開始後悔,於是裝死、沉默。        


  “我們到外面去玩,好不好?”他眨眨眼睛,笑得特別天真甜美。        


  葉無鶯:“……”        


  他知道,是瞞不過司卿的。        


  如果自己一開始看到他,不是那麼震驚,而是直接裝作不認識那麼過去,或許還有可能,但是一瞬間的反應根本做不了假,應該說,一看到這個人,他就想起自己最後聽到的那句詛咒,那種深濃的恨意和錐心的悲傷讓他難以忘記。        


  又或者,因為司卿出現在這裡太不科學,從他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開始,葉無鶯就知道,這一世——        


  改變的不僅僅是他,重新來過的不僅僅是他。        


  還有司卿。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出現啦啊哈哈哈哈        


         


☆、第十三章        


         


  這個真相說不清是好是壞,葉無鶯只能點了點頭,在宴會的間隙同司卿一塊兒往外走去。        


  “小心一些。”大巫琉綺關切地提了一句。        


  司卿微笑,“好的。”        


  旁人自然有些驚疑,能跟在大巫身邊的孩子……他是什麼身份?        


  其實葉無鶯也感到很疑惑,照理身為徐家子的徐夏行早在兩年前就該經過資質測試,然後進入巫殿,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千萬裡外的祈南?        


  外面的風景很不錯,雨過天晴,月明星稀,水波粼粼,隱隱有些桂花的香氣傳來,水中亭的風光自然愈加美妙。        


  “人生當真叫人意想不到。”司卿一字一句說道。        


  褪去了那層小孩子的偽裝,他仍然微微笑著,眼神卻瞬間變得不同,那種違和感讓葉無鶯覺得像是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        


  再怎麼去裝小孩子,他們也不是小孩子,眼睛中的滄桑根本藏也藏不住。        


  “我已經不生氣了,你還在生氣嗎?”他忽然回過頭來說,“這世上有一個重來一次的機會也便罷了,居然還有另一個,這麼巧的事我幾乎都要相信我們是天生的緣分了。”        


  葉無鶯瞪他,“你有什麼好生氣的,我就搞不明白了!算了,反正你一直這麼陰陽怪氣。”        


  司卿輕笑,“是啊,我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其實我並沒有什麼好生氣的,”他平靜地說,“你死之後,我掉回頭去查了很多事,然後才知道眼見不一定為實,耳聽更不一定為真,你相信了你看到的聽說的,我也信了我看到的聽說的,所以,那時候我才知道,你沒有背叛我,才知道,你以為我背叛了你。”        


  葉無鶯皺起了眉,很多事只需要稍稍透出一點兒,他就能夠想明白很多事。        


  自從重生回來,他其實還沒完全進入狀態,直到見到司卿,他才仿佛真正感覺到自己又去了那個詭譎複雜的京城。        


  “其實沒有什麼好說的,”葉無鶯轉過頭去,“之所以會信那些,不過是因為本身我們就沒有相互信任。”        


  那麼容易被挑撥,被利用,被離間,說穿了不過是因為他們的關係那樣脆弱,不論是司卿還是他,都如履薄冰,被輕而易舉就打得粉碎。        


  可是,那之後的傷害、折磨、痛苦,並不會因為誤會被解開而減少半分。        


  “是啊,”司卿側了側頭,“我來並不是來請求你的原諒,我只是……想來看你一眼。”        


  葉無鶯卻並沒有看他。        


  上輩子這個變態傢伙給他的折磨他根本沒法忘記,哪怕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因為太羞恥而難於啟齒,不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對於葉無鶯而言,那種回憶稱不上全然是痛苦,卻也絕對不是美好到讓他懷念的。        


  “葉無鶯。”        


  “嗯?”        


  “我只是想來看一看你,是不是真的還活著。”他一個字一個字說,“我就怕這一切不過只是我自己的夢,只有我回到了過去,而你不在。”        


  葉無鶯皺起了眉。        


  “後來,我替你報了仇,他們一個個都死了,死得非常淒慘,每一個——我都讓他們一無所有痛失摯愛受盡折磨,才以一種毫無尊嚴的方式死去。”司卿的口吻柔和,“可是我仍然不開心,他們死了,你卻並不能活過來。”        


  他說得再平淡,葉無鶯聽著都覺得很有些不自在。        


  “所以,我只是來看一看你,然後就要走了。”        


  葉無鶯終於看向他,“你為什麼會在祈南?”        


  “你是想問,我五歲資質測試之後,就應該去了巫殿,是不是?”        


  “嗯。”        


  司卿笑起來,“因為我逃了。”        


  “什麼?!”        


  “作為未來的巫殿掌管戒律的天巫,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巫殿的規則,”他輕笑起來,“只要還沒進巫殿,還沒有真正成為巫,就不用遵守巫的規則,反而不會受到懲罰,我醒過來的時間有點晚,已經進行了資質測試,所以,在我醒過來的刹那,我就決定要走。”        


  “走?”葉無鶯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幹。        


  司卿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從京城……到祈南,用了兩年,不許嘲笑我不識人間疾苦,我確實不知道,這一路是這麼難的。”        


  葉無鶯:“……”        


  再怎麼說,上輩子的司卿都是完完全全沒吃過苦的,他出身世家,後來成為一名巫,因為太過驚才絕豔,幾乎是人人捧著,當然,也有人想要他死,處處陷害他刁難他,他也受過傷甚至因為病痛的原因幾乎時時刻刻都在忍受痛苦,但這種與真正的民間疾苦那是兩回事。        


  他沒有忍受過饑餓,沒有受過嚴寒,更不曾因為生計發愁過,他或許曾露宿荒野,但那時候他已經是一名強大的巫,而不像這會兒只是個孩童。        


  葉無鶯拉過他的手,才發現他很瘦,臉上雖然看不出來,從胳膊到手掌,都瘦骨嶙峋,幾乎全是骨頭,哪怕有這寬大的青布衣衫遮著,卻也仍然看得出他這會兒單薄的胸背。        


  他本來就有病,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這樣瘦弱的身後,更顯得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        


  同是孩子,五歲的葉無鶯,恐怕要比面前七歲的司卿還要健壯一些,雖然葉無鶯本來就已經是偏瘦的體型了。        


  “你瘋了嗎?”葉無鶯不可思議地說。        


  司卿微笑,“你心疼了嗎?”        


  葉無鶯:“……”        


  算了,他反正就是個瘋子。        


  “這個給你。”        


  葉無鶯看著塞到他手裡的東西,一陣惡寒差點兒直接扔到水裡去。        


  這是一個小孩子……的腦袋。        


  沒錯,只有一個腦袋,圓滾滾的腦袋,剪著短短的桃心發,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睛正眉眼彎彎地看著葉無鶯,仿佛笑得很甜。        


  “別扔,以後如果有想說的話,可以通過它傳給我。”司卿握住了他的手。        


  葉無鶯仔細一看,才發現這是一個巫偶的腦袋。        


  不管看多少次,他仍然會因為巫偶而受到驚嚇。        


  巫之四道,蔔、咒、術、偶中,最神秘的就屬蔔和偶,最難學的也是蔔和偶,巫的學習本身需要天分,而要學蔔和偶,那需要的不僅僅是天分,在巫殿之中,絕大部分的巫都會選擇咒或者術,只有神選中的寵兒,才能修習蔔和偶。        


  司卿有修習卜卦的天賦,他卻厭惡整天呆在巫殿的星象宮中,因此,他選擇了偶。        


  巫偶不是木偶,也不是銅偶鐵偶,而是……與真人十分類似的,用特殊材料製成的假人。        


  只有巫才會培育的植物,會產生一種只有巫才能取下的凝脂,用這種凝脂做成的偶,皮膚會擁有同真人一樣的質感,再用柔韌的異獸毛髮做頭髮,最後是用世上最堅硬的奇石打磨的骨骼,每一個做偶的巫都會很用心,將它們製作地與真人一般無二也便罷了,更多的會對它們的外表十分計較,將它們做得比真實的人類更加美麗。        


  但再怎麼逼真的偶那也是偶,它們能夠像真人一般行走坐臥,但行動之間畢竟僵硬,若是猛地看去,自然會顯得十分詭異。        


  葉無鶯無意間去過司卿放置偶的偶室,當時被嚇得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就好比面前這個腦袋,若是安在正常孩子的脖頸上,這真是個漂亮得足以讓長輩誇耀的孩子,發黑如墨鵝蛋臉龐,大眼睛長睫毛,雪白的皮膚櫻桃樣的嘴唇,笑起來甜甜的,甚至還帶著兩個小小的酒窩。        


  可當只有這麼一個腦袋的時候,就不是可愛,而是驚悚了。        


  “我沒有什麼想說的話。”葉無鶯直接把它塞了回去。        


  司卿歎了口氣,似乎有些無奈,他歪著頭想了想,“好吧,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的偶,這樣總行了吧?”他掏出一個麻布袋子,將那個“腦袋”灌了進去,明顯這個袋子是事先做好的,因為剛剛好將這偶的腦袋裝進去,又折起邊緣,“回頭這樣縫一圈,自然就沒有問題了。”        


  這樣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布袋圓球,到底沒那麼恐怖了。        


  葉無鶯皺著眉,“我說了,沒什麼想和你說的。”        


  “葉無鶯。”        


  “嗯?”        


  司卿笑了,笑得眉眼彎彎,不知道為什麼讓葉無鶯想起他手中袋子裡的那個巫偶腦袋,硬生生地差點打個寒顫。        


  “你是重來一遍,我也是重來一遍,所以,我們都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他輕輕說,“即便做不成情人,我們也可以成為盟友,不是嗎?”        


  葉無鶯沉默下來。        


  他知道,司卿說得沒有錯,其實擁有司卿這個盟友,于他而言簡直百利而無一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面前這個人的可怕,哪怕這會兒他還只是個小孩子,但不管是前世的他還是現在的他,都是個很可怕的人。        


  他狠辣無情,不僅僅對別人如此,對自己也是,這樣的人往往是個難以預測的瘋子。        


  司卿或許很難成為朋友,但是,只要想著他若是成為敵人會有多麻煩,那就什麼都可以容忍了。        


  葉無鶯自問背著外掛開著金手指,又是重頭來過,哪怕這個世界的難度是地獄模式,他也有勇氣去闖一闖了,可他畢竟不是個天生的瘋子,面前的司卿卻是。        


  所以,他思考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握住了司卿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好吧,只是盟友。”        


  司卿甜甜地笑了,“好。”        


  在旁人眼裡,那不過是兩個小蘿蔔頭一塊兒玩耍,好似真的把對方當做了朋友,十分投緣的模樣。        


  不遠處的青素瞟了一眼這個方向就回過了頭去,她需要同琉綺大人單獨談一談,然後和京城的那位聯絡上,在她的心裡,這會兒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        


  等到葉無鶯走回了宴會大堂,司卿這才收斂了笑意。        


  他的眼神漫不經心地落在水中一尾葉家養著的錦鯉身上,輕輕地伸出了手。        


  即便是逃家,他也不會落下巫力的修行,巫的修行講究悟性和天分,而他在這條路上已經走過一回,天巫之前的道路於他而言再沒有任何難度和瓶頸,他的巫力輕輕釋放而出。        


  那條錦鯉在水中緩緩掙扎起來,卻是根本無法掙脫他的束縛。        


  直到司卿帶著笑意,將那錦鯉浮空,最後抓在手裡。        


  “無鶯最喜歡吃糖醋魚呢……”他輕輕說,撥了撥那顏色漂亮的鱗片,隨手弄下來兩片覺得可以給他的新巫偶做裝飾品,然後將它又拋回水裡去,眼見這條可憐的錦鯉受到了這樣的驚嚇火燒屁股一樣飛快遊遁遠走。        


  嗯哼,盟友?        


  他知道,葉無鶯才沒信這種說法,當然,本身他自己也是不信的——        


  和葉無鶯只做盟友?        


  怎麼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之前有兩處錯誤已經修改        


一個是葉無暇,之前寫的是父族,寫錯啦應該是祖父的家族,還有一個就是葉無嫣的輩分問題        


葉家人並沒有都寫出來,只是出現了需要出現的人物,要是都寫的話大家更搞不清啦        


不記得這個情節的也不用翻回去看了不影響閱讀噠        


就跟大家說一下嘿嘿        


至於人物表,回頭會弄個大概的哈,我有做故事樹,但是這東西不好截圖額……        


         


☆、第十四章        


         


  葉無鶯帶著司卿的“禮物”回去,一臉乖巧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比起一臉高興幾乎是帶著炫耀的葉慎一,他的親生爺爺,不,應該說是外公葉慎之就低調多了,木木地坐著,別人敬酒他也笑,然後就坐下,低調地好似一個透明人。        


  這個樣樣平庸,被他那三個兄弟姐妹映襯地一無是處的葉慎之已經顯而易見地蒼老了,他不是高階武者,更沒有煉氣士的資質,所以他這樣蒼老應該是正常的,只是比起他的哥哥葉慎一,比起他的姐姐葉慎敏,他反倒是瞧著最年長的一個。因為蒼老,他的眼睛都已經開始渾濁,因為蒼老,他臉上的皺紋遍佈,甚至開始生出淡淡的斑點。        


  這樣一個老人,怎麼都看不出來,他是一個也曾鮮衣怒馬過的世家子。        


  他早年喪妻,中年喪子,這一生只有兩個孩子,一個被巫殿奪走,另一個……死得不明不白,他就這樣在這個大宅裡壓抑著沉默沉默沉默……        


  葉無鶯忍不住看向他,他察覺到了葉無鶯的目光,轉頭朝他看來,然後露出一個慈祥的笑,這個笑轉瞬即逝,快得幾乎要讓葉無鶯覺得只是自己的錯覺。        


  沒錯,他連對自己的“親孫子”葉無鶯這麼笑上一笑,都要那麼小心翼翼,可是,他的目光總是忍不住悄悄朝著葉無鶯看一眼,偶爾還看一下另一桌上的葉無若。        


  但葉無若連一個眼神都沒給自己的親爺爺,因為他知道,即便是討了葉慎之的歡心,也是絲毫沒有用處的,在葉家,他根本沒有任何話語權。        


  葉無鶯心下歎氣,不禁有些悲傷。        


  要說這個葉家有誰對他是真正有親人的感情,那無疑只有這個葉慎之,他再平庸又如何,只有他是一個真正善良的好人,所以,在這個葉家他格格不入,只有在那個小莊子上得享安寧。        


  葉無鶯記得自己上輩子過得最安心的一段日子,就是在葉慎之打理的莊園裡。        


  但是很快,葉無鶯就收回了目光,他知道,哪怕心裡再怎麼覺得葉慎之好,也不能夠去親近他,因為只需維持現在這樣,葉慎之就能夠繼續平靜地過他的日子,哪怕一天比一天蒼老,至少衣食無憂,無病無痛,安安靜靜地走完這一生。        


  這也算是葉無鶯給這個爺爺最大的孝順了。        


  這場宴會本來他想做的事有好幾件,卻最終被司卿的到來給破壞了,總算穩定了心緒,謝家人早早走了,這種士族裡的邊緣人物,又不是掌權的嫡枝,能來這裡就已經夠給面子,難道還指望能跟葉家人說上話?別開玩笑了。        


  他不知道的是,即便是他找到了謝家人,這會兒也是見不著謝玉的,儘管葉家邀請的是全家,但她那位惡毒的繼母並不會讓她出門來。這位未來的小夥伴……這會兒還只是個怯懦膽小的小姑娘。        


  葉無鶯在等待,果然,等葉慎一派人將最後一波客人送到客院,就將他和葉無暇一塊兒叫到了他的書房。        


  仍然是那個十分寬敞的書房,之前還帶著笑意的葉慎一沉下臉來,叫人給他們兩人都放了一張椅子。        


  葉無鶯的身後跟著青素,葉無暇的身後也跟著一個人,卻是一個瞧著四十來歲的中年女子,她長相普通面無表情,瞧著氣質有些冷漠,而且一看渾身就充滿了一種所謂的高手氣質。        


  這是一位六級武者,確實算得上是高手,她表情高傲,卻壓根兒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邊站著一名八級武者。        


  只要青素願意,即便是葉慎一都沒有發現她是個八級武者,這位又怎麼會發現?那時被葉慎一的護衛副總管發現端倪,只不過是她不曾真正隱藏罷了,趙家的斂息之術如果那麼容易被發現,也就不會成為趙家絕密的法門之一了。        


  平日裡青素也是很難見到葉慎一和諸位供奉高手的,自然也就不必那麼在意,只要她刻意隱藏,本就很難被別人探出深淺,只不過那夜為救葉無鶯聲震葉家,才讓一些供奉對她生出了疑心,直到葉寶山親自下令,才算抹過這一節,可是葉無暇身邊這位自然不知道。        


  一看葉慎一這公平的做派,葉無鶯就知道葉慎一並沒有相信刺客的招供。        


  “那三個刺客還在嗎?”        


  “一個死了,兩個還活著。”回答的是青素,說的話很簡潔,口吻卻很溫和。        


  葉無暇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才柔聲道:“這一招一箭雙雕當真太狠毒,即便是失敗了,也能離間我與無鶯堂弟的關係呢。”        


  “正是如此。”葉慎一點頭,他滿意地看了看葉無暇,又看了看葉無鶯,心下十分驕傲,他葉家的人才,自然是越多越好。        


  葉無暇很能幹,可是葉無鶯這樣的天才人物更是不可或缺,否則葉家談何發展壯大?        


  “無鶯堂弟乃是我葉家數百年難得一見的好資質,不管未來如何,為了我葉家的發展,都該盡力保全他才是。”葉無暇說得十分真心實意的模樣。        


  葉無鶯內心冷笑,他知道,葉無暇的意思是哪怕她得了家主之位元,也需要葉無鶯這樣資質的兄弟才能將葉家推上高峰,事實上,正常心胸寬大的家主都該如此為家族著想,有一些家族中也不乏一心向武的天才人物,他們往往並不適闔家主之位。        


  但葉無暇不是那等心胸寬大的人,她有極強的掌控欲,更何況,葉無鶯根本不是一種一心向武的癡人——        


  他很聰明,出乎意料地聰明,又有這樣的資質和可怕的進階速度,他以一種一騎絕塵的速度將其他人甩在了身後。        


  因此,葉無暇立刻想要將他扼殺在還弱小的狀態。        


  當然,這會兒的葉無暇還不知道這一點,因此這種心理也沒有幾年後那麼迫切。        


  “伯祖父,雖然無暇堂姐說得也有道理,但總要將這件事查清楚才是。”葉無暇顯得很穩重大方,葉無鶯自然要比她更懂事從容。        


  葉無暇微微一笑,“如此我願與那刺客當面對質。”        


  仿佛對她的識大體十分滿意,葉慎一點點頭,“無鶯說得不錯,惠山,去將那兩個刺客提來。”        


  “是。”        


  等到那兩名刺客被提過來,以前葉慎一能感覺到的那種詭異扭曲已經不見了,他們的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是瞧著已經毫無問題,當然,他們不會知道,現在這兩名刺客每走一步渾身都如刀割般痛苦。        


  他們低眉順目地走過來,幾乎不敢抬頭看。        


  “伯祖父,就是他們嗎?”葉無暇仔仔細細朝那兩個刺客看去,試圖瞧出些什麼,可是怎麼看他們也沒有絲毫異常。        


  聽到她的聲音,刺客沒有絲毫反應,葉慎一板著臉說:“你們招出背後指使之人為我葉家無暇,怎麼如今當面相見,反倒好似素不相識?”        


  那兩個刺客聞言抬起頭來,然而眼神並沒有落在葉無暇身上,反倒是一眼看到她身後的中年女人,隨即臉色大變,竟然掙脫帶他們過來的青年,想要往外跑去!        


  “原說是對質,卻是想殺人滅口!”其中一個刺客尖銳地叫起來。        


  他們畢竟不是什麼高階武者,一下子掙脫了束縛跑出書房,卻也沒跑幾步就被葉慎一的護衛圍住,根本就跑不了,他們的身體抖得厲害,卻是看也不敢看葉無暇身邊那人,葉慎一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        


  葉無暇的心沉了下去,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種發展。        


  而因為此刻跑出了書房,又大聲喊著他們要殺人滅口,恐怕已經驚動到了其他人——        


  今夜葉家設宴,一些稍遠的人家也有借宿在葉家客院的,他們之中可不乏高階,這裡距離客院雖遠,卻未必瞞得住他們的耳目。        


  “這是要殺人滅口!”另一個刺客也叫起來。        


  即便是再笨,那名中年女人也猜到這明顯是針對她,哦不,是針對小姐的陰謀!滿心惱怒的同時,她已經上前幾步要將那兩個刺客親自捉住堵上他們的嘴,卻在她的手即將碰到某個刺客的時候,他忽然渾身抽搐了幾下,就這麼癱軟在地!在她一愣的時候,另一個刺客已經試圖逃跑,她隨手想要攔截,誰知道他也就這麼委頓下來,眨眼就沒了呼吸。        


  她發誓!這絕不是她動的手!        


  可是從其他人看她微妙的眼神中,她覺得這會兒站在這裡的自己當真是百口莫辯。        


  葉無暇輕輕歎了口氣,“這一招果然毒辣,這兩個刺客既然已經招了,洪姑姑又有什麼殺人滅口的必要?”        


  她這個解釋也算是說得通,可是,卻有人輕笑一聲,“是啊,只萬一刺客手裡還有什麼確鑿的證據,怎麼就沒有必要了?”        


  說話的人倚靠在門口,眉目宛然淺笑盈盈,手邊還牽著個秀氣的小姑娘,正是葉無嫣。        


  除此之外,她身旁還有個容貌豔麗的女人,葉無暇回頭一見到她就有些委屈地叫了一聲,“祖母。”        


  來者三人,葉無暇的祖母葉慎敏,還有葉寶山的女兒葉慎萍,以及葉慎萍的孫女葉無嫣。當然,一聽這話就知道葉慎敏與葉慎萍之間的關係並不怎麼好,儘管這會兒她們正親熱地挽著胳膊,好似親生的姐妹一般。        


  她們都不年輕了,葉慎敏已經年過六十,葉慎萍只比她小一歲,她們是隔房的堂姐妹,且葉慎敏的哥哥葉慎一是家主,葉慎萍的父親葉寶山是葉家老祖宗,也是葉家最強的高手,要論葉家地位最高的女性,她們倆都可排入前列。        


  葉無暇向著葉慎萍也行了禮,“堂祖母。”心下卻咬牙,她很得祖母看重,自然知道這個葉慎萍自小就給過她家祖母多少為難!        


  兩個刺客已死,場面一度凝滯,她們的到來反倒讓這種氣氛愈加沉重。        


  葉無鶯也行過禮,才看了葉慎萍一眼,眼角瞟過葉無暇的神色,頓時明白葉無暇絕不容許他存在的原因,即便是他不去爭那家主之位也是不行。        


  她害怕等她掌握了葉家,坐到葉慎一的位置之後,頭上還有一個葉寶山。        


  就因為葉寶山是葉家唯一的九級武者,哪怕他什麼都不做,地位都不會動搖!        


  在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比實力更加重要。        


  葉無鶯心中在笑,臉上卻是很恰到好處的驚懼。        


  原來葉無暇從一開始就輸了,從資質上就註定她根本沒辦法贏過葉無鶯,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虛妄,唯有自身的強大才是根本,葉無鶯想了兩輩子,終於想得通透了。        


  他既明白,卻覺得眼前的場景有些無趣了。        


  青素的掃尾做得很好,這兩個刺客也盡到了他們的“責任”,過了今天,葉無暇不再是完美無瑕的葉無暇——        


  倒也未必是這個栽贓有多麼完美,而是因為那位“洪姑姑”來自秦家,太北秦氏,是比祈南葉氏更強一級的世家,而且,說句實話與葉氏的關係並不那麼好,當年葉無暇的祖父執意要入贅葉家之時,更是鬧得十分不愉快。        


  要說秦氏不願意看葉家坐大,其實葉慎一是相信的。        


  這還只是第一步,總要將她曾經用過的那些手段,一件件還給她才是。        


  一件件的,他都記得很分明呢。        


  那時候,葉慎敏和葉無暇是怎麼說的來著?        


  “無暇,你可明白了,打壓對手本也是一門學問。”        


  “無暇明白,不過投其所好、引其墮落,栽贓嫁禍、壞其名聲,清查刺探、剪其黨羽!”        


  “還不夠。”        


  “那就毀其根基,實在不行,自然也可釜底抽薪,殺之!”        


  那時,他在窗外,渾身冰冷地聽著那位他以為溫柔可親的堂姐和他以為看重他的姑祖母討論這個問題。        


  說的,自然是他。                                


作者有話要說:  “新手村”內容快結束了咦嘻嘻嘻        


         


☆、第十五章        


         


  儘管葉慎敏和葉慎萍的關係不好,葉無嫣對葉無暇的看法卻不壞,應該說哪怕她祖母再怎麼和她說葉無暇的不是,在她看來葉無暇這個長姐溫柔和善,最是真誠可親,於是,這會兒整個院中,最受震撼的竟然是她。        


  不管眾人信不信,那兩個刺客都已經死了,失了人證,也沒有物證,看似並不能說就是與葉無暇有關,但這種事哪裡需要講究什麼人證物證,即便真的是她,難道葉慎一還會將她交給官府處理嗎?        


  當然不會。        


  葉慎敏依舊笑盈盈的,她一直是這樣,不論什麼時候不管什麼事情,她總是能維持這副笑臉。因為她長得太漂亮,又帶上幾分笑之後,誰面對她都沒法真正狠得下心去,只是現在,她已經有些老了,眼角有了細紋,笑容也遠不如年輕時候美麗,可那股雍容優雅的氣質反倒愈加沉澱下來,也難怪葉無暇只看到她就松了口氣。        


  要說手段,葉無暇的段位和葉慎敏實在差得太遠。        


  “大哥,不如讓劉供奉看上一看。”她柔聲說,“他原本是捕快出身,最擅長此道。”        


  葉慎一的臉色緩和下來,“也只有如此了。”        


  看到她來,葉無鶯就知道這事兒大概也就到此為止,這盆污水或許是不能髒了葉無暇的衣衫,卻也絕對能讓她濕了鞋,不說其他,別的兄弟姐妹,怕都是要對她多出幾分防心,葉無鶯要的,不過也就是一個光明正大不與她親近,甚至是未來與她為敵的理由。        


  “伯祖父,天色晚了,我想先回我的院子裡休息。”他低下頭說。        


  葉慎一點點頭,慈祥地說,“去吧,好好休息。”        


  倒是葉慎萍的視線在他的身上轉了一圈,抿唇一笑,本來想要說什麼,卻又瞟了葉慎敏一眼,到底沒有說出口。        


  他要走,青素自然跟著他,葉慎敏也對他寬慰了一番。        


  一路上,自有下人拎著風燈相送。        


  夜色已經漸漸深了,整個葉家都安靜下來,巨大的青石地板十分平整,幾個婢女拎著食盒走過,腳下的木屐發出悅耳整齊的聲音,在空曠的回廊中響起。        


  “深葉”無聲地穿過外道,往葉無鶯居住的院子裡走去。        


  青素看著不遠處身著錦袍的劉供奉,微微笑了笑。        


  若是她的手筆會被一個六級武者看出來,那她也太沒用了,就算那人是專業的捕快出身,也是不可能看出絲毫端倪的,若是請巫來蔔上一卦倒是會有破綻,但是那根本不可能。        


  “青素。”        


  “嗯?”        


  “明日起教我練武吧。”        


  青素有些驚訝,但很快點頭,“自然可以。”        


  一位八級武者的貼身指導,要比葉其霏這個師者要靠譜得多,他上輩子不知道青素的底細,也不知道她是這麼厲害的武者,甚至對青素給他制定好的磨煉有些抵觸心理,這一世自然不會,雖然他事實上並不是那麼需要指導,但是進步要快不可能沒有危險,溫室中永遠無法長成真正扛得住風霜雨雪的高大樹木,有青素在,當然要方便太多。        


  就好比司卿在通往天巫的道路上再沒有阻礙,葉無鶯在通往九級武者的道路上也是一樣的,他那時甚至已經摸到了聖者的門檻。        


  氣通百脈貫通任督,方生先天之氣,這個世界不是武俠,很多東西原本在葉無鶯看來似是而非,但有一點總是一樣的,天分之外,還需汗水。        


  想著還要重來一次,葉無鶯就忍不住歎了口氣,不管結果如果,這個過程並不那麼美妙。        


  可是他別無選擇。        


  這會兒的他還不能讓很多人傷筋動骨,因為他還太弱小,很快、很快就會不一樣的。        


  司卿隨著琉綺離開,第二天就被送到了京城,巫殿也確實沒有懲罰他,因為準確來說,他“離家出走”的時候還並不是一名巫,巫殿沒有懲罰他的理由。而且很快,巫殿就發現了他堪稱天才的資質。        


  於是,大約十年之內,他再也不能離開神都,離開巫殿,這就是他無法逃避的宿命,不管重生與否都一樣,哪怕再桀驁不羈,也得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則,不管是葉無鶯還是他,都無法反抗。        


  次月,京城來了四個人直接由葉寶山派到了葉無鶯的院子裡,眾人都以為是老祖宗派去保護葉無鶯的,一時間葉無鶯在葉家風頭無兩。他們都不知道,即便是葉寶山,也沒有這麼大的手筆,能夠派四個高階命侍。        


  所謂的命侍是一種特殊的武侍,由巫製作的命牌能夠掌握一個人的命脈控制人的精神,製作過程極其複雜,而且需得此人真心實意願意付出生命,才能製作成功,而如今,那四塊黑沉沉的木牌已經到了葉無鶯的手中。        


  四名七級,兩個武者,兩個煉氣士,到這個級別,已經可以成為安享富貴的供奉,他們卻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和忠誠,只要主人握著他們的命牌,他們的一切就掌握在主人的手中,別說是七級,就是四五級的高手,都很少有人願意,這也是高階命侍格外稀少的原因,而且命侍的等階越高,製作的難度也就越高,他們這個等階,至少需要精通咒術的天巫動手,當真太難得了。        


  若非知道葉無鶯有個殘破的洞天,或許京城那個人也不會這麼放心派命侍過來,只需要他將命牌往洞天一放,這四個人自然必須歇了所有的心思,為他籌謀打算,因為葉無鶯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洞天崩散,他們自然也會因此丟了性命。        


  葉無鶯終於靜下心來,日復一日,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猶如苦行僧一般刻苦認真。        


  他要做的不僅僅是資質最佳的那一個。        


  秋去冬來,直至春暖花開,又是一年秋高氣爽。        


  祈南的秋其實是很美的,漫山遍野的紅楓和一條貫穿整個鎮的太祈湖構成了葉無鶯對祈南唯一的一點美好回憶。        


  碧藍的天空之下,波瀾壯闊的太祈湖不見邊際,幾乎可以與葉無鶯上輩子見過的大海相比較,它煙波浩渺寬闊無垠,在陽光下尤其碧波粼粼美不勝收,偶有幾個小島點綴其中,又有水鳥不時飛過,只是瞧著便叫人心曠神怡。        


  這條在整個大殷都算是有點名氣的太祈湖其實是一條“狹長”的湖,將這不算小的陸地一分為二,一為太北一為祈南,都是博望城轄下的重鎮,從祈南去博望城中可以乘船,順帶領略兩岸的迷人風光,再轉陸路,穿過風光秀麗的赫鳳山,就可以到達博望城。        


  可若是趕時間,最好還是走陸路,借道太祈湖上的秦葉橋,若將靈力車的速度調到極致,不過大半日的時間,就可以到達博望城中,並不算十分麻煩,譬如今日葉無鶯淩晨出發,下午便可到達博望城的官學。        


  在葉家家學,是很難體會到這種感覺的,只有真正走了出去,才知道這個世界的等級森嚴。        


  當深葉在青磚鋪就的管道上疾馳,一路風馳電掣之時,也不乏正在用馬車趕路的士族投來羡慕的目光,更別說用其他牛車之類緩緩前行的平民了。祈南到博望其實並不近,只用馬車的話,少說也要好幾日的功夫。        


  靈力車本就是世家才能配置的交通工具,平民士族哪怕再有錢哪怕能做得出來,卻也無法用它上路,這是大殷嚴格的等級制度規定的,若是逾制,懲罰也是相當嚴厲。        


  比起祈南,博望城自然要更大,也更壯觀巍峨,如果不是早就見過京城的宏偉,葉無鶯看到面前巨大的城牆和高聳入雲的瞭望塔,也會被震撼一下,但此時,不過是掃過一眼罷了。        


  博望城已經是大殷的北方重要城市之一,建設上自然十分用心,來往的商隊更是看得出這裡的繁華富庶。        


  這是一座極大的城市,由北門入城,穿過熙熙攘攘的北市,就到了博望城的中央大街,再往西行上一個時辰,在博望城的城郊,便是知名的官學所在。        


  與其說它是一所學校,不如說它更像是一座單獨的小城,有獨立的吊橋和防禦工事,更有來往巡邏的兵士,瞧著防衛比博望城東的衙門還要森嚴一些。但來來往往穿著藍白色士子服的年輕人沖淡了這種嚴肅感,使得它平添幾分活潑青春,顯得很有蓬勃朝氣。        


  藍是耐髒的藏藍,白是泛著淺黃的米白,這兩種顏色也構成了官學整體的色彩,白牆深瓦,亭臺樓閣,既有其設計精妙之雅致,也有端莊大氣之恢弘,只從門口看去,那長長的吊橋兩側有兩棵長了數百年的銀杏,根須蔓延,已經伸進官學外的那條河,枝葉繁茂,遮天蔽日,極有氣勢。        


  深葉只能停在吊橋這頭,它一停住,四周便有學子好奇地朝那車看去。        


  葉家的車出現在這裡並不奇怪,但即便是葉家的學子,也不是時時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基本上都是固定哪日來接上一趟,又固定哪日送來。        


  這個學期葉家的車還不曾來呢,他們可是認識葉家那輛接送學子的靈力車的,不像這輛這麼小,卻也不像它這樣新。        


  “這是誰?”        


  “不知道啊……葉家的車不是一般今晚或者明日才到?”        


  “這靈力車這麼小,恐怕也裝不了幾個人吧?”        


  絕大多數的人提及靈力車,都是既羡慕又嫉妒。        


  官學學子數萬,然而其中的世家子百中無一,怎能不讓他們嫉妒?靈力車他們頂多也就是看看罷了,能有幸被世家子邀請坐過靈力車的都寥寥無幾。        


  忽然,一個同樣來自祈南的士族子弟心中一動。        


  “難道是他?”        


  “誰?”        


  “葉家……葉無鶯。”                               


作者有話要說:  此為過渡章        


同人中OOC打樁機小攻反穿回正直向原著中,炒雞搞笑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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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自從五年前資質測試那天測出一個“天一品”之後,他在祈南就非常有名,不說家喻戶曉,這上層的士族之中,少有沒有聽過他名字的人。        


  這也便罷了,各家族羡慕也就羡慕一下,反正這等資質好的弟子羡慕也是羡慕不來的,像那真正的末流世家赫東唐氏,不就是因為數百年前出了個天一品的天才,硬生生將家族從士族拉進了世家的行列嗎?        


  哪怕是最末等的世家,多被真正底蘊深厚的世家瞧不起,那也是世家,世家能享受的一切權利和條件都不會缺,誰又管那些個背地裡的嘲笑?        


  對於世家而言,出好資質的弟子是錦上添花,卻也並非必須,例如葉寶山身為九級武者在葉家坐鎮,但如果他真的不在了,以葉家的資源,要讓葉慎一一夜之間步入九級也不是不可能。可對於士族甚至是平民而言,若是沒有實力,就是絕了希望。        


  但世家若是想要更進一步,比如葉家已經淪為末流,若是想去與秦家拼一拼,甚至是與七品世家博望顧氏比一比,也不是不可能。世家的晉升之路不過兩種,一種是上頭有人,另一種就是自家有人。或許葉無暇得到了秦家的某些承諾,這個葉無鶯不得而知,他知道的只是,從他到了官學開始,葉無暇就一直處心積慮要置他於死地,只不過,她很有耐心而已。        


  在旁人眼中,葉家再如何沒落,那也是世家,自然有著他們羡慕的世家風範。        


  這一路過來其實並不算太平,葉無鶯之所以不想和其他人一塊兒走,也是因為怕麻煩。        


  哪怕他再低調,也免不去這些麻煩的。        


  在赫鳳山附近,他們非常不意外地遇到了一夥盜匪。        


  “青素,給我壓陣!”車上其他人都沒有下來,只葉無鶯一人,面對著三四十名體型彪悍的盜匪。        


  這群盜匪也是十分詫異,想不到車上竟然只下來一個男孩兒,巧的是恰好是他們的目標。        


  尋常的盜匪看到世家的靈力車就該知道這不是他們能招惹的對象,更何況,真正的盜匪中哪裡有這麼多四五級的高手,甚至有個四級的煉氣士手上還拿著一柄小巧的靈氣。        


  這配置太豪華了,裝盜匪也裝得太假了。        


  葉無鶯微微笑著,柔聲說:“我對你們是誰派來的一點興趣都沒有,既然要裝樣子,何不裝得像一些,這樣糊弄反而讓我更生氣呢。”        


  十歲的葉無鶯看起來已經同那些十一二歲的男孩兒差不多高,只是仍然偏瘦,藍白色的學子服飾穿在他的身上,硬是給他穿出了一種唇紅齒白風流俊逸的味道,儘管他還是個孩子,但眉目一天比一天更加精緻俊美,神情之間更是愈見鋒銳。        


  絕大部分人看到的是葉無鶯那微微帶笑的神情眉眼,但真正懂的人,看的是他手上的那把劍。        


  他的手很漂亮,白皙修長,仔細看去,才會發現指腹手掌處的繭子,然後,才是那把劍。        


  相對於他的年齡身高,那把劍有些過長過大,偏偏他這樣拿著,輕飄飄地好似沒有什麼分量。這是一把好劍,冰藍色的劍鞘紋著蠻族信奉的冰雪之神的圖騰,它是一把蠻族鍛造的劍,劍身狹長,吹發即斷也便罷了,更主要的是用之時猶如冰霜割面,能借助冰雪之力,乃是一把上好的靈劍。        


  對於武者來說,一把好兵器實在太重要了,尤其是五級以下的武者,若是能有趁手的兵器,武力值何止翻上一番!煉氣士用各式各樣的靈力槍,武者的武器卻並不拘泥,刀槍棍棒皆可,但最受歡迎的,仍然是劍,其次是刀。        


  葉無鶯用劍,因為他是天生劍心,又是劍魄之體,他用劍比之尋常人強上何止數倍!        


  長劍藏鋒,他的劍從未出鞘,是以世人還不曾見過它的可怕。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何必再說什麼大話!”那個煉氣士冷笑著說。        


  葉無鶯輕輕一笑,“是啊,三十八個,基本都是四五級的武者,又有你這個手持靈力槍的煉氣師,來對付我一個十歲幼童,哪怕我有人保護,怕也是十拿九穩,是也不是?”        


  眾人都知道葉無鶯身邊有老祖宗派去保護他的武侍,因此每到十歲家族就要派的一名武侍自然也就沒有了。旁人只有一名,你身邊足足有四個,難道還不滿足嗎?        


  於是,絕大部分人也就拿其他武侍的水準來揣測葉無鶯身邊的那四個武侍,至於青素這個侍女,除了葉寶山和少數幾個人之外,幾乎都不清楚她的實力。        


  基本上剛去官學時候的葉家孩童,配備的武侍都在三到五級之間,能有五級武侍的,那已經是家族真正寄予厚望的核心弟子了。        


  因此,想要對付葉無鶯的這個背後之人還真的不是掉以輕心才派這些人來,應該說是相當高估他這邊的戰力,才派了這麼多人。        


  至於葉無鶯自己,自然是理所當然地被忽視掉的。        


  一般的孩童在五歲測完資質之後,才真正開始接觸武道或者煉氣的修行,這種修行不是一蹴而就的,一般人都要經過三五年的時間來打基礎,這個基礎打得越牢固,對將來的修行越是有利,在十歲之前,並不是說誰晉升越快越是好,而是要看誰的基礎打得牢固,因此多的是到十歲還只有一二級水準的天才人物,他們不是不努力,只是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即便是難得已經有了三級水準,大多也是沒經過實戰的菜鳥,當真不會被這些個常年刀頭舔血的傢伙看在眼裡的。        


  現在來了這麼多五級武者,就已經是相當看得起他們了。        


  葉無鶯目光寧靜,心如止水。        


  旁人或許是菜鳥,他絕對不是!從四年前開始,他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在祈南的山林裡度過,別人只以為是葉家老祖宗給他開小灶,事實上卻是在那毫無人跡的山林中經過血的淬煉。        


  沒有什麼比危機更能鍛煉人,更沒有什麼比生死更磨練人的意志,更何況,身為武者,最快的晉升之路就是實戰,根本沒有所謂的捷徑。        


  只是四年來他的對手都是野獸甚至是凶獸,這輩子,他的劍還沒有開過鋒,也並未殺過人。        


  但是此時,在他的眼中這些“盜匪”與山林中的野獸也沒有多少差別,只針對著他,想要他的命,甚至更危險,更狡猾。        


  “錚!”        


  長劍出鞘,發出一聲清脆的劍鳴!        


  對面那些人都是一愣,隨即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他是……瘋了嗎?        


  要知道,他們一群人可都不是真的弱雞盜匪,儘管裝成盜匪,他們的實力絕對不是盜匪可比的,更叫人難以置信的是,跟在他身邊的那幾個武侍居然就真的這麼遠遠站著看,一副並不擔心的模樣。        


  事出反常必有妖。        


  還沒等他們想明白,倒是那個煉氣士想也不想,抬起手中的靈力槍直接瞄準了葉無鶯!        


  反正不管過程如何,他們的目標就是要殺死他!        


  葉無鶯橫劍,此時正是秋日融融,和風溫煦,卻忽然猶如初冬小雪,寒霜降臨,冷得眾人都打了個哆嗦。        


  “小心那把靈劍!”        


  為首一名五級武者吼了一聲,就想提刀迎上去,然而,他的視線中葉無鶯不見了。        


  他正愕然,就聽到那名煉氣士一聲慘叫,捂著被凍住的脖子。        


  “喀拉”一聲,是薄冰碎裂的聲音,然後才是爆開的血線。        


  十歲男孩比起這些個彪形大漢,身形愈加顯得清瘦矮小,但這會兒他笑盈盈地站在不遠處,一雙眼睛溫柔如水清澈寧靜,甚至還帶著那麼點兒天真,但是,他的手很辣,刀極狠。        


  “四級武者!”為首那名男人咬著牙說。        


  情報的錯誤讓他們一開始就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是,他並不是太擔心。        


  四級武者與五級武者之間,有著幾乎不可跨越的鴻溝,也就仗著他手上那柄靈劍之銳,才能勉強和五級一拼,他並不害怕,因為他們之中足足有七個五級武者!        


  “給我圍上去!”        


  雖然一個十歲男童居然已經是四級武者這個荒謬的事實讓他們的心靈受到了震撼,但是,他們畢竟是積年的五級,不是那等弱者,非但沒有生出怯意,反而愈加兇悍地朝著葉無鶯撲來。        


  理論上而言,四級武者與五級武者之間,差距確實十分巨大,但葉無鶯是不能用這種常理來判斷的存在,因為黑殷趙氏……本來自身就是破壞這規則的強者!他之所以那麼早就要暴露資質的秘密,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為了更早拿到黑殷趙氏的功法,如果按照前世的軌跡,那一位交給青素的雖然也是黑殷趙氏的功法,卻並不是核心功法,更不可能是適合金雷真武體的那一份。        


  黑殷趙氏的核心功法,再沒有比金雷真武體更適合修煉的了!從上古時期開始,黑殷趙氏就憑著這功法越階殺人,因為它本就是一門暴戾到了極致的功法,當然,也有它的缺點,那就是後勁不足,不是那等能打持久戰的本事。        


  可是,他何必要去打持久戰?只要能殺死對手,那就足夠了。        


  於是,這些“盜匪”看到的就是笑得愈加溫柔的葉無鶯,然後就是愈加可怕凶戾的劍!        


  葉無鶯長得十分俊麗,身形更是輕靈秀逸,手上那柄劍也猶如流水月華,十分優雅美麗,偏偏,他用的是這樣凶而霸道的劍法。        


  “當!”        


  刀劍相交,從那劍上傳來的巨大力道震得這頭領一陣氣血翻湧,他簡直沒法相信自己一個五級武者一個照面就被這麼個小娃娃打出了內傷,更無法置信的還在後面。葉無鶯雙手持劍,往前大踏一步,眸中血光一閃。        


  伴隨著一道藍色流光和清冷寒霜,一個人頭飛天而起。他長長的眼睫微微一顫,隨即鎮定,眸色漸漸恢復正常。        


  黑殷趙氏的秘技施展起來靠的是高爆發,對自己也不是沒有傷害的,雖然還不到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程度,但傷個一百總是有,以他這會兒的恢復力,也要有個幾天不能動手,這就是越級殺人的代價。        


  儘管這柄靈劍本身有凍結之能,卻仍然有幾滴鮮血落在了他的前襟。        


  葉無鶯微微笑著,柔聲說:“下一個。”        


  話語越是溫柔,下手越是狠辣。        


  三十八人,全滅,殺人者,葉無鶯。        


  因為這一場意外,靈力車停在官學門口之時,其實葉無鶯的心情並不怎麼美好。        


  哪怕知道會有麻煩,真的遇到了麻煩時——        


  他還是很不高興。        


         


☆、第十七章        


         


  車門打開,先出來的是一對容貌豔麗的雙胞胎,她們瞧著不算太年輕,三十歲上下,正是風情最佳的年紀,本身又生得眉目宛然高鼻紅唇,有點兒異域血統,這一眼瞧去不少年紀大些的男學生都不敢與之對視。之後是兩個高大健壯的青年,都是一般的平頭短髮,軒眉虎目體型彪悍,且一身洗不去的軍方氣質,十分硬朗。        


  這四個人不論是誰往路邊一站,都是十二分地惹人注目。葉無鶯也不知道皇城裡的那個人到底打的是個什麼主意,竟然派了這樣四個人給他,哪怕雙胞胎姐妹紅舞綠歌乃是七級的煉氣士,傅斌談凱江也是極優秀的七級武者,但是比起他們這樣一站出去就自帶聚光燈的效果,他更希望來的是不引人注意的保鏢好嗎?        


  比如現在,紅舞綠歌往前走了幾步,傅斌談凱江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到葉無鶯再帶著青素下去的時候……那效果真的堪比自帶酷帥狂霸拽BGM的大BOSS,怎麼都充滿了說不出的裝逼感。        


  雖然這原本並不是他的本意,但葉無鶯也不是得了便宜就賣乖的人,既然那人給了,他就會好好用,如果沒有他們,這幾年裡他進入山林歷練絕不會那麼容易。        


  等到葉無鶯走出來的時候,齊刷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如實質,心理素質稍差一些恐怕都會感到十二分地不自在。        


  “少爺,如果這樣做的話太引人注目了,而且,博望城……不是祈南。”青素歎了口氣,近幾年京裡的形勢愈加不好,派人來祈南的事瞞不過某些人的耳目,儘管明顯就是看重少爺的表現,卻也容不得某些人不多想。        


  在祈南之時偏安一隅還算好的,到了博望城就不一樣了,譬如在這裡無人敢惹的六品世家博望王氏,就與京中王貴妃與賀統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即便明面上絕不會對少爺如何,暗地裡未必不會於他不利。        


  “放心吧青素,我心中有數。”        


  有些人不會因為你的低調而放過你,只會因為你的退後而嘲笑,不管是軟弱還是怯懦,都是最下等的應對方式——        


  倒不如一開始就高調!        


  反正,他也沒有什麼覺得可怕的。        


  一行人緩緩往吊橋那頭走去,一路接受著其他學子的目光洗禮。        


  吊橋很長,橋下是奔流的水浪,如果將這河縮小個數十倍,大概就會像是葉無鶯記憶中那種湍急的小溪流,而如今放大到這種程度,只能稱之為河,湍急的程度卻沒有絲毫改變,所以在吊橋上,都可以感覺得到河中蹦起來的水花,涼絲絲的撲面而來。        


  吊橋那邊右側就是登記入學的地方,葉無鶯停住腳步。        


  “紅姨,你和綠姨先去官學北面的商街將需要採購的東西都買齊了吧。”他頂著萬眾矚目的壓力,淡定地開口說。        


  紅舞綠歌笑盈盈地應下來。        


  傅斌談凱江往門口一站,有些個也是來登記的新學子難免有些望而卻步。        


  “真囂張。”有人壓低了聲音悄悄說。        


  他的同伴立刻拉了他一把捂住他的嘴。        


  在高階武者面前說悄悄話那純屬說笑啊,只要他想聽,自然是可以聽見的。這位同伴偷偷瞧了那兩個大漢一眼,見他們板著臉沒什麼反應才松了口氣。        


  “反正他們也沒不讓別人進去,”他說,“我們走。”        


  於是,打著顫從那兩個盯著他們的漢子面前走了進去,直到跨進了大門,才算是松了口氣。        


  登記處是一座寬敞的屋子,不是標準的四方屋,反倒是圓弧形的,而且中間竟然是空的,很像是葉無鶯上輩子見過的半開合的體育場的縮小版,當然,材質不同,這屋子整個兒都是用石頭砌成,十分厚重結實。        


  因為是新學年,今年入官學的學子不少,登記處那裡自然也就十分忙碌。        


  葉無鶯緩緩走過去,在一個人面前站定。        


  一般新學子的登記工作都是由官學的師者來完成的,但是老資格的師者不會來做這等雜事,因此會被派到這裡的幾乎都是官學新進的師者。不論那座城市都是不少私設的學堂,師者自然也有千千萬,但能成為官學的師者,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所以即便被派來做這等登記確認新學子的工作,絕大部分的年輕師者都顯得熱情而且充滿幹勁。        


  唯有一人顯得稍有些心神不寧。        


  他正皺著眉幾乎沒法掩飾臉上的不安,一抬頭便見到葉無鶯安安靜靜地站著,秀麗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有他這樣的樣貌,再帶著笑,那幾乎就是不管怎麼看都足夠引人注目。        


  不知什麼時候,登記處就安靜下來,不管是其他學子還是師者,都悄然往這裡看來,所有人都敏感地察覺到了,似乎有點兒不太對勁。        


  葉無鶯的手上拎著一個布包,瞧不出是個什麼東西,他輕巧地提了起來,放在了那位師者的面前。        


  “季先生,”他笑著,“聽聞您十分愛慕我的堂姐葉無暇,可有此事?”        


  這心神不寧的青年姓季名熙,乃是一名十分優秀的士族子弟,如今能到官學中任教,本身就說明了他的優秀。        


  一聽到葉無鶯的問話,他的臉立刻漲紅了,剛要開口反駁,就聽到葉無鶯說:“難道不是嗎?您能到官學來任教,本身也是我堂姐外祖家開的推薦信呀?”        


  季熙一愣,這一點他倒是無從否認,確實如此。        


  “所以,這個——您能給我一個解釋嗎?”葉無鶯輕輕打開了布包。        


  本來有湊近想聽個八卦的學子偷眼一瞧,立刻尖叫著閃開了。        


  畢竟在這裡的學子都是今年剛剛入學的十歲孩童,再怎麼說也還是孩子,一眼瞧見季熙面前的東西狠狠被嚇了一跳,還有些當場被嚇得坐倒在地。        


  那是一顆人頭。        


  還維持著動手時候兇狠的表情,滿眼戾氣猙獰可怖。        


  可是,這僅僅是一顆人頭,從脖頸處齊齊而斷,因為那些許還未化去的薄霜,倒是沒有多少鮮血,難怪一路走來也沒有太明顯的血腥味,但是,這只是一顆人頭,本身就夠可怕夠說明問題。        


  這時候,才有人注意到,葉無鶯的衣服前襟上,也有幾滴鮮血的痕跡。        


  季熙看到這個人頭的時候就已經臉色大變,這會兒唇都忍不住哆嗦起來,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強忍著不讓眼眶中的眼淚落下,看向葉無鶯的眼神卻不自覺地帶上了悲憤仇恨。        


  “不用這麼看著我。”葉無鶯依舊維持著溫柔的微笑,甚至口吻都格外柔和,他掏出口袋中的絹帕,仔仔細細地擦著自己的手,仿佛那只修長白皙的手掌上還沾著什麼汙跡似的,“你看,您這模樣也太不會裝了,怪不得您的哥哥他們裝起盜匪來也是假的不行。”        


  “你說什麼?”季熙神色劇變,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你——你不要血口噴人!”        


  葉無鶯忍不住笑出聲來,“血口噴人?我還沒說這位做了什麼事呢,哪裡就血口噴人了?莫非您十分清楚,這位假作盜匪,拉了一幫子雇傭兵跑來半路刺殺想要我的性命?”        


  季熙哆嗦著嘴唇,知道面前最壞的情況終於發生了。        


  “噢,也是,你們本是親兄弟,怎麼會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葉無鶯的聲音十分明晰。        


  “你、你胡說!我是士族季家的弟子——”        


  葉無鶯不急不緩地說,“是啊,你是士族季家的弟子,他也是士族季家的弟子,只不過你們都是旁支,你因為資質不錯十歲上被嫡枝過繼,你這位哥哥卻沒有那麼好的運氣,這世道可是十分艱難呢,於是他十五歲上就淪落為匪,二十八歲方才有了自己的班底……”        


  季熙那仇恨的眼神已經轉做恐懼,這是個秘密,原該無人知曉才對!        


  “可惜啊,因為你這個所謂的弟弟,一朝帶著自己的兄弟全部送了命。”葉無鶯悠悠地歎了口氣,仿佛真的感到可惜。        


  “你胡說!”季熙氣得眼睛都紅了,卻不知道從何辯起,“隨便弄來一個盜匪,卻來污蔑師者,你——你!”        


  污蔑師者?這在官學可是重罪,要被勸退的。這個世界還是很尊師重道,這是傳統禮儀,正如同那森嚴的等級制度一樣,這方面同樣十分苛刻。        


  葉無鶯卻不驚不惱,只是看著他,“季先生,您有多久沒有照鏡子了?”        


  方才有師者抬起腳步想要試著去平息事態的忽然頓住了腳步,呃,這又是什麼發展?        


  “您十歲才被過繼,想必也還是記得……小時候你和你的哥哥足有七八分相似,很多人都說過你們兄弟長得很像,是也不是?”        


  季熙如今已經二十七歲了,十歲前的事已經過去太久,記憶早有些模糊不清,隱隱約約記得似乎有人提起過他和他的哥哥長得很像……想到這兒,他臉上的驚懼連掩也掩不住了,渾身更是大汗淋漓。        


  “您說,我若是剃去這‘盜匪’滿臉的絡腮胡,看起來同您是不是仍然還有七八分相似呢?”        


  季熙跌坐在椅子裡,終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眾人看重他,心中頓時已有定論。        


  青素歎了口氣,少爺忽悠人的功夫越來越厲害了,這盜匪哪怕長著滿臉鬍子,瞧著眉眼骨架就知道與這季熙根本不像。        


  這位的心理素質也太糟糕了,被一忽悠就漏了底。        


  不管此事是真是假,眾目睽睽之下——        


  少爺已經贏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發生了很讓我傷心的事,養了四年半的貓忽然因為意外離開了我,而且因為我目睹了那一幕受到了很大的衝擊,一直哭的情況下眼睛都是腫的,以至於下一章寫出來的東西我自己都覺得一團混亂,會努力今天推翻重寫,如果順利明天正常更新,實在不行就請假一天        


我儘量不請假,也請大家理解我,謝謝。        


         


☆、第十八章        


         


  “少爺,您這法子可是不怎麼樣。”青素直接說。        


  漏洞太多了好嗎,稍有點心理素質的人都不會上他的當。而且事實上說這“盜匪”頭子是季熙的親哥哥根本是一點兒證據也沒有的。        


  葉無鶯換上乾淨的衣衫,“我知道。”        


  “那你還這樣做。”青素頓了頓,“你到底是怎麼知道他和季熙的關係的?”        


  從季熙的反應,她自然知道少爺說的是真的,他們還真是親兄弟,至於是不是和葉無暇或者秦家有關就是另一回事了,反正這鍋他們不背也得背。        


  “猜的。”他隨口說。        


  信你才有鬼!不過這幾年青素也習慣了自家少爺偶爾有點兒小秘密。        


  葉無鶯當然不是猜的,上輩子,他曾經因為不知道這層關係而吃了大虧,那時,他原本也想同其他葉家學子一塊兒來,卻被車馬房的管事“討好”,單獨派了一輛靈力車給他,於是伯祖父葉慎一也很寬容地讓他比其他人早一天去學校,哪裡知道,這一早,就早出了事。        


  當然,那些個“盜匪”不管哪一世都成不了氣候,就憑他們的水準,青素殺他們就跟玩似的,可那時候,葉無鶯不知道,那個“盜匪”頭子是師者季熙的親哥哥。        


  於是,他開始莫名其妙地被季熙針對,各種惡毒的流言和教訓瘋狂往他身上傾瀉,那時葉無鶯所謂“狂狷放肆,不尊師長”的名聲中,有不小的一部分是這個季熙刻意造成的。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葉無鶯才知道這件事的原委。        


  不管季熙與秦家是不是有聯絡,他愛慕葉無暇卻不是葉無鶯杜撰出來的。        


  葉無暇想要掙下掌管葉家的資本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葉寶山生性清淡不愛管事,家主之位傳給葉慎一的時候,他已經晉升九級,若是他去爭一爭,葉慎一並不一定爭得過他,哪怕上一代的家主是葉慎一的親生母親葉寶雲,如果不是她因為意外去世,至少還能再當上個幾十年的家主,葉慎一即便是能接任家主之位,也要再熬上個數十年才是正常情況。事實上在葉家歷代的家主之中,葉慎一簡直稱得上是“年輕力壯”,六十三歲接任家主,再怎麼看都是葉家歷史上排的上前三的年輕家主了。        


  因此,葉無暇在從官學畢業之後,要做的就是儘管積累個人資本,所以,她暫且留在了博望城,等待下一年的選官,在這數年之中,很是闖下了一些名聲,更何況,她本就生得清秀美麗,性格又極有個人魅力,像季熙這樣的士族之子愛慕她實屬正常。        


  葉無鶯瞭解季熙,比任何人想像中還要瞭解。        


  他既自卑又自傲,一路過來幾乎沒有受過任何挫折和磨難,因此心理素質並不如何,偏偏又帶著點兒孩童般天真的殘酷,若是讓葉無鶯來形容他,表面瞧著有三十歲,心理年齡大概只有十三歲,就足以概括季熙這個人。        


  正因為瞭解他,葉無鶯才斷定這麼嚇一下,他必然會露餡兒。        


  換好乾淨的學子服,那邊登記已經完成,傅斌將登記處給的銅牌遞給了葉無鶯。        


  只要是官學的學生,每個人都有這麼一塊小銅牌,瞧著不大,卻沉甸甸的,上面印著入學的學年和一個繁複的圖案,幾乎所有的學子都知道,這個圖案代表著他的身份,他是世家學子,若是士族,就是另一種圖案,平民又不一樣,翻過去,才是一個小小的數字,類似學號。        


  每個人的小銅牌都是不一樣的,各自收好之後,它就是通過官學那條吊橋的憑證,同時也能證明自己的身份。本來銅牌這種東西仿造起來並不難,但官學的銅牌卻是幾乎不存在仿造,因為這銅牌的中間有一道淡淡的紫色,這是融入了某種特殊凶獸的血液,才能在鑄造時候形成的印記,大殷凶獸的種類何止千萬,若是不知道是哪種凶獸,恐怕永遠也沒法仿造出一樣的銅牌。        


  葉無鶯眯了眯眼睛,將腰側的玉佩摘下來,換做這塊銅牌。        


  “少爺,要去見一見胡先生嗎?”        


  他卻無所謂地點點頭,“行,去見一見吧。”        


  既然有季熙這樣喪心病狂要對付他的師者,自然也有千方百計要維護他的,這位胡先生就是。她是一位女先生,也是官學資歷不算淺的老師者,憑藉葉無暇姐弟三番兩次地陷害栽贓,又有季熙推波助瀾,如果不是胡先生護著,怕是葉無鶯的官學生活會更加困難。        


  雖然說,上輩子因為他並不是那麼受京城那位看重,使得胡先生最後因為自己的利益放棄了他,但以這位胡先生對京中那位的忠誠,和此生京中給他全然不同規格的“照顧”,恐怕這位胡若清胡先生絕對不會再做出那個選擇了。        


  從他的“宿舍”出來,葉無鶯又一次感歎了一下官學占地之廣。        


  作為世家子,在這個院子裡他的房間是主屋,前有回廊抱夏,後有罩房花廳,還自帶一個二層的閣樓,並兩側供給侍女僕傭居住的耳房,幾乎自成一個院落,而且風光最好,推開窗戶就可以看到院子裡養著一池蓮花的小池塘和精緻的水上八角亭,屋後有青翠欲滴的竹林,並可休憩的小竹屋,也有石桌石椅自成野趣。        


  很多世家子都會抱怨這樣的住處太過簡陋,比如葉無燮,他就很厭煩與旁人住得近,要知道,這是一個大院子,主屋之外,附近還有三間同樣帶著耳房的廂房,東廂、西廂、和南廂,東西廂房一般給士族子弟居住,南廂就是平民學子住了,往往還不止一個平民學子,一套南廂房裡多會居住四到六人,與世家士族形成相當鮮明的對比。        


  且對比東西廂房,南廂的環境最糟,更談不上什麼隱私,要出院子必然要經過這裡,只是絕大部分的世家士族子弟都不會與平民學子有多少往來,這樣的居住格局往往到最後就是一個院子裡的平民學子成了同院落世家子的附庸。        


  上輩子,葉無鶯的名聲實在太糟糕了,心性善良曾生長在紅旗下明白和諧自由是什麼的他更不會做出要平民學子依附聽命於自己這種事,結果就演變成了標準農夫與蛇的故事。        


  因此,他此生一點兒也不想再去做一回農夫。        


  不同于曾經那個溫和友好打招呼的他,這回的葉無鶯連一個眼神都沒留給那幾個平民學子,倒是到最後仍然選擇站在自己身邊的那唯一一個,也是最貧窮的一個這會兒還沒能入學,他會在明年徒步從赫東的山區走到這裡,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鮮少有人能做到,那個傻大個卻一步步穩穩走了出來。葉無鶯對現在在這兒的幾個真是半點兒興趣都欠奉。        


  住在西廂的謝玉還不曾來,葉無鶯想著趁這個時間去拜訪一下胡先生倒是也好。        


  他前腳剛出院子,那邊四個平民學子中的一個立刻撇撇嘴,“看來我們的運氣真的不好……”暗指葉無鶯的高傲姿態。        


  官學之所以這樣安排住處,除了是最大限度地利用房屋之外,也是為了堵住那些個世家子的嘴,最初的時候,世家士族是不願與平民學子混居的,但若是一個地方全部是世家子,這誰住最好的地方就成了很大問題,雖然世家也有品級之分,但到底都是世家,例如一個七品世家裡出來的資質中等的學子,與一個八品世家的天才,到底誰住比較好的主屋?        


  於是,最後就演變成這樣所有的世家子都可以住在最好的地方,一個小小的院落,就明確劃分了學子之間的等級。        


  “你少說兩句。”另一個瞧著年長一些的學子皺眉道。        


  這一個院子,來的並非都是新生,因為官學的學制並不固定,有人上個三五年就離開,也有人會在這兒七八年,甚至十來年都在官學苦修的也不是少數,於是,自然不可能形成一屆一屆的學生進來,新生與新生一起住的情況。        


  葉無鶯所住的這個院子裡共有五名平民學子,只有兩個新生,一個還不曾到,另一個就是方才開口說運氣不好的學子。        


  這雖然是個平民,卻出身商戶之家,家境殷實,也是父母寵愛著長大的,並且自身的資質不壞,在整條街上都可以稱作“別人家的孩子”,地二品資質,足以讓他笑傲所有的小夥伴。        


  然而,這一切在這裡都未必有什麼用處,世家士族並不缺資質好的弟子,絕大部分人看的仍然是本身的身份地位,你既是平民,就不要妄想去與士族世家比。        


  這既是這個時代的悲哀,也是它變得愈加扭曲變態的來源。        


  森嚴、苛刻、不可逾越。        


  “我們先要去打聽一下,住在我們這裡的這位……是哪個世家的,回來再作打算。”年齡最大的那位學子平靜地說,“要知道,有些人即便是再高傲暴戾不講理,我們也要受著。”他伸出胳膊擼起袖子,露出一截細瘦的胳膊,“不要以為我們穿的衣服同他們一樣,就真的一樣了。”        


  其他人都震驚地看著他胳膊上那些舊日傷痕,“這是博望顧氏的顧言輝給我留下的紀念,我唯一期盼的只是這一個不會更糟。”        


  他們結伴出門,其實要打聽消息還是很容易的,畢竟官學絕大部分的學子還是平民。        


  尤其,葉無鶯今天還出了這樣一個大風頭。        


  如果他們去找士族或者世家的人打聽,得出的結論必然是葉無鶯大破堂姐奸計懲戒壞人季熙大快人心,然而,他們認識的,只能是平民。        


  “……你們不知道,當時他拎著那個血淋淋的人頭,不知道嚇壞了多少人呢……”        


  “……聽聞那盜匪足有數百人,被他一個個都割下了頭顱,全部都死無全屍!”        


  “……你們沒聽說嗎?他在家中就以飲血為樂,乃是個最可怕的惡童……”        


  “……天降魔星不懂嗎?最喜歡折磨人又以殺人為樂,你們是沒看到,季先生都被他嚇傻啦!”        


  “什麼?誇張?說謊?拜託,我都親眼看到了,他就這麼‘啪’地一聲把那個人頭拍在了季先生的胸口,兇神惡煞的可怕極了!”        


  平民雖然害怕世家士族,卻也大多沒見過大家族中的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尤其是今年才剛入學的不過十歲的平民子弟,他們一邊對世家子弟存著畏懼之心,又不吝於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們。        


  於是,他們口中的葉無鶯自然成了這副模樣。        


  一行四人,一個個都被嚇得臉色煞白,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阿娘,我要回家!”新入學的那個學子哭著跑走。                               


作者有話要說:  “叮”,恭喜,您獲得了嚇哭同學成就。        


葉無鶯:……        


         


☆、第十九章        


         


  不管在平民中葉無鶯的名聲變得多麼可怕,他們大多不敢跑到他面前來說。        


  當時在登記處目睹這件事的除了師者之外,就只有一群同樣今年入學的十歲新生,這個年紀的學子,不論是世家士族還是平民,大多從沒見過血,更別說什麼人頭了,所以當時實在被嚇得不輕,說出去的時候難免有些誇張。        


  不說平民,即便是那些個士族世家的新生,哪怕心中敏銳的知道這件事大抵涉及葉家的內部紛爭,卻仍然被葉無鶯當時的行為嚇得不輕。        


  同是十歲,差距還是有點大的。        


  因此,當他那邊收拾好行李又換好衣服準備去拜訪胡先生的時候,消息已經傳得相當走樣,於是一路上簡直是人走狗避,新生中幾乎沒人敢與他對視,即便是一些入學數年的學子,瞧著他的眼神也是帶著點兒猶疑的。        


  當然,這樣也不是完全沒好處。        


  “張師姐,我們真的要出去攔他?”另一個年輕男孩兒瞧著不過十二三歲,伸出腦袋看了一眼,隨即有些畏縮地退了回來。        


  這位張師姐皺著眉,顯然也在猶豫,然後拿眼睛去瞟站在身邊的一個比他們都要大一些的少年。        


  他們穿著雖也是清一色的藍白色學子服,但身上配的銅牌都是代表世家的金輝花紋路,尤其那位已經十五六的少年,不僅長得斯文俊秀,身材也很是修長挺拔,微微帶著笑的模樣倒是有點兒清冷氣質。        


  “師兄,你看——”        


  顯然,“張師姐”並不想在這時候跳出去。        


  似乎不管什麼年代什麼國家什麼背景,總有校園欺淩這回事,只不過程度輕重的區別罷了。官學哪怕叫官學,從這森嚴的等級制度,就知道欺淩這種事少不了,若是世家子欺淩士族乃至平民,在學校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即便是鬧得大了,頂多也就是給那世家子一個記過處分,這也是平民學子到處“抱大腿”的原因,若是沒人替他們出頭,被欺負死了官學也不過就是個敷衍了事不了了之的下場。        


  絕大部分情況卻並非如此,絕大部分的欺淩反倒僅限於平級之間,平民學子與平民學子中的欺淩甚至比世家對他們所做的更加嚴重,有一些本身有些背景又或性格所致很有些霸道的學子,總是以欺淩旁人為樂。除此之外,世家之間又有不同。絕大部分的世家子根本看不起那些個平民甚至是士族出身的學子,自然也就談不上去欺淩他們,只有真正在世家中很不如意或者自己本就是欺淩對象的,才會特別熱衷於去拿他們出氣。        


  因此,事實上世家子相互之間的欺淩才是最嚴重也是最殘酷的,甚至可以稱之為可怕。        


  在葉無鶯來之前,就有人決定要給他一個“教訓”。        


  “張師姐”張慧珠,赫東張氏出身,世家子,入學三年。張氏同葉氏一樣也是九品世家,且歷來不和,自從葉氏出了葉無鶯這個天之驕子,張氏的孩子們日子就變得不大好過起來,本來張慧珠乃是天八品資質,怎麼都是要被家族捧在掌心的,偏偏因那葉無鶯的緣故,幾乎是被她家老祖宗耳提面命,一個勁兒地在背後拿著鞭子抽著往前,這要是不討厭葉無鶯才叫見了鬼。        


  於是,她叫上同樣來自赫東的唐氏子弟唐汝成準備來找葉無鶯的麻煩。        


  赫鳳山東,有著博望城轄下最大的一個鎮名叫赫東,至於山的西側,自然就叫鳳西。說來博望城治下四個重鎮取名都相當簡單粗暴,一條太祈河劃分太北祈南,一座赫鳳山隔開赫東鳳西,其中三鎮都有一個世家盤踞,比如祈南葉氏,太北秦氏,倒是只有赫東有兩家,赫東張氏、赫東唐氏,但都屬末流,赫東張氏與葉氏同屬九品,卻要比葉氏還要差上一些,近幾年愈加沒落。        


  如果說張氏是一路往下,那唐氏就是一路走高,本來由士族轉為世家也沒多少年,正欣欣向榮蒸蒸日上,絕大部分的子弟也很爭氣,因此能被張慧珠支使來的唐汝成絕對不是什麼唐氏的核心弟子。        


  世家之間總有爭鬥,張慧珠很明白其中的遊戲規則,所以她一點都不擔心後果如何。        


  只是她沒想到,她還沒去呢,葉無鶯的凶名就迅速傳開了。        


  “王師兄,我同那葉家師弟本也沒什麼仇怨,”張慧珠笑著說,“原還約好我家妹妹一塊兒去藏書樓看看……”        


  說罷她叫上唐汝成,居然就這麼腳底抹油開溜了。        


  這位王師兄眯了眯眼睛,“這張家,還真是一個個全是廢物!”他冷笑了一聲,看向不遠處緩緩走近的葉無鶯。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葉無鶯,不得不說不論誰第一次瞧見葉無鶯這樣的長相總是有些驚豔的,難得的是他的臉上總帶著為他更增色三分的笑容,似乎有些天真,卻又有種畫筆難描的丰姿秀麗,漂亮得很想叫人毀滅。        


  他只在原地站了這麼一會兒,葉無鶯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        


  其實他並沒有攔住葉無鶯的路,頂多算是站在路旁那棵高大梧桐樹下,正常情況下,葉無鶯應當在他面前就這麼走過才是。        


  哪裡知道,葉無鶯竟然停下了,然後朝他看來,甚至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真是想不到在這裡見到您呢,王師兄。”葉無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然後露出一個有些俏皮的微笑,“是來親自看一看我,才能更容易想著如何掐住我的脖子,慢慢地看我不能呼吸……”他的口吻很柔和,幾乎帶著一種近乎呢喃的親昵,讓這些個叫人駭然的話帶著某種好似打趣的輕快,“啊對了,您的手還真是好看呢。”他笑盈盈的,抬頭說道。        


  從他說的第二句開始,面前的少年臉色就已經變了。        


  博望王氏,六品世家。這兩個詞就代表著他在這官學中幾乎無人敢惹,即便是那些個師者,面對他的時候都要帶著微笑,入學五年,王臨禪沒有聽到過一句訓斥,更沒有遇到過任何困難,幾乎所有人都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包容著他,討好著他。        


  眾人對他的評價總是“彬彬有禮尊敬師長溫和親切”,卻幾乎沒有人知道他那扭曲的內心。        


  王家三房與其他嫡枝並不一樣,他們一家,從他曾祖父到祖父,再到他們父子,代表的卻是王家最黑暗的一面,那些個最醜惡的最為難的最骯髒的,都是經由他們的手,然後,才能維持著嫡枝其他人的乾淨正直純善向上,維持著王家整體的強盛和在世家圈子裡絕佳的風評。        


  王臨禪有一個哥哥,卻因頂受不住這種壓力,於十八歲上就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當然,於外,他自然是因意外過世的。王臨禪一邊嘲笑著哥哥的懦弱,一邊為自己能更早接過這項工作感到十分高興。        


  他喜歡那種感覺。        


  脆弱的生命在他的掌中被摧毀,哪怕掙扎哪怕嚎叫,都無法掙脫他的手掌,那麼脆弱,脆弱到讓他心動。        


  而越是美麗的獵物,越是能讓他興奮。        


  這是一個秘密,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直到這個男孩兒走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說了這麼一段話。        


  “王師兄,我可是一點兒都不脆弱呢,”他歪著腦袋,輕輕說,“我的劍已經開過鋒,它能夠很輕易地割斷人的脖子砍下他的腦袋,很銳利很好用,”他眨眨眼睛,帶著點兒稚氣的天真,“若是下次再見,定然要讓王師兄見一見才是,我出劍的時候,特別美麗,真的。”        


  然後,男孩兒非常有禮貌地對他行禮、道別,腳步輕快地繼續走著他的路。        


  王臨禪回過頭來,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那個男孩兒的身上似乎有種魔魅的凶煞,讓他這樣早不相信這些玩意兒的人,都覺得有些心悸。        


  但很快,他就恢復了正常,“阿莫。”        


  “是,少爺。”        


  方才他與葉無鶯短暫的相見,在旁人看來不過是一場有禮貌的師弟與他這個師兄友好的寒暄,甚至沒有多少人會在意。        


  “給我好好查一查這個葉無鶯,钜細靡遺,一件一件,都給我查清楚!”        


  “是。”        


  葉無鶯走到前方月亮門處,卻停住了腳步。        


  他的心裡有點不大痛快。        


  青素方才跟著他,這會兒正皺著眉,她已經知道了王臨禪的身份,倒是沒計較葉無鶯上前挑釁他,反正葉無鶯和王家之間再如何也不會和解,最壞也壞不到哪裡去。        


  “少爺,怎麼了?”        


  “算了,我們回去吧。”        


  見到王臨禪,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胡若清的那件事,王家,呵呵。        


  繞過前方回廊,他們從另一條路回到了住處,同青素打了個招呼,葉無鶯就鑽進了自己的空間。        


  在這裡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甜甜的香氣直沖心肺,他頓時感到好了許多。        


  隨後,他就感覺到了被他仍在倉庫的那個巫偶腦袋正在震動。        


  ……沒錯,字面意義上的震動。        


  “你已經有好久沒有理我了……”這聲音怎麼聽怎麼幽怨。        


  葉無鶯:“……”        


  “我一個人關在巫殿裡,無聊得快要發瘋了。”        


  “這個和我抱怨又有什麼用?有本事一把火燒了巫殿啊,順帶把巫殿深處那三個老不死的一塊兒燒死就更好了。”葉無鶯諷刺。        


  那邊停頓了一下,忽然說:“今天你心情不好?”        


  葉無鶯這邊還沒回答,那邊就立刻又來了一句,“剛才碰見王臨禪了?”        


  ……        


  他做什麼司卿都能猜對這人生還有什麼趣味可言。        


  所以,重生什麼的,有一個人就夠了!        


         


☆、第二十章        


         


  司卿也知道王臨禪,儘管在現在的官學之中,他的名聲不顯,遠比不上王家的另外幾個天之驕子,但在未來,他卻可以說是最聲名大噪的一個。        


  刑慎司的副統領,年輕一輩中的刑罰審訊第一人,性格陰毒狠辣,京中在他手中吃虧的世家子少說也有百八十個。        


  只需算算時間,司卿就知道今日葉無鶯大抵已經入了官學,要說官學中有哪些人會讓他的心情變糟,倒是真還不少,但要論其中翹楚,王臨禪絕對是前列的,想當年第一個給葉無鶯深刻記憶,幾乎造成心理陰影的變態非王臨禪莫屬。        


  因為被司卿這樣一猜,搞得葉無鶯心情更糟糕,直接取了些水果蛋糕和甜餡餅,再加上兩杯濃香四溢的摩卡,就離開了空間回到了房間。        


  青素見他回來有些驚訝,倒是很自然地在矮幾前坐下。        


  過去那麼幾年,她已經不再想問她家少爺在那洞天中到底在搗鼓什麼了,只管享受便是。        


  恐怕很少有女人能夠抵抗甜品的魅力,至少青素不能。        


  食物和咖啡的甜香從支開的窗戶那裡飄了出去,不遠處的院子裡有幾人正往這個方向走來。        


  “小姐,若是這些世家的關係和必須要注意的幾點都記下了,我還要給你講一講博望城裡幾個需要注意的士族……”一個瞧著三十來歲的女人一邊說著,一邊翻著手上的小冊子。        


  來的人一共四個,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穿著淺黃色秋衫米白月華裙的女童,她還未換上統一的學子服,這亮眼的顏色難免讓人多看她兩眼,而這一看,就有不少人被她驚豔了一把。        


  這年代並不流行什麼弱風扶柳的美人,即便是葉無暇這樣氣質偏向清純嬌弱的,也要做個落落大方的樣子來裝出幾分大氣,尤其是世家和士族的女子,大多不屑於那等嬌柔之態。        


  面前這女童卻極特別,她細眉杏眼,瓊鼻櫻唇,連髮絲都似乎格外柔軟,只瞧一眼,便覺得是那等如春花秋月般楚楚可憐的柔弱女子,但待得看第二眼,卻又覺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清澈,嘴角的笑容並不柔和反而帶著點兒戲謔,連儀態都格外散漫愜意,壓根兒和柔弱搭不上邊。        


  這是一個氣質遠勝過容貌的女孩兒,不是說她長得不美,而是她身上的一切都足以讓人忽略容貌。        


  “咦,這是什麼味道?”她吸了吸鼻子,然後往左側的院子裡看去。        


  見她抬步想要往那兒走,那個中年女人立刻緊張地拉住了她,“小姐,那裡是那個世家子的院子!”        


  然而,女孩兒只是一個輕飄飄的眼神遞過去,女人立刻鬆開了手。        


  謝家主家派她到十四小姐身邊不過短短三個月,一開始她還有些小心思,這會兒卻全然收了起來。        


  十四小姐不僅僅天資出眾,心性更是不凡,她簡直沒有辦法想像在那樣惡毒繼母手下長起來的女孩兒會有這樣的心性手段。        


  謝氏乃是博望城本地的大士族,也算有些經營,但這謝玉既非嫡枝又不是自幼培養,到底差些根底,尤其被她那繼母張氏蹉跎多年,竟是一直不曾測試資質,差點誤了自己的前程,是以那位張氏死後,謝氏知道謝玉乃是天三品水靈根,即刻派了人來,例如她,還有她身邊的這對武侍姐弟。        


  “卉姨,世家子——也不是可怕到個個都會吃人的,反正以後都會住在一個院子裡,早些去打招呼也沒什麼不好。”謝玉笑盈盈地說。        


  卉姨也姓謝,乃是謝家的家生子,但與對謝玉忠心耿耿個人榮辱幾乎全然與謝玉綁在一起的石氏姐弟不同,她是老夫人派來的,理論上還是老夫人的家僕,原先是老夫人院子裡的掃灑丫鬟,被賜名雨卉,後來見她著實有天賦,才跟著管家學習,這會兒只是“借”給謝玉,幫著她處理一些雜事,並理清博望治下世家士族的關係,免得她一來就得罪人,壞了謝家的大事。        


  雨卉有些著急,卻到底阻止不了謝玉,眼睜睜瞧著她往那世家子的院子裡去了。        


  她還不知道這院子裡住著的是誰,進去之後瞧見釘在回廊處的銅牌上一個龍飛鳳舞的“葉”字,才知道此處住著的乃是葉家子弟。        


  “該不會是那一位吧?”她的心中有些猶疑,只盼著自家小姐的運氣不要那麼糟。        


  謝家是希望十四小姐在官學能夠好好的平安地度過幾年的,憑藉她的資質,前程不用太擔憂,未來的選官自然也是很容易,但若是得罪了世家,那便不大好操作了,是以,這幾年在官學中務必以低調為上,學好本事才是正理,因此,雨卉真情實感地希望與十四小姐一個院子的都是好相處的平庸之人。        


  “怎麼會?”謝玉吸了吸鼻子,已經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那熟悉的香氣……        


  “小星,將那個罐子給我拿來。”        


  “是,小姐。”        


  這對姐弟姓石,一個叫石小月一個叫石小星,都是三級武者的水準,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跟著她這麼個十歲的士族之女正合適,謝玉看中他們的也不過是老實穩重不惹事而已。        


  石小星遞過來的所謂罐子是金屬質地,這年代已經有了金屬鋁,卻不比現代的廉價,反倒十分珍貴,大多被用來鑄造各種靈能機械和靈力車靈力槍炮,所以,當謝玉用鋁罐來裝自釀酒的時候,雨卉滿臉都是暴殄天物的可惜。        


  “少爺,有人來訪,似乎也是住在這個院子裡的士族。”□□進來稟報。        


  即便是世家,每個人能帶進官學的人員都是有定數的,例如葉無鶯,除了青素、紅舞綠歌姐妹、傅斌、談凱江之外,他只另帶了一個廚子,距離限定的八人還差兩個名額。至於士族能帶的人只能減半,到了平民那裡最多只能帶個書僮或者婢女,最多一個,其實平民中出身商戶的有錢人家不算太少,官學也擔心人滿為患。        


  因此,紅舞綠歌還得做這等通報工作,葉無鶯沒有將她們真的當作丫鬟使,他也不需要,本來官學就有掃灑的專人,哪有那麼多活要做。        


  一聽這話葉無鶯就是一喜,“讓她進來。”        


  沒過多久,就見那女孩裙擺輕盈,猶如一隻翩飛的蝶,就這麼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然後露出一個微笑,“你好,我叫謝玉,感謝的謝,玉石的玉。”        


  只瞧著她,葉無鶯的視線都有一瞬的模糊,眼前這個不過十歲的小姑娘,漸漸與多年後那個美麗颯爽的身影重合起來。        


  謝玉無疑是極美的,這會的她還沒有七八年後那樣叫人瘋狂。可是葉無鶯與她之間,卻是從來無關愛情,他與她都很明白對方絕非自己會喜歡上的人,儘管如此,他們一直不離不棄彼此信賴,他相信她一如他自己,甚至可以很安心地將後背交給她。        


  因為他們是夥伴,是知己,是戰友。        


  “我是葉無鶯。”他也微微一笑,然後比了個手勢,“請坐。”        


  青素並沒有起身,反而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謝玉,然後見她很自然地在自己對面落座。        


  謝玉吸了吸鼻子,“好棒的蛋糕和餡餅。”        


  “來,先嘗一嘗。”葉無鶯親手給她切了一塊蛋糕一塊餡餅,甚至問她,“美式、卡布奇諾還是摩卡?”        


  “摩卡。”        


  聰明人講話的時候,如果這樣並不繞圈子,雙方都坦坦蕩蕩心照不宣,反倒有種合心意的讚歎。        


  謝玉嘗了那甜甜的水果蛋糕,和香噴噴的南瓜餡餅,最後是香濃的摩卡咖啡。        


  有些事不需點明不用戳穿,葉無鶯請她一頓下午茶,她贈送葉無鶯兩罐自釀的啤酒,然後淡淡聊幾句天氣日常,只一次見面,就足以決定很多事。        


  謝玉出了葉無鶯的院落,輕輕一笑,“有意思。”        


  葉無鶯正在感慨,“果然不管以什麼方式相識,這種感覺還是一樣。”        


  被灌在袋子裡的巫偶腦袋不爽地嘀咕著:        


  “已經去了官學豈不是又要見到謝玉了?”        


  在遙遠的神都,巫殿一如既往地安靜,華麗卻空曠的廳堂裡,一身沉重繁花長衣的司卿跪坐著,偌大的空間只有他一人,一如他所說,這種寂寞孤獨和枯燥寂靜足以將人逼瘋。        


  司卿的心情也很糟,卻連個發洩的人都找不到,甚至連說話的物件都只有那麼幾個。        


  他討厭謝玉,儘管他知道葉無鶯同她只是單純的朋友,只因他知道——        


  葉無鶯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謝玉,這無關性別無關其他。        


  而葉無鶯的信任,是司卿始終求而不得的東西。        


  這個問題,一直是他的心頭刺。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們新年快樂哈        


         


☆、第二十一章        


         


  司卿在的這座殿堂被稱之為星殿,在巫殿中屬於最末的一座神選之地,從地上猶如滿天星空的星光石鋪就的地面到同夜晚天幕一般模樣的高高穹頂,使得整個人都好似置身於星空之中。        


  足有一座宮殿那麼大的空間裡,就只有他一個人,赤足散發,穿著華麗繁複的衣衫,盤膝坐著,寂靜無聲。        


  對於巫殿中人來說,這叫獎賞,但是正常情況,誰會喜歡這種獎賞?也難怪巫殿中出去的大多性情古怪有點精神上的問題,像琉綺這種才是真的少之又少。        


  司卿站了起來,伸出一隻手,修長的手指劃過虛空,好似在撫摸著什麼最親密的存在,漸漸勾勒出眼鼻口唇,似乎慢慢有了人物的模樣,一層淡淡的,好似流水一般的透明物質漫延開來,化作一個人形虛影。        


  他一揮沉重的寬袖,旁邊的空間裡就裂開了一條黑色的縫,然後漸漸浮現一具少年人等比大小的巫偶。        


  巫同武者煉氣士都不一樣,即便是天巫,也沒有所謂的洞天,這東西是武者煉氣士修到化境才會有,只要是正式開始巫的修行,他們就會得到一塊巫木,借由這塊從所謂神樹上折下來的巫木,可以有小幅度撕裂天地之能,例如司卿,就用這種能力來存放他的巫偶。        


  這是他此生所做的第一具真正的巫偶,所有人都覺得很奇怪,因為這是一具沒有面容的巫偶。巫殿之中好幾個巫都見過司卿塑造巫偶的能力,即便是如今巫殿中精修偶之一道的大巫,都可以說比不上他,偏偏到最後他做出的是這樣被遮擋了容貌的臉龐,換句話說,這是一具戴著桃木面具的巫偶,只在面具之下,露出一雙如真人一般閉合著的眼睛,和線條優美的下顎。        


  然而,從脖頸,到肩背鎖骨,再到腰線長腿,這具巫偶都可以稱之為完美無瑕。        


  “去吧。”司卿輕輕說了一聲,他勾畫已經足有一年的“偶魂”便鑽入了這具巫偶。        


  懸浮在半空中的男性巫偶身材是屬於少年人的纖瘦修長,穿著飄逸灑脫的玄色長衫,黑髮半散,身後背三把刀,兩長一短,一寬兩窄,即便沒有面目,只需看他的身材和那面具下露出的一點點相貌,反倒愈加充滿了一種神秘的美感,隨便往哪裡一站,怕都是十二分吸引人的目光,哪怕被遮擋了面容,也叫人篤定地認為面具之下絕對是個美少年。        


  巫魂徹底與這具巫偶融合之後,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用星夜石製成的眼睛清澈明亮湛然有神,甚至比絕大部分真正人類的眼睛要美得多。        


  司卿卻顯得很失望。        


  “果然……還是不對呢。”他垂下手臂,歎了口氣。        


  他要在這座星殿待上三個月,這還只是第三十二天,一切就已經安靜地足以叫人發狂。司卿卻只是自顧自地轉了一圈,十幾天的不眠不休並沒有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除了偶爾同葉無鶯說上幾句話,他幾乎全身心地在凝聚那道巫魂,方才這麼快就製成了第一個完整的有巫魂的巫偶。        


  星殿不是隨時可以來的地方,若不是他才剛十二歲距離大巫就只有一步之遙了,祖巫根本不可能親自下令讓他進入星殿修習。        


  當然,他們根本沒有想過過如果他真的是個十來歲的男孩兒,被獨自關在這樣黑暗的地方會造成怎樣的心理陰影。        


  巫殿之中,從來都不考慮這種事。        


  司卿更期待的卻是他距離大巫確實不遠了,一旦晉升,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失去自由。        


  “可是,你遠在博望,這可怎麼辦呢……”他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葉無鶯那邊絲毫不知道司卿的想法,事實上也沒那麼關心。        


  他到官學來,可不是純粹為了報仇或者什麼,重活一次,儘管他很願意多挖一些坑給那些人跳,但他的主要目標從來不是他們,他也不會為了他們而活。需要做的事還有很多,甚至上輩子錯過的很多課程,這一次他都想嘗試一下。        


  官學並不是只教授學子們學武,而是文武兼修,簡單的君子六藝于他們而言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那些個文化課卻有些學生叫苦不迭。        


  這一次,葉無鶯更感興趣的課說來不過煉藥、靈能機械、辨獸,這幾門課中只有煉藥還稍稍算是熱門一些,其餘都是相當冷門的科目,若是有上進心一些的,史政類都是必學的,兵法排演也是熱門,再加上幾門公務相關的課程,並必要的武課,就不剩下多少空閒了,絕大部分世家子都會另選修一門琴棋書畫類的來陶冶情操,在葉無鶯看來,那純粹就是為了提升逼格附庸風雅,其實並沒有什麼用處,他上輩子也是一樣選修了琴棋書畫,但那麼多年過去,他的書畫也就是個能看的水準,琴棋更是根本沒開竅,於這種上面並沒什麼天賦。        


  只有平民才會往煉藥靈能機械辨獸方面考慮,再加上各種專業類的術數、醫科甚至是鳧水馴養等等,構成了官學相當豐富的學科。平民選擇這些是為了將來的生計考慮,和世家士族想要謀個出身不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即便是資質好的,拼死拼活或許能選個小官,然後讓子孫一代代熬,熬上三代有人在朝為官自然可以晉升士族,但這其中變數也是極大,絕大部分人不過是成為世家士族的供奉罷了。餘者資質平平,只得考慮其他能喂飽自己甚至養活家人的活計,並不是說上了官學就當真能當官,絕大部分平民學子到頭來,也就是為了一口飯吃而已。        


  “少爺,你當真要選這三門?”青素都有些驚訝。        


  因為這是世家裡頭當真極少會有人選的課。        


  “對。”葉無鶯很肯定地回答。        


  青素皺眉,“琴棋書畫一樣不學?”        


  “學來做什麼?”葉無鶯反問。        


  青素:“……”        


  問題是,他是京城那位的兒子啊,不說其他的,趙家雖然祖上是黑底子,到了這個位置,琴棋書畫至少都是粗通,甚至有學其他技藝的,不僅僅是附庸風雅的問題,身為世家子,總要有點世家風範吧?本來趙家也多與書香門第聯姻,生出來的孩子喜歡這些的也當真不少。        


  原本青素完全不擔心葉無鶯走了歪路,現在這位壓根兒對琴棋書畫甚至是禮儀茶道類的完全沒有興趣,反而要去上這些平民課,倒是讓她有些擔心了。        


  不多時,就有一位高年級的師兄來收選課的竹簡,巧的是,這位也是謝家子弟,說來謝玉還要叫他一聲堂叔,於是,待他們這個院子裡的幾人就格外親切些。        


  那邊他剛收好竹簡,隨意掃了一眼,卻是眼睛都瞪圓了。        


  “……你們這是搞什麼?”他自然不敢對葉無鶯表達什麼不滿,這話卻是對謝玉說的。        


  謝玉那邊正把玩著那枚小小的銅牌,“什麼?”        


  “一個選了煉藥靈能機械辨獸,一個選了鑄器辨獸靈能機械,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說著說著,這位謝商謝師兄當真生出了些許怒氣。        


  眼前這兩個都是資質上佳的,偏偏這般胡鬧,不說那些個歷史政法類的,連兵法軍演都不選一個,更別說一般連平民都要至少選一個來提升自己的琴棋書畫茶道禮儀了!        


  葉無鶯與謝玉對視一眼,竟是同時一笑。        


  是啊,旁人是不會理解的,唯有經歷過幾次人生,唯有見過不同的世界,方才知道什麼是真正重要的東西。        


  葉無鶯知道謝玉其實比自己要清醒許多,上輩子她就是這般選擇,自己卻是重活一世,才拋去了那些不必要的虛榮。        


  “我對那些並不感興趣。”謝玉仍是禮貌地回答。        


  謝商瞪著她,卻不打算就這麼離開。        


  於是,謝玉只得說,“那算了,我選一門琴藝好了。”反正她本來就會彈琴,想必上起來也簡單。        


  葉無鶯想了想,也選了一門“書畫”來應付謝家長輩,上輩子他就選過書畫,到頭來不過平平,但若是十歲再看,卻是還算不錯了。        


  謝商恨恨地收走了竹簡,沒過多久,葉無鶯這裡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無鶯堂弟。”葉無燮將自己周身收拾得清爽乾淨,瞧著十分得體秀氣。        


  葉無鶯淡淡說:“不知十九堂兄又有什麼事?”他也懶得演什麼,自從五年前葉無暇那件事之後,葉無鶯就非常自然地與葉無燮“生疏”起來,葉無燮再如何熱情親切,他都不吃這一套,這是整個葉家都知道的事,所以這會兒他也沒必要給葉無燮什麼好臉色。        


  “堂弟何必這樣見外。”葉無燮笑眯眯地說,“對了,不知你有沒有聽說,這進入官學……一個月後便有一場入學測試呢!在葉家內便也罷了,在外我們都是葉家人,我這裡有家主的手書一封,讓你與我共同為葉家爭得榮譽,堂弟可得好好準備起來了。”        


  這段話實在是槽多無口,葉無鶯甚至不知道該從哪一句開始嘲諷,甚至是他這看似親昵實則帶著命令式的語氣,更是叫他感到好笑。        


  入學測試他當然知道,向來都是新生之間三人一組,測試各項基本素質和新生的綜合水準,可惜啊,他哪怕一個人都不想再帶上心懷不軌的葉無燮!哦對了,他那邊剩下的一個人選必然是他的“親弟弟”葉無若了。        


  “真是抱歉,我已經與旁人約定好了一組。”葉無鶯直截了當地拒絕掉了。        


  葉無燮一愣,竟是一時不敢相信葉無鶯連家主的話都敢違背。        


  “家主說過,為人最不能言而無信——”葉無鶯慢條斯理道:“所以,堂兄還是請回吧。”        


  “入學不過這麼短的功夫,你到底是和誰約好一道?”葉無燮顯然不信,認為這只是葉無鶯回絕他的藉口。        


  葉無鶯指了指站在一旁還未離開的謝玉,“她。”        


  謝玉挑了挑眉,倒是沒有拆葉無鶯的台。        


  “一個士族?!”葉無燮冷笑。        


  “是啊,一個士族。”葉無鶯微微笑著,“還有他。”        


  他隨手指向剛剛哭著忐忑不安地想要路過跑回自己房間的男孩兒。        


  “啥?”男孩兒淚眼朦朧地看過來,一臉懵懂。        


  ……他就是那個被葉無鶯嚇哭的平民同窗。        


         


☆、第二十二章        


         


  葉無鶯對這個男孩兒依稀有些印象,但也就僅限於此了。住在這個院子裡的幾個平民,除了明年入學的阿澤之外,其餘五個他都沒什麼好印象,尤其是領頭的那個,指認他時謊都說得特別順溜,面前這一個,之所以有那麼點兒印象,還是因為他是當時表現最糟糕的一個。        


  其餘人哪怕不像領頭那個謊言說得都像真的,至少能將人家教給他們的供詞串得似模似樣,唯有這一個說得磕磕巴巴眼神躲閃,就怕人不知道他在說謊,簡直可以說是不堪得很。可如果不是這麼明顯的破綻,那位捕頭恐怕就要直接給葉無鶯定罪了。        


  如果說要從那五個平民中勉強選出一個來,葉無鶯的選擇恐怕只有他。        


  但是,就因為這一指,他滿臉驚嚇的看過來,雖不敢反駁,卻也瞧著實在是可憐。        


  葉無燮輕笑一聲,“堂弟即便是不想與我一道,卻也不必這樣,要知道這入學測試關係到往後在官學的師資和培養方向,萬萬不可輕忽,若是入了官學那幾個座師的眼,指不定還能去京城國子監……”        


  看上去情深意切地勸著葉無鶯,實則內心打得什麼主意當葉無鶯不知道?        


  近兩年博望官學出名的學子之中,資質排第一的自然是所謂“天一品”的葉無鶯,能與他比肩的只有博望王家的天之驕子王臨祈,還有博望顧氏的嫡枝嫡長女顧輕鋒,他們一個是天二品的煉氣士,一個是天一品的武者,又各自出身六七品的世家。其次,便是來自士族鐘氏的天三品武者鐘爵,謝氏的天三品煉氣士謝玉,以及一名意外天三品的平民武者霍如山。本來天一品到天三品就可以稱之為上上等的資質,說來雖是一品最佳,卻也未必差距很大,因此,他們三人在未入官學之前就相當有名,王臨祈和鐘爵去年已經入學,並在入學測試上大放異彩,風頭一時無兩,顧輕鋒、葉無鶯和謝玉都是今年入學,當然不少人都希望看到他們一較高下,有了王臨祈鐘爵上一年因為競爭而表現得愈加精彩的例子,今年自然更有看頭。        


  若是有誰能硬生生在此次入學測試中將葉無鶯和顧輕鋒踩下去,自然會立即進入座師的眼中,對未來的發展非常有利,葉無暇和葉無燮就打的這個主意。        


  葉無鶯似笑非笑地看了葉無燮一眼,上輩子他們這麼幹了,那會兒他還沒有真正防備他們,卻也沒能成功,這回他們的關係都惡劣到這種程度了,還跑來想這種好事?該說他們天真呢,還是說他們覺得自己就這麼好欺負?        


  一時間,他的眼神在葉無燮的脖頸出繞了一圈,才落在他身上唯一的罩門,同時也是死穴處,讓葉無燮無端端地感到腳底都有些發涼。        


  世家子弟比起平民更容易出頭,原因也在於此,葉無鶯練的是黑殷趙氏的功法,並不是葉氏的,意外的是,葉無燮也不是。作為葉無暇唯一同父同母的弟弟,她花了大功夫從秦氏討了一門更適合他的功法交給葉無燮修煉,使得他儘管花了三年多的時間打基礎,這會兒也已經堪堪踏入了二級的門檻,要知道,以他不算出色的資質,能有這個速度已經可以說得上十分難得。        


  這在葉家並非什麼秘密,反倒傳得人人皆知,只是因不是葉家的功法,是以眾人對他所練的法門不太瞭解而已。        


  葉無鶯如今是四級武者,而葉無暇也不過才跨入五級不久,他甚至考慮過要不要索性一劍結果了這對姐弟的性命,以免他們的戲太足鬧得人心煩,但卻到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葉無暇身邊有秦家給的武侍,也有葉家為她配備的一名四級武者,並不是隨意可以搓圓捏扁的存在,若是請青素動手自然沒有問題,但葉無鶯並不想,他的事,更希望能自己解決。        


  “十九堂兄,”葉無鶯笑了起來,然後柔聲說:“聽聞那入學測試,可是不許讓武侍跟在身邊呢。”        


  葉無燮愣了一下,“那又怎樣?”        


  葉無鶯直接笑出了聲,一個字一個字道:“我這個人脾氣不大好,容易衝動,若是一時間心情糟糕,大抵容易拿身邊的人出氣。比如這路上遇到一夥盜匪,讓我覺得很生氣,於是我一個個砍下了他們的腦袋。若是堂兄一定要和我一道去這入學測試——你、敢、嗎?”        


  他的口吻很溫和,甚至並不帶殺氣,說話的時候又笑眯眯的好似開玩笑一般,偏偏說出的話如此煞氣沖天。        


  “啪”地一聲,是剛進來的那個男孩兒嚇得坐倒在地的聲音,他的眼中含著淚,已經滿是驚恐。        


  葉無燮自然沒有那麼不堪,卻也被氣得臉色鐵青。        


  他知道,葉無鶯這幾年在家中就是橫行無忌的性格,說怎樣便怎樣,被老祖宗和家主縱容得非常不像話,半點不講規矩。        


  “聽聞這入學測試項目上,往年也是有不少‘意外’發生的呢。”偏偏這時候旁邊的謝玉忽然說。        


  是啊,意外,意外其實也是很有可能的嘛。        


  葉無燮抿了抿唇,扯出一抹笑,“無鶯堂弟何必如此,畢竟我們都來自祈南葉氏,再如何也應當比不上血脈相連的親近啊?不如我們將無若也拉上,畢竟他是你的親弟弟……”        


  葉無鶯仍然維持著那副微笑的模樣,繼續反問,“你敢嗎?”        


  葉無燮——不敢。        


  看著他匆匆離開的模樣,葉無鶯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越笑越是歡暢。        


  他當然不敢,葉無燮表面再如何謙和從容,淡定優雅,內裡永遠是個懦弱的偽君子,不管是幾歲的葉無燮,這本性根本不會改變,若說表裡不一,他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當真要帶他?”謝玉顯然已經默認了葉無鶯的提議。        


  她自然知道那個所謂的入學測試,之前雨卉就一直耳提面命,讓她這一關一定要發揮出色,因為她資質太好,好過謝家其他子弟太多,雖然各房都有人蠢蠢欲動想與謝玉一道,卻都被謝家老太太給擋了回去,她希望謝玉趕緊在這三天內找一些同樣資質出眾的同伴,與其被謝家其他人拖累弄得個不上不下,還不如想辦法爭一爭上游露一露臉。        


  葉無鶯已經經歷過一次,他很明白這個入學測試是個怎麼回事。        


  “有時候,並不是人越多越好的,”他意味深長地說,“再加上,原本這入學測試的規則便是一到三人,只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默認三人一起參加,具體的,還是要看規則。”        


  謝玉所有所思,確實,每一年的入學測試其實都不一樣,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也讓有意在入學測試上嶄露頭角的世家士族們很傷腦筋,因為無法提前預測從而訓練自家子弟。        


  “所以,你的意思是方才並不是開玩笑,真的要帶——”她好笑地看著那個已經嚇得抖成糠篩的男孩兒,“這樣子的同伴?”        


  葉無鶯微微笑著,“同伴?”他說著,搖搖頭,然後蹲下來,看著他因為恐懼而無法與自己對視的眼睛,“至少,他會乖乖的,絕不會惹事,是不是?”        


  男孩兒立刻以一種恨不得折斷脖子的頻率點頭,只唯恐葉無鶯看不到他會“很乖”的決心。        


  在葉無鶯看來,與其帶上一個會拖後腿的,還不如只帶一個全然由他們做主的,或者說一開始就會被放棄的人來組隊,他知道今年的入學測試是什麼,三人之間的水準差距越大,這項測試就會顯得越艱難,但如果一開始就將面前這位放棄掉,他退出測試之後,反倒對他和謝玉更有利。        


  正這樣想著,忽然不遠處走來一個身影。        


  在官學之中,即便是平民,也很少有人獨自出行,大多要結一兩個伴,士族世家更不必說,誰不帶上一兩個僕傭?可是這人,竟是獨自一人,就這樣慢慢走來。        


  同樣藏藍色的學子服,不知怎的穿在這人身上就顯得有些空瞧著過於寬大,或許是因為她太瘦,背後又背著一柄巨大的彎刀。        


  沒錯,這是一個女孩兒,一個瘦高到幾乎與葉無鶯一般高矮,連頭髮都削得極短的女孩。        


  她長得並不太好看,臉色蠟黃身材枯瘦,頭髮眉毛都有些稀疏,唇也太薄又沒有血色,偏偏一雙眼睛亮得驚人,也鋒利得驚人。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背上的那柄彎刀很重,她的肩背卻挺得筆直,走起路來一步一個腳印,顯得很沉也很穩。她就這麼一路慢慢走到了葉無鶯和謝玉的跟前。        


  “我叫顧輕鋒。”她開口,連聲音都顯得有些硬邦邦的。        


  葉無鶯當然認得她,恐怕整個博望,甚至是未來的整個大殷,都很少有人不認識顧輕鋒。        


  曾經葉無鶯認為自己才是故事的主角,可若是看過顧輕鋒的故事,總會覺得,這個人恐怕才是主角,當然,與背負金手指的他不同,顧輕鋒的一切都是拼來的,用她背後的那柄彎刀。        


  “葉無鶯。”        


  “謝玉。”        


  “我希望,能與你們一起參加這次的入學測試。”顧輕鋒終於說明了她的來意。        


  葉無鶯驚訝,他發現,重生之後,蝴蝶的翅膀終於開始扇動。        


  似乎一切,都將變得完全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  葉家人記不清楚的沒關係的哦,反正葉家也就是新手村,記不清也沒太大影響的        


接下來才是真正主要的人物要出場了        


         


         


☆、第二十三章        


         


  “為什麼?”葉無鶯忍不住問。        


  顧輕鋒竟然微微笑了,她長得不好看,笑起來竟然顯得有些靦腆,給她增加了幾分少女氣息,她本來就已經可以說是少女了,葉無鶯和謝玉都是十歲,她卻已經十二歲了,據說她本就先天不足,小時候身體很不好,幾年前又生過一場大病,所以硬生生耽擱了兩年,直到今年才同其餘十歲的學子一起入學。        


  “在我看來,要不然就不要同伴,如果要,那就選擇最好的。”        


  謝玉看向葉無鶯,葉無鶯聳聳肩,“歡迎你的加入。”        


  本來打算讓那個懦弱的傢伙一開始就放棄,儘管這樣他入學測試的成績不會太好看,但至少不會有性命之虞,既然有了顧輕鋒,自然也就沒必要硬是拉他上了。        


  葉無鶯這邊揮揮手,那位害怕得忍不住哭個不停的男孩兒如蒙大赦,飛快地跳起來就跑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其實,這才比較像是正常的十歲男孩兒。        


  不論是葉無鶯還是謝玉,甚至是普遍世家中長起來的孩子,多半沒有所謂的童真可言,這也是叫人遺憾的地方,只是這個年代十七八歲就要被徹底當成成年人看待,也容不得某些孩子們不早熟一些,畢竟時間並沒有那麼多,外界又那麼殘酷,被養在溫室中的結果就是被別人吞吃殆盡。        


  “如此便說好了。”顧輕鋒認真地說。        


  她似乎本就是個很認真的姑娘,不論是說話的口吻還是現在的表情,都顯得誠懇又鄭重。        


  葉無鶯點點頭,謝玉微微一笑,開口說,“不若到我那裡去,我請你們喝杯茶。”然後看向葉無鶯,“就由你那裡貢獻一些點心吧。”        


  她會釀啤酒,有上好的紅茶,卻不會做點心,絕對比不上葉無鶯那裡口感幾近完美的蛋糕和餡餅。        


  “好。”        


  顧輕鋒並沒有拒絕,跟著謝玉往她的院子裡走去。        


  路上碰見一個面容略為高傲的少年,他瞥了謝玉一眼,卻是連招呼都沒打就擦肩而過。        


  這個院子裡,除了今年新入學的葉無鶯和謝玉之外,東廂房住著的是已經入學四年的司徒平,司徒家不是博望本地的士族,而是京城的,在博望城的這一枝雖也是嫡枝,卻是相當不得勢的一房,即便如此,司徒家在博望城仍然地位超然。這位司徒平資質平庸,卻素來獨來獨往,幾乎不與其他學子往來,為人也過於高傲,並不為眾人所喜。        


  那邊,謝玉親自為顧輕鋒泡上一輩醇厚的紅茶,這邊葉無鶯卻多取了幾樣點心,西式的點心未必比得上中式,但勝在新奇,口味又偏甜,其實很能討喜歡甜食的人的歡心。        


  乳酪蛋糕、巧克力蛋糕、草莓蛋糕和櫻桃蛋糕,再加上南瓜派、蘋果派和小煎餅、樹莓松餅、曲奇以及玉米麵包、土豆麵包,甚至還額外準備了三份霜淇淋,這種顏色繽紛而且香氣濃郁的點心幾乎是在拿過去的時候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說青素頻頻往那裡瞟,就連紅舞綠歌都忍不住吸鼻子。        


  這樣甜甜甜的食物完全狙擊了在場所有女性包括部分男性的取向。        


  顧輕鋒顯然沒想到自己會受到這樣豐盛的招待,有些意外但很快又平復下來。        


  說句實話,顧輕鋒的身上並沒有多少少女的特質,性格也要比一般的男孩子還要強硬堅定,但並不妨礙她對面前這些食物的喜愛。        


  準確來說,他們都是練武之人,胃口本來就比正常的小孩子要大一些,但到底還是沒吃完這滿桌的甜點,這邊葉無鶯和謝玉客氣了一下,顧輕鋒也就很自然地將剩下的打包帶了回去。        


  他們都沒有問顧輕鋒為什麼不帶著隨身的武侍,謝玉本來就是極聰明的女子,葉無鶯卻是借著上輩子聽過顧輕鋒的經驗,知道她這也是迫不得已。        


  她不需要武侍,甚至是貼身的婢女,一切親力親為,自我約束到好似苦行僧。        


  顧家的形勢比葉家還要複雜得多,身為一個世家,照理就該像葉家這樣枝葉繁茂才是,但顧家恰恰相反,說是一脈單傳都不為過,從顧輕鋒的曾祖父開始,就一直子嗣艱難,顧家的家風原本十分嚴謹,並不是那等隨意亂來的家族,一夫一妻從無例外,也因此一代代傳下來,一直都不興盛,也虧得代代子孫都很爭氣,沒有兄弟姐妹扶持,要挑起整個家族的擔子,這不努力也是不行,直到出了顧輕鋒的父親。        


  對於顧家其他人來說,他當真算是為顧家做出了極大的“貢獻”,前後三任妻子,一共為他生了七個孩子,還不包括妾室生的兩個庶女,現在的顧夫人,是顧輕鋒的繼母。        


  這世上,自然不是所有的繼母都是壞的,但譬如謝玉遇到的,便是最惡毒的那一種,顧輕鋒卻恰恰相反,她的這位繼母,“好”得過了頭。她身為嫡長女,本來地位不同於其他人,但自小身體不好,於是,她便將顧輕鋒養在了所有女孩子都夢想的美麗溫室,丁點兒風吹雨打都挨不著她,小心翼翼的,故意要將顧輕鋒養得嬌嫩脆弱。        


  直到五年前,顧輕鋒自己執意搬出了專屬於她的溫室,她的抵抗力太糟糕了,一時間差點丟了性命,可是她撐了下來,於是有了現在的顧輕鋒,她絕不會給自己半點耽于享樂的機會。        


  葉無鶯、顧輕鋒、謝玉決定一起參加入學測試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並驚落了不少人的眼睛。        


  “他們?”        


  “他們怎麼能在一起?這太不公平了!”        


  是的,太不公平了,所有人心中都憤憤不平。        


  明明是很正常的事,在他們看來卻覺得不公平,只因彼時王臨祈和鐘爵本就是從小相識的朋友,都沒有一道參加入學測試,畢竟各自有家族,不是說自己想怎麼就怎樣的。例如謝家這等不算非常突出的士族,有了謝玉這樣資質的子弟純屬意外之喜,自然希望她能首先出頭,再拉謝家一把,例如王氏這種世家,又或者鐘氏這樣的大士族,更多的就要顧及家族的利益了。        


  照理來說,葉氏和顧氏都是不弱的世家,顧氏雖然人丁不旺,卻並不代表沒有同輩的今年入學。顧輕鋒有一個姑姑,也是唯一的姑姑,原不到三十歲就過世了,但卻留下了一個孩子,而且同顧輕鋒一樣今年入學。        


  因此,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更多的人第一想法是……“臥槽他們怎麼能在一起,這是作弊!”        


  這當然不是作弊,而且十分符合官學制定的規則。        


  葉無暇的臉色顯得很難看,葉無鶯一到博望城就給她擺了一道,她能心裡舒坦才叫奇怪!若不是顧忌著要讓他帶著她弟弟葉無燮一塊兒去入學測試,她也不會這樣半點反應都沒有,早就想辦法回擊了。        


  “你也真是無用!”她怒氣衝衝地說。        


  葉無燮不敢回嘴,卻仍然嘀咕著:“我怎麼知道那個士族就是謝玉……”        


  葉無暇冷笑,“平日裡我是怎麼教你的?行事之前多動動腦子!”        


  連基本的情況都沒搞清楚,見到葉無鶯說要同一個士族一道就跑去嘲諷,當真是丟了大好的機會!若是低下身段,指不定葉無鶯就答應帶葉無燮一道,再加上謝玉這個天三品的煉氣士,何愁不出風頭!想當年葉無暇也是在入學測試上就已經出了名,就是因為那一年她跟著兩個真正的天之驕子一塊兒。        


  她在這裡恨鐵不成鋼,卻不知道這種想法純屬做夢,換做是她也是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他們在這裡懊惱也是沒用,葉無鶯他們將自己小隊的人選報上去,其他人再有意見也是不行了。        


  這一屆除了他們三人之外,只剩下一個平民霍如山同樣十分有名而且資質出眾,差就差在沒有世家士族的底蘊,沒有好的功法。        


  葉無鶯記得,上輩子顧輕鋒就是和這個霍如山一起的,再加上一個不知名的學子,和本來葉無鶯的策略一樣,他們一開始就放棄了那個人,以至於很順利地走到了最後。        


  這一次,顧輕鋒沒有去找霍如山,卻傳出了霍如山將自己待價而沽的消息。        


  三日時間一晃而過,葉無鶯幾乎沒做什麼準備,自從傳出了與顧輕鋒、謝玉組成小隊的消息之後,葉家就再沒有人來煩他了,大家還算有點自知之明,怎麼都比不上謝玉、顧輕鋒這樣的同伴的。        


  進行入學測試是官學的傳統,每一年都會有,且所有的學子必須全部參加,不論出身低位,只以最後的成績論。        


  “也不知道今年考什麼。”一個學子手上捧著卷書,很有些煩惱地說。        


  他身旁的同伴歎了口氣,“反正也猜不著,聽天由命罷了。”        


  “誰說的,反正來來回回也就那些,真正厲害的總是會考得好的。”        


  “許兄說得倒好聽,仿佛很有自信似的,但你也說了,那是真正厲害的人!”        


  “說的也是……”        


  普通人對這入學測試還是很憂愁的,尤其這關係到他們的師者水準。        


  官學的學子實在太多太多了,不可能做到公平,一般世家或者士族的學子不會碰上太糟糕的老師,卻也要分個檔次,而真正優秀的平民學子甚至可以和世家士族的子弟同堂上課,容不得他們在入學測試中不用心。        


  至於世家士族之間,爭的更多是一口氣,或者說是面子問題,更何況一開始嶄露頭角,方能更進一步。        


  於是,當看到葉無鶯他們結伴前來的時候,不少人眼睛都紅了。        


  三人之中最惹人注目的就是葉無鶯,他本就長得好看,而且是十二分招眼的那種好看,皮膚白皙眉目如畫,尤其這會兒笑如春山的模樣更是吸引人的目光,其次便是謝玉,她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卻奇特的第一眼瞧去也就漂亮,第二眼才會發現那與眾不同的氣質,唯有顧輕鋒同他們站在一塊兒本有些畫風不符,她面色蠟黃,又高瘦到近乎枯槁,偏偏並不違和,只因他們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感覺十分相似——        


  很難惹,很可怕。        


  所有的學子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藏藍與白為主色的學子服,從高臺上看下去自然顯得有些黑壓壓的,一些師者奔走著引導他們往後方的山澗處走去。        


  這些師者中自然是沒有季熙的,因為入學那天葉無鶯的指控,官學已經開始調查這件事,這個年代要比現代要注重“為人師表”多了,即便是本人沒什麼問題,名聲被毀也是不可能還留在官學教書的。        


  官學占地面積極廣,這個地方卻是在相當偏僻的官學東北角,這裡是稱得上山清水秀的丘陵地帶,右側種著漫山遍野的桃樹,這會兒並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自然也看不到那綿延的的粉雲,只看得到青翠的綠,配著碧藍的天和山間潺潺的流水,倒也構成了別樣的美景。        


  “不會吧,這個方向?”有經驗的學子們已經驚叫起來。        


  官學每一年的入學測試都分為三場,當然基本上都不一樣,卻也有過固定的專案,隔個幾年就會重複出現一次,比如他們這會兒正在去的方向。        


  初級測試,藍色鸚鵡螺。        


  穿過前方只容兩人並肩而行的峽谷,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幾乎不能稱之為溪澗的溪澗,因為這裡本來就叫鸚鵡溪澗,於是大家默認它就是溪澗,其實以它規模的大小,明明可以稱之為河了。本來這也算不上什麼,主要這條溪澗除了寬之外,還相當深,明明只是一條山間溪澗,偏偏深不見底,連顏色都呈現一種詭異的藍色,叫葉無鶯說,硬生生叫他想起了上輩子那些經過徹底污染的河流。        


  但這並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溪澗裡有一個巨大的鸚鵡螺,有些許露在水面上,其餘都藏在溪澗中,根本看不出它到底有多麼大,但是僅僅是露在水面上的那部分,瞧著就足足有幾間屋子那麼寬。        


  “還真的是……”不少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藍色鸚鵡螺,還真是官學幾項初級測試中很有名氣的一項,之所以有名,就因為它的高難度,以及很多學子在經歷這一關之後,有做幾個月噩夢的。        


  一名白鬍子笑眯眯的師者越眾而出,“歡迎來到博望官學,今年的入學測試如大家所見,第一項,藍色鸚鵡螺!”        


  “此為官學的傳統項目,雖然有些難度,卻最容易看出諸位學子的資質,不過大家放心,藍色鸚鵡螺最為安全,絕不會有性命之憂!”        


  不少不明真相的平民學子松了口氣,但更多明白是怎麼回事兒的學子臉色更加難看了,臥槽,誰要這種安全!        


  葉無鶯也是忍不住想笑,不過,這個世界更變態的都有的是,出現這種玩意兒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你們都知道藍色鸚鵡螺吧?”顧輕鋒臉色凝重地開口,“這個和其他都不一樣,要看運氣。”        


  葉無鶯點點頭,“我知道,但是我更相信的是,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        


  “卻不知道今年的藍色鸚鵡螺規則是什麼。”謝玉笑盈盈地說。        


  她話音剛落,就聽到上面那個白鬍子老頭兒說:“今年的規則很簡單——只需要活著,然後自己從鸚鵡螺裡走出來站在這裡就是通過測試!”        


  下方頓時大嘩。        


  不過很快聽到師者解釋說在藍色鸚鵡螺裡死亡並不是真的死亡,情況這才安定下來。        


  是的,任誰都不會在藍色鸚鵡螺裡死亡。        


  他們看著那藍汪汪的水中忽然出現了一波波的漣漪,然後就是兩個人的腦袋從水中浮了出來,說是人,其實也不大準確,因為他們長得很奇怪。雖然也是如同人一般的眉目長相,甚至稱得上清秀漂亮,偏偏有著一頭藍發,嘴唇也是詭異的淺綠色。        


  “鮫人!”有人驚呼了一聲,然後直盯著兩個鮫人看。        


  若是在大殷的南方沿海,很多人都不會對鮫人有什麼好奇心了,因為南方的鮫人王國裡,還是經常有些貪玩的小鮫人跑到人類的世界來的,常見之後,自然沒什麼值得驚奇的。        


  但是博望城並不是那些南方城市,而是在距離南海太過遙遠的內陸,能在這裡瞧見鮫人,幾乎和看到傳說中的生物也沒什麼區別了。        


  這是兩個鮫人,而且是已經有些老態的成年鮫人,鮫人的壽命很長,足足有人類的好幾倍,而他們在官學山上的這條溪澗裡,已經生活了七百多年。        


  這裡距離大海實在是太遠太遠了,遠到他們連重回大海的奢望都已經失去了,這裡的人類好好養著他們,他們漸漸也就死了心。        


  一名師者上前去同那兩個鮫人溝通了一下,見他們點頭了,才讓學子們趕緊踩著溪澗上的浮橋往那個巨大的鸚鵡螺走去。        


  這種特殊的鸚鵡螺是鮫人王國才有的特殊物品,就好比人類有靈力槍炮一樣,鮫人王國只要有密密麻麻的這種鸚鵡螺,就能構成相當有效的防禦,這種鸚鵡螺是按照顏色來分類的,藍色是不上不下的一種,才會被官學買來作為測試用。        


  當然,用在十歲的孩子身上,其實是十分殘忍的。        


  葉無鶯感到眼前一黑的時候,就已經進入了鸚鵡螺。        


  一路往下,都有並不平坦的走道,神奇的是外面天光正亮陽光明媚,這裡卻仿佛全然是夜晚,光透過厚厚的鸚鵡螺壁透進來些許,映照出壁上五彩繽紛星星點點的瑩亮,好像鑲嵌著無數晶瑩剔透的寶石一樣,美得叫人目不暇接,不少學子都驚喜地叫了起來。        


  但這種驚喜也是暫時的,很快,越是往下就越黑暗,漸漸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才慢慢叫人害怕起來,然後,他們耳邊響起了一種古怪的音樂,調子很奇怪,偏偏很悅耳,叫人手腳都開始發軟的那種甜美黏膩。        


  鮫人的歌聲。        


  葉無鶯失去意識的時候,仍然咬著牙又往前走了一步,而他的手和謝玉顧輕鋒一直緊緊握在一起。        


  然後,他是被凍醒的,凍得他幾乎連睜開眼睛都很困難。        


  勉強掀開了眼皮,看到的就是漫天風雪,風聲在耳邊呼呼的響,大雪幾乎頃刻間就要將他整個人淹沒!        


  “快醒醒,咳咳咳咳……”最先醒來的居然是顧輕鋒,她的抵抗力本就不如葉無鶯和謝玉,這會兒凍得臉色發白,唇色更是半點血色都沒有了。        


  謝玉也很快醒來,師者之前就提醒過,一個小隊的人絕對不可以鬆開手,這樣的話,就不會失散,可是,這會兒三人看著面前的場景,都是一時無言。        


  葉無鶯之前就知道第一場是藍色鸚鵡螺,但是一切改變之後,他知道面臨的場景也會不一樣,只是沒想到,會比上一次還糟糕。        


  藍色鸚鵡螺並沒有那種神奇的能力,能夠穿越時間和空間,只是,它能夠製造幻境,相當真實的幻境,所有的一切,包括觸覺、嗅覺、聽覺甚至是痛覺都是百分之一百的真實,若是在這個世界死亡,就會陷入深度昏迷,別說是自己走出去了,到頭來還需要鮫人將他們送出去。        


  這種考驗對於許多成人來說都是沉重的壓力,更別說被送入這裡的只是一群不過十歲的孩童了。        


  同樣經歷過藍色鸚鵡螺的那幾屆學子們聽聞了今年的“考題”之後,還真是由衷地說了一句“真是幸運”,這其中的複雜和心酸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正是因為這樣,葉無鶯才經常吐槽這個世界的變態,然後感慨一下孩童的早熟。        


  這種背景……想不早熟都不行啊!簡直是環境催人老。        


  因為畢竟不會真正死亡,原本葉無鶯的打算就是拋棄那個懦弱的傢伙,等著鮫人直接把他送出去就好,現在這種三個人都可以並肩戰鬥的情況,反倒是意外之喜了。        


  “好冷。”謝玉皺著眉說。        


  規定上雖然沒說參加入學測試不能帶東西,但是一般人都不會大包小包地帶來測試的,即便是帶了,在這個幻境裡,隨身的行禮都會丟失,根本沒有用。        


  但是,葉無鶯非常淡定地取出了幾件毛衣圍巾和棉帽,甚至還有厚厚的羊毛褲,全是空間裡縫紉機織布機的產物。        


  “這是……”其他兩人都很驚訝地看向他。        


  葉無鶯非常坦蕩,“我五歲那年就有了個殘破的洞天,裡面本來就有些東西,再加上我自己存放的,幾乎不缺什麼。”        


  幻境的規則很簡單,你身上本有就的東西,哪怕在全然虛幻的環境裡,取出來也是沒什麼問題的,在這樣“真實”的環境裡想要憑空想像,才是壓根兒不可能。        


  謝玉非常聰明,幾乎是意味深長地看了葉無鶯一眼,手上卻非常迅速地套上了褲子毛衣戴好帽子,甚至圍上了在大雪中相當醒目的紅色圍巾,她在雨卉講那些世家的時候可是沒開小差,很清楚葉家可是沒有什麼聖者賢士能夠有洞天給葉無鶯,若是沒有血緣的關係,能得到殘破洞天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還談什麼其他。        


  顧輕鋒卻是不關心這些,道了一聲謝之後,也同謝玉一樣飛快套上了衣服,三個人都裹得厚厚的之後,頓時覺得舒服起來,連這漫天風雪都變成了可以欣賞的景象。        


  “這真的太逼真了。”謝玉感歎。        


  冰涼的雪花打在臉上,因為冷到皮膚都要麻木了,倒是沒有多少痛感,但是正因為這種恰到好處的疼痛,讓一切都顯得格外真實。        


  顧輕鋒眯著眼睛,試圖透過風雪看向遠方,“我們要趕緊找到門才行。”        


  她自然也對藍色鸚鵡螺有些研究。        


  所謂的門並不是真正的門,這個世界再真實,卻也如同一場夢一樣,不過是幻境,既然是幻境,那就一定有不對勁的地方,只有找到了那一點不對勁,才能拿到開門的鑰匙,通過門,就能離開這個幻境。        


  也不知他們走了多久,只看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大雪卻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紛紛揚揚地飛舞著。        


  “快看!”謝玉指著遠處隱隱約約的一點燈火說。        


  葉無鶯也看到了,那好像是風雪中孤零零的一座村莊,因為雪太大,天地間的一切都瞧不明晰,只隱隱約約看著有那麼一盞燈遠遠懸掛著,在黑暗中忽明忽滅。        


  明明看到燈火該感到高興才是,三個人的心中卻都忽然湧出一股寒意,覺得背脊有點發涼,雞皮疙瘩都要冒出來了。        


  不為什麼,總覺得他媽的……有點詭異。        


  不管怎麼詭異,他們也要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大雪茫茫,他們隨便走都能走到這個地方,指不定不管怎麼跑,最終能看到的始終是這盞燈,這個孤村。        


  漸漸的,他們越走越近,那盞燈卻依舊好似半死不活,只零星那麼一點,在暴風雪中脆弱地搖曳,仿佛下一秒就要熄滅。        


  裹緊了衣衫,葉無鶯看了看那破敗的村頭匾額,似乎寫著幾個字,因為漆早就掉了,又殘破地不成樣子,根本就看不清寫的是什麼。他往前兩部,率先踏了進去。        


  靜悄悄的,明明是個村莊,卻看不到半點人跡,除了村頭欄杆上的那盞風燈之外,竟是瞧不見半點其他燈火,也聽不到人聲。        


  “這裡……沒人嗎?”謝玉蹙著眉說。        


  顧輕鋒的手一直握在腰下三寸的彎刀柄上,聞言搖搖頭,“不知道,也許是個荒村。”        


  “荒村的話,那盞風燈又是誰掛的呢?”葉無鶯反問。        


  一時間三人都搓了搓胳膊,鬼神之事,其實……他們都還是有那麼點兒相信的。        


  “你們別忘了一件事,”謝玉忽然說,“這畢竟是個幻境。”        


  葉無鶯一點就透,“說得沒錯,幻境裡的事,誰又能說一定就要科學呢?”        


  科學這個詞,謝玉自然聽得懂,顧輕鋒本該不懂,但是她也沒問,顯然這會兒她的心思並不在這上面,她正凝神看著不遠處,直到葉無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然後看到了遠處一個木頭柱子上,也掛著一盞風燈。        


  這個村子不大,從這頭幾乎就可以看得到那頭,這邊入村的地方掛著一盞,對面相對的地方,也掛著一盞,只是這盞亮著,那盞已經滅了,幾乎被冰雪完全蓋住。        


  “我覺得,我們可以過去看看。”顧輕鋒忽然說。        


  葉無鶯和謝玉點點頭,三人就朝那個方向看去,仍然是漫漫風雪,他們漸漸離開了那個孤村,卻沒走多遠,就看到了三具已經完全凍僵的屍體,他們的身上,都穿著原本和他們一樣的學子服。        


  看著這三個已經看不出面目的孩子,再回過頭去看看那盞已經熄滅的風燈,他的心頭一動。        


  “再回去。”謝玉果斷地說。        


  三個人飛快又跑了回去,在這荒村了草草轉了一圈,就發現風燈不是兩盞,而是四盞,這個不大的村子,四面都有入口,而且瞧著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除了他們來的那個方向,其他三盞風燈已經全部熄滅,絲毫沒有意外的是,那三個方向,全部都有被凍成冰棒的穿著藍白長衫的孩子。        


  “所以,我們活著來到了這裡,沒有被凍死,就算是過了第一關了嗎?”哪怕他們再怎麼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難免心情惡劣起來,謝玉的口吻也變得不那麼好。        


  葉無鶯搖搖頭,“如果有這麼簡單那就好了。”他抬頭,看著仿佛愈加大了的漫漫風雪。        


  “雪太大了,我們找間屋子先避一避吧。”顧輕鋒呼出一口氣,看著那點兒白氣都要被凍成冰渣子了。        


  他們挑了距離那盞風燈比較近的一間屋子,這是一棟用黃土壘起來的土屋,頂端蓋著點兒稻草,這會兒已經完全被凍住了,反正整個村落也沒瞧見什麼稍好點的屋子,全是這樣又窮又破又小,如果他們是尋常世家士族養尊處優的孩子,恐怕到了這樣的地方都很難把腳伸進去。        


  “當!”        


  葉無鶯的劍出得比顧輕鋒的刀還要快一些,他擋住了這幾乎可以致命的一擊,顧輕鋒的彎刀如清麗的新月一般劃過一道美麗的弧度,輕飄飄地將這座茅草土屋割成了兩半!        


  很難相信,這樣巨大並且沉重的彎刀,竟然能有這樣漂亮到叫人驚豔的刀光。        


  葉無鶯持劍同屋內的人對立,顧輕鋒半跪著,厚厚的雪地上被她的膝蓋拖出一條深深的印記,唯有謝玉輕盈地站在原地,手中一條水色長鞭,竟是全然由水凝聚而成,流動婉轉,化作一道藍色飄帶護在她的周身。        


  煉氣士與武者不同,她並不像葉無鶯想的那樣是從現代穿越而來,原本的她是江湖中的邪道女子,後才穿越到現代去的,不管幾世,她都從未放棄過曾經練的內功,那是後天武學,或許比不上那些武者練的先天之法,卻足以讓她強身健體且絕不像尋常煉氣士那樣身體脆弱,若是後天武學練到化境,未必就比先天差到哪裡去。        


  如果是尋常的煉氣士,方才的那一擊,就足以讓她受傷,可是因為那輕飄飄地一退,讓她只是被割破了一點點衣衫,並沒有大礙。        


  面前的人——或許能夠稱之為人,只看一眼就足以叫人嚇得一個激靈。        


  葉無鶯勉強翻出一個合適的稱呼:熊人。        


  在不少小說或者影視作品甚至是遊戲中,他都見過熊人,半人半熊嘛,憨頭憨腦的其實還是挺可愛的,有什麼好害怕的。        


  但是,他真正面對的熊人卻不是那麼回事,因為它不是上半身熊下半身人,而是左半邊是人,右半邊是熊,人和熊的身體比例原本是不同的,人比熊要矮,也要瘦小得多,所以,整個畫面看上去就更加醜陋古怪,那半邊熊的身體硬生生往下縮,那半邊人則是往上拉伸,怎麼瞧怎麼詭異。        


  “你們是什麼人!”葉無鶯沉下臉來爆喝一聲。        


  如果這話出自一個高大的成年人口中,或許更有威懾力一些,他們只是一群十歲左右的孩子,瞧著就沒什麼威勢可言。        


  那個為首的“熊人”裂開大嘴笑了起來,聲音嘶啞,“好久沒有送上門來的了,還真是幸運。”他的眼睛都有些發綠,似乎餓到了極致。        


  “葉無鶯。”顧輕鋒輕輕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葉無鶯回過頭去,就看到從那些個破敗的屋子裡,走出來一個個“熊人”,都是這樣猙獰恐怖的模樣,漸漸往這裡聚集而來。        


  “不要害怕。”顧輕鋒走過來,“藍色鸚鵡螺照理來說根本不可能出現原世界不會發生的事的,所以——”她的彎刀忽然亮起一刀緋紅的刀光,飄零似櫻明亮如月。        


  一刀直接將離她不遠的一個熊人劈成了兩半!        


  她的刀夠美夠輕夠飄逸,但同時也夠狠夠辣夠可怕!        


  葉無鶯一聲長笑,“當然,不過是一群狐假虎威的膽小鬼!”        


  他的劍比彎刀快,也比彎刀暴戾,一劍破天,連暴風雪都一時間被割裂,順著劍光披瀉而下。        


  然而,他並沒有像顧輕鋒那樣“殺人”,而是直接挑破了一片的皮囊。        


  沒錯,皮囊。        


  這不過是一群披著皮囊的人,他們失去皮囊,露出枯瘦蒼白的身體,站在雪地中瑟瑟發抖。        


  而被葉無鶯一劍挑破的,不過是用透明絲線將人皮與熊皮縫合起來的皮囊。        


  正如顧輕鋒所說,若是真實世界裡不存在的人或者事,是不可能在這個“真實”的幻境裡出現的。        


  第一局,破之!        


  “可惜,這裡似乎沒有門。”謝玉歎氣,也絲毫沒有被這幾乎可以稱之為恐怖片的場景嚇到。        


  顧輕鋒臉色平靜,“這些人皮瞧著還挺新鮮的,熊皮卻有些太舊,恐怕這些人的皮囊經常換。”這鬼地方,怕是不那麼容易獵到熊。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太真實,也太容易叫人當真。        


  葉無鶯冷笑,“都殺了吧。”        


  這個村落根本沒有老弱婦孺,本來就是一群盜匪滯留在這裡,靠打劫來往行人為生。若是換做其他學子,或許沒有他們這樣辣的手,但是他們可沒有多少心理負擔,從那首領口中套出路之後,直接將整個村的“熊人”殺了個一乾二淨。        


  他們就這樣沒有在這個村落停留,啃了一點葉無鶯遞過來的巧克力和麵包之後,直接朝著城市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們離開後不久,就有人來到了他們方才逗留的村落,不過一步之差,就這樣完全沒有碰上。        


  “沒有一個活口。”        


  這行人口中都“嘶”了一聲。        


  “真狠。”        


  完全不留餘地的那種乾脆俐落,全然不拖泥帶水,狠辣得非常夠勁。        


  “葉無鶯、顧輕鋒、謝玉,評分+1。”        


  “是。”        


  這一切葉無鶯他們都不知道,在暴風雪中又走了一個晚上之後,他們終於看到了高大的城牆。        


  那是一座在雪中顯得無比肅穆沉寂的城市,灰撲撲的城牆被大雪掩蓋,城牆外方圓百里之內,連飛鳥都沒有見到一隻。        


  他們漸漸走近,然後啞然無言,顯然受到了比剛才看到那座“熊人村”更強烈的衝擊。        


  這是一座城市,但,是一座被屠城過後的……城市。        


  “真的太殘忍了。”葉無鶯歎氣。        


  謝玉和顧輕鋒都沉默下來,她們心中明白,葉無鶯說的不僅僅是眼前的景象,還有看到這場景對十歲孩童心理上的巨大震撼。        


  怪不得有不少學子在經歷了藍色鸚鵡螺之後,回頭都做了好幾個月的噩夢,每個人經歷的地方不盡相同,卻幾乎都是充滿危險,而且,這種危險是相當直觀殘酷甚至是血淋淋的。        


  葉無鶯真是忍不住想吐槽——        


  這他媽就是個培養變態的世界!十歲的孩子啊,他媽的要怎麼變態才會把孩子扔到這種地方來看這種場面?再怎麼說分級都要是R18好吧?        


  這就是這麼個殘酷到容不下半點天真的世界。        


  葉無鶯上輩子就曾經“天真”,然後,付出了慘烈的代價。        


  因此這會兒,他可以冷靜地站在城牆上看著,波瀾不驚。        


  作者有話要說:  入V三更三合一!        


         


☆、第二十四章        


         


  謝玉歎了口氣,率先從城牆上輕飄飄地跳了下去,大團的雪花凝聚在她的腳下,拖住了她的身體。        


  她曾被繼母蹉跎,耽擱了些年月,但底子還在,進步自然飛快,這會兒已經是二級煉氣士。但她運用起靈力時,比其他人靈活了何止十倍!        


  幸得這會兒是冬天,哪怕這一城的人都被屠盡,卻也沒有什麼令人作嘔的氣味,鮮血本來將整個街道都浸潤,這會兒被大雪覆蓋凍住,反倒看不大出來了。        


  他們踩在雪地上,發出輕輕的響聲,盡力避開了那些悲慘又面部猙獰的死屍。        


  但是,它們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密密麻麻,實在是很難避開。        


  “衣不蔽體,恐怕這幻境是……亂世。”顧輕鋒做出判斷。        


  葉無鶯點點頭,恐怕只有亂世,才會有這修羅場一般的地獄景象。        


  三人安靜地穿過了這座城市,沒有碰這裡的任何東西,默默地繼續向南前行。        


  跟在三人身後的考官不多時也到了這裡,為首一個中年女子眯了眯眼睛,甚至沒有入城,“小心一些。”        


  “是。”身後幾人應著。        


  有一個年輕些的忍不住說,“胡師姐,這地方也就瞧著可怕些,並沒有太大危險吧?”        


  那位胡師姐冷冷一笑,“若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了。”她看著葉無鶯三人在地上留下的一條明顯腳印,“幸好他們就這樣一路出城去了。”        


  “什麼意思?”        


  “這些人已經死了很久了,”她緩緩說,“只是此地偏北,天氣一直很冷,方能屍身不腐,但是時間一久,屍氣氤氳,整個城市的瘴氣……很重。”        


  “可是我們並沒有看出來什麼瘴氣啊?”另一個人皺眉。        


  為首那女子甚至都不大想將腳踩在地面上,她輕輕揮了揮手,一抹綠芽從掌中伸出,然後頃刻之間便已經衰敗腐化,眨眼便失去了生機。        


  “我是木靈根的煉氣士,是以對這種氣息格外敏感,這裡讓我很不舒服。”        


  眾人驚訝,隨即很快默默跟在了她的身後。        


  “放心,只要不在這裡逗留太久,不用這裡的東西,不吃這座城市裡的任何食物,應當是不會有太大問題的。”        


  “這麼看他們還挺聰明的,又或者說是幸運?”一名師者笑著說。        


  中年女子卻沒說話,只是加快了腳步。        


  她不是旁人,正是葉無鶯本來要去拜訪的胡若清。        


  葉無鶯其實也不知道他們就這麼避過了一次危機,他們沒有停留,是因為有葉無鶯這個外掛在,實在不缺吃的用的,才就這麼果斷地離開了。        


  這個幻境十分真實,過上一天兩天,肚子也是會餓的,那座孤村什麼都沒有,尋常學子跑到這裡來還不在找些食物的話,就要真正忍受饑餓了。        


  雖然這個饑餓也並不是真實的,他們在這個幻境裡呆上三個月,現實中也不過才三天而已,肯定餓是餓不死的,但是如果在這裡三個月都不“吃”任何東西,潛意識覺得他們會餓死,自然也就沒法在幻境裡維持生命,這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        


  “雪停了。”謝玉抬起頭看了看雲消雪散的天空。        


  他們越是往南走,越是覺得不安,因為一路不曾看到絲毫人煙,說不定這個幻境就是這樣,但這種環境顯然不會叫人感到舒心的,然後,在昨日裡他們就瞧見了一條大河,古怪的是天氣冷成這樣,這條河卻仍舊奔騰咆哮,絲毫沒有結冰的跡象,葉無鶯有點懷疑這不是河,而是海,但照他們走過來的情況,這明顯就是內陸,根本不可能看得到海岸線。        


  葉無鶯腳下一點,躍到一棵樹上,往遠處看去,“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還是先說好消息吧。”顧輕鋒抬起頭來。        


  “前方不遠就有一座城市。”        


  “那壞消息呢?”        


  “沒有看到人煙,我擔心又是一座……死城。”        


  “不管是不是,總要去看看。”顧輕鋒吞下之前葉無鶯給的最後一塊巧克力,補充了相當的熱量,覺得手腳才有些暖起來。        


  她的抵抗力比不上葉無鶯和謝玉,這樣冷的天氣她總是努力讓自己不生病,才能不拖累同伴。        


  想來也真是好笑,明明是個幻境,居然還會“生病”。        


  漸漸靠近,等到城牆附近,他們才松了一口氣,總算看到了人煙。這是一座城牆上有人防守的城市,而且瞧著防備還算森嚴。        


  城門緊閉,並沒有人進出,城牆上的兵士看到遠遠走過來三個穿著怪異的孩子,一時間也很驚訝。        


  “有點奇怪。”謝玉皺著眉說。        


  然而,當看著城門在他們面前緩緩打開的時候,他們能選擇的也不過就是走進去罷了。        


  儘管有些驚疑不定,進去之後,這座城市卻是出乎意料地相當熱鬧,並不像是之前他們猜想的那樣,本該是亂世的地方,偏偏有這個至少表面上瞧著很是安居樂業的城市。        


  更意外的是,所有人都對他們格外親切友好,有送他們吃的的,還有問他們冷不冷,說要不要衣衫的,簡直熱情地有些過了分。給吃給穿還給玩,恨不得將他們搶回自己家去的勁頭反倒有些詭異。        


  “你們從哪裡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問他們。        


  葉無鶯笑著,“我們從北邊來,這位奶奶,不知道這座城叫什麼?瞧著很是平安呐。”        


  老人家也笑,“我們這兒叫龍城。”        


  “龍城?”葉無鶯心中莫名有些不安,“為何叫龍城?”        


  “我們龍城外有一條大河瞧見了嗎?”        


  葉無鶯點點頭。        


  “如今這外頭兵荒馬亂的,可是兇險,可是我們龍城大家都得以享得平安,衣食無缺,孩子你可知道為什麼?”        


  聞著街道那頭飄過來的包子香氣,和旁邊說說笑笑走過去的中年夫妻,他們的臉上卻是沒有絲毫身處亂世的惶恐不安,這情形連顧輕鋒都好奇起來。        


  “因為我們龍城有龍王爺保佑呀!”        


  顧輕鋒一愣,“龍王爺?”        


  葉無鶯和謝玉的心卻一瞬間沉了下去。        


  他們都是心思機敏且見多識廣的人,並不是真正的十歲孩童,幾乎是一瞬間,他們就察覺到了這個城市有哪裡不對勁。        


  是啊,男女老少皆是滿面紅光瞧著就過得很是滋潤,手上也有不少抱在手裡的孩童,然而,卻還是少了點什麼。        


  不見在街上跑鬧玩耍的半大小子,和本該乖巧跟在親娘身邊的小姑娘。        


  一時間,他們倆都寒毛直豎起來。        


  呵呵,他們可是在現代生活過二十來年的,誰沒看過西遊記啊,誰沒聽說過龍王爺的故事啊,啊對了,還有一說是祭河神的,但是有區別嗎?基本上說法都是那個什麼來著?嗯,一對童男童女,扔河裡淹死了事,或者是被那河裡的妖怪吃了去,就叫祭龍神或者祭河神了。        


  這會兒他們倒是想大罵一聲“封建迷信”,但是有用嗎?        


  唯有顧輕鋒還是一臉懵懂,她不解地說:“這裡距離東海那麼遠,怎麼會有龍族在這兒?”        


  葉無鶯也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在這個世界裡也是有龍的,但是並不是他們理解的那種龍,他們生活在海底,被稱為龍族,與鮫人王國一塊兒統治者千萬裡水域。        


  於是,顧輕鋒理解的龍王爺,自然是龍族的一員,她只是不理解,哪怕是幻境,一個內陸的大河裡住著龍王也是太奇怪了。        


  葉無鶯心中一動,朝謝玉對視了一眼。        


  “這是門。”謝玉肯定地說。        


  “什麼?”顧輕鋒不解地問。        


  葉無鶯拉著她們走到比較偏僻的角落,感覺到眾人的目光仍然死死盯著他們,頓時覺得心中一陣惡寒。那種眼神其實並不是帶著惡意的,但充滿虔誠的狂熱和將他們視作祭品的殘酷,交織成一種格外叫人心悸的恐怖。        


  顧輕鋒皺著眉,她雖然也察覺出了不對勁,但並沒有葉無鶯和謝玉那種強烈的感受。        


  “你們是說這裡有不對勁的地方?”她問。        


  葉無鶯點點頭。        


  本來幻境就會受到進入幻境的人的思維些許影響,這也是為什麼會有“門”存在的原因。幻境是不能思考的,它是根據人的想像而生成的虛假世界,哪怕看上去再真實,它也是假的。在人的思緒中,除了那些真實的部分,總還會有一些偏離了真實的虛幻臆想,他們要找的,就是這部分臆想。        


  而葉無鶯沒想到他和謝玉一起進來之後,這種臆想被放大,在幻境中成了這種似是而非的“龍王爺”。        


  因為他們的記憶中都有這種故事的存在,哪怕在深層意識中,那也是存在的,而現實中又有龍族,一時間混在一起,就出現了這麼個古怪的“龍城”。        


  簡單同顧輕鋒解釋了一下,葉無鶯苦笑,“看來,我們還真的要去會一會這個龍神了。”        


  既然是“門”,哪怕再危險,他們也要往裡撞一撞闖一闖的。        


  “幸好我是水靈根的煉氣士,”謝玉歎了口氣,“至少能夠暫時保護大家不被淹死。”她能夠小幅度的調動水之力,幸好對於水靈根的煉氣士而言,避水訣是屬於並不太難的那一種。        


  但憑她剛剛十歲的年紀,便已經完全掌握了避水訣,本身就說明了她的天資聰穎。        


  聽完他們倆的解釋,顧輕鋒很快進入了狀態,“恐怕他們看重的童男童女應該是你們兩人。”她都已經明顯感覺出了差別待遇,這個城裡的百姓對待葉無鶯謝玉明顯要比對她熱情多了。        


  謝玉沒好氣地說:“這又不是什麼好事,你要送你呀!”        


  這麼一開玩笑,氣氛就鬆快了些,葉無鶯反倒笑起來,“怕什麼,不過是見一回龍王,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掛掉然後被鮫人送回去而已。唔,頂多丟臉一點,你在意嗎?”他問的是顧輕鋒。        


  顧輕鋒搖搖頭,反而是謝玉用輕快的口吻說,“我很在意!所以趕緊的,多打聽些消息。”        


  這話自然不必說,估計在被送去祭祀之前,他們都安全得不行,所以三人毫不在意地分開去打聽消息了。        


  打聽出來的消息並不太樂觀。        


  “時間太緊了。”葉無鶯蹙著眉說。        


  這會兒,他們住在整個城中最好的一戶人家環境極佳的廂房裡,高床軟被,紅燭熏香,再加上笑盈盈的侍女貼心周到的服務,和那一大桌雞鴨魚肉應有盡有的飯菜,實在是沒什麼可以挑剔的了。        


  若是全部像顧輕鋒這樣從未聽過龍王爺故事的人,不外乎兩種可能,一種是壓根兒不會碰到眼前這些事,因為在他們的潛意識裡不可能有龍王爺,剩下的一種大概就是懵裡懵懂就被丟到河裡祭了河神。        


  他們沒吃桌上的東西,葉無鶯隨手將不少菜直接丟進了空間,而一丟進去就化作虛影本身也說明了這些玩意兒根本不是真的。        


  所以,當來收拾的人看到桌上的飯菜少了大半的時候,非常滿意地離開了。        


  謝玉厭惡地說,“那麼濃的迷藥味兒,真當我們鼻子不好使呢。”        


  “還是不要拆穿的好,不拆穿至少我們還能舒舒服服地度過這兩天。”葉無鶯說著。        


  正如他們預料的那樣,因為他們假作不知道,整座城市的人對他們都十分客氣熱情,要什麼給什麼,友好到不像話。        


  但是,在兩天后的晚上,他們的飯菜裡被下了相當重的迷藥。        


  假裝昏過去之後,顧輕鋒果然被拋下,而葉無鶯和謝玉直接被換上了十分不忍直視的紅衣服,塞進轎子裡,被抬到了城東的龍王廟。        


  夜色深濃,顧輕鋒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翻過院牆,悄悄跟著轎子去了,轎子周圍有兩隊兵士,今天他們瞧著輕鬆極了,因為抓的不是城中老住戶家的孩子,不會有人來搶奪鬧事,於是一路說說笑笑,顯得很是高興。顧輕鋒一路跟去,卻沒有半個人發現。本來,這個城裡就沒有什麼武力值特別高的人,別看他們只是一群小孩子,但一隻手幹翻一隊兵士都絲毫沒有問題。        


  龍王廟到了,說是龍王廟,事實上只是城北山崖上的一座小廟,崖下就是奔騰的河水,在這凍得令人瑟瑟發抖的天氣裡,河水拍岸的聲音響徹耳際,直叫人覺得更冷了一些。        


  今天是個好天氣,空中一輪圓月懸掛,那座山崖上的小廟彎彎的簷角和廟旁那棵百年老樹,構成了一副相當冷清的畫面。        


  然後很快被吹吹打打的熱鬧打破。        


  這群人吹著喇叭敲著鑼鼓,十分歡快地跑過去,甚至還表演了兩個舞蹈,弄得藏在草叢中的顧輕鋒等得太久,冷得都打了個哆嗦。        


  人群散去,她才跑上前去,剛踏進廟門,就看到葉無鶯和謝玉已經解了身上的繩子,一臉嫌棄地瞧著身上的紅衣服,然後互相看到對方的臉,卻是一下子笑出聲來。        


  無他,兩人兩頰都被塗了圓圓的兩片胭脂,再加上額頭中間那鮮紅的一點,實在很具有喜劇效果。        


  “這樣子倒是讓我想起了孫悟空變童男的那一集電視劇。”葉無鶯隨口說。        


  謝玉瞪了他一眼,“說什麼呢!我可不是豬八戒!”可不是嘛,那電視劇裡,孫悟空變成童男,那童女可是豬八戒變的!        


  顧輕鋒直接沒聽懂,但還沒等她問,就臉色一變,“快聽外面的水聲!”        


  謝玉推開後窗的窗格,“來!”        


  葉無鶯單手持劍,直接從後窗跳了出去,顧輕鋒緊隨其後,然後,他們就看到了一副大抵很久很久都無法忘卻的場景。        


  此處是斷崖,崖下是不停拍著岸邊的奔騰河水,掀起一片片白花花的浪。        


  天空是碩大的圓月,仿佛就在手邊,大得驚人,將四下裡照得猶如白晝,而這會兒河的中間,已經劇烈翻滾起來,“嘩”地一聲巨響,他們看到一個龐然大物沖天而起,遮天蔽月,水淋如注。        


  那是一條龍,一條非常符合葉無鶯想像的龍。        


  巨大的盤曲的身軀,以及舒展開的龍鬚,尖銳的龍爪,他們的視線裡已經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連龍身上的紋路都碩大到難以想像的程度,它身上任意一片閃著寒光的青色鱗片都有他們半個人大小。        


  圓月與驚濤,然後是一條破水而出的巨龍。它緩緩睜開眼睛,冰冷無情地看著被河水澆得濕透的他們,仿若高高在上的神祗。        


  葉無鶯毫不懷疑,這條藐視著人間的龍下一個瞬間,就會將他們一口吞進肚子裡。        


  一時間,他的頭皮都開始發麻,但是,握著劍的手卻很堅定。        


  抹了一把臉上的水,葉無鶯咬著牙,大喊一聲:“幹了!”        


  他們飛身而起,好似以卵擊石。        


  月圓之夜,斷崖小廟。        


  他們要——屠龍!        


         


☆、第二十五章        


         


  面對敵人的時候,最可怕的並不是對方顯得十分強大,而是自己本身就缺乏勇氣。        


  因此,哪怕面前這條巨龍顯得格外恐怖,他們仍然一往無前,直接朝它沖去。        


  任何一扇門,都不是那麼好打開的,要拿到開門的鑰匙,更是千難萬難,這也是為什麼藍色鸚鵡螺格外叫人心煩的原因之一。譬如面前這條巨大的青龍,換做其他學子,只是十歲的孩童,哪裡有上前挑釁的心思,恐怕嚇得轉身就逃才是正理。        


  其實這種選擇也未必就是錯誤的,暫且退走再作計較,也是一種選擇。        


  但顯然不是葉無鶯三人的選擇。        


  葉無鶯的劍明明是冰藍色,偏偏籠著一層烏幽幽的暗光,顧輕鋒的彎刀沉重古拙,出刀之時偏偏纖巧如月。        


  那空中圓月已經被龍遮擋,漫天的水花之中,他們好似朝著石頭撞去的傻瓜蛋,怎麼看都沒有獲勝的希望,巨龍的眼睛一直冰冷而漠然,仿佛只是看著三個螻蟻。        


  葉無鶯在那冰青色的龍鱗上跳躍,蛇打七寸,卻沒有任何傳說龍的弱點在哪裡,只是,他看過《哪吒鬧海》的故事,那小小的哪吒不過也是個孩童,卻能夠將龍抽筋扒皮,他們雖沒有翻江倒海之能,卻可以試上一試!        


  “這裡!”        


  他一劍既出,猶如破天之刺,“當”地一聲,與那堅硬的龍鱗發出一聲清脆的撞擊之聲。        


  謝玉耳邊一麻,卻是飛身而起,一指點出,毒溶水!        


  她因為境界所限,能學的術法只有那麼幾個,但個個都能做到信手拈來一擊必中,“趕緊!”二級煉氣士的靈氣畢竟有限。        


  不用她提醒,顧輕鋒的彎刀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靈動如一抹淡淡的紅雲,輕飄飄地飛了起來,繞著那巨大的龍首轉了一圈,與那龍鱗碰撞出一串明亮的火花,方才回到她的手中。        


  一聲龍吟!        


  葉無鶯覺得自己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他咬著牙,感覺自己的耳中似乎開始流血,熱熱的暖流從耳邊往下落去,他卻根本顧不得,就著顧輕鋒劃出的那一道極淺極淺的傷口,一劍往下,眼中凶戾非常,暗紅閃現——        


  “啊啊啊!給我破、破、破!”        


  鮮血噴濺而出,燙得他們被河水澆得濕透的身體一陣不適,猶如火燒火燎。        


  遠遠的,另一處山崖之上,那幾個年輕的師者看得滿臉震撼。        


  “他們當真……”他頓了頓,才繼續說,“很有勇氣。”        


  是的,勇氣。        


  “這可不僅僅是一個勇氣可以形容的,”另一個師者感歎,“換做是我,即便是發現了‘門’,也可暫退再想辦法,這樣沖上去硬碰硬,實在不是什麼聰明的做法。”        


  胡若清卻輕笑一聲,“在我看來,他們這可不是匹夫之勇,三個小傢伙當真聰明,”她讚歎著,“真的太聰明了。”        


  “師姐的意思是?”        


  “藍色鸚鵡螺是什麼樣的地方你們難道忘記了嗎?”        


  這時候,其餘人才渾身一震,明白她在想什麼。        


  藍色鸚鵡螺,是幻境,是不會真正令人死亡的幻境!        


  “現實中哪有這麼好的機會,”胡若清緩緩說,“不付出在生死間徘徊的代價,哪能真正得到心性和武技術法的磨煉,不論是武者還是煉氣士,都不存在什麼捷徑可言,需得一步一個臺階,古往今來,不論哪位成功者的背後,都必然經過血與火的歷練。藍色鸚鵡螺開啟一次實屬不易,官學也得讓它休養數年,方能再重開一次,卻不是真的為難這些孩子。”        


  一個師者歎了口氣,“能進入藍色鸚鵡螺,實則是種幸運。”        


  胡若清微微一笑,“那是自然,這樣真實的環境,與現實中的磨練也沒多少區別了,偏又不會真的有性命之憂,若是尋常,哪裡能想得到這種好事!世家也有不少人希望將自家孩子扔到藍色鸚鵡螺中來歷練一番,可惜了,官學的藍色鸚鵡螺從不為家族個人服務,唯有幾年一屆的幸運學子,方能進來一次。”        


  這會兒,眾人看向那渾身浴血的三人,眼神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不愧是這一屆最出色的學生。        


  他們悍不畏死,因為本來就不會死,即便是第一場考試失敗那又如何?這一場戰鬥所得到的遠比入學測試成功與否要重要得多。        


  那邊,葉無鶯已經覺得自己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龍游入水,自然更加強大可怕,靠著謝玉那粗淺的避水訣,他們只能堪堪維持不被淹死而已,龍血混著河水,那氣味直沖鼻端,更徹底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葉無鶯的長劍都差點脫手,只死死釘著巨龍的身體,耳邊甚至可以聽到劍刃磨過龍骨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小心!”顧輕鋒差點被激烈的水流卷走,謝玉將圍巾拋給她,死死抓住這一端,另一隻手卻穩穩巴著堅硬的龍角。若是尋常煉氣士,沒有內功打底,恐怕她才是最先被卷走的那一個。        


  葉無鶯一腳踩進那漸漸擴大的傷口,龍血完全浸潤了他的鞋子褲管,他卻以這只腳為支點,狠狠拔出了劍,劍身嗡鳴,他咬著牙,又一次用了那兇暴的法門,這會兒不是越階殺人,而是越階拼命,這一劍當真有了那雷霆之怒的風采,一劍既出,河翻巨浪,龍吟震天!        


  “給我出來!”他爆喝一聲,抽出了一條雪白晶瑩的粗線!        


  這不是真的龍,這是他和謝玉臆想中的龍王爺,既然如此,它必然更貼近他們的想像!        


  於是,它是可怕的巨龍,同時,它也有能抽出的龍筋!        


  他死死抓著龍筋,整個人卻已經趨於脫力,顧輕鋒一把抓住他,然後甩出了手上的彎刀,沉重的彎刀劃破水流,重重撞進了河岸邊的斷崖裡,謝玉這才發現,她扔出去的彎刀上,尚且有一條細細的鏈子連著抓在她的手中。        


  “走!”        


  顧輕鋒抓住葉無鶯,謝玉一個水縛訣,將他們和那條雪白龍筋死死捆在一起,顧輕鋒深深吸了口氣,厲嘯一聲,不顧那細鏈子在她的掌心印刻下深深的血痕,不顧肋骨斷裂帶來的巨大疼痛,只扯著葉無鶯和那條龍筋往斷崖處去!        


  謝玉狠狠心,再無暇多想,念出一段艱澀難懂的口訣,“分水!”        


  分水訣,竟然是分水訣。        


  照理至少要四級以上的煉氣士,方能使出這分水訣,謝玉強行提起靈氣,卻到底等階不夠,刹那間吐出一大口血來,五臟六腑都仿佛被擠壓破裂,劇烈的疼痛幾乎要奪去她的神智。        


  但她的眼神依舊堅定,甚至還盡最大的努力維持著那道水縛訣。        


  長長的龍筋被迅速抽出,龍尾亂掃龍首向天,一時間翻江倒海長嘶哀鳴,若沒有謝玉那道分水,恐怕葉無鶯和顧輕鋒連此時的怒濤疾波都無法避過,直接就被這山崩一般的水箭奪去了性命。        


  最後這一擊不過是強弩之末,終於,鮮血染紅了整條大河,巨龍漸漸不動了。        


  謝玉在水中沉沉浮浮,幾乎也失去了全部的力量,聯手都抬不起來了。        


  葉無鶯勉強坐起,“快去把謝玉救起來。”        


  不用他說,三人之中受傷最輕的顧輕鋒已經跳到水裡,將謝玉撈了起來,三人狼狽地躺在斷崖下的一塊巨石上,一時間不知是哭是笑。        


  “是……門嗎?”        


  “沒錯,是門。”顧輕鋒說著,看那河底亮起的光暈。        


  很顯然,他們幹掉了這條巨龍,破除了這處幻境,這河底便出現了一道生門。        


  謝玉已經暈過去了,顧輕鋒背起她,“走吧。”        


  還等什麼?葉無鶯已經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他們這樣沉重的傷勢,只會越等越糟糕。        


  一躍而下,向著光明而去。        


  再咳著冒出水面的時候,才發現四周乾燥,身體上似乎還殘餘著那種無法忘卻的疼痛,動了動手腳,卻行動如常。        


  抬頭看到的仍然是那寶石一樣明亮的星星點點,這裡光線昏暗,葉無鶯左右看看,很快找到了也正漸漸蘇醒的顧輕鋒和謝玉。        


  藍色鸚鵡螺的底部也分為很多層,他們在最下面一層,順著那螺旋狀的“樓梯”往上走去,一路到處看到倒在地上的學子。        


  “好餓。”謝玉嘟囔著。        


  他們在藍色鸚鵡螺幻境裡待了一個多月,現實中不過一天多,但一天多不吃飯,也是會餓的,他們這段時間的經歷太糟糕,這餓也就來得格外洶湧澎湃。謝玉直接開口抱怨,顧輕鋒雖然沒說話,卻也好不到哪裡去。        


  葉無鶯塞給她們一人一塊巧克力,“趕緊吃下去,一會兒就出去了,也不可能在這兒吃飯啊。”        


  “這到底是什麼?真的很好吃。”顧輕鋒認真地說。        


  葉無鶯卻沒有給她解釋,他們各自遮住眼睛,因為外面天光太亮,陽光太明媚,眼睛一時間無法適應。        


  “歡迎回來!”迎接他們的自然只有掌聲。        


  葉家沒有人在官學教書,卻也有往屆的葉家學子,包括已經入學兩年站在人群中不情不願鼓著掌的葉無添。顧家卻有一位在官學教書的,說來不算正經的顧家子弟,但她也姓顧,乃是昔日顧輕鋒祖父的養女顧奚。但他們都沒有謝家人高興,那謝商興奮地手都快拍腫了,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他們是最快出來的,三天的期限,他們只用了一天多一點點,已經足夠叫人震驚,尤其是那些知道藍色鸚鵡螺是個什麼地方的人。        


  “快,還不快給他們準備宴席?”仍舊是那個白鬍子師者笑眯眯地大聲說著。        


  這世界即便是孩子,都不存在什麼“脆弱的腸胃”,哪怕一天沒吃東西,給他們準備的仍然是大魚大肉,但其實重頭戲並不是這些,而是那小小的一粒安神丸,它不僅能起到寧神靜氣的作用,更能彌補他們在幻境中受到的所有精神上的創傷,吞完這粒官學提供的小藥丸,回去沉沉睡上一覺,回頭就應當沒事兒了,只是某些學子經歷的過程太可怕,回過頭來該做的噩夢還是會做,官學做的也就這些了。        


  葉無鶯三人回去休息了,胡若清等幾位師者還要儘快將完整的報告趕出來,他們負責的幾組學生中絕大部分第一關都沒撐得下來,自然乏善可陳,可是葉無鶯三人一路的經歷卻很有東西可書,三日之內,他們便要將這份報告儘快呈送到幾位座師的案頭。        


  很快,三日過去,最後通過藍色鸚鵡螺的學子十中無一,即便是通過的,也是無比艱難,幾乎堪堪趕在最後關頭。        


  葉無燮最後同王氏和秦氏的兩名世家子一塊兒進去,最終卻被拋棄唯有那名王氏子一人通過,葉無若更不堪,隊友也不爭氣,鬧得個全軍覆沒,最後,今年的葉家學子之中,唯有葉無嫣並一名同樣天九品的士族鐘家的女孩兒鐘汀、一名天七品的唐家煉氣士唐汝恬順利通過了這第一場測試。        


  以世家而言,今年葉家的成績很不好看,連平日裡與葉氏素來不和的赫東張氏,都有四五名通過了測試呢,更別說其他世家了。        


  第一場失敗,自然成績作廢,若是入學測試三場之中失敗兩場,那就幾乎註定了陪坐末席,沒有什麼機會了,所能得到的官學資源也必然有限,雖往年也不乏開始失敗後來一飛沖天的例子,但畢竟十分稀少,因此絕大部分是失敗的學子都有些垂頭喪氣,很是失落。        


  但官學並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很快就宣佈次日便要進行第二場測試。        


  有了第一次的合作,顧輕鋒再與葉無鶯、謝玉見面,神情明顯和緩許多。        


  官學其實是很容易產生夥伴的地方,不僅僅是因為年齡,譬如這入學測試,便極容易生出同生共死的情誼,好比一塊兒上過戰場的戰友,總比其他感情要牢靠穩固許多。        


  “這也太趕了。”謝玉感歎。        


  葉無鶯聳聳肩,“好歹我們已經休息了兩天了。”        


  他這話一出口,即刻招來了四周一片仇視的目光。        


  休息兩天,多麼奢侈!        


  但規定就是這樣,誰也挑不出什麼錯處,難道還指望著世上有絕對的公平嘛?根本不可能的事。        


  這一次,官學用了大型的靈力車,向著博望城西郊方向疾行而去。        


  “快看看這是什麼?”        


  每個小組都得到了一份卷得厚厚的竹簡,和一個透明的琉璃球,這個琉璃球只有巴掌大,裡面卻有一團繚繞的彩色煙霧,輕如薄紗,如雲似幻,美麗極了。        


  謝玉拿著那琉璃球愛不釋手,那邊葉無鶯展開手中的竹簡,顧輕鋒湊過來一看,卻是愣住了,“這是……地圖?”        


  確切來說,這是一份被劃分成了無數細格子的地圖,足有上千格,將博望城西郊那一大片綿延的無人山脈原始叢林都納入了地圖中。        


  “地圖?”謝玉也看過來,“這地圖分這麼多格子有什麼用?”        


  當然是有用的,而且事關規則,和進去之後情況大概完全不一樣的藍色鸚鵡螺不同,已經經歷過一次的葉無鶯很明白這一次的測試是什麼,換句話說,一開始的時候,或許會有些不大理解,但是這會兒的他可是很清楚其中的遊戲規則。        


  “謝玉。”        


  “嗯?”        


  “你玩過大富翁嗎?”        


  謝玉:“……”什麼鬼?        


  葉無鶯勾起一抹笑容,“接下來,我們要玩超大地圖真人版的大富翁哦。”        


  很刺激很兇險,也很有意思。        


  “當然,是簡化版的,不需要我們買地皮。”葉無鶯開玩笑說。        


  謝玉凝眉,“你該不會是說——這個是骰子吧?”她指了指手上這個格外美麗的琉璃球。        


  “沒錯。”葉無鶯點頭,“它是由巫製作的小玩意兒,絕對公平沒有人可以作弊。”        


  “什麼意思?”        


  他們說話的時候,為首的師者已經開始宣佈遊戲規則,而還沒有說完,下面就已經是一陣哀嚎。        


  “不會吧,這是什麼意思?你聽懂了嗎?”        


  “沒太懂,只知道一小時就要移動一次,臥槽這不是都沒有時間休息了?七天都沒法休息我可撐不下去。”        


  旁邊一個學子哼了一聲,“你當然也可以不移動啊,琉璃珠裡的數位一小時變動一次,這是限定能夠移動的格數,若是不移動權當放棄,也是沒什麼的。”        


  只是這樣,難免要比其他人要慢一些。        


  然後,他們很快就發現,每一組手中的地圖都不一樣。        


  “先生!這地圖都不一樣,怎樣判定最後的輸贏?”        


  那位白鬍子老先生笑眯眯地說:“很簡單,到七日之後仍然未被淘汰的,自然就是通過,按照所走格子的數目來給你們打分。”        


  “淘汰?”不少學生愕然。        


  “各自前進,但若是在某一區域內相遇,就必須進行一場比試,比試內容不拘,由率先到達該區域的小隊決定比試內容。”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我們這些師者給你們的小驚喜。大家放輕鬆,去吧,祝大家玩得愉快!”他的白鬍子翹了翹,笑得格外不懷好意。        


  眾學子:“……”        


  葉無鶯差點笑出聲來,對著謝玉眨眨眼睛。        


  看!這不就是簡化版的大富翁嘛!        


         


☆、第二十六章        


         


  這或許就是官學自認為的寓教於樂,只不過學子們都沒感受到“樂”而已。        


  一時間,絕大部分人對規則都有些懵懂,就被直接投放進了那連綿的山脈,當真是半點人煙都沒有的原始叢林。每個人的配備都是一樣的,七天的乾糧,一塊火石,甚至沒有水,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可以帶武器,就這麼將一群十歲孩子扔進了山林裡。        


  當然,這些孩子中沒有一個是真正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        


  一開始,葉無鶯就察覺有些不好,他們被帶到的出發地點在山林的最深處,從熟練穿過樹林的靈力車上下來的時候,葉無鶯的臉色就有些陰,就好比面前這陰森森的樹林一樣。        


  他知道,這第二場考試的地圖其實和第一場考試有關的,比如他們現在拿到的地圖,編號是一號,而上輩子,他拿到的是十九號,這數字上的差距可不僅僅是數字而已,大概他們的這場遊戲從一開始難度就要比其他小隊要高一截。        


  “這什麼鬼地方!”謝玉抬起腳,看著她的鹿皮短靴靴底黏膩的污泥。        


  叢林和叢林,也有不同,有天青水碧樹木成蔭的自然之美,也有他們面前這片黑幽幽不見天日整個色調都是黑灰色甚至帶著腐爛氣息的灌木林。        


  跺跺腳,他們確定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因為不知道其他人在哪一個格子開始,甚至每個小隊被規定的前行方向也是不同,所以,是計算不出在哪一處會相遇的,但也不會完全不知道。        


  若真的接近之後,總是能勘察出些許痕跡。        


  這時候,謝玉手上的琉璃球裡,那彩色的煙霧開始翻騰氤氳,最後化作一個數字,“肆”。        


  確定了方向之後,根據地圖上劃分的地區,三人如同離弦的箭,急速往那確定的地點奔過去!        


  “早到的一隊可以指定比試的規則,若是有人要和我們三個人比跳舞,你們會嗎?”葉無鶯隨口說。        


  謝玉:“……”還真別說,幾輩子了她從沒跳過舞!        


  顧輕鋒:“……”你看我像會跳舞的樣子嗎?        


  葉無鶯笑了起來,“如果比試輸了,有可能會被淘汰的哦?”        


  “難道還有多少十歲孩子真的會跳舞?誰沒事家裡教這玩意兒啊!”謝玉爭辯說。        


  這是個以武為尊的世界,誰還管會不會跳舞?        


  顧輕鋒想了想,“選的課裡好似是有舞蹈這一項的。”同琴棋書畫一樣屬於課外陶冶情操的項目。        


  葉無鶯抿了抿唇,別說,還真有!上輩子他就差點被這一項給坑死!        


  平民中有個小姑娘未來會很有名氣,她的出身不大好,是比平民更低一等的賤民,父母皆是舞樂出生,從剛學會走路開始就練跳舞,直到七八歲的時候被主家帶去隨意測了個資質,竟是天九品的武者,主家倒也心善,給她脫了賤籍,又送她到了官學。        


  那時候,葉無鶯三人碰到了她所在的小隊,對方就提出要比試跳舞,他媽的他們這邊一個都不會跳好吧?        


  最終……是葉無燮殘忍地挑斷了她的腳筋,讓她跳不成舞,方才避過這一劫。那時候葉無鶯覺得葉無燮只是一心想贏,而且師者就在附近,她並不會真的受到嚴重的傷害,現在想來,恐怕那種殘忍方才是葉無燮的本性。        


  後來,整個祈南葉氏都差點因為這麼個毫不起眼的小姑娘覆滅,葉無燮當真是葉家的掃把星無誤。        


  “其實,所謂的規則,都是有空子可以鑽的。”葉無鶯輕輕說。        


  謝玉腳下一頓,“你是說——”        


  顧輕鋒還有些不明白,葉無鶯笑了笑,“讓對手自動放棄比試就行了,要在比試中輸上三次才會被淘汰,很多人還是很知道明智的選擇是什麼的。”        


  無非“威逼利誘”四個字罷了,實在不行,還有一招可以討巧。        


  葉無鶯眯了眯眼睛,“不是吧,是那個?”        


  謝玉和顧輕鋒也瞧見了,按照地圖,他們的既定地點,在……山洞裡。        


  “我去撿一些木棍。”顧輕鋒說。        


  葉無鶯搖搖頭,“不要浪費時間。”他直接從空間裡折了幾段枯萎櫻桃樹的樹枝遞給謝玉和顧輕鋒,頂端裹上羊毛卷,直接用火石一點就燃了。        


  不得不說,葉無鶯討厭山洞,尤其是這種滴滴答答的潮濕山洞。        


  呼啦啦一大群蝙蝠飛出去之後,連謝玉都厭惡地甩了甩胳膊。        


  “……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葉無鶯停住了腳步。        


  謝玉仔細側耳聽了聽,這才聽見似有若無的哭聲,頓時一陣惡寒,“這算是什麼惡趣味?”        


  葉無鶯搓了搓手臂,不著痕跡地退後了半步,明明原本走在最前面的,硬是擠到了謝玉和顧輕鋒中間。        


  顧輕鋒也聽到了,反倒大步超前走了一段,“該不會是師者給我們準備的任務吧?”        


  之前規則說明裡面有,一路上除了可能的相遇比試之外,還有官學準備的驚喜和任務,所謂驚喜聽聽就算,任務卻是不能不做,每個都是加分項,單純的顧輕鋒只想趕緊跑到山洞深處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任務。        


  謝玉聳聳肩,毫不在意地跟了上去。        


  越是往裡,那哭聲就越發清晰,在這黑暗而潮濕的山洞裡,哭得纏綿悱惻傷心欲絕,直叫人肝腸寸斷。        


  山洞的回音效果不錯,聽起來幽幽的,顯得很是陰森恐怖。        


  葉無鶯覺得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開始跳舞,心跳也越來越快,偏偏身邊兩個女孩子半點不在意,甚至討論起這算是個什麼見鬼的任務,讓他覺得根本沒臉說這環境可怕。        


  下腳越來越小心,眼神也開始有些游離,緊緊握著劍的葉無鶯仿佛下一個瞬間就會驚跳起來。        


  “滴答、滴答、滴答……”        


  在那哭聲的映襯之下,連水滴落下的聲音都顯得格外清晰。        


  蜿蜒的山洞越來越深,除了他們火把照亮的一小片空間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一片黑暗。        


  葉無鶯是四級武者,甚至因為藍色鸚鵡螺的那一戰已經逼近五級的門檻,他是可以夜視的,但是這會兒,他發現火把上傳來的熱度能讓他多一些心理安慰。        


  “葉無鶯?”謝玉忽然回頭喊他,這才發現葉無鶯落後她們好幾步。        


  顧輕鋒也轉過頭來,“你發現什麼了嗎?”不然為啥走這麼慢。        


  謝玉眼珠子一轉,笑嘻嘻地說:“哎,我們強大又勇敢的鶯鶯,該不會是——怕鬼吧?”        


  顧輕鋒:“……”        


  “怕鬼又不是什麼可恥的事!”葉無鶯板著臉說,“再說了,這世上根本就沒鬼!”不管是上輩子科學的無神論世界,還是這個充斥著各種不科學生物的異世界,理論上都不存在什麼鬼好吧?唔,傳聞中這個世界是有神的,不然怎麼巫叫神的僕人呢?他們的力量源泉就是所謂的神,雖然葉無鶯瞧著連最後身為天巫的司卿其實也並不怎麼相信神的存在,畢竟誰都沒見過。        


  謝玉一下子大笑起來,清脆的笑聲混著那幽怨的哭聲,聽得葉無鶯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顧輕鋒這才理解一直走在最前面的葉無鶯為何落在後面,三人之中屬葉無鶯最強,所以她們倆都很服氣他走在最前打頭陣的,哪知道在這山洞裡他越走越慢,竟是落到後頭去了,原來是怕……鬼。        


  “別怕,”她有些笨拙地安慰說,“你自己也說了,這世界根本沒有鬼的。再說了,為人坦蕩,何必怕這些邪祟的東西。”        


  葉無鶯:“……”他其實沒那麼坦蕩啊,雖然是胎穿,那也是異世界的靈魂跑到這個世界的好吧?        


  謝玉笑的樂不可支,“別怕別怕,指不定這是那些師者給我們的任務,哦不,驚喜呢!”        


  “驚你妹的喜!”葉無鶯沒好氣地說。        


  被她們一打岔,倒是沒那麼恐懼了,既然發現他害怕,謝玉和顧輕鋒也不在前面走了,兩人一左一右,三人並肩而行,她們又偶爾語調輕鬆地說上兩句話,果然緩解了不少這陰森的氛圍。        


  漸漸的,哭聲越來越近,葉無鶯猶豫地伸了伸腳,那邊已經轉過轉角進入一個大型溶洞的謝玉隨即發出了大笑聲,他這才好奇地探過腦袋看了一眼。        


  只見那邊蹲著三個小小的身影,兩個男孩子無措地圍在一個女孩子身邊,看著她哭個不停。        


  “我害怕,嚶嚶嚶……”她一邊哭著,一邊不停往後縮,偏偏還哭得十分好看。        


  譬如謝玉也是那等瞧著弱風扶柳姿態嬌柔的女孩子,但她那雙明亮戲謔的眼睛沖淡了身上柔弱的氣質,使得她的魅力別具一格,而眼前的小女孩身形還未長開,臉上也有點嬰兒肥,卻皮膚雪白還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這會兒露著驚惶的神色,使得她就像一隻受驚的兔子,很是惹人憐愛。        


  葉無鶯見到是人不是鬼,立刻松了一口氣,完全拋開了之前的恐懼,又能站到兩個妹子前面去了。        


  哪怕那個小女孩瞧著再柔弱,她身旁那兩個保護著她的小男孩兒也沒有壯碩的個頭,葉無鶯卻並沒有放下警惕。        


  他們的路線是一致的,能在這裡相遇,恐怕不是從同一個地方來,只是對方更近一些,所以比他們早一步進入山洞,而距離他們這麼近,同樣在密林深處的小隊,怎麼可能是真的弱雞,更大的可能是對方在扮豬吃虎。        


  心中這麼想著,他卻微笑著問:“這是怎麼啦,前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嗎?”口吻又溫柔又和善。        


  山洞中光線黑暗,他們那邊三個人只有一個火把,葉無鶯這邊倒是有三個,但是都朝前探著,以至於他們三人的臉在火光中忽明忽暗,並不明晰。        


  那小姑娘仍在哭著,這麼近聽起來其實一點都不可怕,只是這哭聲被山洞的回音放大扭曲,遠遠聽去完全失了真,才會顯得那麼嚇人。葉無鶯暗自想著,開始努力想著這三人是誰,他有沒有印象。        


  照理來說第一場測試成績很不錯的,應當不會是毫無名氣的路人才是。        


  對方一時間似乎也沒認出葉無鶯三人,那小姑娘怯懦地指了指旁邊的通道,“那、那裡有個怪物。”一邊說著一邊還抽噎地又哭起來。弄得身旁兩個男孩兒又愁眉苦臉地圍過去,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才好。        


  葉無鶯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他將手中的火把遞給謝玉,“我去看看。”        


  謝玉點點頭,“小心一點。”        


  葉無鶯對這一點倒是不擔心,哪怕是官學安排的任務,大多不會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太多,畢竟只是入學測試,並不是讓孩子們來送死。所以,他路過那個三人小隊,走到了那邊洞口。        


  一隻巨大的三頭蜥正盤踞在洞口處,別說人家小姑娘害怕地哭起來,葉無鶯轉過去一眼與那巨蜥三對冰冷碩大的眼睛對視的那一瞬,頭皮都有點兒發麻。        


  他認識這種動物,因為三頭蜥並不是特別少見的物種,在許多叢林中都有,屬於最低等的一種凶獸,然而,再低等,那也是凶獸,普通的猛獸和它是沒法比的,三頭蜥的角和血是一種可用的材料,不少山林獵人會專門獵殺這種凶獸,並以此為生,因此,它的弱點也很廣為流傳,當然,對於這些孩童而言,還遠遠不到十分瞭解它的地步。        


  “嗖!”        


  葉無鶯輕巧地歪了歪腦袋,避過了這直沖著他腦袋來的一鏢。        


  身後那個以為葉無鶯後門大開毫無所覺的男孩兒方才眼中還滿是興奮,卻瞬間一愣,沒有預料到葉無鶯這樣輕而易舉地避過了他的偷襲。        


  葉無鶯轉過頭來,仿若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啊,你這麼想置我於死地,我忽然就想起你是誰了。”        


  男孩兒的臉色頓時變了,之前那種笨拙中帶著無措的神色立刻消去了,譏諷說:“哦?現在才認出來嗎?我們好歹還見過兩次的。”        


  沒錯,他們確實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葉無鶯被確定是天一品之後,葉慎一為他大宴賓客的那天。嗯,那天他被司卿徹底擾亂了心緒,連謝玉都沒注意到,更何況是他。        


  另一次,是在兩年前,短短的一面之緣,面前這男孩兒長得不出色,資質也稱不上太好,與被視作天之驕子的葉無鶯自然不是一個圈子的,葉無鶯身邊眾星捧月,他就屬於牆角的邊緣人物。        


  秦家秦冬青,葉無暇的表弟,與葉無燮的關係卻並不怎麼好,上輩子葉無鶯與他攏共也就見了那麼幾面,還多是在去京城之後見到的,那時候秦冬青已經是少年,與現在的長相並不太一樣,難怪葉無鶯一眼沒有認出來,這麼說來,他身邊的另一個男孩兒,就是他的孿生弟弟秦冬紫了。        


  “你我都知道,從第二場開始,是有無法避免的意外的。”葉無鶯歪著腦袋,微笑著說,“所以你想對我動手,只是有一點我不明白。”        


  倒是那小女孩似乎有些害怕,哭都不太敢哭了,看看秦冬青又看看葉無鶯,眼淚盈眶,滿臉無措。        


  “既然我已經發現了你的意圖,為什麼到現在你還不跑?”他滿臉的情真意切,仿佛真的在替秦冬青擔心,那笑容顯得溫柔又親切,偏偏一雙眼睛又冷又沉,看得秦冬青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他的掌心已經因為出汗而有些黏膩了,頓時後悔之前自己動手的時候太急切了一些。        


  應當說,能順利走出藍色鸚鵡螺,排名還不低,秦冬青並不是那等沒有腦子又天真的十歲孩童,他也是在世家長大,而且因為他們兄弟是父親的外室所生,在秦家過得並不算好,若是沒有點心機手段,這日子真的還不知道過成什麼樣。        


  只是旁人看不起他們,無暇表姐卻是自小待他們極好,想起無暇表姐受委屈時候的眼淚,剛剛看到葉無鶯毫無戒心地背對著他們的時候,到底還是衝動了一回。        


  “你當我傻嗎?”他冷笑著,“若是我跑了,恰好將後背露給你,那邊又站著你的兩個同伴,我怎麼跑!”        


  他原本想著那兩個又不是葉家人,如果他真的得了手,她們也未必真的會與他們為難,可現在沒得手,他們自然就是一隊的,在他的心裡,道理就是這麼簡單。        


  謝玉看著眼前發生的事,一邊感歎著這世界十歲孩子都這麼早熟,一邊催促說:“葉無鶯,你快點,我們已經耽擱了足夠多的時間了!”        


  一個小時,要移動地圖上四格的位置,本來就要花費一定的時間。        


  葉無鶯笑起來,對那小姑娘說,“你走開些。”他向來沒有牽連無辜的習慣,“至於你,既然是秦冬青的弟弟,就不要再裝什麼路人了。”        


  秦冬青這才一震,說句實話,他弟弟自小身體不怎麼好,幾乎不出來見客,外面人見過他的極少,他和自己長得又不像,所以……葉無鶯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即便是他們兄弟聯手,也不可能是葉無鶯的對手,他們都很清楚。        


  偏偏在這時,那個嬌怯怯的小姑娘一抬雪白的纖手,一把藍汪汪的細巧金燕剪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直朝著葉無鶯的後心戳去!        


  四級武者!        


  她竟然是一個四級武者!        


  明明瞬間就可以將那三頭蜥殺死的四級武者!        


  她仿佛就這麼柔弱怯懦地站在一旁,等著這麼一個機會,給葉無鶯致命的一擊。        


  王家的《燕南飛》乃是博望最知名的功法,是為金燕剪,南意刀,王家女用金剪男用小刀本是慣例。        


  傳聞有雲:一剪碎春風,一刀破微雨!        


  作者有話要說:  親愛的們情人節快樂!        


         


☆、第二十七章        


         


  葉無鶯一聲長笑,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當”地一聲,劍尖直接抵住了這把小巧卻沉重的金燕剪。        


  說來好笑,王家女用金燕剪,男用南意刀,實則都是短兵,金燕剪小而纖細,精巧鋒利,南意刀自然也是小刀,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刀,偏偏金燕剪沉,南意刀巧。        


  說的便是金燕剪走的是大巧若拙、大開大合的路子,而南意刀反倒是變化萬千、柔韌如網。        


  “我這人不喜歡牽連無辜,卻也最討厭裝模作樣。”葉無鶯歎了口氣。        


  這方才哭哭啼啼的小姑娘這會兒仍然瞧著一副要哭的模樣,“我才不是裝模作樣!”        


  葉無鶯:“……”        


  “我是真的害怕,”她的眼中還含著淚,“可你既然是那葉無鶯,我家阿兄說過,只要有機會就殺了你!”        


  就這麼賣你家阿兄到底好嗎?        


  她瞧著越是軟弱可憐,手上的金燕剪就越是沉重鋒銳,且這種奇門兵器不比尋常刀劍,確實有其獨到之處。        


  可惜,葉無鶯不是上輩子的那個葉無鶯。        


  博望王氏作為博望城最強的世家,自然不是軟柿子,上輩子的葉無鶯卻沒有遭受太多的為難,除了王臨禪之外,其餘人自矜身份,幾乎從未與他有多少交集。或許在京中那位貴妃又或賀統領眼裡,彼時的葉無鶯實在算不得什麼,這無關他的身份,畢竟京裡那位本就不止一個女人,她要個個都管,當真是太為難她了,一個註定得不到承認的外室子,哪裡能讓她花費多少心思。        


  這一次……卻不同了,她生了兩個孩子,算是兒女雙全,女兒資質還算出色,兒子卻只有天七品,這在趙家實在是只能說平庸。恐怕葉無鶯金雷真武體的秘密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她,因此,王家才會對葉無鶯下如此狠手。        


  這小姑娘叫王臨初,她的哥哥便是那位王家的天之驕子王臨祈,兄妹倆隻差一歲,但因為王臨祈的名聲太響亮,反倒讓王臨初幾乎沒有多少人知道,實則她在王家功法上的悟性並不比王臨祈差。        


  也因此,這把金燕剪在她的手中變得十分可怕。        


  但她面對的是葉無鶯,雖同是四級武者,葉無鶯擁有的是過去九級武者時候就有的武技水準和眼光心性,等級所限,發揮不出幾分,卻也不是尋常同階可比,更何況,黑殷趙氏的功法,才是一等一的功法。        


  “當!”又是一聲幾乎擦出火花的碰撞。        


  葉無鶯依舊笑盈盈的,神色輕鬆,王臨初卻渾身一震,就這麼摔了出去,吐出一口血來。        


  秦冬青和秦冬紫這才知道畏懼,葉無鶯卻不準備留手了,王家也便罷了,秦家這對兄弟絕不能留!未來他們可還是會惹出很多麻煩,別看秦冬青這會兒的城府有限,單看王臨初會同他們組隊,並出色完成了上一次測試,就知道他們才是秦家這一代中最有希望的兩個!        


  劍如驚濤,破空巨響!        


  他的劍殺過人屠過龍,這一擊當真猶如聲勢驚人,手上那柄劍猶帶怒波之聲,一劍便削斷了秦氏兄弟的脖頸!        


  王臨初愕然瞧著,她知道葉無鶯凶戾,卻不知如此凶戾,秦家畢竟與葉家是姻親,哪怕關係稱不上太好,秦氏兄弟素來殘忍又對葉無鶯心懷恨意她是知道的,她也是為了家族才會對葉無鶯下殺手,想不到葉無鶯回擊起來也是這般狠辣無情。        


  “你們是不是覺得,唯有你們可以想要殺我,我卻不會殺你們?”葉無鶯下手越凶,嘴角的微笑越是溫柔,“啊,人總會有這樣的錯覺,覺得自己是這世界的主人,絕不會那麼輕易死掉,我只想說,這種錯覺真的太好笑了。”        


  王臨初打了個寒顫,看進葉無鶯那雙幾乎比女子還漂亮的眼眸。        


  劍尖已經朝著王臨初而來,她卻已經吹響了手上的哨子。        


  葉無鶯知道師者來的速度是很快的,他有些遺憾,瞧著王臨初臉上驚惶的神色,湊到她的耳邊輕輕說:“放心吧,日子——還長著呢。”口吻那樣溫柔繾綣,讓王臨初都有一瞬的暈眩迷惑。        


  不得不說,葉無鶯的皮相實在是太能欺騙人了。        


  謝玉鼓起掌來,“厲害真厲害。”一打三其中一個還和他同級,結果一個照面就把其中兩個給殺了。        


  “還不快走!”等師者來了,解釋起來也是麻煩。        


  葉無鶯一劍幹掉那瞧著可怕的三頭蜥,三人瞬間鑽入了這一條通道,就在他們剛跑進去,那邊師者就來了,一看眼前的情況就知道不好。        


  “發生了什麼事?”        


  王臨初眼角仍然含著淚,抬頭輕輕說:“意外罷了。”        


  提前遭遇了那一個小隊,等他們離開山洞到達既定地點的時候,自然就沒有人再來打擾了。        


  “這算什麼,機會任務?”謝玉撿起擺放地十分顯眼的竹簡。        


  葉無鶯正在玩他的“大富翁”時,那邊司卿遮住讓他感到有些不適應的陽光,嘴角帶著微笑提前離開了星殿。        


  出來的原因也很簡單,他已經突破到大巫了。        


  不多時,便有白衣侍女悄無聲息地奉上嶄新的衣物和新的巫牌。        


  “還真有些不願意那麼早出來呢,”他輕輕說著,“不過也沒辦法。”        


  星殿雖然對他的巫力修行有所增益,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本來葉無鶯就對他愛理不理,他卻不想真的忍上十年再見他一面。        


  成為大巫之後,他就擁有了基本的自由,儘管不能離開神都,到底不似之前被徹底困在巫殿。        


  大巫出行,總是很有排場的,似是琉綺這樣低調的大巫在整個巫殿都是極少數。        


  司卿穿上華麗的外袍,然後是色澤豔麗的面具,坐上綴滿鮮花雕刻精美的華蓋靈椅,離開了巫殿。        


  一路不少人都瞧見了巫殿最年輕的大巫堪稱華麗的出行,事實上司卿卻悄然出現在了皇城東側的惠山別院。        


  這裡是皇家別院,又有靈陣保護,尋常人別說是進去,連靠近也是做不到的。        


  司卿腳步輕快,幽靈一般穿過了那道靈陣。        


  其實,他從未恨過什麼人,本來嘛,這世上沒有人能令他掛心,愛與恨這種激烈的情感在他看來只剩下可笑,可是最後,他仍是愛了,也恨了。        


  司卿從來不是什麼好人,甚至心性扭曲,他的冷漠早已經深入骨髓,管他人悲慘絕望,又幹我何事?        


  不遠處花叢樹影之中,正有幾個下僕陪著一個不過兩三歲的男童玩耍,別看男童年紀幼小,走路的步子已經十分穩當,在秋陽中那雪白的皮膚和明亮的眼睛很是招人喜愛。        


  司卿輕輕笑了笑,眯起眼睛看向這位“故人”。        


  巫的術法素來詭異,當那幾個下僕一個個倒地的時候,司卿的指尖纏繞的黑色霧氣已經鑽入了那個好奇朝他瞧來的孩童腦中。        


  這不過是個兩三歲的孩子,生母不顯,自然也沒到防衛森嚴的地步,還不滿五歲不曾測過資質,任誰都想不到他未來會一飛沖天。說是故人,司卿上輩子最後贏過的就是他,“那時候最後你輸了,這回,你輸在了起點,真是可憐。”他沒有半點真心地說。當初若不是他刻意引導,自己與葉無鶯之間怎會滋生了那麼多的誤會?        


  “殺了你未免太容易,嘖,不過你這樣驕傲的人,這輩子只能當一個傻瓜,想來也是不錯的折磨?”        


  是的,他驕傲極了,驕傲到這世上其他人幾乎都不放在眼中,司卿覺得若說誰與自己心性最像,無疑就是眼前這個此時不過兩三歲的孩童,趙毓彬。        


  那時趙毓彬對他的無鶯說過什麼話來著?“你看你從頭到腳哪裡比得上我,也敢與我相爭。”        


  司卿覺得很可笑,趙毓彬從頭到腳哪裡及得上鶯鶯半分?        


  但凡精修偶之一道,也有些特別的好處。這世上再沒有比精修偶的巫更明白人體的脈絡走向和皮囊下神秘的血液骨骼,甚至是腦部那凹凸的紋路,他很清楚,所以他的咒術只是極小極小的一絲,破壞著他大腦的一塊小小區域,又用一道術法作為掩蓋,即便是天巫親眼看到這個孩子,若不檢查一番,也是發現不了的。        


  這不是死咒,三五年就會消散無痕,而到那個時候,漸漸變傻的他早已經藥石無醫再也救不回來。        


  帶著嘲弄的神色,司卿腳步悠然,悄然與那坐在靈椅上沒有注入偶魂,卻與他這會兒的身形極為相似的巫偶交換了位置,隨即返回了巫殿。        


  痛痛快快洗了個澡,他仔仔細細用香草洗過那修長白皙的手指,他以往被葉無鶯罵過“草菅人命”,他也確實是這般的性格,葉無鶯彼時還是太善良,才會欺壓到那等地步,乃至最後丟了性命,這一次,他變了,自己卻沒有變。        


  司卿眼神漠然,嘴角甚至帶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葉無鶯說過一句什麼話來著?        


  只管自己快活,哪管他背後洪水滔天。        


  對啊,他本就是這樣的人。        


  現在只需等著,座上那個人,總會等不下去的。        


  趙毓彬的出現,或許會讓他將精力投注在這個同樣是金雷真武體,還沒有身份煩擾的兒子身上,但是當他變成了一個傻子,這事態就要變得好玩了。        


  這皇城之中每一代總有那麼一兩個金雷真武體,真正能活到成年的總是很少很少,說來不過是木秀于林,可再如何,那也是真的“秀”啊,他總會坐不住的,嗯,如果他沒記錯,那位葉家的大巫可是心甘情願為他丟了性命的,這種男人實則也薄情寡義得很,但只要是男人,對失去的反倒容易帶著幾分懷戀,他的性格司卿都能摸得清了,他會想見一見,他最優秀的那個孩子,他和那個一心一意愛他的女人生的孩子,究竟是什麼模樣。        


  嘖,即便是他沒有起這樣的心思,司卿也準備再想一想其他法子。        


  已經忍不住了,哪怕不理會自己,再能見他一面都好。        


  他不能去祈南,那麼,就讓他的無鶯來京城吧。        


  一年兩年三年,他等不了十年。        


  **        


  “我去這算什麼該死的驚喜!”謝玉狼狽地將腿從沼澤裡拔.出來,滿身泥濘,無語地看著面前的木箱子。        


  葉無鶯湊過頭去看了一眼,箱子中的東西一目了然。        


  一塊刺繡極其精緻的白色絹帕,似乎用熏香熏過,正散發著清新淡雅的香氣。        


  謝玉拎起絹帕,冷笑說:“這會兒要這種東西有個鬼用。”        


  葉無鶯隨手就拿過來,仔仔細細地擦去他劍上的血跡,“還是有點用的。”然後用完就扔了,“你到底對師者口中的‘驚喜’抱有什麼期待?”        


  “從現在開始是沒什麼期待了。”謝玉沒好氣地說。        


  眨眼一個小時已經過去,琉璃球裡出現了新的數字,這回是“壹”,他們只需往附近走上一格,總算能夠休息一陣子了。        


  實則任誰都沒法撐過七天不休息這麼無止境地移動,所以,玩這個“遊戲”的時候要學會取捨,葉無鶯和謝玉、顧輕鋒商量過,他們想了一個討巧的方法,用樹枝和藤條做了個簡易的擔架,憑藉他們這會兒的體力,哪怕是在急行之中,擔負著一個人的重量也是毫無問題的,又不是真正的普通十歲孩童。        


  於是,這會兒葉無鶯和謝玉疾速前行,顧輕鋒閉著眼睛躺在擔架上陷入了沉眠。        


  像他們這樣的人,不僅僅要擅戰,在特殊的情況下很快進入睡眠狀態也是一項很重要的技能,三人之中不論是葉無鶯、謝玉還是顧輕鋒,都很容易做到,所以,他們想出了這樣的辦法,而更多的小隊是兩人輪流背負休息的成員,反倒不如在擔架上睡得安心,而且兩人分擔畢竟要比單人要好一些。        


  “我上去看看。”葉無鶯沒有急著跑,而是跳上了旁邊的灌木,往遠處眺望。        


  謝玉抬著頭,“怎麼樣?”        


  “把輕鋒叫醒,要碰到對手了。”        


  必要的時候,叫醒同伴,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既定地點,也是必須要做的選擇。        


  會不會碰到對手,其實也是可以計算的,琉璃球並不具備每個小隊得到的數位不同的功能,巫的術法再神奇,也做不到控制數百上千個不同的琉璃球,也就是說,每個人擲的骰子數字其實是一樣的,只是行進的方向和初始地點不一樣,同大富翁遊戲中行進方向和初始地點一樣,骰子點數不一樣恰恰相反。        


  正因為數字一樣,所以觀察到其他移動的隊伍時,其實是可以預測到是否相遇的。        


  到這個時候,就要拼一拼速度了。        


  顧輕鋒入睡很快,清醒也很快。葉無鶯將擔架扔進空間裡,三人飛快朝著目的地奔去,叢林中到處是遮擋物,偶爾還會碰上一些野獸凶獸,甚至還有來自叢林的其他危機,比如有毒的植物,和讓人不舒服的瘴氣。        


  這可不是一路順暢的賽跑,所以誰先到達既定地點也會有不少變數。        


  但再大的變數也敵不過實力的碾壓。        


  葉無鶯自不必說,謝玉的輕功甚至並不比那些個武者的先天武學差,自有其獨到之處,顧輕鋒家學淵源,正如她那沉重卻偏偏出刀之時極為清麗輕盈的彎刀一樣,瞧著高瘦羸弱,並不健壯,實則速度甚至不比葉無鶯慢。        


  在同樣的起跑線上,要和葉無鶯三人比速度,那純粹是癡人說夢,像王臨初三人,在葉無鶯他們前面的原因是因為同樣走四格,目的地根本不一樣,原則上應該不會有遭遇戰的。        


  一到地方,顧輕鋒往一旁一棵樹上一歪,“要走了叫我。”        


  葉無鶯點點頭,然後就看到顧輕鋒的呼吸平穩下來,就這麼睡過去了。        


  大概等了三五分鐘,才見一個三人小隊跑了過來,他們剛與葉無鶯謝玉他們打了個照面,臉色就變得很難看。        


  經過第一次的測試,誰不知道葉無鶯謝玉和顧輕鋒三人啊,現在大家都叫他們“死亡小隊”好嗎?意思就是誰碰上他們誰倒楣!        


  “比什麼?”為首一個女孩兒陰沉著臉,上前一步說。        


  葉無鶯微微笑著,“這還用說嗎?”他執起劍,眯起了眼睛,“比一比誰能活著走出這裡!”        


  簡單粗暴,暴戾兇悍。        


  三個可憐蛋的神情有一瞬間的扭曲,簡直是一下子想起了關於葉無鶯的所有傳聞,哪裡還邁得出這一步!        


  “……我們放棄。”        


  一旁站著的謝玉打了個哈欠,啊,已經第幾次了?一點都不經嚇,好無聊。        


  看,能省力為何不省呢?有個凶名還是很好用的嘛!        


  葉無鶯笑得很迷人,讚賞道:“很明智的選擇。”        


  作者有話要說:  “比一比誰能活著走出這裡!”        


  “……我們放棄。”        


  謝玉:好無聊啊。        


  葉無鶯:明智的選擇。        


  顧輕鋒:(~﹃~)~zZ        


         


☆、第二十九章        


         


  當然,若是真的去也不是沒有備用選擇。        


  例如這五個人之中,他知道的有兩個根本活不過十歲,即便是被選中,到頭來也沒什麼麻煩的。        


  那位除葉無鶯之外共有七子四女,瞧著不少,但真正活到成年的只有六個,說來叫人難以置信,他就是這麼冷漠地瞧著皇后貴妃那幾個背後的家族推波助瀾,借著無辜的孩子做幾乎是明面上的相爭,然後弄死的都是他的孩子。        


  這人是個真正的變態,虎毒還不食子,葉無鶯覺得他的心性涼薄到可以眼睜睜瞧著自己孩子一個接一個夭折,明明可以阻止偏還無動於衷。        


  要從他的身上看出丁點兒父愛,那才真是癡人說夢。        


  明年春,從時間上看就已經很緊迫了,怪不得官學都急了,因為上頭限定了年齡,使得往上幾屆出色的學子都不能去,讓很多世家都跺腳遺憾。        


  事實上地方官學並不是沒有人去國子監,但手續極為複雜,至少要經過三道程式,首先要官學那三位座師的舉薦信,那三位相當於官學的精神領袖,都是德高望重的長輩,比起武學上的成就,反倒是在文道和個人名望上更加出眾,要通過他們那一關本就不容易,然後還需通過國子監的考試,最後是審查風評和家庭情況。        


  其中最難的就是第二道,這所謂考試大抵可以比得上現代一個教育程度落後的小縣城裡的學生考上清華北大的難度!        


  因此,官學歷來能去國子監的學生都寥寥無幾。        


  大殷那麼大,絕大部分人終其一生也不過在博望城生老病死,莫說是京城,連去一次隔壁城市,都是極少的經歷了。        


  偏這會兒忽然就出現了個一步登天的機會,不需要考試,只需官學舉薦,就可以去京城的機會。        


  這年代說是給皇子皇女們尋找伴讀,到底不是那數千年前皇權大過天的時候了,黑殷趙氏確實是大殷的天,但世家子卻也不是隨意可以打殺的物件。這種伴讀大多是皇子皇女們未來的助力,絕不是主僕這種單純的關係,反倒更像是左膀右臂,甚至是親近友人,並不會有多少階級上的差距,更不需要卑躬屈膝。        


  因此,絕大部分的世家子還是願意去當伴讀的,不僅僅是提前和權力中心打好關係,而且作為皇子皇女的伴讀,哪怕同在國子監中讀書,卻具有旁人沒有的天然優勢——所有的師資條件和環境待遇都是最好的。        


  也難怪那些個平日裡心高氣傲的世家都對此趨之若鶩。        


  尤其是像博望城距離京城太過遙遠的世家,更是翻了天了,若是像某些人猜的那樣,今上想給世家換一換血,或者開始看上地方上的勢力,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好嗎?        


  “少爺,十九少爺來了。”青素笑盈盈地說。        


  葉無鶯皺起眉,“他怎麼又來了。”        


  第一場測試失敗,第二場測試好歹撐了下來,而且成績還算能看,葉無燮很快就又恢復過來,只是葉無鶯以為王臨初必然會將秦氏兄弟的事告訴葉無暇的,那葉無燮也會知道,他肯定不會再來找自己的才對。        


  更何況,這會兒他也懶得見他。        


  “瞧他的臉色,似乎很是興奮呢。”青素提了一句。        


  葉無鶯恍然,隨即冷笑,“想得倒是美,也不想想自己是個什麼貨色。”        


  連他也來肖想那伴讀的位置,真真太好笑了,葉家符合年齡的這一代裡,頂多也就葉無鶯算有資格,接下來該輪到葉無嫣,葉無燮一個除了長相樣樣不出色的地三品,也敢這樣異想天開。        


  皇子皇女選擇伴讀,資質不是最重要的,但至少也要是天品資質,若不是那上上等的天一到天三品資質,就必然要有其他格外優秀的地方,方才有點可能。        


  就憑葉無燮?呵呵。        


  若是換成葉無暇倒是還有點希望,畢竟她會裝。可惜啊,年齡早就超了。        


  如此一來,葉無鶯知道他來做什麼,更不想瞧他比起葉無暇拙劣太多的裝模作樣,“讓他走吧,我不想見他。”        


  沒過多久,青素就又進來了,“少爺,顧家小姐來找。”她放下燉好的銀耳湯,微笑著說。        


  葉無鶯點點頭,看向青素,“把謝玉也找來吧,然後,讓紅舞綠歌他們都來。”        


  青素有些詫異,但很快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葉無鶯的住處就有一間不小的會客廳,他卻不喜歡那等嚴謹的佈置,索性就選在了小花廳聚一聚,花廳裡養著幾盆鮮綠的植物,瞧著就很是賞心悅目。        


  顧輕鋒一進來,臉色就顯得不是十分好看,葉無鶯知道,顧家定然也傳了消息來。        


  而且,她顯然也對這個消息不怎麼感冒,並非像某些世家的孩子一樣欣喜。        


  “你也接到消息了?”她開口直言。        


  葉無鶯點點頭,“等謝玉來了再說,恐怕這第三場測試兇險非常。”        


  顧輕鋒臉色沉沉,無言地點了點頭。        


  不多時,謝玉也來了,一時間三個半大孩子坐在中間的軟榻上,面前的矮幾堆滿了茶點,偏偏一個人都沒有動手吃。顧輕鋒待自己本就極其嚴格,口腹之欲在她看來實在不太重要,謝玉和葉無鶯本就不是小孩,這會兒心中有事,自然不會去注意食物。        


  “我得到的消息有限,”謝玉先開口,“畢竟我們謝家不是什麼大士族。”        


  論得到消息的詳細程度,肯定是顧輕鋒那裡最高,“顧家甚至將幾位皇子皇女的大概性格喜好都送到了我這裡,另外,有兩名我祖父親自派的武侍明天就會到官學來。”        


  “也就是說,這最後一場,是真的很危險。”葉無鶯淡淡說。        


  青素皺著眉,她已經看過葉無鶯遞給她的消息,終於平靜地開口:“少爺放心,只要有我在,必然會保少爺平安無事。”        


  顧家既然派了武侍來,肯定是不打算遵守什麼狗屁的測試規則了。        


  而青素一開口,謝玉和顧輕鋒這才注意到這個樣貌平庸的侍女。        


  “她——”謝玉遲疑著看向青素,青素微微一笑,不再隱匿自己的實力,立刻讓謝玉的臉色一變,高手!        


  葉無鶯歎了口氣,“反正估計等我一到京城,這件事就會變成一個眾所周知的秘密,當真是沒意思。”        


  “什麼?”她們倆一塊兒看向他。        


  葉無鶯抬起頭,“本來我並不想說,因為原以為能在官學安安靜靜呆上幾年,再談其他。”至少可以讓他在這幾年裡好好提升一下實力的,哪知道世事變化得這麼快。        


  顧輕鋒點點頭,“我就說,你絕不可能是葉家人,葉家都多少年沒有聖者賢士了,怎麼可能會給你這麼個殘破洞天。”        


  單單這一點,她們就心中有數,葉無鶯的身上絕對有秘密。        


  謝玉“噗嗤”一笑,“還有啊,這消息才剛來,你就這麼有自信能去京城?”雖然她也覺得葉無鶯絕對是板上釘釘的人選了,再加上個上一屆的王臨祈鐘爵,但葉無鶯這麼有自信還是讓她忍不住想吐槽。        


  “我來重新介紹一下,”葉無鶯站了起來,“青素,我的侍女,八級武者。紅舞綠歌,孿生姐妹,都是七級的煉氣士,與一般的煉氣士不一樣,她們倆從小心靈相通,聯起手來堪比八級,原是春山樓的高手。傅斌,七級武者,來自白虎誅邪營,校尉級。談凱江,七級武者,曾是邊境戰士,與蠻族作戰足有十一年。”        


  他們中的每一個都不當是無名之輩,紅舞綠歌不僅僅長相豔麗,而且能歌善舞,春山樓在大殷赫赫有名,就因為它是掌控在趙氏手中的密探營,就好比明朝時候的東西廠一樣,無孔不入且個個經過常年相當高級別的培訓,多有一技之長,且經常為皇室服務,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刺殺任務。而傅斌出自白虎誅邪營,這白虎誅邪同樣極有名氣,若非真正意志堅定身手不凡的硬漢子,絕對進不了白虎誅邪。至於邊境軍,單單能在那裡與蠻族作戰十一年,就足以比一比大拇指稱一聲好漢子!        


  葉無鶯每說一個,謝玉還稍好一些,她從未聽過春山樓和白虎誅邪營,顧輕鋒卻是真的震驚了,她出身大世家,見識自然要比謝玉稍稍廣博。        


  “這怎麼可能……”她呐呐說著。        


  葉無鶯苦笑起來,“我確實是葉家人,我的母親姓葉,但是,我的父親姓趙,黑殷趙氏的趙。”        


  只這一句話,就能說明太多事了,乃至顧輕鋒和謝玉走出去的時候,腦袋都是炸的。        


  謝玉到底活過太多年又經歷太多,很快淡定下來,只是這個世界的神奇設定一向讓她覺得很有意思,世界的遼闊更讓重新激起她的熱情,在回到自己的屋子之後,翻出幾本史書來看,邊看邊笑,“真的太有意思了。”        


  黑殷趙氏的傳說實在是太多太多了,看這轉頭一樣的史書單單講趙氏歷史的,就能擺滿一整個書架。        


  顧輕鋒卻覺得自己一路走回去步子都是飄的。        


  怎麼會呢……葉無鶯他,怎麼會呢?於她而言,就好比一個人忽然發現自己的朋友是外星人那樣叫人難以置信。        


  黑殷趙氏離他們太遠了,顧氏是七品世家,就已經足以橫行博望,給予她養尊處優的生活,甚至俯視那些終日庸碌勞作的平民,即便是那些個士族,多半也不大放在世家的眼中。        


  而黑殷趙氏,那是超品世家,超品啊!        


  怪不得葉無鶯如此自信,可以一定去京城呢,怎麼看來,這整個博望城,也沒有其他人比他更有資格了。        


  她們被震驚了一把,卻不知道葉無鶯自己也是很愁。        


  這會兒就去京城?實力還不夠啊!        


  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再打磨個一兩個月,可以穩穩當當地踏入五級,還未滿十一歲的五級武者,說出去怎麼都算是嚇人了,但是,要入京城,卻還有點懸。        


  要知道,京城是真正的天品滿街走,五級多如狗啊!        


  他想著要不要趁著這有限的時間再想辦法提升一下實力的時候,青素忽然放下手中的繡架,“少爺,看來有不速之客。”        


  不用他提醒,葉無鶯也聽到了,他看向窗戶那邊,皺起眉來。        


  哪知道只聽“咚咚”兩聲,來人竟然光明正大地敲響了窗格。        


  青素看著葉無鶯,葉無鶯點點頭,她這才打開了窗戶。        


  窗外露出小女孩巧笑倩兮的臉龐,大眼睛圓臉蛋,正是之前與葉無鶯有過一場爭鋒的王臨初。        


  “想不到你竟然送上門來。”葉無鶯冷笑一聲說。        


  王臨初長得嬌怯可愛,哭起來楚楚可憐,笑起來更是甜美動人,“不要這麼凶嘛,你看,明明是你殺了兩個人還打傷了我,害得我退出了第二場測試,這會兒卻是惡人先告狀。”        


  葉無鶯:“……”這到底是什麼發展?        


  半夜三更這之前還出手狠辣要他性命的小姑娘跑來和他密會聊天?葉無鶯可不覺得自己具備某點文主角那樣吸引重要女性角色的資質。        


  他明明長得俊美秀麗,容貌精緻無雙,要說對女人沒有半點吸引力那是說謊,但是絕大部分女人到他面前,只會自慚形穢覺得還沒他長得好看,要他說,連司卿那樣的都比他更能吸引女人,好歹比較容易叫人生出憐愛之心。葉無鶯明明十分強大,上輩子的他還稱得上善良和善,可是從身邊的小夥伴到與他作對的強大妹子們,就沒有一個喜歡上他的。桃花也是開過幾朵的,但吸引的都是一些變態男人,他媽全是爛桃花!        


  更別說這會兒的他已經徹底彎了,根本沒有什麼談情說愛的心思。        


  “喂,葉無鶯,和你商量個事好不好?”小姑娘歪著腦袋眨了眨眼睛,她不動手的時候,還是很能叫人生出好感的。        


  哪怕她瞧著再軟,葉無鶯面對她仍是很有警惕之心,“什麼事?”        


  “你看你殺了秦氏兄弟,我都沒告訴他們是你殺的呢。”她笑眯眯地說。        


  葉無鶯一愣,“你沒告訴他們?”        


  “為什麼要告訴?”她托著下巴說,“我是答應了我哥哥同他們一起組隊,帶著他們過了第一場測試,但是我才不喜歡他們。”        


  葉無鶯:“……”        


  “所以啊,討厭的人死了也就死了,”王臨初眨眨眼睛,“那個葉無暇倒是來找我要過說法,被我哥哥擋了回去,她也就什麼話都沒說回去了。秦家那邊本來就不看重他們,本來嘛,兩個外室子能與我組隊,那是他們走了狗屎運,結果運氣不好死於非命了,秦家內部不少人高興都來不及,很快就將這件事掩過去了,平息地比我想像中還快。”        


  葉無鶯皺起眉,“所以呢?”        


  “所以,我想我們之間是沒什麼仇恨的對吧?”王臨初笑得甜甜的,瞧不出絲毫敵意。        


  葉無鶯才不吃她這套,“你之前還想殺我,應該沒有那麼快忘記吧。”        


  “那不是失敗了嘛,而且我都被你打傷了。”她甚至有點委屈。        


  “說吧,你到底想來做什麼?”葉無鶯可不信她是純粹來找他夜談的,或許是經過上一輩子的摧殘,他已經對他吸引妹子的能力徹底失去了信心,哪怕長著一張足以碾壓這世界絕大部分男性的臉。        


  “我一點也不討厭你,葉無鶯。”        


  葉無鶯意外地瞧著她。        


  王臨初緩緩說,“我的資質雖比不上哥哥,但是悟性實則比他更高,比他還要早一個月突破到四級武者,”她歎了口氣,“若是有我,可保你接下來的測試中絕對平安,王家這次可是花了大代價,想要你死呢。”        


  葉無鶯簡直被她的自信給氣笑了,“所以呢?而且,憑什麼要我相信你。”        


  “因為要嫁給你。”        


  葉無鶯:“!!!”        


  “這世上再沒有什麼比夫妻的關係更加可靠,”明明只是個十歲的小姑娘,王臨初那雙漂亮的眼睛裡,似乎仍然藏著天真,說出來的話在葉無鶯聽來卻好比驚雷,“我會成為一個一心一意為你考慮的好妻子,而且,我長得很漂亮,”她想了想,“再過幾年,會更漂亮。”        


  葉無鶯:“……”臥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半夜的一個十歲女娃娃趴在我的窗戶上說要嫁給我!        


  介於她的年紀和之前他們的敵對立場,對於葉無鶯而言,這句話絕對是驚大於喜。更何況,從這女孩子的眼中,他也看不出任何喜歡的痕跡。        


  “而且,我只有一個條件,很簡單的,你身邊的人很容易就能做到。”她眨著大眼睛,看了一旁的青素一眼。        


  王家的情報恐怕比他想像中還要詳細些,葉無鶯心中警醒,很明顯王臨初就知道青素的特別。        


  “替我殺了我那親愛的哥哥,王臨祈。”        


  葉無鶯:“……”        


  這他媽又是一個變態!        


         


☆、第三十章        


         


  別說葉無鶯對小蘿莉不感興趣,根本就不可能有所謂聯姻的意思,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會找這種開口就想殺她哥哥的小變態好嗎?        


  “如果我沒記錯,你與王臨祈應當是同母所生,傳聞中感情極佳。”        


  王臨初點點頭,“沒錯,這世上我最愛的人便是我那親愛的哥哥。”        


  葉無鶯歎了口氣,“若你出嫁,即便是資質比你哥哥更好,也無緣家主之位。”她應當不會是第二個葉無暇吧?        


  “這我也知道。”王臨初笑盈盈地說。        


  “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王臨初那雙漂亮瑩潤的大眼睛裡似乎已經帶上了微微的淚意,眼圈微紅,“我的哥哥已經漸漸長大啦,再不像小的時候。”        


  葉無鶯第一次覺得和十歲小姑娘完全溝通不能,幾乎是帶著十二分的耐心問:“所以?”        


  “我父親說了,希望他到京城之後,盡力追求我那位表姐,即便是未來不能與她成親,也需得在她的心中佔據重要的位置,”王臨初一邊說著,一邊語氣漸漸猙獰起來,“葉無鶯,你還不曾見過我哥哥吧,他長得很好看,幾乎要和你一樣好看了!”        


  葉無鶯:“……”他還真見過王臨祈,這位王家的天之驕子在官學大大的有名氣,他見過他不止一次。        


  恐怕王臨初的眼睛裡,她哥哥大概是帶著濾鏡光環所以她覺得能比得上葉無鶯了,事實上王臨初長相清俊身姿高挑,賣相確實不錯,但如果拿來與葉無鶯比,那遜色得就不止一籌了。        


  今上的女人不算多也不算少,絕對沒有後宮三千,湊湊卻也能湊出兩桌麻將,當初王貴妃初入宮的時候,只是個相當不起眼的低階嬪妃,哪知道短短十年,便給她爬上了貴妃之位。        


  這年頭後宮並不像真正古代那麼嚴格,今上也不怕她們能翻出天來,於是,後宮嬪妃與其說是純粹被鎖在院牆內的宮妃,倒不如說是皇帝專屬的秘書手下,他向來不喜歡柔弱無用的婦人,而能到他身邊的,必須個個都是上上等的資質,否則便要影響黑殷趙氏的下一代了。那些資質出眾的宮妃若是真被只用來服侍他,簡直暴殄天物,是以,她們住在宮內,每天也有不少繁忙的公務,皇帝要處理的許多事務,包括朝堂政事,她們都是可以參與的,同許多大臣也無多少區別,頂多多一個“皇帝的女人”的標籤。        


  因此,這王貴妃手段心計一樣不缺,處事也極有水準,方才得了今上的賞識。她是王臨初兄妹二人的嫡親姑媽,王貴妃所出的女兒自然也就是王臨初的嫡親表姐。        


  “就為了這種原因?”        


  王臨初反問,“不然呢,難道要等瞧見他討好另一個女人的醜樣之後,再殺死他嗎?”        


  葉無鶯:“……”        


  小朋友,你今年才十歲好吧?        


  “你放心吧,即便是你手下的人殺死了他,我也不會找他們報仇的,”王臨初又笑了起來,“因為是我要他死的,他若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自然不會報仇。”        


  葉無鶯沒好氣地說:“感謝你的體貼,不過敬謝不敏,我對你不感興趣,對你想殺你哥哥這件事也不感興趣。”        


  王臨初顯得有些失望。        


  “更何況,這件事還沒發生,你動手得是不是有點快?萬一他根本去不了京城呢!”葉無鶯又說,“若真到了那個時候,還不如你親手殺死他,死在別人的手裡,難道你不會嫉妒嗎?”        


  王臨初一愣,隨即仔細想了想,居然興奮地點點頭,“你說得對,我就說方才怎麼有點兒不高興,是啊是啊,應該我親手殺死他才對!謝謝你葉無鶯!”        


  她從窗臺處跳了下去,很快就消失在夜色裡。        


  葉無鶯:“……”        


  這真是世上最可怕的兄控妹妹!        


  不論誰有這樣的妹妹,恐怕內心都是“日了狗”。        


  有了這麼個小插曲,葉無鶯也發現了,王臨初本人對他確實是沒有敵意的,開始思索著是先找那真心要殺他的王臨祈的麻煩,還是先等他那兇殘的妹妹背後給他一刀再看情況要不要落井下石。        


  然後他發現,第二種要有意思多了。        


  這一晚很多人都沒睡好,葉無鶯倒是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起來,他照例習武練劍,“叮”地一聲,脆弱的劍尖在那堅硬的石柱上又刺出一個凹洞來。        


  “啪啪啪”,青素拍起手,“少爺,照你這進度,怕是這個月就可突破到五級武者了。”她的口吻很是驕傲,因為葉無鶯等若她的半個弟子,一路都是她教出來的,恐怕這世上再沒有比葉無鶯更令人省心的弟子了。        


  葉無鶯談了談那在他手上十分乖巧聽話的靈劍,“青素,我要換一把劍。”        


  “早該換了。”青素笑著說。        


  黑殷趙氏的功法,從來不適合這樣漂亮脆弱的輕劍,他們用的從來都是重劍,越重越好越沉越佳,根本不需要那些個花裡胡哨的額外用法,比如這把靈劍的凝霜功能,于葉無鶯而言全然就是浪費,根本沒有絲毫作用。        


  至於該他用的劍,青素早就替他準備好了,        


  重劍無鋒,這把劍就叫無鋒。        


  它是跟著紅舞綠歌他們一塊兒從京城來的,在趙家的兵器庫中,恐怕也是十分不起眼的一把,黑黝黝的瞧不出顏色,劍刃不曾開鋒,顯得很是鈍重,劍柄不長,卻很細巧好握,即便是十歲的葉無鶯,也能將這劍柄牢牢握住。劍柄中端雕刻著盤曲的鳥羽,直到尾端從展開的烏沉羽翅中伸出的鳥喙,線條都充滿一種說不出的凶戾氣息。然而,它的劍柄越是細巧,劍身就越是粗獷,甚至可以說是難看,若是讓一些講究的人來說,大抵會說這就像是插著根黑色竹竿的鐵疙瘩,醜到家了。當這把劍握在葉無鶯手中的時候,瞧著對比太強烈,他長得秀麗精緻,這劍卻沉重醜陋,但只有葉無鶯自己知道,這把劍十分適合他。        


  之前用那把靈劍,實際上是他自己在抑制自己的破壞力,那樣脆弱美麗的劍承受不起兇猛的爆發力量,他要磨練的就是自己的控制力,所以他用那把靈劍用了三年。        


  這會兒,卻是不能再藏拙了,接下來的這一戰,必然兇險非常。        


  到最後那場測試的時候,平民學子們還不大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覺得氣氛似乎有些不大對勁,世家士族之中卻分為兩種,一種傻乎乎地過於興奮,一種十分緊張臉色沉凝。        


  葉無鶯和謝玉、顧輕鋒站在一起,瞧著還算平靜。        


  三人之中,不說顧家派了新的武侍,連謝家都出動了一個七級的供奉,可見這會兒大家都已經無視了那條不許帶武侍的測試規則。        


  官學的前堂上這會兒無比安靜,安靜到那些個什麼都不明白的平民學子都有些心中惴惴。        


  大家聽著那個熟悉的白鬍子老頭講完測試的規則,這才看向發到自己手中的竹簡。        


  葉無鶯打開竹簡的時候,謝玉和顧輕鋒一起看過來,卻見竹簡上非常簡潔明瞭地繪製了一隻只于絕大部分學子而言十分陌生的凶獸形象。        


  “赫鳳山中凶獸足有成百上千種,現如今分為九檔,若捕獵到第一檔的獵物計一分,第二檔計二分,第三檔計四分,第四檔計八分,如此到第九檔,可計二百五十六分!”        


  這說法一出,眾人譁然。        


  卻很快有個學子說,“第九檔乃是碧水靈蟒和雪月狼,莫說是捕獵它們,見到它們就該趕緊跑才是,五級以下的武者碰上它們都是死路一條,即便是五級,也未必打得過,還想拿這個積分。”        


  赫鳳山中的凶獸極多,竹簡上列出來的這些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絕大部分的學子大抵只能隊伍最下的三檔,若是強一些,大抵能到第四第五檔,再往上在他們看來不過純粹是看看而已。        


  “不錯,我希望諸位都要懂得取捨之道,並非最高便是最好,人生之途漫漫,若是當真什麼都要掐尖做到最好,過剛易折,並非什麼好事,這些個凶獸標注在竹簡上,並不是一定要你們去打那些不現實的凶獸的主意,選擇最合適自己的方才是人生之道!”老頭兒大聲說著。        


  然而,其實並沒有多少人真正在聽他了。        


  “第三場測試極簡單,內容便是——狩獵!”        


  葉無鶯眯了眯眼睛,狩獵?這到底是狩獵凶獸,還是狩獵人,當真不大好說。        


  仍然是官學那巨大的靈力車,將這些學子們一股腦裝下了,直接送到赫鳳山的腳下。        


  比起博望城郊那片無人山脈,赫鳳山顯得更幽靜,更茂密,也更可怕。        


  計時的沙漏即將翻轉過去,他們需要在赫鳳山裡呆上七天,滿七天之後方可以離開,若是只求保命保險,自然可以找個安全的地方藏著,哪怕安安靜靜地睡個七天都無妨。        


  奈何,除卻那些平民之外,幾乎所有的世家士族都知道這一場測試意味著什麼,甚至有不少人深恨自己前兩場沒有用心,如今處於落後的狀況。        


  於是,之前一路遙遙領先的葉無鶯三人便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一進去之後立刻往裡跑,越快越好。”他們各自自然有方法聯絡到自家的援手,但現在先要面臨第一個難關。        


  謝玉心領神會,“你是怕我們遭到其他人的圍攻吧。”        


  葉無鶯點點頭,冷笑一聲,“規則裡面可沒說不能攻擊其他學子。官學這一手還真有意思,為了討好上頭,難道犧牲某些個學子的性命也是無妨?”        


  這時候,偏偏是他們中唯一一個真正只有十來歲的顧輕鋒開口了,“官學不會在乎的。”        


  “為何?”謝玉問她。        


  “你可知道官學每年有多少學生?”顧輕鋒歎了口氣,然後輕輕說,“今年算少的,也有一千五六百人,有些人在官學要待上十年八年,最少也需得五六年方才離開,於是,官學的學生越來越多,更何況,官學背後靠著的是龐大的大殷,和從這裡走出去的學生組成的關係網,即便是世家,有哪個吃飽了撐得去抵抗它。”        


  官學每年出來的學生太多太多了,在這個強調尊師重道的世界,確實很難與它為難。        


  葉無鶯知道,顧輕鋒說的是實情。        


  “所以,等會兒一開始,我們便往東南方向跑,跑得越快越好,儘量不要失散給旁人可趁之機。”        


  “那是自然。”顧輕鋒眉峰堅定。        


  還未開始,他們已經注意到了那些落在他們身上不懷好意的目光,這和第二次測試不一樣,大家都是一個起點的。        


  上輩子的葉無鶯實則還真的不相信一群不過十歲的小屁孩,會懷有這麼大的惡意,這回他絕不會再有什麼疑問了。有個詞叫天真的殘忍,放在這群具有一定武力值的孩子身上,這種特質會被無限放大。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甚至還不太瞭解死亡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卻可以面不改色地用尖刀殺死別人。        


  葉無鶯有時候也在想,小孩子還是手無縛雞之力好一些,若是給予他們一些能讓他們造成破壞的力量,那結局指不定比成年人能做出來的更加可怕。        


  成年人到底考慮得太多,還需糊一層至少看起來合理的外衣,那些個完全不顧及旁人目光的到底是少數。孩子的世界要簡單得多,所以他們的惡意也要直接凶戾得多。        


  當計時漏斗翻轉,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葉無鶯三人已經如同離弦的箭,疾射入了密林之中,不少盯著他們的人愣了一瞬,才趕緊跟上,可惜早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蹤影。        


  葉無鶯三人之中不說葉無鶯本身已經處在突破到五級的臨界點上,顧家特地為顧輕鋒準備的靈步鞋貴到令人髮指,但同時也好用到十分對得起它的價格,連謝玉都早有準備,她自己煉製的丹藥能夠短時間內提高內息,雖不持久,且對身體有一定的傷害,以她現在煉氣士的身份,以水靈力溫養經脈,這點兒傷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於是,即便是有人試圖追上他們,也是根本沒辦法做到。        


  越是往裡走,高大的樹木越是遮天蔽日,漸漸的連陽光都不怎麼瞧得見了。        


  官學倒是有發張地圖給他們,這樣的環境其實連辨別方向都變得不那麼容易,要在限定的區域內活動說起來容易,又沒有人給他們畫好線。        


  “我們不獵殺那些低級的獵物,只看七□□檔的。”葉無鶯說。        


  顧輕鋒上前一步,握住了彎刀的刀柄,“前提是,某些人要給我們機會狩獵。”        


  葉無鶯微微一笑,“就憑這幾個?”        


  青素他們也已經進入了赫鳳山,並在距離他們不太遠的地方,葉無鶯沒有讓他們跟著自己,而是很簡潔明瞭地給了他們任務——成為獵人,狩獵赫鳳山內所有超過五級的人,某些可傷而不殺,王家的絕不放過。        


  這些個超過五級的人定然不可能是學子,這群十歲的孩子再逆天,也是沒有能超過五級武者的存在,那麼這群人就必然是武侍,或者是某些家族的供奉。        


  高級武者相互之間會有感應,煉氣士也是一樣,像青素這樣的八級武者,本身又精通隱匿之術,紅舞綠歌姐妹在這方面也是行家,而出身行伍的傅斌談凱江同樣很明白這裡面的門道,當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幾乎已經可以橫掃這片山林的其他高手了,尤其是同謝家那名供奉以及顧家的兩名七級武侍合流之後,這股力量自然愈加強大。        


  忽然,青素渾身一震,眼眸朝著前方的密林深處看去。        


  “怪不得王家如此自信。”紅舞深深吸了口氣,譏諷說。        


  傅斌神色平靜,“也難怪了,有這樣一個人在,他們自然覺得穩操勝券,定能要了少爺的性命。”        


  “九級武者!”一向寡言的談凱江臉色並不太好看。        


  對普通人而言,等級的壓制幾乎很難逾越,譬如紅舞綠歌姐妹身為七級,聯手之下卻能與八級抗衡,已經很值得驕傲,一個九級,即便是他們在場的所有人加起來,怕也是根本無法戰勝的。        


  “現在這要怎麼辦?”謝家那名供奉最先想要退縮。        


  他畢竟只是供奉,雖享了謝家的富貴,卻不代表捨得為謝家拼命,幾人之中屬他的忠誠度最低。        


  顧家的兩名武侍也有些猶豫,他們並不是屬於顧輕鋒的武侍,而是她的祖父,顧家現任家主的,得到的命令也只是保全顧輕鋒的性命,若是王家人沒有定要殺死大小姐的意圖,他們也沒有那個必要去和王家人硬碰硬。        


  青素卻微笑起來,柔聲說,“誰說我們只有這麼幾個人?”        


  身後的樹叢發出些微“簌簌”的響聲,一個穿得好似普通農婦的老太太慢慢走了過來。        


  “大巫!”        


  沒錯,大巫琉綺。        


  她依舊是那副樸素的模樣,滿頭銀絲,雙眼緊閉。        


  “有位大巫願意以極高的代價請我出手一次,為了他那塊品相十分不錯的巫石,我答應的事自然會做到。”她的聲音滄桑而平靜。        


  而她說的這位大巫,正坐在京城中最繁華的茶樓中,慢慢吹了吹茶杯裡綠色鮮嫩的茶葉,卻並不喝。        


  他不喜歡喝茶。        


  “你怎會知道……陛下定然會答應!你不是不修蔔術嗎?”他的對面坐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身著錦衣面如冠玉,只是坐在他的跟前,註定要被映襯得黯然失色。        


  “我從未說過他定然會答應。”        


  “你表現得太有把握。”        


  他終於抬起頭來,拂了拂他那以金線繡滿了金盞花的寬袖,單單是這一身的衣衫,就價值萬金,其精緻華麗當真十二分引人注目。        


  這著裝深濃,從頭到腳都繁複豔麗到了極致的,自然就是司卿。        


  “徐惠商,我答應你進來坐一坐,並不代表有義務回答你這些無聊的問題,我不過是同你那祖父隨口一提,他也就在陛下面前隨口一說,再說了,我如何,陛下如何,又關你何事?”        


  他的口吻充滿譏諷,“若真要關心這些想要去摸座上那位的心思,也要等那皇長女當真招你為婿再來說吧?就憑你這長相,嘖嘖,我看難。”        


  少年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        


  這就是他們一家人沒一個願意和這個徐夏行——哦不,現在有了巫號叫司卿來往的原因,這他媽性格陰晴不定也就算了,口舌毒辣陰陽怪氣,誰能喜歡這個變態才叫見了鬼!        


  “啊對了,最近我的心情好才來陪你說兩句話,另外,”他站起身來拿起茶杯,就這麼將那一壺十金的好茶倒在了那黃梨花桌子上,“這茶只聞著就很難喝。”        


  他的心情最近是真的很明媚,才會搭理徐惠商。        


  恐怕他的無鶯真的要進京了呢。        


  真的……太好啦!        


         


☆、第三十一章        


         


  巫的存在本來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科學的事,任何一支隊伍有巫和沒巫差距還是很大的,他們強大,絕大部分無關于個人的武力。        


  琉綺一出現,幾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包括之前還萌生退意的謝家供奉也是一樣。        


  這仿佛是一顆定心丸,讓他們能夠生出戰勝九級武者的信心。        


  這邊琉綺剛來,那位九級武者就已經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王家作為博望第一世家,卻也只有六品,上下明面上的九級武者三名,除了那位閉關很久的老祖宗之外,家主王善亥也是九級武者,再之後,就是一名九級的供奉。暗中有沒有其他九級誰也不知道,但至少明面上的就這麼三名。        


  那位老祖宗不可能來,王家家主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到這裡來,來的,自然就是那名供奉。        


  他瞧著也很有些年級了,一身樸素的灰色儒衫,戴著一頂整潔的書生帽,偏那儒衫裡面是瞧著很精緻的立領衣衫和深棕色的馬褲,配一雙擦得很乾淨的牛皮靴子。        


  來的時候,他甚至正在吟詩,手中的象牙扇子很是風雅地扇著,腳步悠然笑容淺淡。        


  但當看到前方那位老婦人的時候,他臉上那種胸有成竹的微笑頓時一凝,然後苦笑起來,“大巫,您何必來趟這趟渾水。”        


  他也是認識琉綺的,在博望城只要稍有點地位的人家,很少有不認識這位元大巫的。        


  “巫殿中有人要保他,我自然要出現在這裡。”她緩緩說著,與方才的說法又有不同。        


  她與司卿有著別樣的情誼,那個逃家的孩子一路千里迢迢,竟然從京城到了博望,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琉綺本就是悲天憫人的性子,他又是巫殿下了命令下來要尋的失蹤巫子,於是,琉綺便將他領回家中,等京中人來接,那短短的三個月,到底生出了些許感情。        


  更何況,如今司卿是巫殿倍加看好的天才,他既然開了口,琉綺便不想拒絕。        


  而聽到她這句話,這位九級武者的臉色頓時變了。        


  世上少有人願意與巫殿抗衡,並非真的懼怕巫殿的力量,而是那裡真的是瘋子神經病的集中營,偏偏還擁有一種特別叫人心煩的力量——蔔。        


  沒錯,哪怕你用再隱秘的手段把人殺了,沒有留下任何尾巴,處理得乾乾淨淨絕不可能有任何人知道,世上最厲害的捕頭仵作都瞧不出丁點兒線索,但是,碰上巫殿,那統統沒轍。        


  他們可以用蔔,一步步把你給揪出來。        


  即便是他們不知道兇手是誰,還可以用咒,直接給你下個無法擺脫的詛咒,甚至是綿延到子孫後代的那種。        


  最可怕的是,巫殿不僅僅是能這麼做,而且護短到一位大巫出了事不管他是對是錯都會把兇手揪出來不咒死你不甘休的程度。        


  因此,巫殿中人能夠得到尊敬,但同時也是人走狗避,尋常人輕易都不想與他們往來,若是一個不小心的得罪了他,誰知道會不會隨手給你下點兒小詛咒什麼的。        


  即便是這位九級武者能夠將琉綺殺死,他瘋了才會這麼幹,偏偏要在一位大巫面前殺人?也是很困難的。        


  大巫本身的攻擊力和防禦力都不算高,但他們各種詭異神奇的術法足以讓人頭疼,這麼幾位七級八級,本來他是不放在眼裡的,加上一個琉綺,那就不一樣了。        


  而且,如果巫殿中真的有大人物要保那個葉家小子,單單這一個原因,就足以讓他萌生退意。        


  “當真意想不到……”家主派給他的任務本來他以為是很容易的,甚至懷疑為什麼殺個九品世家不過十歲的小孩兒,有什麼難的,為何要他親自出手?家主甚至說了,務必要讓他死在這場測試之中,安上一個意外的名目。        


  現在看來,恐怕上頭真的有人要保他,平時不好動手,只能借著測試生事。        


  想通之後,他立刻有些惱怒,這家主是明擺著要坑他?        


  這位九級武者姓胡,叫胡明喻,乃是平民出身,說來和那位官學的師者胡若清還有那麼點兒一表三千里的關係,輩分上算是胡若清的遠房堂叔,若不是因為他同胡若清時時往來,說得胡若清心中動搖,她也不會在上輩子選擇拋棄葉無鶯。        


  胡家本也是士族,但是沒落多年,否則胡明喻也不會辛辛苦苦修煉到九級,卻在王家當一名供奉,再如何他也是外人,若有事也是拿他頂在前面。        


  像今日之事,大巫琉綺在博望城素來有威望,性格大家都是很清楚的,她絕非信口開河之人。        


  因此,胡明喻信了,然後十分瀟灑地說:“既然巫殿要留那葉家小子的性命,我也不便打擾,就此告辭。”        


  如此乾淨俐落讓青素那邊的幾人眼睛都瞪大了,臥槽這說走就走也太沒節操了吧?好歹也是個九級武者呢!        


  青素同樣感到好笑,能修煉到九級的絕對沒有蠢人,她十九歲已經是八級武者,如今二十四歲,距離九級卻還有一段距離,三十歲前突破都很艱難。面前的胡明喻不過六十來歲,他還有很長的生命,在九級武者中都算是很年輕的了,也因此更加惜命,當然不肯為了這點兒事和琉綺杠上。        


  今年王家參加測試的人中,唯一算得上重要的只有王臨初,而憑藉她的實力和王家這座靠山,雖不能保證沒人會對她不利,但有兩名武侍跟著已經足夠。胡明喻積了一肚子的火氣,正要返回王家,路上恰好碰上了胡若清。        


  這一次,官學所有的師者都被放到山林之中,還是盡力去確保學子們的安全的。        


  見到胡明喻的身影,胡若清趕緊叫他:“堂叔!幸得在這裡碰見你了。”        


  “怎麼?”胡明喻心情不好,自然沒有多少好臉色給她看。        


  “是否王家讓你對那葉家葉無鶯動手?”她直言道。        


  胡明喻一愣,“你怎知道?”        


  胡若清跺腳冷笑,“堂叔,這王家是想坑死你呢!”        


  “此話怎講?”胡明喻心中一驚,隨即道。        


  胡若清擺擺手,讓跟著她的那幾個新晉師者站得更遠一些,方才壓低了聲音道:“堂叔,你也知道我原是國子監出身。”她之所以在官學中地位不低,就因為她並非官學出身的學子再來任教,而是當年官學走出去,去國子監三年,又留京五年,方才來了博望官學的,“也不怕同堂叔交底,京中要保他的那位,王家是扛不住的,何必做了旁人手中的刀,回頭反倒自己落了一身不好。”        


  胡明喻皺眉,“連王家都扛不住?須知貴妃在京中可是極有勢力呢。”        


  “再有勢力她也不姓趙!”胡若清冷笑一聲,知道自己說得有點太多了,“總之這件事堂叔不要摻和,若是實在不行,離了王家也不是不可,博望城又不是只有王氏一個世家。”        


  胡明喻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才抬腳離開。        


  這水太深了,他還是離遠點吧。        


  這一輩子,胡若清接到的命令本就不同,很多事從一開始就變了,葉無鶯甚至雖然猜到了某些變化,卻不知道這會兒的他,遠比他自己想像中還要重要,否則,以王貴妃的心性手段,也不會如此氣急敗壞。        


  這時候的葉無鶯也顧不上這些,青素他們排除一些外界因素,剩下的仍然要全靠他們自己。        


  “小心。”葉無鶯低聲提醒。        


  他們三人匍匐在草叢中已經超過了三個小時,天色漸漸暗下來,秋日的夜晚已經顯得很有涼意,顧輕鋒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夜晚的霜露打濕而貼在身上,透心地冷,這種感覺並不好受。可她身旁的葉無鶯和謝玉全神貫注,竟是絲毫不受這些外物的影響。        


  顧輕鋒頓時覺得,自己還不夠好。        


  “來了!”謝玉精神一振。        


  葉無鶯也已經看到了,他原本想要選修辨獸這門課,就是想更加瞭解這個世界上的凶獸,但僅僅以博望來說,赫鳳山中的絕大部分凶獸他都認識,畢竟上輩子他是真正在這裡長大的,且多次到赫鳳山中來狩獵。        


  是以,他很快就能帶著謝玉和顧輕鋒準確跑到碧水靈蟒的棲息地。別看它的名字中帶著水字,實際上碧水靈蟒根本不是水棲類的凶獸,反而喜愛枯敗的草叢和乾燥的山洞,又譬如同樣攻擊力極高的雪月狼非但和大雪月亮沒什麼關係,還是一種日行性怕冷喜熱還冬眠的凶獸。        


  葉無鶯三人的前方,就是一片沼澤乾涸之後,生出大片雜草又枯敗下去的荒地,這種環境很符碧水靈蟒的胃口。        


  不多時,只聽簌簌的草葉聲音響著,一條足有孩童腰粗的巨蟒慢慢遊了過來。        


  只需看它一眼,就知道為何它有這個名字了。        


  這條巨蟒通身上下都長著碧水天青色的鱗片,瞧著很是漂亮,月光籠在它的身上,散發著水波一般碧瑩瑩的光澤,仿佛在月色中緩緩流淌,當真不負碧水二字。但是,若是將目光落在它那碩大的腦袋上,頓時再生不出什麼欣賞美的情緒了。        


  三角形的腦袋,這大概放在蛇的身上都能通用,哪怕它是一條靈蟒,但那尖尖的腦袋同時也說明了它劇毒無比沾之即死,兩顆巨大的蛇牙甚至包不進口腔之中,有一截支在外面,牙尖的毒腺綠油油的,瞧著有些滲人,不僅如此,它那雙好似昆蟲的複眼冰冷無情,不比許多蛇類極低的視力,它的視力極佳,甚至比某些雄鷹視力還要好。        


  凶獸分為兩類,一類瞧著就長得猙獰恐怖,很擔得起這個凶字,另一類長得與普通野獸依稀仿佛,事實上危險程度差得太遠。碧水靈蟒並不是前一類,而是後一類,因為它長得到底還是明顯蛇類的外形。        


  謝玉借著半人高的草叢,隱藏著身體,幸好這會兒這具身體方才十歲,幾乎完全被草叢掩蓋。這靈蟒的視力極佳,卻幾乎沒有嗅覺,才給了他們些許可趁之機。        


  她抬起手來,手中拿著一柄藍汪汪的小弓箭,之所以說它,是因為它真的小,只比成年人的兩個巴掌稍微大一點兒,簡直像是大點兒的彈弓,但它確實是弓箭。        


  比起靈力槍,這種靈弓在煉氣士中更加普遍,畢竟靈力槍不是人人都能負擔得起的東西,維修養護起來也不便宜。十歲的謝玉,還沒有那個資本去配備一把靈力槍,甚至這把靈弓,也是因為這次測試太過兇險,謝家才派人將之送到了她的手中。        


  煉氣士的修煉路途要以黃金鋪就,也就是這個道理,武者哪怕不借助武器之利,也能發揮極大的威力,煉氣士卻很矛盾,單憑自己,絕比不上武者,但若借助靈器,卻可以越階殺人,沒有錢的煉氣士簡直就是個悲劇。        


  謝玉眯起了眼睛,借助內功之便,她對靈氣控制的精准程度要遠超過其他煉氣士,抬起那支弓箭,拉開那條可以增幅靈氣震盪的弓弦,她的雙指之間開始凝聚一支淺藍色的水箭。        


  水靈根在五行靈根之中素來極受歡迎,因五行之中水乃是極易借助環境之力的,例如她凝聚這支水箭,就可以七成借助空氣中的水氣、三成由她自己的靈氣彙聚而成,絕對要輕鬆省力得多。        


  “嗖!”        


  水箭急速飛出,劃破空氣,卻並不像是尋常弓箭那樣發出刺耳的嗡鳴聲,反倒無聲無息,很有那麼點兒溫柔的味道。        


  但那尖銳的走勢,和刹那驚鴻的速度,說明它並不是一支用來觀賞的箭!        


  “噗!”        


  一聲輕響,碧水靈蟒發出了尖銳的嘶叫聲。        


  換過任何一個其他二階的煉氣士,都別妄想能用一把靈弓傷害到碧水靈蟒,可謝玉不同。        


  顧輕鋒甚至沒太能看出門道,葉無鶯卻清楚看到那支水箭於半空之中,以水凝冰,箭中水潤箭外冰銳,這支箭以冰之銳利破了那碧水靈蟒通身上下雖是最為脆弱,仍以一層厚膜保護的複眼,隨即,冰碎,水震,猶如爆開的煙花,直接將那靈蟒的一隻眼震成了血窟窿。        


  不得不說,這一手控制力已經全然爐火純青,換做某些個四五級的煉氣士,都未必做得到她這一漂亮的一手。        


  可是這會兒葉無鶯並沒有讚賞的時間,在那支半冰半水的箭爆開的刹那,他已經躍了出去,抽出了那把醜陋的巨劍。        


  他畢竟還是個孩童,可那大劍卻是按照成年人的體型做的,提在他的手中更有一種巨大到滑稽的效果。可是,它卻如同一座沉重的山,借著顧輕鋒那柄刀猶如彎月一般飛出吸引了它另一隻眼睛注意的刹那時機,重重拍在了碧水靈蟒那因為憤怒疼痛而驚狂的三角腦袋上。        


  “砰”地一聲巨響,顧輕鋒都覺得後腦袋有那麼點兒疼。        


  然後,以兇殘聞名的碧水靈蟒,就這麼軟倒在地動也不動了。        


  葉無鶯本就可以越階殺人,他這一下暴擊下去,恐怕這條靈蟒的腦骨已經完全被拍得粉碎,但它實際上還沒有死去,剩下的那只複眼用一種惡毒狂怒的眼神死死盯著葉無鶯。一般而言,打蛇打七寸,但碧水靈蟒這種凶獸並沒有明顯的弱點,它的“七寸”並非罩門,除了相對脆弱的眼睛,其他部位別說是傷它了,連破開防禦都極難,偏偏它還有劇毒,沾上之後任何人都無力回天的那種劇毒。        


  這也是碧水靈蟒格外叫人頭疼的原因。        


  葉無鶯一擊得手即刻後退,並沒有立刻上前去將這勝利果實拿到手,他知道,這臨死反擊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它的毒牙還在,他這會兒一靠近,恐怕就會被它那爆開的毒液噴一臉,而這種劇毒觸之即死,十分危險。        


  那邊謝玉走過來,“這樣都不死。”她感歎著。        


  “凶獸的生命力完全,哪裡這麼容易死。”葉無鶯努努嘴,“再給它幾箭。”        


  謝玉沒好氣地說:“你倒是輕鬆!”        


  顧輕鋒忍俊不禁,“好歹這蛇的腦袋是他給敲碎的。”        


  三人合力,幾乎是轉瞬就拿下了這條碧水靈蟒,看得遠處縮在草叢中偷看的三人目瞪口呆。        


  “太他媽吊了。”其中一個男孩兒歎息說。        


  他也出身大士族,所以很明白這碧水靈蟒有多麼可怕,如果說之前還有點兒“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幻想,這會兒倒是徹底決定縮在草叢中絕不出去了。        


  他媽即便是出去了又怎樣,被那吊炸天的水箭在胸□□個洞,還是被那彎刀輕飄飄地割了喉嚨?最可怕的是被那醜陋的大劍拍碎渾身的骨頭,想想都叫人寒毛直豎!        


  “等他們走了我們也離開。”為首的女孩兒果斷說,“正如之前師者說的,要懂得取捨,這碧水靈蟒絕不是我們能夠對付的獵物。”        


  那邊三人已經確定靈蟒死亡,才走上前去收取了毒腺和毒牙,甚至連那一身碧水清潤的蟒皮都沒放過,弄得這邊同樣等了幾個小時的三人有點失望,竟是半點沒有撿漏的機會。        


  然後?然後他們就看到那邊架起了烤架,將那靈蟒切成一段段地穿在木刺上烤。        


  “嘶,好香啊……”        


  凶獸肉嘛,那叫一個異香撲鼻令人垂涎欲滴。        


  漸漸的被吸引的小隊不止他們一個,可大家很快就認出那是碧水靈蟒的肉!        


  嚶嚶嚶,香得人受不了,偏偏不敢上前去!        


  真他媽鬱悶死啦!        


  唯有一人越眾而出,直接朝著三人走去,正是笑盈盈的王臨初。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昨天存稿箱忘記設定更新時間了……31        


         


☆、第三十二章        


         


  王臨初只有一個人,但是衣著整齊,在這赫鳳山的山林之中自在地好比自家後院。        


  而她不請自來,謝玉和顧輕鋒都有些警惕,葉無鶯卻知道這會兒她確實沒什麼惡意。        


  碧水靈蟒的肉質很是鮮美,若是不烤,而是熬成湯,更是好吃極了。這樣烤熟了撒一點兒鹽,甚至不需要其他佐料,都能香氣撲鼻令人垂涎欲滴。        


  “好香啊。”王臨初自顧自坐了下來,抱著腿吸了吸鼻子。        


  葉無鶯只當沒看見,他同王臨初的關係本就是敵非友,難道還要友好地請她嘗嘗自己的手藝?別開玩笑了!        


  王臨初幽幽歎了口氣,“罷了,這世上任何事都要付出點代價,這樣,我用情報來交換這碧水靈蟒肉可好?”        


  “什麼情報?”葉無鶯終於開口。        


  “這附近所有碧水靈蟒棲息地和雪月狼所在的情報。”        


  葉無鶯驚訝,“這是王家提前收集的情報?”        


  王臨初不屑地撇撇嘴,“他們怎可能為我如此用心,我又不是哥哥。”        


  葉無鶯:“……”        


  謝玉笑盈盈地朝她看去,“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很簡單啊,我在這裡長大。”王臨初眨了眨眼睛,毫不介意地說出了這王家秘辛。        


  顧輕鋒到底不比葉無鶯和謝玉活了那麼多年心思通透,十分驚訝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長大?”好歹也是王家嫡出的小姐,怎可能在這危機重重的赫鳳山長大。        


  “那時候年紀太小,我也已經不大記得了,”王臨初托著腮說,“大抵不就是世家權利相爭的那類齷齪,”她說著自己笑了起來,“這王家呀,在博望乃至京城,名聲都是不錯,傳聞中清正豁達,極有風骨,正因如此我那姑姑方才能入得了宮,要我說,不過是他們為了那面子可以不要臉,自然沒人比得上他們,啊對了,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你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了。”謝玉很善良地提醒她。        


  王臨初隻盯著那香噴噴的蛇肉,“沒錯,我是不大記得了,聽聞那時候我才剛三歲,哥哥比我大一歲,虛歲倒是有了五歲,恰好同上面幾個哥哥姐姐一起測了資質,一下便成了王家的希望。那夜裡卻不知怎的,我與哥哥被人扔進了赫鳳山,大抵是想要了哥哥的命,卻捎帶上了我。”她又笑了起來,笑得甜甜的,“我小時候要笨一些,所以總是不大記事,三歲多卻連路都認不清呢,哥哥已經五歲了,要比我好得多。”        


  葉無鶯總覺得這個故事絕不會是什麼兄妹情深的美好戲碼。        


  果然,王臨初說:“那時候,只隱約記得哥哥對我說去找回去的路,讓我藏在樹叢中等他,我就乖乖等著,結果等啊等啊,從白天等到天黑,很多事雖不記得了,但當時那種害怕倒還記得很清楚。”        


  顧輕鋒幾乎掩飾不住臉上的詫異,因為她很明白王臨祈在世家中的名聲,他不僅資質驚才絕豔,為人更是溫柔正派,這名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雖然之前王臨初刺殺葉無鶯時說是她哥哥的吩咐已經讓她感到王臨祈的形象在她心中破滅了一些,卻想不到會到這種程度。        


  “再後來啊,天都亮了,我又怕又餓,他卻一直沒有回來。”        


  葉無鶯看著她,“你一個人是絕不可能在赫鳳山裡活下去的。”        


  “那當然。”她笑得甜甜的,“後來有個獵戶發現了我,她讓我給她打下手,在這赫鳳山中打獵為生,直到兩年前被王家發現又撿了回去。”說著她又擼起袖子,“你們可別不信,瞧,我這手筆上的傷再養,怕都是養不大好了。”        


  那是一道相當猙獰的傷痕,怕是當初傷到的時候一塊肉都被完整扯了去,露出白森森的臂骨,只這養了幾年,方才不那麼可怕,可驟然看去,仍然很有視覺上的衝擊力。        


  謝玉只是瞥了一眼,仍是微笑著說,“可我聽說你與你那哥哥感情極好呢。”        


  “是很好啊,”王臨初眨著眼睛的模樣瞧著很有幾分天真,“他當然要對我好,既然對不起我,便要愈加對我好,若是有半分讓我不開心,我就殺了他。”        


  葉無鶯:“……”        


  這對兄妹真的是,誰也別說誰!        


  “所以,到底要不要換嘛!”她看著葉無鶯。        


  葉無鶯將一支烤蛇肉遞給她,“你需得將那幾個地方很詳細地告訴我,且不得刻意坑我,否則若讓我發現了,必然搶先殺了你那哥哥,讓你遺憾一輩子。”        


  他是看出來了,現在這王臨初將那王臨祈的性命完全當做囊中之物,若說當初因為生氣想借葉無鶯的手殺他,這會兒卻是徹底想通誰殺都沒有自己動手的好。        


  王臨初的性格古怪,卻未必稱得上心機深沉,畢竟她是真正的十歲,而不是像葉無鶯和謝玉這樣套了個孩子外殼的成年人。        


  這筆交易王臨初果然沒動什麼手腳,她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後將情報交給葉無鶯。        


  本身以她的實力,哪怕對赫鳳山無比熟悉,也是沒法去打碧水靈蟒和雪月狼的主意,何不賣了這個人情呢。        


  有了王臨初的情報,葉無鶯三人如虎添翼,一路進入赫鳳山深處,等到他們自己察覺的時候,已經遠離了官學交予的地圖。        


  “她到底還是有壞心的。”謝玉皺著眉說。        


  顧輕鋒苦笑,“也是我們自己不好,太貪心了一些。”        


  葉無鶯拿著王臨初畫給他們的羊皮地圖,“看,這一路往這裡延伸,一個不注意就會走出安全範圍,她應當是故意的。”        


  此處已經明顯人跡罕至,連那些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怕也是很少到這裡來。        


  他們正打算往回走,葉無鶯耳朵一動,忽然聽到一聲相當微弱的呻|吟。        


  “去看看?”沒過多久,謝玉她們也聽到了。        


  葉無鶯自問不是什麼好人,但也沒冷血到明知可以卻見死不救,三人互相看了看,就朝著那聲音發出的方向跑去。        


  既然聽到了聲音,那出事的地方自然離此處不遠,撥開遮擋的荊棘叢,葉無鶯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趴在地上的孩童。        


  那孩童瞧著個頭又瘦又小,手上死死抓著一隻潔白瑩潤的彎角,一看便知是凶獸鵠鵠雀的獨角,這鵠鵠雀名字帶著鳥字又帶著雀字,實則是種完全不會飛的兇悍禽鳥,只是任何禽鳥一旦是凶獸,那自然就不是尋常猛禽可比的。        


  這孩子瞧著頂多八、九歲,能拿到鵠鵠雀的獨角而不死,本身就很值得誇耀了。        


  當看到那張沾滿血污的臉時,葉無鶯很慶倖自己沒有見死不救。        


  是阿澤,竟然是阿澤。        


  若是不發生這些變數,阿澤就該在明年進入官學,恰好住進他所在的那個院子裡。這時候,葉無鶯想起阿澤拿的是王家的薦書進入的官學,他是平民,唯有這樣的方式才能進入官學學習,那麼,生活在深山中的他到底是從哪裡認識的王家人,甚至並沒有為王家所用呢?        


  不知道為什麼,葉無鶯的面前浮現了王臨初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面容。        


  正想著,那邊阿澤已經掙扎著爬了起來,謝玉驚訝,“真是頑強的生命力!”        


  幾乎不用上前去查看,他們就很清楚這個男孩兒受了很重的傷。        


  “快救他。”顧輕鋒大步上前,葉無鶯一劍劈了那追過來的另一隻鵠鵠雀,謝玉一個水潤術,簡單地替他緩解了一下傷勢。        


  瘦小男孩兒睜開眼睛,艱難地說了一句“謝謝”。        


  葉無鶯歎了口氣,“你從哪兒來?”        


  他指了指那無人的深山,“我、住在山裡。”或許是因為極少與外界接觸,他的官話說得有些生澀,且身上的衣服也表明了他來自某個恐怕文明程度不太高的地方,露出雙臂的小褂和只到大腿根部的短褲在外面還是屬於十分失禮的穿著。        


  謝玉挑起眉,顯然是想起了那些個關於“食人族”的傳聞。        


  然而,面前這少年眉目青澀稚嫩,一雙眼睛明澈乾淨,倒全然沒有外面那些個小小年紀就很是世故的孩子那樣成熟。        


  葉無鶯瞧著阿澤熟悉又陌生的臉,想起記憶中永遠不會模糊的他死去的模樣,忽然就有一種衝動——        


  “你是要到外面去嗎?”        


  阿澤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我阿爸和阿媽都死了,聽說我阿媽的阿爸住在外面,我想去找他,但是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他笨拙又緩慢地說,卻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清楚。        


  葉無鶯知道阿澤的身世,他的母親曾是個獵戶的女兒,在赫鳳山中迷了路,遇到了他的父親,偏生出了感情,便留在了他父親的那個部落,生下了阿澤,他的官話也是他母親教的。        


  阿澤的身世乏善可陳,就好比他這個人簡單到一眼就可以看透。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若是認定了一個人一件事,那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執著。        


  不知為何,葉無鶯的眼睛有些酸,心也有些酸,上輩子,阿澤就是為他死的,他是個死心眼的人,葉無鶯救過他幫過他對他好,他就願意為葉無鶯拼了命去。        


  他想著,這輩子不過是這一面的緣分,往後阿澤平平安安地在官學裡長大,按著他的夢想往後找一份好工作,有肉吃有酒喝,再娶一門好媳婦,如此喜樂安康地過一輩子,遠比上輩子跟著他風裡來雨裡去,還常常走在生死邊緣要好得多。        


  所以,葉無鶯歎了口氣,“我們幫你療了傷,你就先回家去吧,到了明年再去官學。”        


  “什麼官學?”阿澤奇怪地問。        


  葉無鶯一愣,“你不曾碰到過一個……大概同我們差不多大的女孩兒?”        


  阿澤搖了搖頭。        


  葉無鶯暗道一聲不好,看來這輩子的變化,使得阿澤根本就不曾碰到過王臨初,於是那份推薦信也是拿不到了!若是不能接受系統的學習,完全浪費了阿澤真正天六品木靈根的資質!        


  可是,他又不是王臨初,葉家管著這一塊的是葉慎敏,他這幾年與葉無暇姐弟關係極其糟糕,葉慎敏自然也不像上輩子那樣裝模作樣地對他好,他倒是可以求助葉寶山,但一個平民怎會放在葉寶山眼中,只怕他一走,阿澤就是另一個霍如山。        


  甚至,阿澤還沒有霍如山聰明。        


  謝家沒有舉薦的資格,顧家倒是可以,但也有問題,顧輕鋒同顧家其他人的感情並不大好,若她也去了京城,恐怕阿澤的處境一樣糟糕。        


  葉無鶯一點都不想去找王臨初,更何況,以她變態的心性,若是自己當真因為這事去找她,她很可能對阿澤生出好奇心,到時候指不定生出什麼他不願見的結果來。        


  思來想去,居然並沒有一個周全的法子。        


  這時候,阿澤終於看到被拍死的鵠鵠雀,抬頭真誠地對葉無鶯說,“多謝你救了我。”        


  “這不算什麼。”葉無鶯勉強笑了笑,還在思索著到底怎麼做才好。        


  這還是重生之後第一次,葉無鶯覺得自己在這博望城結下的仇人太多了一些,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好像都扛不住他拉下的仇恨值。        


  “你既然不知道你阿媽的阿爸住在哪裡,到底要怎麼找人?”        


  男孩兒誠實地搖了搖頭,然後說:“去找他之前,我還有件事要做。”        


  以葉無鶯對他的瞭解,瞅了一眼那被拍死的鵠鵠雀,“你是說——”        


  “阿媽說過,有恩不能欠著,必要報了方才安心。”阿澤認真地說。        


  葉無鶯:“……”他就知道!        


  謝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難道你要跟著我們報恩嗎?”        


  “是啊。”        


  連顧輕鋒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面前這男孩兒的話裡真是一團稚氣,“我們不需要你報恩,也不必跟著我們,先回家去吧,你傷得很重,怕是要修養幾個月才能好。”        


  阿澤卻滿不在乎地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污,“不用幾個月,三天便差不多了。”        


  葉無鶯忍不住又歎了口氣,是啊,旁人需要三個月恢復的傷勢,阿澤確實只需要三個月,他只是天六品的木靈根,這資質不算太好,但是,他不是尋常大殷人,有一半瓦羅族薩滿的血脈。瓦羅族事實上與西北蠻族的一支是近親,部落之中一樣有族長和薩滿。        


  這也是他在族中待不下去了的原因,每個瓦羅族只能有一名薩滿,他是薩滿的兒子,偏偏母親是異族人,因此不能繼承薩滿的位置,薩滿本是代代相傳的,若是前任薩滿沒有子女,便要在族中另尋繼承人。        


  阿澤的身份得不到承認,新的薩滿繼位,他就必須離開部族。        


  “那如果你報不成恩,就要一直跟著我們嗎?”葉無鶯問。        


  阿澤理所當然:“是啊。”        


  謝玉哭笑不得,“這還真是被賴上了,喂喂,你的實力還不如我們,跟著我們到底是報恩還是我們保護你啊?”        


  阿澤一愣,仿佛這才考慮到這個問題。        


  葉無鶯已經連氣都不想歎了。        


  他知道阿澤很簡單,尤其他這會兒還不滿十歲,那是真的猶如一張白紙一樣什麼都不懂,只有他那母親教他的些許知識,處理起事來難免直接粗暴不轉彎,除了強大的生存能力之外,他的智商還未發展完全,情商更是完全負數。        


  “你叫什麼?”        


  “阿澤。”這是母親給他起的漢人名字,他很喜歡。        


  葉無鶯糾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說,“罷了,從今天起,你還是跟著我吧。”        


  至少此生,我不會再讓你那樣冤屈可憐得死於非命。        


  當沙漏恰好到最後一顆沙子也漏下,七天期滿,葉無鶯三人毫髮無傷地走出了赫鳳山,甚至衣著整齊精神飽滿,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身後還跟著個小尾巴。換上了葉無鶯給他的藍色毛衣,因為太大直接在腰間一紮,再加上那剪掉半截,顯得肥大寬鬆的羊毛褲,雖說瞧著有些不倫不類,總不那麼容易被看出是異族人了。        


  不少師者還以為那只是個跟著他出來的普通學子,壓根兒沒太在意,反正學子太多,師者也不是個個都能認全。        


  “差一點兒就遲到了呢,無鶯堂弟。”葉無燮看著葉無鶯只提著個瞧著輕飄飄的袋子,又高興起來,他們三人一人一袋,拿回來的戰利品著實不少。        


  之所以有專門的獵人願意去獵殺凶獸,自然是因為凶獸的價值高,而這個價值,多半體現在某樣特殊器官上,比如鵠鵠雀的獨角。        


  官學對這場測試的要求,就是以這種信物來計分。        


  葉無燮的隊伍正在計分,瞧著唰唰漲上去的分數,他自然有些洋洋得意,只以為葉無鶯他們因為某種原因而收穫極少,畢竟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謝玉和顧輕鋒都是空手,他們整個小隊,只有葉無鶯手上那一個小袋子。        


  而這時候,葉無鶯直接走上前去,將手中布袋裡的東西直接倒在了前方師者擺開的桌子上,而桌後正是帶著微笑的胡若清。“咚咚”幾聲沉悶的聲響讓大家忍不住朝那個方向看去,真想不到那瞧著尋常的灰色布袋裡裝著的東西竟然如此沉重。        


  剛剛看清那堆不算多的信物,不少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沒吃過豬肉好歹都見過豬跑,殺不了碧水靈蟒和雪月狼,他們也清楚那是什麼凶獸,甚至有學子與他們遭遇狼狽逃跑。        


  眾人心中連道不知道多少聲“臥槽”,因為那是一堆碧水靈蟒的毒牙和雪月狼的晶魄!        


  再不用具體計分了,這一堆,大抵是第二名隊伍的數十倍分值,還有啥好計的呢?        


  這種碾壓什麼的……最討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王臨初不會是小夥伴的,現在小夥伴基本齊了,就這五個人        


         


☆、第三十三章        


         


  最後,葉無鶯小隊的計分足足有三千多分,而絕大部分的其他學子,連滿了一百分的都不算多。        


  像葉無燮他們小隊足足有兩百七十九分的,已經堪稱優秀了,可是與葉無鶯他們比一下,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胡若清翹起唇角笑了笑,十分溫和地說:“成績有效,行了,現在回去好好休息吧。”        


  葉無鶯謝過她,並沒有朝著官學準備的靈力車走去,而是直接走回到了裝模作樣剛剛到達在等他的青素身邊,顧輕鋒和謝玉同自家人打過招呼,直接去搭葉無鶯的順風車了。        


  阿澤神色懵懂,壓根兒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原來是這樣的。他本就是個算得上安靜的人,仍然憋不住好奇,到處張望著。        


  讓青素給他準備了些食物,他吃了一些之後就沉沉睡去了。        


  謝玉看了他一眼,才在葉無鶯身旁爽利地坐下,“你為何要帶著那小子?”她與葉無鶯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但多多少少能看得出他的性格,這傢伙絕對不可能是那等同情心氾濫的老好人,也絕對沒有想要利用一個孩子報恩心理做什麼的齷齪心思。        


  在救阿澤的時候,她沒反對,還順手幫了忙,但照她的想法,是絕不會帶這麼個孩子回來的。換做顧輕鋒可能會將這孩子送到山腳下,謝玉卻絕對沒這麼“善良”。        


  “第一次看到他,就覺得有緣。”葉無鶯輕輕笑了笑,“這傢伙的性格,真的是一眼能望到底。”        


  謝玉瞥了他一眼,“那又怎樣,這世上缺什麼都不缺單純的人。”她的口吻已經帶著些許嘲諷了,“而且這人呐,長著長著是會變的。”        


  葉無鶯搖搖頭,“有些人哪怕是到死也不會變。”他沒說阿澤就是這樣的人,說了謝玉也未必會信,可是阿澤他真的是。死心眼兒一根筋,完全不知變通,他的世界很純粹,但同時這樣的人若是真正狠起來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        


  本來謝玉也不是一定要讓他接受自己的觀點,於是聳聳肩不再說什麼。        


  等再回到官學,所有人再看葉無鶯他們的眼神已經變得不一樣了。        


  強,很強,太他媽強了!        


  如果說上一屆王臨祈和鐘爵他們是大大出了一把風頭的話,葉無鶯這支小隊在今年的入學測試上就是一枝獨秀霸氣側漏,硬是把其他新入學的學子映襯得一無是處。        


  這一晚,官學在大禮堂擺了迎新宴,所有的新生到場,倒是沒搞什麼新生代表講話之類的,也沒有節目,只是桌上的食物極盡豐盛,那些個世家士族的學子還好一些,平民出身的大多從未見過這樣的宴席,特別是那些個特製的凶獸肉和靈果飲。        


  凶獸的肉和靈果製成的果飲酒水,都是有助於修行的好東西,雖比不上某些丹藥,但畢竟內蘊微薄的靈氣,尋常人能吃得上這些就已經很不錯了。        


  然而,葉無鶯不動聲色地伸了一筷子,就基本上沒再動這一桌誘人的飯菜,謝玉見他如此,也淺嘗輒止。顧輕鋒本就吃的不多,她的口味偏淡,在野外她可以什麼都吃,但這樣大魚大肉的豐盛反倒絕非她的喜好,再加上回來之前,她們二人同葉無鶯、阿澤一道剛剛一人啃了兩個漢堡,壓根兒就不餓,也因此沒什麼食欲。        


  同他們坐一桌的基本都是這次成績不錯的,連葉無嫣都沒排的上號,葉無鶯看到這桌上其他六個人兩個小隊的人,基本上看人就能認得出是誰,都是博望城世家裡頭極有希望的孩子。        


  然而,現在他們和葉無鶯三人坐在一桌,哪怕飯菜再美味,恐怕都沒什麼胃口。        


  世家子嘛,哪個沒有見過山珍海味,這麼點兒陣仗,當真不放在他們眼裡。        


  直到吃得稍稍多了些的那個張家張慧凡忽然就摔了筷子,發出叫人嚇一跳的聲響,大禮堂內忽然就靜了下來,葉無鶯有條不紊地放下筷子,等到那張慧凡撲過來的時候,他早就離了原本的位置。        


  謝玉挑起眉,聽到了張慧凡那明顯不正常的粗重呼吸聲。        


  來這裡吃飯,基本上都沒帶武器,張慧凡自然也沒有。但是張家擅長的從來不是武器,他們靠的就是一雙手,哪怕沒了拳套,他的殺傷力仍然很大。        


  “他這是瘋了嗎?”顧輕鋒詫異地說,並不擔心什麼。        


  且不說四周這麼多的師者,就憑張慧凡的實力,站在葉無鶯面前實在是不夠看的。        


  謝玉笑盈盈的,“因為這本就不是為他特意準備的啊。”        


  葉無鶯顯得十分淡定,他只是往後退了幾步,站到了稍稍暗處的地方,張慧凡就好比瞧不見他了一樣,四下裡焦躁地轉起來。        


  “你瘋了!”和他同一小隊的立刻跑過來拉他。        


  張慧凡卻冷笑一聲,一拳直接朝著這位打了過去,這位同樣也是備受期待的世家子,哪裡忍得了這種氣,怎麼可能不回手?        


  於是,這是一個起點,等到這裡徹底亂了起來,師者匆匆跑下來阻止,卻想不到——到底出了人命!        


  張慧凡死了。        


  葉無鶯只是冷眼看著,他隱約猜到會有人對他動手,那食物的香氣略微有些不大正常,上輩子他經歷的下毒次數實在太多了,早就練就了一隻靈敏的鼻子,和十分敏感的舌頭。只需要稍稍沾上一點兒,他就知道食物有些不大對勁。本想提醒謝玉和顧輕鋒,她們倒是好本來就不太伸筷子。        


  卻到底沒想到這下手之人如此心狠手辣。        


  原以為只是能挑起人情緒的紅靡香,意圖讓自己在這種公眾場合大大丟個面子,再加上自己實力太高,指不定會鬧出點人命什麼的,徹底壞了名聲自然別再想上京之事,卻想不到……添加了無色無味的藿思子。        


  拜被暗算太多次所賜,他對基本的□□迷藥都有一定的瞭解。藿思子本身無毒無害,但若是與紅靡香結合,便能催發紅靡香的毒素,使得人發怒發狂,若是用上雙倍量的藿思子,人的心肺承受不住那種要爆開的壓力,七級以下的武者都可能因此著了道。        


  葉無鶯眯了眯眼睛,他站在稍遠的地方,自然是絲毫沒有嫌疑,這事兒完全賴不到他的身上,謝玉也早早拉著顧輕鋒避開了,那團混戰自然也不關她們的事,倒是與張慧凡扭打在一起的那幾個,因為打架的刺激,昏過去了一半,即便是沒死,瞧著也有些不大好。        


  “真是一場鬧劇。”謝玉輕輕說。        


  顧輕鋒皺著眉,“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倒好,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謝玉斜眼瞧向葉無鶯,以她的聰明世故,自然一眼就瞧出來這手段明顯是沖著葉無鶯來的。        


  葉無鶯反倒笑起來,“怎麼,這些個下手作孽的人都不愧疚,還指望我替他們愧疚嗎?他們是無辜,我又何嘗不無辜。”        


  這時候,顧輕鋒才反應過來,蹙著眉說,“這王家……手太辣。而且這樣,可是一下子得罪好幾家。”        


  “王家什麼時候將這博望城其他世家放在眼裡過,他們難道還怕得罪其他家嗎?”謝玉諷刺地說。        


  是啊,作為六品世家,又與京中幾個世家聯姻,甚至還有個在宮中做貴妃的嫡枝,他們確實不怕。哪怕是只比王家差一些的七品世家顧家,在王家眼中仍然不算什麼,不過是死上幾個還不成氣候的孩子,即便是被那幾個家族知道了又怎樣,只需付出一點兒小代價,就是可以抹去的。        


  他們在一旁沉默下來,官學卻是一陣雞飛狗跳。        


  死得可不是尋常的平民學生,哪怕天資出眾的霍如山死了,也不過是三天新聞罷了,畢竟他只是個平民。        


  可這回死的,是世家子。        


  葉無鶯安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青素給他上了一壺清肺茶,“少爺,雖你不曾如何吃,到底還是清一清毒素比較好。”        


  他沒拒絕,一點一點喝下,看著外面已經黑沉沉的天色。        


  “阿澤睡了?”        


  “嗯,他的傷還沒好,就讓他早些休息了。”        


  對於葉無鶯將阿澤帶回來的事,青素並沒有什麼意見,她盤問過阿澤之後,甚至很願意阿澤跟在葉無鶯的身邊。在她看來少爺平日裡太老成了一些,恐怕是因為並沒有什麼同年齡玩伴的緣故,之前葉家給他的那些書童僕傭他一個都不親近,幾乎從不讓他們跟在他的身邊。這阿澤背景簡單又心思單純,恰好能給少爺作伴。        


  “他們越來越著急了,”葉無鶯揉揉眉宇,“而我們還要在這裡住到明年春。”想想就覺得特別心煩,這明顯是連課都不給他好好上的節奏啊,“青素,你說我要是裝病回葉家可不可以?”        


  王家的手伸的很長,這官學裡到處有他們的人,葉家就未必了。哪怕葉家是個沒落的九品世家,但也不表示可以容忍別家勢力在自己地盤上胡作非為。        


  “還有個辦法啊少爺。”青素笑了起來,“這一點我早已經想到了,並且和葉家老祖宗商量過,少爺再留在官學太危險了。”        


  葉無鶯正想問她什麼辦法,就聽到了輕輕的敲門聲。        


  青素走過去開了門,不一會兒就回來了,“少爺,葉無若來了。”出於對他的不喜,青素時常都是叫他名字的。        


  “這麼晚了他到我這兒來做什麼?”        


  應該說這麼幾年來,葉無若和他半點都不親近。葉無鶯拉仇恨的能力十分強悍,葉家家學裡面就沒哪個真正與他親近的,又因為他執意與葉無燮等人對立,更沒人敢站在他那邊了,哪怕葉無若是他名義上的“親弟弟”,也是葉無燮那派的,壓根兒不大與葉無鶯往來。        


  深更半夜地跑到這裡,怎麼看都不會有什麼好事。        


  葉無鶯壓根兒不想見他,正想讓青素讓他回去,就聽到門外一道尖利的聲音,“我是你家少爺的親弟弟,你敢攔我!”        


  ……竟然已經闖到院子裡來了。        


  “我還真敢。孩子,勸你還是不要跟我家少爺亂攀關係為好。”        


  守在外面的只是普通僕傭,難怪攔不住葉無若,但葉無鶯身邊的紅舞綠歌等人,哪個都敢攔他,別說是攔他了,把他直接丟出去眼睛都不帶眨的。        


  葉無鶯聽到這話覺得有些好笑,但葉無若都闖到這裡來了,難道真有什麼急事?        


  “哥哥、哥哥,我知道你在,我有急事找你!”        


  “算了,讓他進來吧。”        


  已經十歲的葉無若總算不像小時候瞧著那樣怯懦膽小,個頭長高了不少,雖然表情仍是習慣性怯生生的,到底已經是個半大的男孩兒,眉目倒是仍與葉無鶯有幾分相似。        


  “哥哥!”        


  任葉無鶯如何想像,都沒想到葉無若一進來就抱著自己的腿痛哭起來,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淒慘悲切!        


  葉無鶯皺起眉來,看著跪倒在地上死死抱著自己腿的葉無若,“到底什麼事,說話!”他並不耐煩看葉無若哭,上輩子看過太多次,早就免疫了。而葉無若也別想再借著這一招從他這裡騙取什麼好處了,狼來了的故事,他上當三次足夠。        


  “哥哥,”葉無若抽噎著,“我阿娘死、死了……”        


  “於是呢?”        


  葉無若的母親在葉家本就像個透明人,葉其允死得早,她身為葉其允的妾室,哪裡能引起人的注目,再加上葉其允當初在葉家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他的妾室,若非有了葉無若這個兒子,恐怕她的境遇會更糟糕一些。        


  上輩子,葉無鶯還真沒關注過她是何時過世的,只知道葉無若隨著他去京城的時候,他那位母親早已經過世幾年了。        


  “哥哥,若、若非我們的父親不爭氣,祖父又無甚地位,怎會任由我娘的病一天天拖下去,竟是連藥都沒能好好吃,就、就這麼去了!”他說到一半,又大哭起來,哭得氣都快接不過來了。        


  葉無鶯忽然心中一動,想起葉家這會兒掌管著藥堂的,不正是葉慎敏的長子葉其錚嗎?他不僅管著葉家的藥堂,還有好幾處葉家的大型產業,都與醫藥相關。        


  “我、我不怕告訴哥哥知道,這葉家,是有人刻意在磋磨我阿娘……”        


  嘖嘖,你看,重點不是來了嗎?        


  邊說著,葉無若邊偷眼瞧了他那哥哥一眼,可恨什麼都沒看得出來,只見他面無表情,竟是絲毫情緒都看不出來。        


  不會吧?那人不是說了自己若這般說,哥哥總會生出些許惻隱之心,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得到點兒愧疚,畢竟與其錚堂叔一家子結了仇的是他這位哥哥,可不是他。        


  雖然他的母親本就是自然病死的,死都死了,若能利用一下,倒也不壞。        


  “這些與我有什麼關係?”葉無鶯冷冷說。        


  葉無若一下子噎住了,下面的話竟然再也說不下去。        


  葉無鶯的口吻太冷漠了,那種冷漠中甚至還帶著嘲弄,讓葉無若覺得自己像個在賣力表演卻得不到絲毫回應的小丑,頓時整個室內都是一陣安靜的尷尬。        


  “哥哥,”葉無若忽然不哭了,他輕輕地叫了一聲,這聲音裡帶著怨帶著愁又帶著些許依戀,“我與你本是親兄弟,或許你是看不上我,我是庶出的,天生比不上哥哥,我不介意。哥哥你是天上星月,我便做那地下的泥也是無妨,只是哥哥,我好害怕,我好怕啊,我只是……只是想活著。”        


  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小狗一樣的嗚咽聲,聽著可憐極了。        


  葉無鶯必須要說,不管幾輩子,葉無若的表演功力都是一樣好,換做他曾經的那個世界,葉無若妥妥能拿奧斯卡。他和葉無暇一個奧斯卡影帝一個奧斯卡影后,葉無燮之流根本不夠看。        


  見葉無鶯仍是毫無反應,葉無若終於急了,他抬起頭來,流著淚說,“哥哥,你不要把我留在博望城,我太害怕了,他們一定不會放過我的……”言下之意是誰讓你得罪的人實在太多!        


  “所以,你是想讓我帶你一起去京城?”        


  葉無若的眼裡閃過一抹幾乎瞧不見的喜意,“我、我只是——”        


  還未等他說出口,葉無鶯就蹲了下來,微微一笑,“我親愛的弟弟,這麼幾年了,我把那些人都得罪地徹徹底底,可是我瞧你還是活得很滋潤嘛。瞧,這玉佩玉質可是相當不錯,再看這束髮的金環,嘖嘖,做工之精美必然是名家手筆,”他拉起葉無若的手,“看這細皮嫩肉的手掌,保養得真是太好了,”他笑眯眯的,“葉無若,你有沒有照過鏡子?這會兒的你可是比我還要白白胖胖,是不是身上哪裡有瞧不見的傷?不然怎麼就能跟我哭訴活不下去了呢。”        


  葉無若一時間呆愣地僵在原地。        


  葉無鶯卻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這麼多年你都過得好好的,有什麼可怕。你就留在這博望城吧,京城那個地方才叫真的危險,作為哥哥的我是絕不會帶你去的。”        


  葉無若:“……”        


  “哦對了,你放心,今晚這一場你我兄弟情深的戲碼,明天我一定會讓它傳遍整個官學的。”        


  你看,我總不能平白擔了害你被欺負的名聲啊,嘖嘖,你這樣會哭會演戲還有心機有手段,恐怕被欺負了也很快會報復回去,又有什麼好擔心。        


  瞧著葉無鶯笑眯眯的臉龐,葉無若硬生生打了個寒顫。        


  “放心回去吧,我親愛的弟弟。”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得有點酸爽        


  其實我就一直不理解,某些小說啊電視劇裡的邏輯,譬如反派本來想要幹掉主角,主角二或者主配甚至是路人因為主角被反派誤傷了,結果反而成了主角的錯?難道不應該是害人的反派的錯嗎?主角也很無辜的好不好!        


         


☆、第三十四章        


         


  葉無若挑在三更半夜的時候才來,本就表示他對這做件事還是感到很擔憂的,他害怕葉無燮甚至是其他討厭憎惡葉無鶯的人知道。        


  這五年來,葉無鶯雖然與他不親近,其實也沒為難過他,比起老是欺負庶出弟弟的十四哥,葉無鶯那要好太多了,不欺負不為難,只是無視而已。在葉無鶯的眼裡,葉無若就好比是個透明人,從來沒有被他放在心上過,他們倆人五年裡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超過十句。        


  可是這種漠視,反而讓葉無若感到更加不忿。        


  但他再不忿,對葉無鶯也造不成任何影響。        


  就因為葉無鶯對他還不算壞,葉無若才有勇氣半夜跑過來抱著葉無鶯的腿哭訴,就想著即便是失敗了,反正也沒啥特別嚴重的後果,若是成功了……那才真是太好了!        


  偏偏事情並不為他所願。        


  等到被扔出來的時候,葉無若的表情都是懵的,他實在想不到,葉無鶯對他的淒慘哭訴竟是半點不為所動。        


  想起葉無鶯說的話,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一邊努力安慰著自己“不會的不會的”,一邊惶恐地想著怎麼辦。        


  他的武侍、書童和婢女在院子外面等他,一見他出來立刻迎了上去。        


  “少爺,天冷風大,小心著涼。”容貌秀美的婢女柔聲提醒著,卻被他反手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得耳朵都嗡嗡作響。        


  葉無若暴躁地說,“都給我閉嘴!”        


  於是,眾人立刻噤若寒蟬,再不敢開口了。除了那位葉家配給他的武侍他會給幾分面子之外,其餘人在他面前都是一副略帶恐懼的模樣,就知道他表面上再如何柔弱無害,本性確實暴躁易怒,戾氣十足。        


  他那邊剛走,葉無鶯厭惡地看著被葉無若的淚水徹底打濕的褲子,“青素,我先去洗漱一番吧。”這不換條褲子真的犯噁心啊。        


  等到他一身水氣地出來,青素給他備好了宵夜,才又繼續之前的話題。        


  “你說的方法是什麼?”葉無鶯看向她。        


  青素笑盈盈的,吐出兩個字來,“巫祭。”        


  葉無鶯手上的筷子一頓,立刻有些明白過。        


  巫祭,一年一度的巫祭只在神都舉行,同樣是那個京城,它既是大殷的國都,也是巫殿的神都,說來也是古怪,這數千年來,大殷這個皇朝與巫殿一直和平共處著,竟是基本沒出過什麼亂子。        


  或許也跟巫殿的性質有關。它與葉無鶯曾經讀過的那些小說裡想要爬到皇權頭上的宗教不一樣,巫殿從來都對爭權奪利什麼的不屑一顧。說巫殿那是瘋子集中營也是沒錯的,他們本就不具備爭權奪利的先天條件,換句話說,巫殿並不允許巫擔任官職甚至插手任何的官府管理事務,他們只能夠去管那些神神叨叨的事兒,卻不能真正與民眾走近,哪怕是琉綺這種天天給村民治病解憂的,也談不上對她多親近。        


  巫,是高高在上的,他們不僅僅是名義上的神侍,因為巫的神秘和可怕,絕大部分的百姓只會對他們產生敬畏之心,卻絕非崇拜愛戴。        


  再加上,三大祖巫幾乎成為了傳說,已經數百上千年不曾出現過,於是,其他巫基本就屬於放養狀態,沒有一個絕對的領袖,幾大天巫又各有矛盾,性格更是……說得好聽點叫獨特,難聽點叫古怪。        


  實則,所有人都知道,巫殿與黑殷趙氏的和平共處,不過是因為巫殿中人自認高高在上,對世俗權力不屑一顧,黑殷趙氏認為巫殿包括那三個不知道死沒死的老不死的,攏共都不超過三五百人,有毛好怕的,哪怕巫術可怖,積年的大巫甚至能與高級武者比上一比,天巫甚至比聖者賢士還要令人恐懼,但你要看啊,這大殷的聖者賢士,數數還是有那麼些個的,天巫才幾個!        


  更別說巫的修煉虛無縹緲,就有人傳言唯有精神上多多少少有點毛病的才能修成天巫,樣樣驚才絕豔的不是沒有,偏偏就是比不上那些個性格十二分惹人嫌的神經病。        


  數千年來,大殷人已經習慣了巫殿淩駕在尋常人之上,離他們遙遠又陌生,儘管有些敬畏的情緒,但絕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不會見到巫。        


  大殷也就與巫殿形成了多年不近不遠的關係,有些微妙,卻也非敵非友。        


  那些個皇子皇女倒也有想拉巫入夥的,但這一個弄不好就是自找苦吃被反咬一口,因為巫是出了名的反復無常陰晴不定,所以,皇權之間的鬥爭,基本上都與巫沒什麼關係,雖也有些互惠互利的時候,卻也僅限於此,甚至還出過三位皇子同時請一位巫去咒他的兄弟姐妹,結果這位巫收錢辦事,直接將這三位元全部咒死的離奇事件。        


  不過,身在巫殿就要守巫殿的規矩,巫殿的規矩裡,還是給黑殷趙氏幾分面子的。        


  但也就僅限於幾分面子。        


  因此,青素一提起巫祭,葉無鶯的第一個反應是,“怎麼會?我那位父親恐怕不會這麼給面子。”        


  早在五年前,青素就將所謂他的身世“交了底”,倒也不大在意葉無鶯這會兒略帶嘲諷的口吻。        


  巫祭乃是大殷一年一度的大事,也算是大殷給巫殿幾分面子,本也是歷來傳統,寓意很是不錯,便一直沿襲了下來,從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到祝願大殷國泰民安,這種以祭司換取神佑的方式並不那麼流於形式,而是相當莊嚴壯觀,之後還有為期半月繁榮熱鬧的盛會。        


  能參加巫祭的絕不會是普通人,像葉氏這種末流世家,更是只得兩席,恐怕今年又是葉寶山和葉慎一去。黑殷趙氏的席位也是有限的,葉無鶯怎麼想都不會與他有關。        


  青素卻歎了口氣,“你坐的不是黑殷趙氏的席位。”        


  “總不會是祈南葉氏的吧?”        


  青素抿了抿唇,“不,你將會是巫的客人。”        


  葉無鶯一愣,然後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徐夏行成為大巫了?”        


  當然不可能每個巫都能邀請客人參加巫祭,只有大巫以及天巫可以,巫的客人地位極高,但限定每個天巫或者大巫只能邀請一名客人,京中不論是世家還是士族,都以成為巫的客人為榮。        


  “是的,他如今是大巫司卿。”        


  葉無鶯:“……”        


  這輩子,他確實不大關注司卿,哪怕可以隨時與他聯絡,葉無鶯卻幾乎從不願意主動找他說話,確實不知道這短短的時間,他就已經突破到了大巫,這升級的速度也太快了點吧?        


  比他上輩子……還要可怕。        


  “巫的客人素來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葉無鶯並不顯得高興,反倒冷冷說,“而且,他到底是什麼時候與你聯繫上的。”        


  青素聽出了葉無鶯口吻裡的惱火,有些無辜地聳了聳肩,“就在一個月前,我收到了一份信,信上說他會邀請你去神都參加巫祭,我當時完全沒理會,因為不需要,而且以他的身份,哪裡能想邀請就邀請啊,於是沒當回事,結果幾天前,就聽說他已經成了大巫,”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最年輕的大巫。”        


  葉無鶯當然知道,司卿於這方面本來就是天才。        


  而且,他必須承認,這是他躲過王貴妃短期內發瘋的最好辦法。        


  從博望城去京城有兩種方式,若是像葉慎一、葉寶山這樣的高階武者,可以通過傳靈陣去京城,而像葉無鶯這樣的卻是不行,不是高階武者是扛不住傳靈陣給身體造成的巨大擠壓力的,強行通過指不定連命都得丟了。第二種就是老老實實一路過去,博望城距離京城實在太遠太遠了,普通人這一輩子想要游遍大殷都不大可能,可見距離之遠,若是用靈力車,倒是有點希望,但是從博望城去京城,也還是需要兩個多月的時間。        


  這時候是九月,從這裡趕去京城,再休息上十天半個月,差不多就要過年了,然後就是巫祭的日子,盛會之後不久就開春,妥妥可以拖到那時官學送名單來,尤其成為了巫的客人,本身也是很值得誇耀的一件事,于葉無鶯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他的巫令已經到了你手上?”        


  青素點點頭,掏出一塊嬰兒巴掌大的權杖。        


  曾經,她用一塊黑巫令,就請了琉綺來,幫忙與京中聯繫,這會兒手上這枚,卻是銀巫令。        


  巫令分五等,第三級黑巫令,第二級便是這銀巫令,比之那四級五級的巫令,黑巫令本身就足夠難得,更別說銀巫令了。        


  同樣是那半透明好似水晶質地,只是中間不再是那朵黑色層疊的繁花,而是銀色蔓延開的紋路,盤曲延展,鮮活美麗。        


  銀巫令中鑲嵌的,是月須草,這是生長在巫殿深處的奇花異草之一,極其嬌貴很難養活,可是美得好似銀色月光,令人見之忘俗。只是同那夜芙蓉一樣,月須草同樣劇毒,毒性之烈遠非夜芙蓉可比。        


  葉無鶯拋了拋這枚極珍貴的權杖,皺眉權衡了一下得失,到底只能答應下來,只是心中仍然不是那麼高興。        


  既然定下,青素同葉寶山打過招呼,很快葉無鶯的請假事宜便提交了上去,這原因太正當了,正當到官學壓根兒想不出任何藉口來拒絕,巫祭乃是國之大事,能被一名大巫邀請成為他獨一無二的客人,本身就已經很值得人稱道,這歷史上,幾乎還不存在被大巫邀請偏還不知好歹拒絕的客人。要知道,一旦被邀請,在巫祭之中可能會得到神之祝福,這種機會簡直太難得,放棄的才是傻子。        


  於是,當消息徹底傳開的時候,整個官學的人都震驚了。        


  臥槽,巫的客人!尼瑪這怎麼可能!        


  應該說,巫祭本就是個雖然沒什麼真正實際上的好處,但是逼格極高基本上拿不到入場券的去處,偏偏葉無鶯被邀請了……這他媽誰說的上天都是公平的?        


  經過入學測試,葉無鶯早就成了官學中的風雲人物,卻想不到還沒和他們做幾天同學,就要跑了。        


  最著急的自然不會是那些個心存遺憾的普通學子,而是對他心存不軌的“仇家們”。        


  “現在要怎麼辦?”眾人面面相覷,竟是想不出絲毫辦法。        


  “從博望到京城足足要兩個多月,不如……半路截殺?”總算有個人人靠譜的開口說。        


  另一個人撇撇嘴,“當我沒想到嗎?若是他全程走官道呢?我們待要如何?”        


  從祈南到博望城,總共也就那麼兩三條路可走,從博望城到京城,不知道多少條道路,但有一條路雖然不是最近的,卻是眾人走得最多,也是最安全的,甚至一路可以通到京城,那就是官道。        


  大殷的治安還算不錯,若走官道,極少有被截殺的,一路上的驛站都有朝廷中的高手護衛,即便是有人有能力去殺人,逃跑之後也會被官府通緝,這絕對是十分吃力不討好的做法。        


  “指不定,他不會走官道呢?”        


  其他人都鄙視地看向這人,“你當他傻啊!”        


  葉無鶯傻嗎?他當然不傻,他要是傻也不會這麼幾年了,恨他恨得牙癢癢的眾人依然拿他毫無辦法。        


  而眾人之中,最恐慌的無疑就是葉無若。        


  葉無鶯果然說到做到,第二天的時候,葉無若那晚跑去對葉無鶯聲淚俱下上演的戲碼立刻傳遍了整個官學,那之後,便是很快開始的排擠欺負冷戰,幸好葉無若本身也有些手段,才沒被欺負得太厲害,但很明顯葉無燮那群人是不準備再理他了。還沒等他想出個什麼好的解決辦法,那邊葉無鶯就要走了!他要離開官學去京城了!        


  葉無若牙都要咬碎了,但是卻沒敢再去找葉無鶯。        


  不僅僅是因為怕葉無燮他們再“誤會”,也是害怕葉無鶯,因為他發覺,他以前真的是還不夠瞭解他的這位哥哥,不知道他是這麼可怕。        


  不管外界如何,今夜顧輕鋒在自己的院子裡擺了一桌宴席,說明了是給葉無鶯踐行。        


  事到如今,敢於同葉無鶯親近的也就那麼幾個人了,自從迎新宴上出了事,並傳聞那本是針對葉無鶯而去,就更沒有幾個人敢與他來往。        


  顧輕鋒卻完全不在乎,再加上一個她不暗算別人就不錯了,根本不害怕別人暗算她的謝玉。謝玉自己本身就不曾得罪過人,也算得上為人圓滑滴水不漏,在官學內並不遭人厭惡,且她容貌美麗別具魅力,別說是男孩兒,就算是女孩兒都有被她的皮相迷惑的,不同于葉無鶯那種純粹可以稱之為“美”的精緻長相,謝玉純粹是氣質上的吸引人,以她不高不低不上不下的身份,反倒沒那麼多人與她為難。        


  既然是顧輕鋒請客,謝玉自然是要來的,不僅要來,還早早就到了,給顧輕鋒打下手。        


  “當真看不出來,輕鋒你竟然是廚藝好手。”謝玉用略帶不可思議的口吻說。        


  她自己倒是十八項武藝樣樣精通,唯獨不會下廚,不管幾輩子,她都與廚房絲毫沒有緣分。        


  顧輕鋒笑了笑,“我曾經獨居過兩年多的時間,於是,便樣樣都學會了。”        


  “獨居?”        


  身為一名世家大族的嫡女,她竟然獨居本就是一件值得驚異的事。        


  顧輕鋒想了想,“或許也不算是獨居?我同我那外祖母一道住,早年她家富庶繁榮,後來沒落,偏她是個大半輩子都安享富貴之人,過不了苦日子,所以都是我照顧她。”        


  謝玉嘗了一口顧輕鋒做的醬排骨,感歎,“她一定是個口味極刁鑽的人。”        


  “這你都能猜對。”顧輕鋒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今年已經十二歲了,只以為自己比謝玉和葉無鶯都要大一些,偏這兩個都老成得很,顧輕鋒自覺與他們投緣,想要處處照顧他們一些,苦於沒多少機會,多數時候都是他們在照顧自己。        


  顧輕鋒的廚藝不僅僅是不錯,甚至堪稱優秀,謝玉愉快地跑來跑去,替她準備食材,並做一些早期的準備,她自己也不是毫無表示就跑過來的。        


  “只需要這樣炸過就行?”顧輕鋒詫異。        


  謝玉搖搖頭,“不,只這樣的是原味的,我本人更喜歡這兩種,果醬的和蒜蓉的。”        


  要說說的,她只對……炸雞如數家珍,而果醬炸雞和蒜蓉炸雞就是她心中的紅白玫瑰啊!        


  不得不說,謝玉自己的口腹之欲,還真是簡單粗暴沒品位到了極致。        


  赴宴者只有葉無鶯一人,當他走到顧輕鋒的院落附近,幾個身著藍白學子服飾的青年跳出來直接了當地直取他而來時,葉無鶯歎了口氣,柔聲道:“今天本來我的心情很好,但是,打擾我的赴宴,耽誤我與友人的相處時光,實在是讓我很生氣,而且,我今日是換了衣服來赴宴的,並不想沾了血去。”        


  他們怎麼就不會翻翻花樣呢,就算是誣陷抹黑,一直是這老一套簡直讓他提不起興致。        


  “少爺儘管去吧,此處交給我。”青素微笑道。        


  葉無鶯點點頭,“不要給幕後那人留面子,通通殺了吧,反正我也不想知道主使是誰。”        


  “是,少爺。”        


  他已經要離開官學,離開博望了,青素他們的實力曝光又有什麼要緊?反倒是一種震懾。本來王家是可以知道第三場入學測試中葉無鶯那邊人手的實力的,偏偏胡明喻回去之後語焉不詳,竟然沒有全部告訴王家家主。        


  於是,今夜,方才是讓他們震驚的時刻。        


  而葉無鶯腳步悠然,愉快地哼著小調去赴他的宴會去了。        


  月色無垠,荷塘寧靜,水邊小亭,一飲餞別。        


  “葉無鶯,來年春天再見!”        


  如此約定,彼時再會。        


         


☆、第三十五章        


         


  秋雨淅淅瀝瀝地又下起來,葉無鶯吃得肚皮渾圓,慢慢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又路過方才的地方,一切已經被處理得乾乾淨淨,連片衣角都不曾留下。青素辦事他向來是很放心的,不比上輩子經人挑撥離間不能信任她的時候,這會兒的葉無鶯十分放心將許多事交給她去做。        


  趕著來給葉無鶯蓋章傷害同門的人最終看到的只是空蕩蕩的道路,這時機本就要不早不晚才好,但誰都沒預料到葉無鶯那邊的實力如此高,到底是沒能趕上。        


  “青素,我只剩下一件事放心不下。”葉無鶯輕輕說。        


  青素微笑,“少爺請講。”        


  “若不將這事瞭解,我即便是去京城了,也不得安心。”        


  青素看向他,“少爺想要如何做?”        


  “替我去找胡先生。”        


  夜雨漸漸大了,官學的風燈在風雨中搖曳,星星點點,或因這天氣的緣故,顯得比平日裡要寂靜得多。        


  要出官學,須得通過官學前的吊橋,平日裡官學的門禁不算太森嚴,出比入要容易,所以,一輛低調樸素的馬車駛出官學的時候,守衛打了個哈欠,壓根兒就沒太注意。        


  一聲驚雷劃破天際,照亮了整個博望城。        


  夜色淒迷,雨水砸在地上劈裡啪啦作響,更掩去了出行的痕跡。        


  葉無鶯坐在車內,一遍遍地擦拭他的劍。        


  馬車不大,因此,有傅斌和談凱江兩個大個子,就愈加顯得擁擠。但這會兒沒有人注意這個,他們都神色嚴肅,瞧著外面空蕩蕩的街道。        


  悄無聲息地從馬車上跳了下來,馬車仍在前行,他們卻已經拐入了旁邊幽暗的小巷。        


  因為這場秋雨,今夜無月,除了地上的水光之外,顯得格外黑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但對於高階武者煉氣士而言,這麼點兒黑暗卻絲毫造不成障礙,只有大雨讓人有些不舒服。        


  博望城極大,城東這一塊,幾乎都是世家置辦下的宅院,葉家就在此處有一幢不算小的三進院落。        


  葉無暇正在寫信,她想了一下措辭才落筆,不得不說,她的字寫得相當不錯,與她娟秀美麗的容貌一樣,只看到這一筆字,便能想到寫這字的必然是個美人。        


  明亮的靈力燈將她的書房照得猶如白晝,她在寫著信,洪姑姑陪在她的身旁,勸她再喝一碗營養湯。        


  “小姐這些日子用了太多心力,眼瞧著都瘦了一截。”她心疼地說。        


  葉無暇笑了笑,“這點又算得上什麼?姑姑,我讓你辦的事可曾辦好?”        


  “小姐你就放心吧。”洪姑姑點頭,隨即又說,“無燮少爺也太不懂事了,一點都沒法給小姐分憂解難,真是可惜。”她的口吻是真的遺憾,本來葉無燮與葉無暇是親生的姐弟,又也在官學之中,與葉無暇住得近,若是有能力一些,自然能與葉無暇守望相助,這會兒她覺得葉無燮非但幫不上忙,不惹禍就算不錯,當然有些不滿。        


  葉無暇一聽,“無燮已經睡了吧?”        


  洪姑姑點點頭,“他倒是心大,睡得很早。”        


  “反正以他的成績,京城什麼的也是別想了,自然睡得安心。”葉無暇歎了口氣,“如此一來,葉無鶯怕是很難阻止得了了,葉無嫣卻也要確保沒有希望才行。”        


  洪姑姑面露微笑,“王家那一手毒辣,將那一桌的人直接弄死一個弄廢三個,否則的話,哪有她葉無嫣什麼事。”        


  “事事還要小心一些為好。”她想了想,“之前與王家聯絡的信都燒了嗎?”        


  洪姑姑趕緊說:“我做事小姐你別擔心了,那些信早就化作一堆灰燼。”        


  葉無暇還待再說什麼,就看到洪姑姑的臉色驟然一變。        


  “怎麼了?”她話音剛落,就聽到“啪”地一聲,書房的門被打開了。        


  門外秋雨聲聲,一道閃電劃破天空,那一瞬間,葉無暇瞧見了外面站著的幾人。        


  她在去年就已經是四級武者,事實上黑暗對她也沒有太大影響,但是屋內太亮,外面太暗,她才一時間沒看清楚的。        


  而一看到外面是誰,她的臉色也變了。        


  “你怎麼會來?”哪怕她盡力克制,發現自己的聲音仍然不太平穩。        


  整個葉家都知道,葉無鶯和葉無暇的關係不好,說來也很簡單,不過是葉無鶯五歲那年跑出來幾個刺客刺殺他,而這件事與葉無暇有那麼點兒關係,當然,絕大部分人都覺得葉無暇冤枉,但管不了葉無鶯的想法。        


  說句實話,這五年多來,葉無鶯幾乎沒有和葉無暇見過幾次面,除了葉家每年的家宴之外,他們幾乎從未面對面說過話,甚至提及對方的次數都很少,偏偏所有人都知道,他倆就是不和。        


  葉無鶯顯得很從容,他甚至微微笑了笑,“你是不是在等那位供奉什麼時候會出現?”        


  他說的,是守在葉家這幢宅子裡的葉家供奉,這位供奉實力不差,是一位七級的煉氣士,葉家這些年待他不薄,他不喜歡偏僻的“鄉下”祈南,便一直讓他住在博望城中,權當“鎮宅”,葉無暇等的,就是這位哪怕脾氣不好,實力卻很可靠的供奉。        


  “不用等了,”葉無鶯告訴她,“他被我的武侍引出去,恐怕今晚都不會回來的。”引開他的正是談凱江,這會兒葉無鶯的身後卻還跟著紅舞綠歌和傅斌,葉無暇那邊卻只有那位洪姑姑一人。        


  事實上葉家也有派武侍給她,只因武侍這一塊都是葉慎萍在管,她根本不能全然信任她,所以才只有洪姑姑在,這會兒葉無暇卻焦急地希望那位也能夠聽到動靜而感到她的身邊來。        


  葉無暇並不笨,甚至稱得上聰明,葉無鶯這樣找上門來,她在驚異之餘幾乎是立刻感到了不安。        


  “無鶯少爺,不知深夜來訪究竟所為何事?”洪姑姑板著臉說,事實上,她已經比葉無暇還要不安。        


  對面幾人斂息之術練得都還算不錯,她感覺到了之前拿一下暴漲的敵意,大抵有七級的水準,引走那位供奉並不奇怪,最可怕的是,朝著葉無鶯身後那幾位看去,只覺得每一個都深沉如水,她竟然看不出深淺,葉無鶯是不可能帶著弱手來的,那只有一個解釋,他們都比她要強,所以她才看不出深淺。        


  這個猜想讓她的整顆心都仿佛沉到了冰水裡,冷得她幾乎要打哆嗦。        


  葉無鶯卻看也不看她,只瞧著葉無暇,“無暇堂姐,你覺得我這麼晚來是為了什麼呢?”邊說著,他已經邊抽出了手中的劍,“你是決定與我單打獨鬥一場,還是讓你的武侍和你一起上,我們這邊也一起上?”        


  葉無暇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洪姑姑。        


  洪姑姑搖了搖頭,葉無暇頓時感到更加不妙了。        


  她已經猜到,葉無鶯身邊的青素恐怕是個高階武者,正因如此,她心中更感到不滿。為什麼葉無鶯五歲就能有高階武者做武侍?老祖宗實在太不公平了!而且,旁人都配備一個,你看看他身邊,一二三四……正常人都會嫉妒的好吧?        


  “你這樣是想以少勝多還是恃強淩弱?”葉無暇冷冷說,然後看向葉無鶯身後那幾個,“你們也是葉家人吧?怎可放任無鶯堂弟如此胡作非為。”        


  青素輕輕笑了起來,“很抱歉,我並不是葉家人。”        


  葉無暇的臉色很難看,“能騙得過別人,可騙不過我,他母親那邊可是沒那麼大的能量,能用你這麼個高階武者來給他當婢女!”        


  葉無鶯卻懶得和她扯這些,“我覺得最可笑的便是那些因為話多而失敗的反派,因此,很抱歉我並不打算讓他們在這裡做自我介紹。”他口吻清淡,“今夜我來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殺死你!”        


  洪姑姑聞言終於不能不動,她厲嘯一聲,已經迅速掏出一把短刀,只撲葉無鶯而來!        


  然而,只見紅舞輕輕一笑,手中的靈力槍已經瞄準了洪姑姑,她就這樣僵在原地,竟是動也不敢動,額上一滴汗珠緩緩滑下。        


  這會兒他們不再隱藏實力,她自然清楚知道葉無鶯背後四人中三個都是七級,甚至還有一個八級武者!        


  八級啊!什麼時候八級武者都這麼常見甚至跟在一個十歲孩童身邊當婢女?這他媽是人幹事?        


  那柄靈力槍極其危險,她覺得自己只要再稍稍動一下,身上就要被開個血窟窿。        


  持有靈力槍的煉氣士本就佔有優勢,更別說是比她級別更高的煉氣士了。        


  “看啊,不管你怎麼選擇,總是要和我打一場的,親愛的堂姐。”葉無鶯一邊說著,手中劍已經帶著風雷之勢,朝著葉無暇直接砍了過去!        


  葉無暇今年已經十九歲了,卻仍然算得上十分年輕,以她的資質,步入四級武者的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但即便是在官學八年,現在又想要選官積攢經驗,這麼長的時間裡,她的實戰經驗仍然稱不上多。        


  即便如此,她到底也是實打實的四級武者,那一擊瞧著氣勢太足,她只能往旁側閃開,讓那柄巨劍將她心愛的紅木書桌劈了個粉碎。        


  而書桌粉碎的模樣,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再看葉無鶯的眼神就好比看著一個怪物。        


  “不要害怕,無暇堂姐,”葉無鶯柔聲說,“死在我的劍下並不會有太大的痛苦。”        


  葉無暇臉色煞白,驚怒道:“你這個瘋子!”        


  “到底誰才是瘋子?”他微微笑著,“這五年來,拜堂姐你所賜,我經歷過幾次險?哦,當然,你都佈置得很是精心到位,瞧著與你沒有多大關係,甚至全然只是巧合的模樣,但那又怎麼樣呢,每一切都帶著屬於你的鮮明烙印。”        


  他嘴上說著,手上卻沒停,狂風暴雨一般的攻勢讓葉無暇很快就狼狽起來。        


  “堂姐,不得不說,你那些手段,都入了歧途了呀。”他仿佛帶著善意提醒她。        


  葉無暇越聽越是心驚,“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若要殺人,就如我這般,傾所有之力,務必不給對方任何逃走的機會,只妥妥當當地將她殺死便夠了。”葉無鶯的劍越是可怕暴戾,他的聲音就越是溫柔親切,“那些個陰謀手段完美設計其實都沒有什麼用處,在實力面前,實在是太可笑,輕而易舉就會被撕碎!”        


  葉無暇喘息著,她當然不是不想回擊,同樣是四級武者,哪怕葉無鶯已經接近五級,她原也不該這樣毫無還手之力才對,她的兵器是一對峨眉刺,平日裡便插在發上,取下就可用,因此那兩支峨眉刺做得相當精緻美觀,但這會兒,她連取下武器的功夫都沒有,稍一放鬆警惕,就會立刻被那柄可怕的巨劍擊中,恐怕轉瞬就沒了性命。        


  “堂弟,你真的誤會——”        


  “誤會?”葉無鶯長笑起來,“我也想讓那些都是誤會,”想著重來一次你不會那麼急迫短視,“是不是現在已經開始著急絕望了?哦,你肯定想著自己本是做大事的人呢,是也不是?”        


  葉無暇早已經無暇回答他了,她的書房已經徹底毀了,可以說是一片狼藉,這還是葉無鶯控制力道的結果,他的劍氣縱橫如霜,在室內留下不少交錯的劍痕,卻並未破壞房子的結構,葉無暇也被好好困在了室內。        


  她狼狽地左右奔逃,深恨自己身上這條清新脫俗的淺綠色長裙太過礙事,她的汗已經浸透了衣衫,頭髮黏在額頭臉頰上,快要遮擋她的視線。        


  不到最後關頭,她並不想喪失所有的尊嚴,來懇求她的仇人放過自己。        


  尤其,葉無鶯下手又狠又辣,明顯是來要自己的命,放過自己的可能性本就極小。        


  他說的沒錯,葉無暇後悔了,很後悔。        


  她還年輕,想做的事還有很多沒有做,在她的生命面前,葉家又算得上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你明明那麼強……”你明明那麼強,你的身邊那麼多高手,偏要到這時候才對我動手!若是我一開始就知道,根本就不會招惹你。葉無暇看向葉無鶯的眼神滿是恨意。        


  葉無鶯想起曾經,他的身邊只有一個青素,並沒有那麼多人可用,就那一個青素,都被人千方百計挑撥離間,弄得自己不敢信她。曾經的他,並沒有那麼強的,可即便那時,葉無暇也是輸得徹底。        


  “因為,我覺得你演的那些戲,真的很搞笑啊。”他一字一句地說,一點點的,摧毀著葉無暇的自尊和自信,“自以為很完美,不停地在我面前玩心計耍手段,不時派一些小弟來給我增長一些經驗值,哦對了,還要謝謝你特地放在我常去的山林裡的那些凶獸,他們都進了我的肚子,確實美味非常,那些個有用的角和皮毛,還給我帶來一筆不菲的收入……”        


  葉無暇聽得都快吐血了,一時間氣得氣血都開始上湧,然後,那淩厲的劍氣就這麼直接——透胸而過。        


  沉重的劍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再也站不穩,腿一軟就跪了下來。        


  葉無鶯比她要矮上一個頭,這會兒卻冷眼垂眸看她,“本來,我也不必這麼著急要你的性命,看著你再給我演幾年好戲也是無妨,甚至,可以讓你看一看,其實時間越久,你與我的差距就越大,這種差距大到讓你永遠追不上,大到絕望的那種,我原還想看看你若是狗急跳牆,能做出何等搞笑的事來,卻到底等不了了。你做的孽太多,我雖絕非替天行道的善人,卻也不想讓你留在這世上。葉無暇,你真的讓我感到噁心。”        


  葉無暇開始吐血,大口大口地吐血,她的眼睛仍然瞪著葉無鶯,充滿憎恨和惡意,“……不過,成王敗寇……”        


  “就憑你也配與我成王敗寇?”葉無鶯收起劍,蹲了下來,在她的耳邊輕輕說:“不過一跳樑小丑。”        


  葉無暇氣得發狂,忍不住大喊起來,卻止不住大口吐出的鮮血。        


  她快不行了,若是還沒有人救她的話,她就要死在這裡了。        


  視線模糊間,她看到一雙白皙的手忽然推開了被葉無鶯那婢女貼心關上的書房門,一個熟悉的腦袋探了進來,打著哈欠雙眼迷蒙地叫了一聲:“阿姐?”        


  葉無暇驚恐地想要叫出來,卻感到自己的嗓子裡都是鹹澀的味道,竟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快跑——        


  快跑——        


  “阿姐,怎麼這麼吵,吵得我睡覺也睡不好……”那個熟悉的聲音仿佛在說。        


  葉無暇真的感到絕望。        


  絕望到了極致之後,甚至連恨都恨不起來了。        


  窗外轟隆一聲驚雷,她閉上了眼睛,這一刻,她也覺得自己不過是一跳樑小丑。恍惚間卻總覺得這一幕仿佛經歷過一次,就好比曾經也死在葉無鶯的劍下。        


  萬般手段,不過笑談。        


  她輸了。        


  作者有話要說:  鶯鶯並沒有把仇人留在身後等著她回頭再惹禍的習慣……        


         


☆、第三十六章        


         


  葉無燮跑過來的時候,頭腦還有些迷糊,不知為何,今天睡得格外不舒服,昏昏沉沉的感覺。        


  這處葉家別院上上下下還是有不少僕傭的,不僅僅是葉無暇住在這兒,之前葉無昀、葉無嶸等也時常在這裡留宿,只是如今葉無昀選官成功離開了博望城,葉無嶸名義上還未從官學結業,自然不是時時在此。        


  只要是葉家子弟,到城中來時常就會在此處住上一晚。        


  巧的是,今夜在這宅中的葉家人只有三個,葉無暇、葉無燮、葉無若。        


  葉無燮是因本就討厭官學那“簡陋”的居住環境,便常來與他姐姐同住,葉無若並不喜歡這裡,畢竟在官學他可是世家子,有一院子的士族平民夠他俯視,但這會兒他正急著向葉無燮解釋之前那件事,於是便跟了來。        


  其實,葉無若比葉無燮更早聽到動靜,但是他比葉無燮聰明,縮在自己的院子裡打定主意不管外面發生什麼都絕不冒頭。        


  然而,不會時時都如他的意的。        


  葉無若住的院子緊鄰著葉無燮的院子,因為他是來向葉無燮“求原諒”的,自然不能離他太遠,而葉無燮半夜裡聽到了動靜,迷迷糊糊地爬起來要拉著他一起去,葉無若一邊在心裡嘲諷葉無燮的膽小,一邊勸他,“無暇堂姐素來有主意,不用擔心。”意思就是不管發生啥,能不過去就別過去好嗎?        


  偏偏葉無燮聽他一勸更執意要去,葉無若這才不敢說話了,他知道,葉無燮是絕不會聽他的,越是勸,越是有反作用。        


  可是硬要拉他去,葉無若就愁死了,偏他現在還真的不敢得罪葉無燮。        


  於是,等他磨磨蹭蹭跟著葉無燮到葉無暇的書房附近,只覺得自己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怎麼都不敢進去,面前那兩扇緊閉的人猶如凶獸的血盆大口一般叫他恐懼。        


  葉無燮卻不管不顧,直接上前去打開了書房的門。        


  書房裡溫暖的燈光透了出來,葉無若尚未看清門內有什麼人,只隱約看到了那滿地狼藉和一室劍痕,整個人就哆嗦了一下,幾乎不能控制地想拔腿就跑,然而,還未跑出去,就看到一個人笑盈盈地站在他面前,不是葉無鶯身邊那個貌美的武侍是誰?        


  “無若少爺要往哪裡去?”她柔聲說著,那白皙細膩的手便朝他抓來。        


  葉無若能記得的最後一個場景,便是那雙帶著淡淡香氣的手掌。        


  他是被凍醒的,冷得幾乎要哆嗦起來,似乎是鋪在地上的青磚從地底透上來的涼意,一絲絲地鑽到骨頭縫裡去。頭腦在稍稍清醒的一瞬間,他一下子坐起來,而眼前的景象讓他恨不得再暈過去。        


  葉無燮手中持著一把劍,而那把劍正刺在葉無暇的後心。        


  好死不死的,葉無燮練的不是葉家的功法,是秦家的,這恰好是一門劍法。        


  書房仍是好好的書房,紅木書桌,博物架,一切的一切都好好的,仿佛他從那門中透出的光裡看到的那一瞬不過是他的錯覺。        


  怎麼可能呢?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明明……明明那書桌是碎了的,博物架也是——劍痕呢,劍痕都到哪裡去了?        


  偏在這時,他猛然間回過頭去,看到那位葉家供奉臉色難看地站在門口。        


  葉無若覺得自己的嗓子就好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偏在這時候,葉無燮驚叫一聲,丟掉了手上的劍,葉無暇無聲地委頓下去,顯然已經死得透了。        


  這滑稽到好似噩夢的一幕,讓葉無若覺得絕望又恐怖,他知道,自己卷到這件事裡,想要脫身極難,他的心裡隱約知道真相,可卻是個說出去都沒人信,只會有人懷疑他誣陷親兄長的真相。        


  他一直認為自己很會騙人,這是這會兒,他不騙人,想要說出真相卻沒有人會相信。        


  葉無若恨不得趴在地上大哭一場,偏偏眼睛乾澀到連一滴眼淚都掉不出來。        


  **        


  這時候的葉無鶯幾人已經悄然回到了官學,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曾出來過,若是有人問起,他自然是一晚上都留在官學的,出去的是胡先生,而胡先生與這件事絕對沒有半分關係。        


  雨下得愈發大了,天地被籠在那細密的雨幕之中,連近處的景都看不明晰。        


  葉無鶯院子裡的小池塘不剩下多少水蓮了,只這一場雨,怕是都被打了去,成了一池的落花。        


  淺淺睡過一覺,葉無鶯神清氣爽地起床,不多時,青素就推門進來了。        


  “少爺,你的力度掌握地越來越好了。”青素拿來替他備好的衣衫,順口讚歎。        


  葉無鶯已在昨夜悄無聲息地突破了五級,比他自己預計的還要快一些。因為這些日子與謝玉的交流,他對力道的掌握又有了些新的領悟。從上輩子看,他就知道謝玉於掌控力這方面簡直有著超乎常人的天賦,她能夠將自己的靈力掌控入微,而黑殷趙氏的功法狂放暴戾,卻到底少了幾分細膩,葉無鶯想要做到收放自如,還需下些功夫。        


  青素想的卻是方才在葉無暇的書房之中,那座建築本是青磚瓦房,用的是上好的青磚黑瓦,室內卻抹著厚厚的紅徽泥,這是一種特別的室內塗料,以某種靈植的汁液攪拌石灰,比葉無鶯記憶中的水泥要好用多了,不僅經久耐用而且顏色多樣鮮麗,且有一定的冬暖夏涼功效,當然,它的好用與它的價格是相對等的。        


  葉無鶯的劍氣縱橫,在室內留下不少劍痕,幾乎將那間書房毀於一旦,但若仔細看去,就會發現所有的劍氣皆只入牆三分,絕不多出毫釐,最後葉無鶯收劍之時,只是劍光一閃,所有的劍痕竟是奇跡般消失無蹤,原來卻是整個四面牆壁都被齊刷刷刮下三分厚的紅徽泥,也幸得這種塗料十分特殊,四壁皆塗了一寸有餘,割去三分竟是絲毫看不出破綻。        


  紅舞一個風卷術,頃刻將所有的碎片碎屑卷起,抖出一方巨大結實的麻布,一瞬就將室內清了個乾淨。        


  葉無鶯不慌不忙地從空間中取出事先準備的書桌博古架等,連她架子上原本的東西都原原本本給放了回去。        


  若是仔細看,便會發現葉無鶯在這一場看似盡了全力的戰鬥中,實則更多是在練習自己的控制力,室內所有的瓷器都不曾打壞,連博物架上那只小巧精緻的粉瓷杯子都仍舊好好地卡在原本那個博物架的凹槽裡,分毫不損。        


  一場戰鬥過後的室內瞧著一片狼藉,實則亂中有序,一切盡在葉無鶯的掌握之中。        


  因此,青素的這句稱讚葉無鶯自然當得起。        


  “葉家出了這麼大的事,不知是不是會有人想起來給我報訊?”葉無鶯微笑著說。        


  如果沒人報訊,他們自然當做不知。        


  因仍在下雨,整個官學沒有平日裡那股子朝氣蓬勃的味道,反倒顯得極為安靜。        


  就著秋雨,葉無鶯叫兩個侍童將矮幾擺出來,喚了紅舞綠歌傅斌談凱江他們一塊兒來,大家既然辛苦了大半夜,這會兒喝個暖融融的早茶卻是十分舒坦。        


  這是一場中西合璧的早茶,葉無鶯這棟屋子前方抱夏有一間很是特別,有著寬敞的長廊和開放式的前廳,那前廳有半面鋪著木質隔板,這會兒著人找來一塊羊毛地毯,再將這足有兩米見方的矮幾擺上,賞秋雨瞧秋景,竟是隱約可見遠處那第一場考核藍色鸚鵡螺所在的那連綿丘陵。        


  兩壺從謝玉那里弄來的上好紅茶,再加上八碟子各色精緻茶點,最後是葉無鶯拿出來的水果蛋糕和幾種餡餅,湊足了十六個盤子。食物的香甜氣味遠遠傳開,正瞧著天氣歎氣的那幾位平民學子吸了吸鼻子,充滿嫉妒地說:“瞧這世家子過的日子!”        


  是啊,瞧這舒坦日子!        


  若是日日都能這樣悠閒自在,葉無鶯自然覺得這個世界也是很不錯的,然而其實並不可能。        


  杯中的紅茶醇香清口,將整塊蛋糕送進嘴裡,他等著報訊人來,結果一直到這場舒適的早茶結束,都不見報訊的葉家下僕走進他的院子。        


  “有意思。”他勾起唇笑了笑。        


  青素也感到有些驚訝,但她並不著急,“少爺,反正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再有什麼其他意外,又關我們何事?”        


  “說的不錯。”葉無鶯贊同說。        


  今天是休息日,正因如此葉無燮才會跑去博望城裡住著,葉無若也能跟著去,只因今天是沒課的。        


  那幾個平民學子本來想著今日無事也要出去玩耍一番,結果看這天氣只能作罷,躲在房中多練幾頁字,再習一會兒武,也能輕易消磨過一天。        


  這似乎只是個平靜的日子。        


  只于葉無鶯而言又有不同,今日下午,他便要出發去京城了,所有的行禮都已經打包收拾好,恐怕這裡他再不會來,倒是讓葉無鶯對這院子中的一草一木都有些留戀。        


  在別人眼中,他在此處只住了不到一月,事實上,他卻曾在這兒住過好幾年。        


  臨近中午,葉無鶯才在會客室中見了一臉糾結的葉無嫣。        


  “你要準備走了?”她終於問。        


  葉無鶯點點頭。        


  他對葉無嫣的印象並不算太壞,不論前世今生,她與自己都沒有太多的交集。        


  葉無嫣皺著眉,她忍不住又瞧了葉無鶯一眼,才說,“昨天晚上,無暇堂姐出事了。”        


  經過這幾年葉慎萍鍥而不捨地洗腦,葉無嫣自然不可能再與葉無暇親近,但也維持著一個不好不壞的關係。葉無暇在葉家的人緣一向不錯,唯一與她不和的也就一個葉無鶯而已。        


  今日葉無鶯要走,昨晚葉無暇就出事了,讓葉無嫣總有點心驚肉跳的感覺。        


  別和她說什麼是葉無燮偷襲殺死了他親姐,葉無嫣瞭解葉無燮也瞭解葉無暇,那傢伙能有這膽量有這氣魄有這手段傷得了葉無暇她就跟他姓!呃,雖然他們好像本就是一個姓……        


  總之,不管別人怎麼說,葉無嫣是不信葉無燮傷了甚至殺了葉無暇這種狗屁話的。        


  然而,她這樣試探性地提了一句,只見葉無鶯連臉上的笑容都沒有絲毫變化,“哦,是麼。你專程來和我說這個?我對葉無暇的所有事都沒什麼興趣,她出了什麼事也不必特意告訴我。”        


  葉無嫣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中仍有些不安,卻到底松了口氣,低下頭說,“她死了。”        


  “哦。”葉無鶯的反應冷漠極了,雖不指望他能為葉無暇的死感到悲傷,但是聽到葉無暇的死訊這樣漠然,到底讓葉無暇有些失望。        


  “雖然事情被葉家暫時掩了下來,但聽那邊來的消息,說是與葉無燮有關,葉無若……也在現場。”        


  葉無鶯的口吻這才有了些變化,“當真?倒是有些意思。”他輕輕說道,“可惜啊,我恐怕是來不及看他們到底有什麼下場了,今天下午我就要離開了呢。”        


  室內一時間沉默下來,竟是再沒有話說。        


  最終,葉無嫣還是開口,“一路保重。”        


  “你也保重。”        


  她撐起一把碧綠的傘來,走進了茫茫雨幕裡。葉無嫣似乎有些崇拜顧輕鋒,從入學測試之後,她的身邊也很少帶著武侍了,若是葉無暇還在,這自然就叫做可趁之機。        


  葉無鶯記得,上輩子葉無嫣沒能活過十五歲。        


  這一次,她應該能夠活得好好的,一步一步,穩穩的帶著葉家走下去,哪怕有風雨襲身,她的肩背依然挺直,夷然不懼。        


  不管重來幾次,葉無鶯都不會後悔殺死葉無暇。        


  “青素,準備走吧。”        


  葉家既然壓下了消息,就表示要保葉無燮了,但是這麼大的事,哪裡是說掩就能掩得住的呢。葉無暇交遊廣闊,至少表面是個極有風度優雅美麗的世家女,愛慕她的男子都不知凡幾,不肯善罷甘休的肯定不會少。        


  葉無鶯只是遺憾,恐怕他看不到這場熱鬧了。        


  只有葉無若?他不在現場倒也罷了,既然在,就別想脫出這件事去。        


  看啊,你曾||我一刀,我沒還你一刀,已經相當客氣。        


  下午申時三刻,一輛靈力車輕飄飄地沒入雨幕之中,從博望城北門出,一路往京城去了。        


  官道寬敞,不時有三三兩兩的馬車同行,甚至有綿延數百米的車隊,偶爾也有靈力車駛過,各安其道,很是講究秩序。        


  天色漸暗的時候,不少車隊都開始尋找露宿的地方,沒有世家士族的身份,官家的驛站是不會接待的,但官道兩旁也有不少適合支起帳篷的地方,倒也不大愁人,若在驛站附近休息,還可以去驛站買些吃食,米麵糧食、酒水滷味,盡是能買的。        


  因此,在兩邊星星點點的篝火帳篷圍聚之中,占地極廣的官道鹿兒城驛站映入眼簾,距離此時他們離開博望城已經一天一夜,他們也終於決定在此處歇息一晚再走。        


  “瞧著又是個世家的小崽子。”一個壯漢壓低了聲音說,言語中對世家並沒有多少尊重。        


  他們伸長了脖子,看向那輛剛停下的靈力車。        


  從車上率先下來的是傅斌和談凱江,一看到兩人身上那鮮明的軍方烙印,這邊心思有點浮動的眾人立刻偃旗息鼓。        


  誰都知道,若論什麼人最不好惹,無疑就是那些軍漢,普通世家的小娃娃他們倒是敢劫上一劫,當然是只劫財不傷人。可是連身邊下僕都是軍中出來的,那根本就是百分百的不能動。        


  整座驛站燈火通明,葉無鶯他們一下車,便有人立刻殷勤地迎了上來。        


  深葉只有葉家人方才懂開,送他們去京城的是葉家的某位“司機”葉其晦,他自去將深葉停好,卻並不下車,而是直接歇在車裡。事實上靈力車被盜也是時常發生的,平民士族不能用靈力車,但拆拆各個零件卻仍然能賣出高價來。        


  一進這驛站的大堂,葉無鶯就停住了腳步。        


  他微微翹了翹嘴角,果然啊,半點不出所料。        


  大廳之中十分開闊,因為那靈力燈太過明亮,廳中幾乎可以說是望去便一目了然。        


  一隊世家商隊,幾個旅客打扮的世家子,再加上兩個舉止優雅面容清秀的世家子。這一切瞧著沒有什麼不正常的,但是那個商隊中,體型彪悍的護衛未免帶著太強的軍方烙印,那幾個旅客打扮的一見葉無鶯他們進來便忍不住眼睛直往這兒瞟,唯有那兩個親密細語的世家子根本沒有抬頭。        


  他早知道,京中有人不會那麼容易便放過這一路的機會的。        


  王貴妃的身後,還有一個……賀統領。        


  不過,葉無鶯倒是對這種情況喜聞樂見,他剛剛方才突破了五級,還不曾再動過劍。        


  有人送上門來給他試劍長經驗——        


  何樂而不為?        


         


☆、第三十七章        


         


  葉無鶯正這樣想著,就聽到身後的阿澤感歎一聲,“這裡真好看。”        


  他之前受了傷,阿澤的體質特殊,一旦受了重傷,只需要長時間的睡眠,自己就能恢復過來,連青素都驚異那麼重的傷阿澤只是睡上幾天瞧著就毫無問題了。        


  因為住在赫鳳山深處,阿澤是沒有戶籍的,葉無鶯讓青素將阿澤送到胡若清那裡住了幾天,不多時他便有了個相當光明正大的身份,胡家是個沒落的士族,像胡若清這樣的嫡枝還能勉強有個士族的名頭,她那位一表三千里的叔叔胡明喻就已經只能算是平民了。葉無鶯想給阿澤更好的生活,並不想讓他隨意弄一個戶籍,像上輩子一樣仍是人人可以欺辱的平民,因此,這輩子他好歹有了個士族的身份。        


  掛在胡家名下再安全不過,胡若清也願意認下這樣一個兒子,她年紀已經不小了也不是沒嫁過人,卻到底遇人不淑,這輩子也不想再成親。如今胡家人丁凋零,她想要在旁支抱養一個孩子都基本不可能,原就打算從平民中挑兩個資質過得去又無父母在堂的收養回來,但這等孩子可遇不可求,哪是這麼容易的事,她在官學這麼些年,只碰上了一個,正是她如今的女兒胡津津。如今,阿澤多了個大名叫胡津澤,然而他自己並不在意。        


  本來世家士族平民的身份就不是不可逾越,通過婚嫁等形式,就可以讓自己的子女提升身份,但這身份誰也不可確保能夠長久以往,瞧著歷史中淹沒的世家不知凡幾,士族更是十代之後還能興盛的極少,不論是世家還是士族,只要不曾徹底失去身份的,一脈單傳又無子女理論上是可以抱養兩個孩子的,前提是真的嫡枝無人。        


  像胡家就是這種情況,整個嫡枝只剩下胡若清一人,再過個一兩代,怕是曾經興盛過的士族胡氏也會消失在歷史之中。        


  隨著葉無鶯進京之前,阿澤悶著頭實實在在地給胡若清磕了三個頭,可見他並非當真什麼都不懂的孩童。        


  “好看嗎?”葉無鶯對著阿澤總是多出幾分寬容的,聽到他說,才回過頭去問他。        


  阿澤點點頭,肯定地說,“好看!”        


  葉無鶯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驛站的模樣總是大同小異的,只是在這樣的夜晚,有靈力燈的妝點,燈光昏黃,將這簡潔寬敞的大堂硬是襯出幾分溫馨柔和來。        


  “傅斌,你先帶阿澤去休息吧。”他開口說。        


  傅斌拱了拱手,領命帶著阿澤先去房間,他知道,主子這樣說的意思就是為了讓他保護好阿澤。雖然不知為何主子對這有些呆頭呆腦的小子這樣看重,但只要是主人吩咐下來的話,他只能遵從。        


  那些個關注葉無鶯等人的自然不會將視線放在一個根本不重要的小娃娃身上,傳聞這葉無鶯素來心狠手辣很是寡情,即便是打著揪住那小子來威脅葉無鶯的主意,想想那些傳聞也就放棄了這等不靠譜的念頭。        


  “來吧,你們誰先上?”葉無鶯從青素的手中接過劍,無鋒沒有劍鞘,甚至沒有開鋒,他手腕一動,卻莫名讓人生出一種“此劍鋒銳無匹”的感覺,可見氣勢之淩厲。        


  那邊數人臉色一變,“五級武者!”        


  他才幾歲,還未滿十一呢!即便是算虛歲,也不過十二歲半而已,只是個半大小子,卻已經是五級武者了!        


  怪不得王貴妃和賀統領如此忌憚於他。        


  能在驛站動手,他們自然都已經安排好了退路,且此事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否則定是要惹怒當今聖上的,他雖平日裡對各皇子皇女之間的權利爭奪不大上心,卻不表示他是個好糊弄的皇帝,事實上他什麼都了然於心,若是在驛站一再鬧事,怕是要壞事兒的。        


  因此,機會少,他們自然要確保能夠完成任務。        


  如今葉無鶯身邊有人已經不算是秘密,甚至在入學測試中連一位九級武者都鎩羽而歸,消息傳出來了,這回他們的配置也是堪稱“豪華”,大廳裡的這些幾乎全部都是五級以上的高手,甚至不乏高階,為首的更是一位八級武者,好幾個人身上的口袋鼓鼓囊囊的,不用猜就知道揣著靈力槍。        


  青素的視線投向樓上最裡面的那間房間,臉色沉靜,“少爺,怕是有一位九級武者正在你樓上的房間裡,若是這些人不行,他再來收拾殘局。”        


  “也就是說我們打跑了弱的還會跑出來更強的,是也不是?”葉無鶯笑盈盈地說。        


  “正是如此。”        


  見他們如此鎮定自若,對面那些人反倒有些驚疑不定。        


  這驛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即便是消息傳出去了,城衛軍趕來至少也要明天早上,這也是他們有恃無恐地在這裡等葉無鶯的原因,說句實話,王貴妃和賀統領已經將葉無鶯查得很徹底,包括他身邊那位趙家世僕出身的婢女,還有今上後來派去給他的那幾個,除此之外,葉無鶯並沒有什麼可以依靠的勢力。他還太年輕,身份也見不得光,若是曝光了他的資質自然不一樣,這會兒沒有多少人知道他是趙家少見的金雷真武體,因此並沒有人真正看好他。        


  即便是葉無鶯十分聰明,預料到有人要在路上對他下手,怕也沒有其他辦法,葉家本身實力不足,根本就指望不上。        


  九級高手絕非爛大街的存在,尋常人碰見個五級都要驚呼一聲高手,七級的武者煉氣士就足以獲得某些大家族的供奉享受一生,更何況是九級。整個葉家也不過只有一個葉寶山,他自然不可能一路護著葉無鶯上京城,王家的九級倒是有三個,偏真正能動用的也就一個,聽說還是要來找葉無鶯的麻煩,他便很快推辭了去,正因九級太少,王家也拿消極怠工的胡明喻無可奈何。        


  因此,這位九級自然不是王家的人,而是賀統領花大價錢請來的。        


  青素一語道破有九級在此,卻也不見驚慌,怎麼不令對面那些人猶疑?莫說是大巫琉綺不會離開博望城,即便是她來了,面對一位九級加上那麼多的高階,怕也是保不住葉無鶯的。        


  “那位大叔,反正你們也微操勝券了,這一晚城衛軍絕對趕不到,嗯,賀統領怕是同鹿兒城那邊的城衛軍打好招呼了,不到明天早上他們絕不會出現,既然如此,不如玩些新鮮的。”葉無鶯口吻輕柔,上前一步說道。        


  整個大廳都已經變得很安靜,那兩個方才還在輕言細語的世家子一副狀況外的表情,那偽裝成世家商隊的,和那偽裝成旅人的,幾乎不用說就是一夥的,至於那兩個帶著護衛的世家子,葉無鶯暫時也沒看出門道,只是某個護衛一再朝那“商隊”中的某人看去,怕是認出了他,很有些驚異的模樣。        


  這會兒葉無鶯亮出刀劍,他們也沒說避上一避,反倒是留在原地想要看個熱鬧,葉無鶯心中不無警惕。        


  “你要玩什麼?”終於為首的那個八級武者站了出來。        


  葉無鶯微微一笑,“大叔你瞧,我昨日裡方才突破到五級,你的手下裡五級的就有好多個,隨便挑幾個來和我打上三場,如果我輸了,自然任你們處置,絕不反悔,我身後的他們也不會動手。這樣大家的損失都小,你看如何?”        


  “如果你贏了呢?”這位一副不會輕易上當的模樣。        


  葉無鶯失笑,柔聲道:“我今年不過十歲,昨日裡方才突破五級,你的手下全是戰鬥經驗豐富的積年五級,若是他們輸了,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嗎?不過,我也沒打算贏了就要你們放我走,我知道這不可能。若是我贏了,我們雙方再作計較。”        


  這場賭約看著于葉無鶯毫無好處,簡直不公平到了極致,瞧著根本不像是他制定的,而是對方制定來為難他的一樣。        


  同葉無鶯一走進門就淡定從容的模樣,到現在太過古怪的賭約,讓這位首領整個人都有些疑神疑鬼。難道是為了拖延時間?可是拖延時間又有什麼用呢,他們早就確定過,再拖延也是沒有人來救他的。        


  他幾乎就想跳起來問這個根本不像個小孩兒的詭異男孩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憑什麼要答應你呢,就憑你們幾個人,我們輕易就可以將你們殺的一乾二淨,不管你們想玩什麼手段,都沒有抵抗之力。”那人冷冷說。        


  葉無鶯幾乎要忍不住笑起來,看看,為什麼每次其實可以這麼幹的時候,話都要這麼多呢?        


  “可是你沒有我一走進來就撲向我,因為你在等待機會。”葉無鶯笑盈盈地說,“你們並不是普通的殺手死士,即便是我這樣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孩童,都認得出來你們身上軍方的烙印。你們不僅僅是前來刺殺我的同伴,更是袍澤、戰友,恐怕那位九級高手可不會輕易出手,而你很清楚我這方的實力,若是只憑你們自己,想要將我們全部拿下的話,恐怕要付出很不小的代價,你看,我提出的建議簡直再體貼也沒有了,是也不是?”        


  那位高大的漢子臉色變得很是難看,因為葉無鶯一語中的,幾乎將他的心思給看透了。而他看向葉無鶯的眼神也重新帶上了審視的味道,一個十歲的孩童,這樣的頭腦未免太過可怕,有個詞叫多智近乎妖,他這會兒瞧著這長得俊美可愛的孩子就猶如一個妖物。        


  他想咬著牙拒絕他的提議,可是瞧著身邊這些個信任他的兄弟,又一時間開不了口。        


  賀統領於他們有恩,所以他們才會跑來幹這一筆,雖事前就說好了只當自己是死士來的,但這些個兄弟不是死在前線的戰場之上,而是死在這權力傾軋之下,難免讓他感到太過悲哀,而賀統領說過,只需幹成了,便給他的這些老弟兄們都弄個新身份,回頭歸家去做個富家翁。        


  葉無鶯早就猜到他會答應,因為這些人的眼神一看便知道根本不是死士,死士不會有這樣充滿希望的眼睛,於是,他賭這位首領捨不得他的這些個兄弟們死。        


  “好!”他最終還是說。        


  樓上最裡面的那扇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個頭嬌小的女子走了出來,饒有興趣地倚在欄杆上朝下看來。        


  青素卻目光一凝,徑直朝她看去。        


  那個女子卻不怕,她本就不是原本的樣貌,而是易了容來,不僅如此,她還易容成了一個面容嬌美的小姑娘,叫人一看便知,這世上絕沒有這般年輕的九級武者,明顯就是個易了容的高手,難得的是,她那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竟是絲毫瞧不出歲月的痕跡,同那易容的年輕相貌很是吻合。        


  那邊走出來一個體態彪悍的軍漢,單看體型的話,足有兩三個葉無鶯那麼大,且面容猙獰,臉上一道刀疤從左耳橫過去直到右嘴角,皮肉翻出,很是難看。真正受過傷的就知道,臉上有刀疤根本不可能還維持著臉部原本的模樣,甚至增加什麼所謂的“男性魅力”,只會讓臉部變形,使得長相更加醜陋可怖。        


  這會兒站出來的這個,就是一個足以嚇得孩童夜哭的可怕大塊頭。        


  葉無鶯卻微微笑了起來,友好地問:“你用什麼兵器?”        


  “槍!”        


  他用的是軍中最常用的那種長|槍,而不是靈力槍的槍。        


  兩截拼接,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他挺槍而立,頓生一股子悍勇無畏的氣質。        


  葉無鶯覺得有些可惜,用這種本該拼殺在戰場的人來做這種事,太可惜了。        


  然後,那支長|槍猶如毒龍出水,打著旋兒朝他襲來,在整個大廳內都卷起一股狂冽霸道的旋風,直接將不遠處的兩張桌子絞了個粉碎!        


  有點水準!        


  葉無鶯手中的長劍舉重若輕,後發先至,“叮”地一聲,因為瞬間風平浪靜,眾人都生出一股子難受的感覺。        


  那位首領的臉色陰沉下來,因為他發現,他派出的那位恐怕不是葉無鶯的對手。        


  他們這一方恰好五級的確實不少,他見葉無鶯輕而易舉地勝了第一局,卻不曾傷他那位兄弟的性命,頓時松了口氣,第二位卻派出了一位手持靈力槍的煉氣士。        


  葉無鶯直接搖頭,“最好還是不要讓煉氣士來。”        


  “這是為何?”        


  “煉氣士的身體太脆弱,怕是扛不住我的一擊。”他十分誠實地說。        


  那名拿著靈力槍的煉氣士朝他怒目而視,“當我是這麼好讓你近身的嗎?”        


  葉無鶯柔聲說,“相信我,還是不要嘗試的好,你手上的那把槍並不能攔得住我。”        


  本來煉氣士靠武器之便,是比同階的武者更強,但是這是在正常的情況下,黑殷趙氏的武者那壓根兒就不正常!他們真正提起氣一擊爆發,根本是煉氣士無法攔得住的,而這一擊之下,煉氣士很少能逃得過。        


  對方的首領卻信了葉無鶯,最後,另派了人與葉無鶯打過。        


  這是個用刀的高手,用的不是普通的刀,而是長柄馬刀,不僅舞起來虎虎生威,而且力道之大能劈山開石,刀風割面刺痛難忍。        


  葉無鶯之前說的話並不是假話,他確實昨天才突破到五級,但是,卻並不是真的是身為五級武者的第一天,他曾在五級這個檻前停留了兩年的時間,他知道自己需要更多的磨礪,但是,他絕非那種剛剛突破還不能掌握自己能量的青澀新手。        


  同這些個軍中高手打架還是很爽的,因為他們的招式幾乎全是從戰場上磨練出來的,大開大合,剛烈勇猛,又充滿實戰主義的風格,很是爽快俐落。        


  毫無意外,三戰皆勝。        


  葉無鶯還有些意猶未盡,那位首領的臉色已經變得極其難看,他很遺憾地發現,怕是不能再要求打下去了,早知道賭五場好了,三場真的太少,打得不夠盡興啊。        


  在對方的眼中,葉無鶯拿著那柄大得與他本人並不相稱的巨劍,眼中滿是戰意未熄的明光,明明臉頰有一道淺淺的血痕,嘴角也有了血跡,不曾持劍的那條胳膊軟軟垂著,怕是已經骨折,這傷勢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但是,對於一個十歲孩童來說,受了這樣的傷,本該痛苦退縮才是。偏這個孩子在笑,笑得很是興奮高興。他打了個寒顫,想起家中那個被他日日捶打的長子,與眼前這孩子年紀相差仿佛,感覺卻天差地遠。        


  “好可惜啊,打完了。”他舔了舔唇,眯著眼歎了口氣。        


  不能再拖了。        


  那位首領終於下定了決心,要趁著他受傷的時候趕緊將他拿下,卻忽然眼前一花,大堂中央那靈力燈下面空空蕩蕩,哪裡還有那讓他心底裡發寒的孩子的半個人影?        


  “人哪?”他終於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        


  這時候,青素溫柔清淡的聲音響起,“抱歉,忘了告訴你們,我家少爺有個殘破的洞天,只容他一人進入出來,雖不知外界如何,但自保綽綽有餘。”        


  ……        


  ……        


  以賀統領的力量,頂多也就能將城衛拖到明天早上而已,他只需在那殘破的洞天裡等到明天早上,就可以怡怡然地出來,繼續趕路便是。        


  “啪啪啪!”鼓掌的聲音響起,只見之前倚在欄杆上看熱鬧的“小女孩”從樓上輕飄飄地落了下來,“真是個很不錯的法子,但若是我現在就將你們幾人統統殺死,只剩他一個,回頭即便他能跑得到京城,怕也是容易對付多了。”她不僅僅容貌易了容,連聲音都變得猶如小女孩一般清脆甜美。        


  雖她這樣說了,青素卻並不害怕,她瞧著那“小女孩”的眼睛,“我們不過都是下僕,又有什麼重要。死了我們,今上自然還會派新的僕從給少爺,而且,若是我沒猜錯,你便是京城鯊幫的大龍頭七巧魔女於鯊鯊,那賀統領花錢請你來殺我們家少爺,你即便提著我們的頭顱去,難道還指望賀統領能給你一分錢嗎?”        


  那於鯊鯊笑了起來,笑聲明媚,這才有了幾分成年女子的感覺,“這話說得倒不錯。唔,殘破洞天啊,歷史上都沒有幾回,看來你這少爺當真不簡單。喂,那邊的,你去向賀統領說一聲,有洞天的人,我可是殺不了。”        


  除非聖者賢士在此,否則,誰都很難殺得了存心要躲進洞天裡的五級武者。        


  這也是葉無鶯急迫地趕緊突破到五級的原因。        


  而聖者賢士哪會這麼自降身份,來對付一個不過十歲的孩童?        


  這一世,葉無鶯早就決定,有金手指不用是傻瓜。        


  空間裡永遠是一年四季的陽光明媚,溫暖如春。他躺在小洋樓那柔軟的沙發裡,將一顆櫻桃扔進了口中,然後“嘶”了一聲,後知後覺地發現傷口有些痛。        


  “你受傷了?”說話的是司卿。        


  因為要往京城去,又因為司卿邀請他去巫祭,才讓他擺脫了在官學的麻煩,葉無鶯對他的態度雖還是一樣冷淡,到底還是好了些。        


  “小傷而已。”        


  “是誰?”說的時候聲音還算平靜,卻有些風雨欲來的味道,“還是王貴妃和賀統領嗎?”        


  葉無鶯懶得回答,不是他們還有旁人?        


  “放心吧,很快就沒有這些煩惱了。”司卿的口吻柔和下來。        


  葉無鶯皺起眉,“你又做了什麼?”        


  “沒有什麼。”司卿說著,“你好好養傷,每次打架的時候都別那麼拼命。”        


  他只是,在如今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將那些個“異已”一一剷除而已,不管他們這會兒是多麼純真幼小。        


  司卿自問從來沒有同情之心,踩死一隻螞蟻和殺死一個人於他而言著實沒有什麼區別。        


  兩輩子他唯一的一點感情都給了同一個人,偏這個人如今連和他說話都不大願意。        


  司卿覺得有些委屈,可他想起那些過去,竟是連委屈也是不敢說。        


  只能默默的、悄悄的想起某些個于他而言其實挺美好的時光,在葉無鶯的面前卻是提也不能提的過往。然後悶悶的,繼續往死裡對他好。        


  這輩子他才不會再那麼幹呢,雖然那樣的無鶯也是很美味很誘人的,但他那樣剛強堅毅的性格,怎可能由自己如此,到底不過是個仇怨決裂的結局。        


  這一次,他要的是長長久久,一生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上輩子是會被河蟹的,所以我不寫咦嘻嘻嘻        


         


☆、第三十八章        


         


  葉無鶯躲進了空間,那些刺客果然拿他毫無辦法,那他的僕從出氣又不是什麼明智的做法,正如青素說的那樣,殺了他們今上肯定會派新的僕從到葉無鶯的身邊,而且定然會比現在的更加好,他們即便是將青素他們幾人都殺了,難道還能從賀統領那裡得到一句讚揚嗎?顯然不可能。        


  本來,葉無鶯就知道這一路不會十分太平,但於他而言並沒有多少妨礙,他已經做好了一路去到京城,差不多能趕上巫祭的時間,誰知道除開一開始的幾天有些麻煩之外,後面再沒有碰到來找麻煩的刺客,倒是那兩個一瞧關係就過於親密的世家子同他順路,漸漸熟稔起來。        


  這兩人一人姓丁,名佩雁,乃是京城戶部尚書丁有程的幼子,丁氏也算是京城排得上號的世家,原只是六品世家,並不被那些一流世家放在眼中,奈何丁家子孫爭氣,一連數代都有極其出色的子孫,眼見著實力聲望已經不遜於三四品的世家了,唯一差的也就是底蘊。另一人姓徐,說來和司卿有些關係,但是比司卿小了好幾輩了,他叫徐翊巍,年僅十七便已經是大殷的舉子,文才武功皆是一流,在京城頗有幾分名氣。        


  徐氏是實實在在的一品世家,因此這徐翊巍帶著的護衛水準相當不錯,他自己本身是六級的煉氣士,護衛中七八級的高階就有三四個。因徐家地位極高,所以他為人也有些倨傲,全不像丁佩雁那樣和氣。        


  葉無鶯並沒有什麼與徐家人多加往來的意願,那徐翊巍聽聞他只是小地方祈南葉氏的子弟,雖詫異於他身邊的護衛水準,以及為何賀統領手下之人要為難於他,卻對他並沒有什麼另眼相看的意思,頗有些看不上葉無鶯的身份,是以言語之間便有些淡淡的輕慢之意,葉無鶯也就懶得去與他交往。倒是那丁佩雁年近二十,長相清秀性格溫文,或許因為他是家中幼子,幾個侄子都與葉無鶯差不多年紀,倒是很喜歡長得精緻秀美的葉無鶯,路途之中對葉無鶯多加照拂。        


  距離京城已經不算遠了,徐翊巍這日照例接到家中傳來的訊息,卻是一下子愣住了。        


  丁佩雁見他站在原地,奇道:“怎麼了,京中可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也算是大事了。”他歎了口氣,不知為何瞥了不遠處正與阿澤說著話笑得十分開心的葉無鶯,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丁佩雁。        


  徐家在京城的底子不是丁家可比的,顯然他們二人十分親密,方能共用這種內部情報。        


  匆匆掃過,丁佩雁的眉頭皺了起來,“你那位堂叔怎會攪合到裡面去?”        


  他說的是曾與司卿見過面的那位徐家徐惠商。        


  徐翊巍不屑地撇撇嘴,“還不是被那位皇長女迷了心竅,這件事有他一筆,估計家主又要罰他禁閉。”        


  “不過也是厲害,”丁佩雁讚歎,“這必然是事實,才會有被人利用的餘地,這下王貴妃和賀統領真的是翻不了身了,今上心胸再大,也是容不下這等醜事的。”        


  說是大事,自然就是大事。        


  只是知道的人怕是沒有多少,畢竟事涉皇家,敢嚼舌頭的也少,若非徐家這等地位,怕是未必會知道,例如丁家,也許半點風聲都聽不到。        


  王貴妃和賀統領有私情。        


  這說出去也是夠駭人聽聞的,許多人都知道王貴妃與賀統領是一夥的,只因那賀統領乃是王貴妃的娘家表舅。隆湖賀氏原也是與博望王氏差不多的六品世家,當年賀統領的堂姐嫁到王家去,算是門當戶對的好親事,這位賀氏正是王貴妃的生身母親,於是,賀統領乃是王貴妃嫡親的表舅,這等差著輩分的親緣使得他們儘管關係親密,今上都不曾懷疑過半分。        


  誰知道,他們竟有私情。        


  這世道雖不像葉無鶯理解的那些古代一樣講究禮教,男子女子和離再嫁娶的不知凡幾,女子有數個情人或者男子養幾個小妾都是社會常態,但綱理倫常比如尊師重道、長幼有別還是十分講究的。        


  正因如此,王貴妃與賀統領之事絕對可以稱得上是極大的醜聞,更何況王貴妃乃是今上的女人,他們也太大膽了些。        


  徐翊巍皺眉,“真不知他怎麼那麼蠢,這樣一來,怕是他與那皇長女再也沒了可能。”他說的自然是徐惠商。        


  這位對那皇長女癡心一片,可惜這件事若是當真與他有關,今上絕不會讓他與皇長女再有什麼牽扯的,哪怕是事實,也別指望今上會感謝他。        


  “但此事確實對皇長女大有好處。”丁佩雁歎了口氣,“怕他也是一心為皇長女著想。”        


  王貴妃生有一子一女,那位皇四子資質平庸,但皇次女趙弘淩卻是資質出眾,不僅是天一品資質的煉氣士,更天資聰穎過目不忘,於學問上也極有天賦,雖才剛滿十歲,卻已經傳出了早慧的名聲。        


  如此一來,比這位皇次女足足大上六歲的皇長女,到底有些隱憂,因王貴妃深受今上喜愛,而皇長女的母親卻只是一名普通的嬪妃,除了資質不錯之外,餘者幾乎都拿不出手。        


  徐翊巍仍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怕是要回了京城,才知道一些更詳細的訊息,這裡頭恐怕還有些門道。”        


  丁佩雁點點頭,隨即輕輕說,“怪不得這一路如此安靜。”既然徐翊巍認出了那個賀統領的手下,丁佩雁自然也知道了        


  “你也少與那小子來往,賀統領要他的命,怕這也不是個身份簡單的,若當真只是那祈南葉氏的子弟,才不會讓賀統領那麼大動干戈,甚至在官道上動手。”徐翊巍對於丁佩雁處處照拂葉無鶯還是有些不悅。        


  那小子雖到年後才滿十一歲,但那長相當真是太過拔尖,即便是京城的世家圈子裡,能及得上他的幾乎都找不出來,徐翊巍素來不喜歡長的特別好看的男孩兒,他們家就曾有一個,非常非常不討人喜歡,偏那位還是長輩,他們連想教訓都沒有教訓的餘地。        


  沒錯,那個長輩叫徐夏行,連被選到巫殿去了都不安生,居然離家出走兩年,真是生來徐家討債的,偏這傢伙如今在巫殿混得那叫一個如魚得水,聽聞都被賜了巫號,成了大巫了,聽著就叫人滿心的不高興。        


  丁佩雁深知他的心結,忍住笑點了點頭,回頭該如何還是如何,壓根兒就不把他的話當回事。        


  越是往京城去,這氣候越是冷,在博望的時候,還只是秋雨綿綿微微寒意,到了快要入京的時候,已經冷到青素將準備好的皮裘拿出來,給葉無鶯和阿澤套上了,高階的武者還好一些,連紅舞綠歌都不能全然抵禦外界的寒冷,穿上了加厚的衣衫。        


  葉無鶯朝著窗外瞧去,這景色已經越來越熟悉,雖提早數年來到京城,這一路的景象卻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當看到那半空的浮橋時,他的心情已經變得十分糟糕。無他,他其實真的很討厭這個地方。        


  京城外有一條護城河,那簡直不能稱之為河,浩瀚無垠,水波蕩漾,如江海般寬廣,若湖泊般寧靜,這便是大殷國都的護城河,又被稱之為黑河,取自黑殷趙氏,這名字簡單粗暴毫無內涵,然而這就是當年黑殷趙氏的風格,傳聞這黑河乃是昔日趙家先祖一劍劈出,引大江之水,瞬間倒灌奔流而來。河上懸浮一橋,非是那等舊日吊橋,而是一條青石鋪就寬闊石橋,偏生卻懸浮於半空之中,只見河岸邊連接橋階之處瑩亮通透,正是大塊的靈石閃閃發亮。        


  也唯有京城敢如此大氣,將這大塊靈石安在這無人看守之處,卻也並沒有人敢去偷盜。        


  正因那前後兩顆巨大的靈石,將這何止數噸重的石橋懸浮起來,使得初來京城的人必要被震懾一番,因這橋就好比天上之橋,浮於半空,若是這天有霧,便籠在虛無縹緲的雲霧之中,更是猶如仙界一般。        


  今日天氣不好,灰濛濛的天空陰雲籠罩,靈力車安然行駛在那浮橋上,天空仿佛觸手可摸,只是這般天氣,若是一個驚雷下來怕都好似能夠得著,反倒有些叫人心驚。        


  阿澤便是如此,仰著腦袋張著嘴巴,竟是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京城不愧是大殷的國都,博望城遠遠不能與之相較。這橋行到半途,方可看到那高聳入雲的城牆,整座城牆渾然一體,會給人一種來到巨人國的錯覺,全然放大了好幾倍,使得這個城池看上去都猶如一個龐然大物。        


  “多年未歸,京城還是這般模樣。”青素說著,臉上已經隱隱有些激動了。        


  她雖說是心甘情願地隨著葉無鶯去祈南的,但這並不表示她對家鄉沒有想念。在京城出生,在京城長大,她的父母親人朋友都在京城,怎可能不想念?        


  葉無鶯想起曾經她直到死都未能再回到京城,忍不住歎了口氣,心情到底好了一些。與上輩子失去太多太多之後跑到京城不一樣,這一次,他的身邊有這些人,他不再對這座城池一無所知充滿畏懼。        


  過了橋,用準備好的路引進了第一道城門,他們就必須先下車來,通過第二道檢查。        


  京城不同於其他城市,單單入城的手續就有三道,絕非你想進就進的,即便是世家,若是沒有特殊的通行路引,也是不得直接進入的,必須得下車步行走過一道靈陣。例如徐翊巍的靈力車,便可呼嘯一聲直接進京,葉家的車卻並不行。        


  所以,葉無鶯幾人是走進京城的,他自己混不在意,然而,一走進去他便在門口站定了。        


  徐翊巍的車便停在不遠處,他和丁佩雁也已經走了下來,儘管他非常想裝作視而不見,但這樣不講規矩怕是不過幾天就要被人拎出來說道。即便這徐夏行已經不算是徐家的人,但基本的禮節仍是要遵守的,他和徐夏行之間可是差了好幾輩呢!        


  事實上徐翊巍詫異地不行,這位該不會是特地來迎他的吧?這麼客氣絕對只會叫他有驚無喜,整個人都受到了相當大的驚嚇好嗎?        


  城門的不遠處,便是一棵巨大的香樟樹,怕是長了能有上千年,枝葉婆娑,參天蔽日。一行人站在樹下,令來來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上幾眼。        


  為首那人一身緋色衣衫,長襟寬袖飄飄欲仙,黑髮束以緋色翠環,又披雪色狐裘。他那衣衫紅豔如血,繡著大片盛開的夜芙蓉,紅色與黑色都是極厚重的顏色,單一色還好一些,兩種顏色糅合在一處,對於男子而言難免太過厚重濃烈,尤其這衣衫布料極佳,在天光中泛著淡淡瑩潤柔滑的光澤,過於顯眼,也過於鮮豔,再加上那對比強烈的雪色狐裘,這狐裘通體雪白,只是披肩模樣,被他斜斜披在身上,略有些慵懶模樣。徐翊巍心知如此衣衫少有人能壓得住,偏穿在他的身上有種相得益彰的清妍。        


  那人自然就是司卿。        


  他今年十三歲,算上虛歲卻快要十五,身形已是差不多長成,又帶著少年獨有的纖瘦青澀,那長相卻正是最引人矚目的時候,尤其他這樣的長相。仍是似有病容,卻連眼角眉梢都帶著某種勾人的魅惑。然而,他的神色極冷,見到徐翊巍走過來,也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自然減少了容貌自帶的勾人之意。        


  徐翊巍恭恭敬敬地行了禮,“司卿大巫。”他知道,這會兒已經不能再用原本的稱呼叫他了。        


  司卿的身後,站著幾個年輕的僕從,還有一個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讓徐翊巍看了一眼,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那“少年”身形高挑修長,整個人都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美感,尤其臉上戴著一張極美的面具,花紋精緻色澤鮮麗,只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哪怕只是一聲不響地沉默站著,都很是叫人在意。        


  徐翊巍又看了幾眼,才確定那是一具巫偶。        


  這樣形神兼具的巫偶,怕是已經內有巫魂吧?確定了這一點,徐翊巍垂下眼去,到底多了幾分服氣。        


  儘管他不喜歡徐夏行,徐家也沒幾個人真正喜歡他的,但並不妨礙他對徐夏行的服氣。成為巫不至於讓他們羡慕嫉妒,但如此天才著實叫人驚詫莫名。        


  明明聽到了徐翊巍的招呼,司卿卻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一看就知道並不打算理會他,把徐翊巍憋得那叫一個難受!司卿不僅僅是他的長輩,算來他們血緣極近,雖然中間隔了三代,但卻是同一房的徐氏人,司卿站在此處,他還以為是有事找自己,現在看來多半是他自作多情!        


  然後,徐翊巍就看到那輛祈南葉氏的深葉緩緩通過了城門,葉無鶯那一行人並不在車內,而是慢慢走了過來。        


  令他嚇得差點一個趔趄的是,司卿忽然笑了起來,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看到司卿笑成這幅模樣。他這樣的長相,笑起來自然是極好看的,占著皮相的優勢,若是司卿時長這樣笑,在徐家絕不會是個貓狗都嫌的存在,畢竟長得好看呀!偏他對誰都是一副藐視的神態,根本不屑露出絲毫正常的神態,就差開嘲諷“你們這些凡人不配與我說話”,這樣惹人嫌誰願意理他。        


  可是這會兒司卿在笑,笑得眉眼都柔和起來,笑得那雙眼睛都仿佛閃閃發光。        


  丁佩雁並不認識司卿,跟著徐翊巍行過禮之後才恍然,原來這就是徐翊巍口中那個著實不討喜的長輩。        


  之後,他就看見了司卿的笑,頓時有些目眩之感。        


  ……殺傷力有點大。        


  葉無鶯也瞧見了司卿,其實他已經預料到了這位大抵會在這兒等著自己,卻不代表他會為司卿的歡迎感到高興。        


  “呀,下雪了!”阿澤忽然歡快地叫了起來,打破了這會兒沉凝的氣氛。        


  葉無鶯一時恍惚,便瞧見那細細的初雪悄然落下來,紛紛揚揚,飄飄散散。        


  不知為何,他竟是想起曾經與司卿還未壞到那個地步的時候,也曾有過親昵甜蜜的時光,也是初雪時節,他們曾相伴出遊,有過真正快樂無憂的過往。葉無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也是愛過司卿的,卻到底抵不過那些傷害和羞辱。        


  很快他就清醒過來,走到司卿面前的時候,雙眼已經清澈明淨,那些個恍惚已經褪得乾乾淨淨。        


  “你來了。”他平靜地說。        


  司卿的眼神溫柔繾綣,“我很想你,無鶯。”        


  ……        


  ……        


  旁邊的徐翊巍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覺得自己快要被嚇死了。        


  這,真的是司卿,是他認識的那個徐夏行嗎?他一定是中邪了!要不然——        


  是自己中邪了?        


         


☆、第三十九章        


         


  徐翊巍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司卿卻已經完全遺忘了他,只顧著同葉無鶯說話。        


  他渾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的時候,身後那些個徐家跟來護衛,也是一副快把眼珠子瞪出來的模樣。        


  只要是徐家人,就少有沒有聽說過徐夏行的,這孩子的長相和他的言行的惡劣程度成正比,他們跟著徐翊巍,從徐翊巍的態度就知道他們不會對司卿有任何好感。        


  可是現在他們看到了什麼?        


  丁佩雁對司卿到底不瞭解,於是,看過去的目光基本還是好奇葉無鶯和司卿的關係。        


  一路上,徐翊巍就沒將那個小地方來的男孩兒看在眼裡過,不僅僅是因為他年級小,這祈南葉氏實在是太排不上號了,哪怕有賀統領的人動手,在他眼裡也未必有多重要,以徐家的身份,需要他們格外以禮相待的著實不算多,因此,徐翊巍頂多也就是個淡淡的,既不為難他也沒有要深交的意思,哪裡知道這會兒給他這麼一個當頭棒。        


  ……尤其,瞧著他居然還敢對他們家這位小祖宗愛理不理的,徐翊巍不禁對葉無鶯肅然起敬,忍不住仔仔細細打量了一下他,當真沒想到這位是這樣的“勇士”。        


  葉無鶯這會兒並沒有注意到徐翊巍的目光,他努力心平氣和地對待司卿,也確實做到了,居然能和他真的敘了一會兒舊。        


  “因為這次是我邀請你來的巫祭,所以你可以住在巫殿裡——”        


  “不,我不要住在巫殿!”葉無鶯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的口吻稍稍激烈了一些,平復了一下心情,看向司卿,“我不住在巫殿,既然王貴妃和賀統領都出了事,我住在外面也是安全的。”        


  司卿在他打斷自己的時候就已經怔忪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葉無鶯為什麼不願意,他歎了口氣,“無鶯,你覺得你自己聰明嗎?”        


  葉無鶯瞪著他,“你這話什麼意思?”        


  “聰明人都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司卿認真地說,“我自認是個聰明人,無鶯你也是,所以我們都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不是嗎?”        


  葉無鶯沉默下來。        


  既然上輩子不能互相信任,根本不可能重生一回就能夠做彼此的天使好嗎?        


  看到葉無鶯堅持,司卿也就只能放棄這個念頭,他提醒說,“那在巫祭前的三天,你同其他被邀請的人一塊兒住進來吧,放心吧,我不會然你住在我那邊的,有專門的客舍來給你們暫住。”        


  “好。”        


  一旁的徐翊巍已經風中淩亂,巫殿那是什麼地方,旁人想去都不能去,葉無鶯居然拒絕了不要去!        


  而且,被邀請的人……巫祭?        


  臥槽,是啊,他們都知道大巫是能邀請一位客人的,他徐夏行不邀請徐家長輩,邀請這麼個小子去?        


  “等一下,司卿大人,你們在說的是巫祭?”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插嘴。        


  葉無鶯禮貌地同丁佩雁打了招呼,卻是理都沒理徐翊巍。他素來就是如此,你敬我一分,我自然也可回你三分,但那徐翊巍一開始就看不起他,他又何必去貼他的冷屁股。        


  司卿一看葉無鶯這模樣,就知道徐翊巍一路上肯定態度不如何好,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幹你何事?”        


  徐翊巍一噎,他確實沒有質詢的餘地,但是他想了想家中那個喜滋滋的老爺子,還是堅持說:“巫祭乃是大事,所請之人必要是德高望重的,我們徐家——”        


  “誰和你徐家?”司卿譏諷地說,“如今我是大巫司卿,和徐家有什麼關係?”        


  這話一出口,徐翊巍就有些怒了,“再如何你以前也姓徐!若不是出身徐家,你怎可能能成為巫!更何況,你也是在徐家長到了五歲!”        


  司卿輕笑一聲,“其實我更希望自己沒有出生。我那母親也是世家出身,卻被老頭子強娶,他們之間相差一百多歲,”他看向葉無鶯,“一百多歲呢,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不死的,居然垂涎一個花季少女,且用不正當的手段逼著她嫁給了自己,是不是很卑鄙無恥?”        


  葉無鶯:“……”他知道司卿從小就父母雙亡,不過這會兒問他,要讓他怎麼回答?        


  “指望我感謝徐家還是算了吧,”司卿看著徐翊巍,看得他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另外,告訴你家老頭子去,我是絕不會請他的,讓他少在外面吹噓,省得到時候面子被削得太難看。”        


  徐家是養他到五歲,如果把將他丟在側院中只有幾個下僕照顧也叫養的話。        


  徐翊巍再沒有辦法在這裡留下去了,他當然可以硬氣地說並不怕徐夏行,但事實上他確實在這個比他還要小的長輩面前硬氣不起來,甚至最終只是灰溜溜地帶著丁佩雁狼狽逃走。        


  葉無鶯不想讓司卿陪著,司卿也就很體貼地離開了,反正人都來了,也不怕他跑了,今日能見上一面,他就已經相當滿足。        


  最後,葉無鶯住進了葉家在京城的小宅子裡。        


  這京城雖還稱不上寸土寸金,且大得離譜,卻也是真的生存不易,祈南葉氏在祈南是土皇帝,在博望城的世家裡也算排的上號,於京城而言卻著實算不上什麼,是以這宅子不大,只是讓來京城的葉家人落個腳。攏共也就是個兩進的院子,前後都是兩層,採光很是不錯,佈置也算是精心典雅,邊邊角角都有照顧得很不錯的綠植鮮花,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涼亭小池花園假山一樣不缺,只是小了些。        


  葉無鶯出發之前,葉寶山就來了信,所以等到他到地方的時候,前前後後早就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剛到門口就有人殷勤地迎了上來。這位是葉家放在京城的管事,在其他葉家人不在的時候,她便是這宅子的主人。她也姓葉,葉慎恬,資質還算不錯,早年便過了五級,當然,這個不錯僅僅指在葉家而言,若放在京城,當真是五級滿地走,她這樣的人家都不屑多看一眼。        


  但葉慎恬在京城卻也混得不錯,她為人圓滑周到,又交遊廣闊,或許就是因為心思多用在這個方面,武道方面已經十年沒有進步,十年前是五級,如今仍是五級。        


  葉無鶯見到她就帶上了幾分笑,叫了一聲“姑祖母”,這會兒的恭敬倒也很有幾分真心。當初他剛來京城,這葉慎恬瞧著也是同葉無暇一般表面幾乎找不出任何缺憾,讓葉無鶯頗為反感,只以為她與葉無暇乃是同一類人,所以待她並不親近。偏她哪怕在最危險糟糕的情況下,也還是堅持保護葉無鶯,直到最後幾近重傷不治,幸得一位她的舊友出手幫忙,方才逃過一劫。        


  這位是真正把葉家當做畢生要守護的家族,葉無鶯只要是葉家人一天,她就會努力護住葉無鶯一天。        


  葉慎恬實則年紀並不算大,今年不過四十來歲,便要被這孩子叫一個姑祖母,不禁沒好氣道,“都讓你叫老了,我這模樣哪裡像是要當人祖母了?”她還沒出嫁呢好不好!        


  葉無鶯也笑了起來,“那要不然叫您一聲恬姨?”        


  這就是有些不講規矩了,在如何葉慎恬也是他嫡親的長輩,哪怕是旁枝,卻也是血緣關係不算太遠的。        


  葉慎恬卻一副深得我心的模樣,“這還差不多!”之後便親親熱熱地牽起葉無鶯的手,帶著他往裡走去,“早在前些日子,你的房間便已經安排好了,自己瞧瞧合不合心意,若是有哪裡不好再和我說,著實不用客氣。”        


  葉無鶯點點頭,卻忽然心中一動,發現葉慎恬在悄悄的觀察他。        


  上輩子他來京城的時候心神不寧,很多細節都沒注意,這會兒卻覺得葉慎恬待他確實太親近了一些。那時為了他幾乎舍了性命去的模樣又一次浮現在眼前,這裡面,是不是還有什麼原因?        


  她給葉無鶯準備的房間果然是很好的,雖也不算大,比起官學的“宿舍”都要差得多了,但所有該有的都一應俱全,包括給僕從住的左右廂房,一切都佈置地很是精心,不僅僅是乾淨,而是角角落落都顧及到了,可見是真的用了心思的。        


  青素也很是滿意,到了京城,她雖歸心似箭,卻也不敢離開葉無鶯的身邊,就怕出事。        


  “好了,我先放你一天假,”葉無鶯對青素說,“明天再回來吧。”他見青素還有些不放心,就笑著說,“我會住在洞天裡,絕不會有人能拿我怎麼樣。”        


  青素這才點頭離開。        


  葉無鶯進了空間,現在的京城是初雪時節,冷到了骨子裡,空間中卻是一片陽光燦爛,溫暖如春。        


  到底,他還是更喜歡這裡。        


  那空氣中飄來的果香和那甜蜜的西點氣味讓人心情好了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方能平復剛走進京城的那種躁動抑鬱。        


  京城給他太多不好的回憶了,現在想來都叫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好。        


  可他知道要把那些都拋開,在這裡住上一晚,便要將那些過去都遺忘,他知道,未來還有許多大仗要打。京城可不是祈南,更不是博望,好比玩遊戲,那些個地方只能稱之為新手村新手城,而這裡,才是難度極高的副本,每個BOSS都相當兇殘。        


  在他剛進空間的時候,葉家這低調的宅院便來了客人。        


  “您請坐。”葉慎恬微微笑著,親自招待著這找上門來的客人,只是這兩位距離她的交友圈子有些遠,所以她不認識,很有些眼生,但從對方通身的氣質看,便知道絕不簡單。        


  走在前面的,是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女,她正處於少女最為美麗驚豔的花樣年紀,尤其這少女眉眼如畫笑如春山,單單站在那兒就是一副好景。她著尋常的鵝黃輕衫,外套素色夾襖,下裝卻是極颯爽的黑色馬褲和獸皮長靴。但是葉慎恬認得出來,那衣衫看似尋常,但衣襟袖口的繡紋精緻極了,簡直栩栩如生,又有那獸皮靴子乃是隱有氣息的凶獸皮革,尤其她腰間佩著一枚不起眼的白玉,靈氣內蘊,怕是一件品質很高的靈寶。        


  她的身後跟著個少年,年紀或比少女稍小上一些,卻也是身段高挑面容清秀,長得雖不如少女惹眼,但通身的氣質卻不差,一看便知道是那世家大族裡以絲竹綢絹錦繡書香精心養出來的,穿著上雖也低調,細節反倒很是奢華。若是給不懂的人瞧見了,或會覺得不過如此,只需稍有點底蘊,便知道他們的這種低調,實則比所謂的滿身珠翠更要貴上知多少。        


  “聽聞葉家葉無鶯今日裡便到了京城,於此處住了下來,是也不是?”        


  聽他們是來找葉無鶯的,葉慎恬帶上了笑容,“是,不知兩位是——”        


  “我是徐家徐惠商。”那少年直截了當地說,“我們有事要找他。”        


  葉慎恬微微皺眉,卻見那少女不滿地說,“惠商,態度好一些,那無鶯畢竟是……”        


  這徐惠商看來很是聽少女的話,她雖是訓斥,他的表情都顯而易見地柔和下來,“我知道,弘霜你就放心吧。”        


  葉慎恬悚然而驚!        


  她知道徐家徐惠商代表著什麼,徐家這樣的世家,在京城都是一等一的,她自然混不進那樣的圈子。她哪怕不知道徐惠商在徐家的地位如何,也不妨礙她對所有的徐家人都帶上十二分的恭敬。        


  然而,也就是恭敬而已。        


  那個“弘霜”才是真正讓她差點往後跌坐的原因。這世上叫弘霜的人恐怕不會太少,大殷不講究姓名的忌諱,只是平民多半不敢去與貴人同名,但總有些同音的字的,也許不是弘霜而是紅雙?但瞧這少女的氣質風範,便知道絕不平凡,而當今世家之中,唯有一位“弘霜”格外有名,哪怕是她這樣在京城只是混跡一些尋常世家圈子的也時常聽說。        


  黑殷趙氏,今上的長女趙弘霜。        


  她是今上的第一個孩子,與旁人自然不同,今上甚至親自教養過她三年,不比其他兒女。兒女多了,便不會再有那麼多的心力去照顧,本身父母的心都就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更別說這些個皇子皇女,多半不識一個母親,這唯一共用的父親,還是個幾乎沒有多少親情溫存之心的人。        


  聽聞這皇長女自己也是相當優秀,雖母族不顯,自身卻是天一品資質,很是聰慧,她沒有其他兄弟姐妹作為助力,甚至沒有其他皇子皇女那樣有母族做後盾,偏在朝中聲勢不算弱,本身就說明了她的手腕。        


  於是,葉慎恬知道這件事是她根本推不得的,趕緊叫人去喊葉無鶯院子裡的人來。        


  來的人是紅舞,而她一走進客廳,趙弘霜就站了起來,她認識紅舞,不僅僅是紅舞,綠歌她也認識。本來春山樓就是掌控在趙氏手中,趙弘霜見過春山樓出身的紅舞自然不是什麼奇事。她驚異的是,她那位父親竟然讓紅舞綠歌去了葉無鶯的身邊。        


  紅舞見到趙弘霜卻不算太驚訝,行了個禮道:“紅舞見過殿下。”        


  趙弘霜點了點頭方才道:“想不到在這裡重遇。”當初她也是很喜歡這位雙胞胎姐妹,也動過將她們要過來的心思,但後來她們忽然不見了,趙弘霜以為她們是因為任務不幸隕落,卻原來是去了祈南。        


  “那葉無鶯呢?”徐惠商卻是皺起眉來,直接說。        


  殿下都親自來了,他還遲遲不出現,這是在搞什麼?        


  賀統領手下的人倒是知道葉無鶯有“殘破洞天”之事,但是很快賀統領和王貴妃就出事了,所以京城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個消息。        


  紅舞禮貌地笑了笑,“很抱歉,現在我也沒法叫得到我家少爺。”        


  “什麼意思?”        


  “我家少爺自小有一個殘破的洞天,這洞天只容他一人進出,不比那些聖者賢士的洞天可以知道外界的情況,他一旦進入便徹底與外界隔絕,我們無法通知得到他,他也不知有貴客到來。”紅舞的口吻有些無奈。        


  徐惠商卻驚得跳了起來,“殘破的洞天?”        


  這是葉無鶯從一開始就不打算隱瞞的事,所以紅舞說起來很是坦然。        


  趙弘霜站在原地,一時怔忪,竟是有些恍惚。        


  他們兄弟姐妹幾人,都知道葉無鶯進京了。他的身份對於外人而言或許是秘密,對於他們來說,卻是一個人人都心知肚明的秘密。        


  私生子在世家大族來說不算什麼,但多數嫡枝不會將這些個私生子放在眼中,即便是他們資質再好,也是上不得檯面的,根本無法獲得家族的繼承權,自然造不成什麼威脅。        


  但是……他們黑殷趙氏不一樣,他們是皇家,若是照著那些個嫡嫡庶庶的那一套,那麼他們都是庶,只有皇后所出的皇三女趙弘語是嫡,他們自然是不認的。        


  私生子又不一樣,說句實話,往年黑殷趙氏坐在皇位上的那個還真沒什麼私生子女,因為他們可以招贅或者娶進不止一人,哪需要顧及其他,弄出個私生子女來。        


  一時間,趙弘霜竟然有些忐忑,她來是想給自己找些助力,一個在京城根基淺薄,又沒有名分的親生弟弟,豈不是沒有同母兄弟姐妹的她現成的好助力?        


  可這會兒她又有些猶疑了。        


  殘破的洞天是個什麼東西,她是很清楚的,若非真的天資卓絕,是不會有這樣的“運氣”的。        


  她不知道的是,葉無鶯的空間和洞天根本不一樣,外界發生了什麼也瞞不過他。當葉慎恬派人來請他的時候,同紅舞說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趙弘霜來了。        


  他眼神冷漠,卻是不想見她。        


  皇家那幾個皇子皇女幾乎都是變態,但若論其中誰最薄情,趙弘霜若稱第二,便沒有人能得第一了。        


  她的心猶如她的名字,不僅硬如鐵石,而且冷如霜雪。        


  這會兒,他幾乎要去同情那個徐惠商,為了趙弘霜傾盡一切,為她生為她死,卻在被利用完之後毫不猶豫地捨棄,甚至還要狠狠踩上幾腳的徐惠商。他的淒慘結局幾乎不能用一個遇人不淑來形容了。        


  雖然說,葉無鶯也十分厭惡徐惠商——        


  愚蠢而不自知,偏還試圖來招惹陷害他。        


  渣女賤男,活該。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十章           


  


  既然瞭解了外面的情況,葉無鶯自然很是悠閒地在空間裡吃吃喝喝,人呐,多補充一點糖分心情就會好起來。        


  啃完一個櫻桃雪糕,又踹了一把太妃糖塞進口袋裡,他美美地睡了一覺,全不管那趙弘霜是否會在外面等他。        


  事實上,那身份高貴的皇長女怎麼可能會留在這裡等他一個“鄉下”來的私生子弟弟,見無法通知到他,留下一個口訊之後,便和徐惠商離開了。        


  青素不在,紅舞也不敢隨意做決定,將訊息記錄在便條上,準備等著葉無鶯出來再交給他。趙弘霜留下的是第一個地址,讓葉無鶯有空之後便儘快去找她。        


  第二日青素回來,神色卻有些淡淡的,顯然這一次歸家並不是那麼愉快,但當再見到葉無鶯的時候,卻並不露出什麼其他情緒。她看到了趙弘霜留下的訊息,皺眉道:“少爺,你要去嗎?”        


  葉無鶯在裡面套上輕便的薄獸皮馬甲,這種馬甲是用一種特殊的凶獸火竅灰鹿的皮毛做的,輕薄保暖,價格不菲,卻是葉慎恬大清早特地送來的,她一片好意,葉無鶯也就很大方地笑納了,穿著這件馬甲,就可以擺脫厚重的皮毛外套,只再套一件薄襖足夠了。一聽青素的話,他很快回答,“不去。”        


  紅舞在一旁聽到了,驚訝說,“那可是大殿下!”        


  “那又如何?”葉無鶯的神色淡淡的,“我就怕去了之後,‘剛好’碰上個其他殿下的人,莫名其妙就被蓋章與大殿下成了一夥的,那我多冤。”        


  青素微微笑了起來,“不去就不去吧。”那位殿下難道還能因為這個而真的拿少爺怎麼樣?“不過,還是要去封信。”        


  “我知道,”葉無鶯掏出一封信來,“早就寫好了。”        


  青素大概瞧了一眼,無非就是些“太惶恐沒資格同大殿下您一塊兒混”之類的話,假得實在有點敷衍,但是面子上絕對算是過得去了,他們也確實只需要個面子上過得去的理由,也就夠了。        


  這世上你不願做的事不論找多麼冠冕堂皇的藉口,那也是個藉口,不要將別人當做傻瓜,絕大部分時候,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不過需要這麼一個藉口給雙方臺階下罷了。        


  葉無鶯換好衣衫,正要出門的時候,恰好碰上葉慎恬,她見他要出門,趕緊問,“可是要去見那位大殿下?”看著葉無鶯的眼神很是關切。        


  若不是有上輩子的事兒,在博望城就飽經“背叛”的葉無鶯大抵是不會相信葉慎恬這看似很真心的關懷的,但是這會兒又不一樣,一個肯為你豁出性命去的人,不論是不是有什麼其他理由,她也沒道理重來一次就轉頭給你一刀。        


  所以葉無鶯微微一笑,“恬姨,我正要出門逛逛,若是哪位下僕有空,還請幫我去大殿下那裡跑一趟,替我送一封信。”言下之意就是回封信,我人就不去了。        


  聽到他這樣說,葉慎恬竟然松了口氣,然後笑了起來,“好。”        


  葉無鶯心中一動,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若葉慎恬真的只將他當做祈南來的葉家子弟,大殿下不惜折節下交,她應當高興還來不及,葉無鶯這樣的反應她多半會失望而不是慶倖,哪怕與皇室牽扯會有些危險,但葉家是個什麼身份?更何況這個年代習武之風尚行,殷人的想法也偏向於強硬無畏,若是為了那丁點兒危險就失去晉升之道,怎麼都不符合這個世界人的三觀。她這會一聽葉無鶯不打算去,反倒鬆口氣,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恐怕葉慎恬和葉寶山一樣,知道葉無鶯的真實身份。        


  這倒是奇了怪了,葉寶山絕不會告訴她這等秘事的,別看葉家將葉慎恬放在京城,事實上這是一種另類的放逐,葉家的中心和根基畢竟在祈南,哪怕京城十分重要,卻也不需要葉家花太多的心思,且京城這等地方,哪裡是葉家這等末流世家好混的,一個不小心指不定就被那些個真正的權貴給輕飄飄的捏死了。這不是什麼好差事,只因葉慎恬出身的那一枝,很是出了幾個能人,頗有些喧賓奪主的意思,數十前被嫡枝狠狠打壓了下去,幾個本來頗有前途的青年還未等長到成氣候就已經隕落,剩下一個彼時不大引人注意的葉慎恬,於是,沒有多久她就被打包送到了京城的主管這裡撫養,長大後直接接了那人的位置,恐怕終其一生,都無法再回到祈南去了。        


  於是,葉無鶯就有了一個猜測,她恐怕認識他那位元早逝的母親,葉其裳。        


  葉其裳當初在京城舉目無親,雖早年被關在巫殿,二十多歲便已經是大巫,可以在京城行走,於是,她來找葉家人實在不是什麼奇事,若葉慎恬當真認識他的母親,對他格外關切甚至以命相護也就有些說得通了。至於她是怎麼知道葉無鶯的身份的,他猜或許葉其裳與今上有私情的時候,她便有些瞭解,然後很多事情就很好猜了,他憑空出現在葉家,又資質這樣超乎尋常,甚至有葉家人根本不可能有的“殘破洞天”。        


  站在葉慎恬的位置想一想,若是有一個知道葉其裳往事的前提,猜到這些還真的不難。        


  唯有知道葉無鶯的身份,知道他被趙弘霜拉過去決無好事,只會讓葉無鶯自己處於危險的境地,她才會因為他不摻和到裡面去而鬆口氣。        


  “恬姨,您能和我講一講京城現如今到底形勢如何嗎?”        


  葉無鶯到京城的時候比上輩子早了好幾年,有些個本該塵埃落定的事兒這會兒卻是剛剛發生,那時他遠在祈南,關於這裡連隻言片語都聽不到,怎麼會知道京城這幾乎一天一個樣的地方幾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然,他也可以問司卿,但他懷疑司卿那樣的性格,恐怕對這些個事根本不上心,問他他也未必記得。        


  不得不說,不僅僅是司卿很瞭解他,他也很瞭解司卿。司卿確實不記得,他所關心的事攏共就那麼幾件,那時他還沒那麼快突破到大巫,這兩年被關在巫殿裡,對外界的事根本也是一無所知,後來即便是聽說了一些大事,卻根本沒關心過這些事究竟如何發生,只能根據結果來推斷發生的過程。        


  葉慎恬聽他問了,覺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他,於是開口道:“你現在可急著出門?”        


  “並不。”        


  “那便隨我去花廳裡坐坐吧。”        


  兩人最終坐在了溫暖的花廳裡,此處燒著地暖,室內溫暖如春,幾盆顏色鮮妍的花擺在邊角,錯落有致,很是美麗。        


  葉無鶯讓帶來的紅茶讓下僕泡了,葉慎恬讚歎著這茶的醇厚香氣,一邊說:“昨日裡你回來怕是太累,所以沒有機會說,這會兒卻必要與你說一說這京城之事。”        


  她是知道葉無鶯因被司卿邀請來參加巫祭才會先來京城,實則還是為了那選伴讀之事。        


  葉無鶯親手給她斟了茶,“恬姨請說。”        


  “近來,京城的形勢並不大好,”她卻這樣開了個頭,“或許因為陛下這樣的舉動,更讓朝臣和世家們不安,暗處很有些風雨欲來的模樣。”        


  葉無鶯恨不得翻個白眼,上頭那位才沒有什麼深意呢,純粹就是折騰,還是為了自己折騰,葉無鶯可是一點兒都不領情。        


  “可是,真正頂尖的那部分人,或許是知道真正的原因的。”葉慎恬突如其來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葉無鶯一愣,隨即安靜下來。        


  她果然知道。        


  “陛下原有七子三女,現如今活著的只有五位皇子,三位皇女倒是俱在,”葉慎恬斟酌了一下語句,“大皇子早逝也變罷了,二皇子趙弘申母親去了,又資質平庸,為人很是低調。”        


  呵呵,低調個鬼,這位試圖扮豬吃虎,可惜最後發現他真的是個豬,豬裝的久了,指不定就成了豬,偏還以為自己聰明。        


  “三皇子趙弘旻乃是珍妃所出,珍妃身份高貴,乃是上官家的嫡女,這三皇子的身份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京城的世家,以徐氏和上官氏最高,乃是能與黑殷趙家相較的悠久世家,底蘊深厚。和徐氏的自命清高不同,上官氏向來與趙氏緊緊相連,只恨不得抱著趙氏的腿痛陳忠心,因此,上官氏多有女子嫁與趙氏,也常有男子入贅皇家,這珍妃便是其中一個。        


  聽到葉慎恬提及那位三皇子,葉無鶯就一陣犯噁心,這位表面上風度翩翩很有世家風範,又因他母親長得著實漂亮,趙家那些個皇子皇女中,除了葉無鶯之外,就屬他長得最好,可是,這位是個真·變態。        


  “四皇子趙弘沖同二皇女趙弘淩乃是一母所出,就是博望王氏出身的那位王貴妃,她手段極多,你萬萬要小心。”        


  也是怪事,那王貴妃與賀統領怎會不再為難自己?看來還得問問司卿,這事兒他定然知道。        


  “五皇子趙弘顯與六皇子趙弘啟也是一母所出,惠妃姓丁,乃是戶部尚書丁有程的長女,性格最是溫柔,因此這兩位皇子的性格相對也好一些。”        


  葉無鶯沉默著,可那又有什麼用呢,這兩位都沒能活到成年,其中趙弘顯甚至沒活過十歲。        


  這次要選伴讀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二皇女、三皇女之中,葉無鶯本就想選擇這位五皇子。        


  二皇女趙弘淩也活不過明年的,哪怕她資質出眾又天資聰穎,又有個有力的老媽也是沒用,到底淪為了爭權奪利的犧牲品。他和王貴妃他們早已經撕破了臉,於是自然不能去爭取趙弘淩的伴讀身份。        


  “三皇女趙弘語乃是皇后嫡出,身份最高,但自小體弱多病。”        


  呵呵,體弱多病個鬼,這也是個扮豬吃虎的,只是段位比趙弘申要高多了,又有個十分靠譜的母親撐著,為人陰毒深沉,偏還能裝成柔弱天真的小白花,葉無暇和她一比都是個渣渣。        


  “你主要需要注意的就這些個,剩下的七皇子趙弘毓生母身份既低,又是個傻子,倒無須擔心。”        


  葉無鶯一下子站了起來,甚至帶翻了面前的茶杯,“你說什麼?”        


  葉慎恬不知道為何他聽到這裡這般激動,奇道:“怎麼了?”        


  “你說那皇七子……”        


  “是啊,就在前些日子,太醫診斷他智力低下,雖還不到全然瘋傻的地步,卻比尋常孩童要差上不少。這剛生下時還看不出來,漸漸大了,方才顯出來了。”        


  葉無鶯的臉色古怪,竟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趙弘毓,怎麼會呢,任誰是傻子他也不可能是傻子,誰能聰明得過他去!那個早慧、多智、驕傲的趙弘毓,是趙家這一代最有希望的天之驕子,因為他是金雷真武體,且是天縱之才,過目不忘心有九竅。        


  他太驕傲了,所以連對付葉無鶯都不屑於親自出手,只需在其中稍稍做一些手腳,便能夠讓其餘人前仆後繼地來找葉無鶯的麻煩。哪怕他猶如那明月之輝,皎皎瑩亮,卻也沒有人能夠拿他怎麼樣。        


  作為敵人,葉無鶯都敬佩過他,因為趙弘毓不論心性手段,都遠非其他人可比。若說玩弄心計,趙弘沖的水準也很高,又說那挑撥離間,趙弘語更是個中高手,但他們與趙弘毓相比,便是那星光與螢火,根本不能放在一塊兒相較。        


  正因如此,這會兒聽到這個消息才會這樣複雜難明。        


  可是,他竟然傻了。        


  “恬姨,你繼續說。”        


  葉慎恬講完幾位皇子,又開始給他大概講一些京城的局勢,身為末流世家的一份子,她能夠掌握這些個情報,可見是花了大心思的,有一些甚至未必會送到祈南去,可是她卻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葉無鶯。        


  葉無鶯這會兒心思卻已經飄了出去。        


  這一年,皇七女趙弘琰還未出生,她與趙弘毓是親生的兄妹,可若是沒有趙弘毓護著,張嬪未必能生的下這個女兒,若沒有趙弘毓,趙弘琰即便是出生了,怕也難活得到成年。        


  這蝴蝶的翅膀,還不知道要影響多少人。        


  等到葉慎恬大概要講的東西講得差不多了,他才從空間中拿出司卿給他的巫偶腦袋,直截了當地說:“我要見你!”        


  那邊司卿略有些驚喜,“好!”        


  “南市那邊見。”        


  一大清早,這大殷的國都就已經迸發了相當的活力。        


  寬廣的道路可以容納十輛馬車並行,路面都是極其平整的巨石鋪就,中間和兩邊都有青石砌成的圍欄,裡面種植著一些花草和樹木,即便是入了冬,這街上仍然有青翠的綠。殷都種著不少香樟和綠蘿,倒是沒有左右行駛的規矩,可道路太過寬廣,沒有規矩也不會出什麼危險,行人都可各行其道。        


  深葉行在清早就已經不算空曠的街道上,一路往南市的方向去了。        


  大殷以北為尊,正北方位乃是殷都皇城,占地極廣,普通人都不許接近。葉家在京城排不上號,自然就擠不進那東邊的權貴勢力範圍,東邊住著的都是一流的世家和品階高的朝臣,是以東市的水準也是特別高,各種奇珍異寶都可以在那裡找到,連酒樓飯館走的都是高雅大氣的風格,自然價錢也是不菲。        


  與東相對應的西邊卻是京城平民的集中地了,西市熱鬧,但也魚龍混雜。南邊卻是不上不下不荒不鬧,那些個排不上號的世家士族,多半居於此地,於是,南市便也是個中不溜,比不上東市繁華富貴,也及不上西市趣味橫生,只取了一個中庸之道。        


  葉無鶯選在南市倒也不全是為了自己方便,這巫殿並不在京城之中,而在郊外,且就在京城的南郊,南門出去數裡,便是巫殿的勢力範圍,要從南門進出便要特殊的通行路引,百姓更是全然禁止從這裡進進出出。若要從京城往南去,絕不會從南門出,而只能走東西兩門,繞過南邊的神巫山,方能走上官道。        


  如此巫殿和皇城南北相對,卻是互不干擾,甚至表面沒有多少往來,各自冷漠以對。        


  等到葉無鶯在南市那家熟悉的早點鋪子坐了下來,點了一碗餛飩面,又順手給司卿點了一碗清水面之後,面剛上來,他順手把桌上的醋倒進去幾乎半瓶,剛用筷子攪了攪,司卿就到了。        


  他來得很快,只因巫的出行除了那華蓋靈椅之外,也有靈力車,甚至比世家的那些還要快上幾分,深葉的速度遠遠比不上。        


  “你倒是還記得我的口味。”他剛坐下,就似有些感慨地說。        


  葉無鶯一怔,這才意識到他這行為是多麼自然。        


  他們倆最好的那段時光,便常常清早在這裡相會,事實上,他們便是在南市相遇相識,自此開始的孽緣。但自從有了隔閡,又發生了那些事之後,他們再沒有像這樣坐在一起這是簡簡單單吃一碗面了。        


  那時,他們還互相喜歡的時候,再簡單的事,都仿佛蒙上了一層微光,顯得格外美好。        


  “你的口味這麼奇葩,要忘記也難。”        


  最終,葉無鶯只是冷冷說。        


  他不想想起那些事,哪怕是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回憶。        


  因為過程再如何美麗,結出的不過是一顆腐壞的苦澀果子,有句話司卿說得很對——        


  他是聰明人,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作者有話要說: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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