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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墨遷乘坐的軍艦還要過一點時間才到達,邁爾、公主和菲碧已經等在了柏格星航空港,只夏棲和藍野因為有事忙沒過來。比他們更早等在這裡的,是一些不當值的下級軍官,看到長官過來,他們也只是讓出了最好的位置。這些人可不是來迎接軍長大人的,而是得到了消息來圍觀霸王貓的。        

    墨遷離開前曾和四人組討論了正規戰獸隊伍組建的事,也對洛倫星一行有一些推測,可他們沒想到他這一去就直接拉了一批霸王貓回來。最意外的當屬菲碧,她瞭解大概,但根本猜不到墨石頭會正好撞到霸王貓保護中心的“好事”,還發現了現存的長毛霸王貓種群,讓資訊處有機會端掉幾個問題機構。總覺得自從有了滾滾,墨遷就像點亮了什麼技能,跟動物真是有緣。        

    這幾天菲碧著實忙了一場,不僅要遠端參與主體行動,事情大致結束後還要處理柏格星基地的宣傳事宜,既要大張旗鼓,又要小心隱匿,分寸不能差。現在滾滾要有戰獸兄弟的事幾乎已盡人皆知,墨遷和第二十三軍再次以看起來和軍事發展沒多大關係的事,在大眾面前大大刷了回存在感。        

    說起來,還是滾滾的影響力大,關於幸好當初沒有送滾滾去珍惜生物研保中心,不然還不知道它會遭遇些什麼的討論,熱度甚至超過了長毛霸王貓種群的發現一事。墨遷少將的正確選擇、滾滾的良好現狀、動物保護機構信用的下降,讓第二十三軍預備戰獸營主體是易危動物短毛霸王貓的事在民眾中都沒有收到多少反對的聲音。        

    這讓菲碧累也累得神清氣爽,知道墨遷帶著滾滾和霸王貓回來了,她興致勃勃就來圍觀。等在旁邊的下級軍官和很多想來卻來不了的軍士的想法就單純多了:那可是動物中的王者霸王貓啊,有機會怎能不好好看看?        

    與普通的動物甚至寵物不同,人們要看到真正的霸王貓是不容易的。保護中心建在人煙稀少的洛倫星大草原,並不隨便開放參觀,大眾只能通過其他管道瞭解保育工作的情況。隨著野化工作的逐步開展,確實有一千多隻霸王貓生活在野外,但這畢竟是猛獸,自然保護區也是不讓人輕易接近的。因此,大家知道霸王貓這種生物,週邊愛好者也不少,真正見過它們的非相關工作人員卻不多。        

    “不是說由保護中心從小養大的霸王貓性情要溫和得多嗎,這批怎麼聽起來那麼兇殘,把第八軍的人搞得沒法下手?”等待中,公主問菲碧。        

    “現在的霸王貓保育基本是沖著野化去的,不會養得很溫順,不過理論上對朝夕相處的人會比較親近,對其他人也不會主動攻擊。這批霸王貓尤其兇猛,完全是保護中心的人自找的。他們抓了那只長毛的做實驗,其餘時間又把它跟這些大貓關在一起。動物也有跟隨同類強者改變的天性。”知道大部分審問細節,菲碧對事情的始末比較清楚。正是因為發現這批霸王貓越來越不受管束,保護中心才提前把它們送往自然保護區,沒想到會遇到第八軍的押解隊伍,也就有了後來的事。        

    “這樣的話不是很難管?”怕麻煩的公主已經開始擔心後期的馴養問題。        

    “老大那邊目前一切順利。”邁爾接話了,“看著吧,老大不是科莫茲,即便倉促行事也有策略墊底。”        

    當討論的中心出現在眼前,公主就知道自己的擔心有點多餘。        

    軍艦停靠,過了一陣,出口通道就響起了腳步聲。當先那個肩寬腿長、俊美高挺的是軍長墨遷無疑,落後他一步的身影卻陡然矮了一大截。那是無人不識的滾滾,與過去不一樣的是,此刻它的腦袋後面戴著一條厚實圓潤的青綠色圍脖。        

    雖然那圍脖一動不動像個死物,離得遠的時候除了邁爾也無人看清那是個什麼東西,瞟到那抹青綠色的時候,菲碧還是把它認了出來,這讓女神不禁抬手捂了下臉。她頭兩天就收到了家裡的老頭子發來的訊息,說什麼讓小綠去跟滾滾當戰獸啦,這沒頭沒尾的,又是一貫不定期抽風的老頭子發來的,她正在忙就沒在意。這時看,居然是把那條只知道吃的寵物蛇給扔柏格星來了。女神感覺不太好,直到滾滾身後的東西顯露出來了,她的注意力才被轉移了。        

    從航空港出口通道的陰影裡走到明亮光線下的,是一頭大部分人都是剛剛從新聞中才看到圖片的生物,但圖片和現實的感覺太不一樣了。當這個生物完整地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瞬間,菲碧聽到有人抽氣的聲音。它有著龐大的身軀、厚長的毛髮,仿佛剛從遠古的風霜雪劍中走來,滿身滿眼都帶著冰寒凜冽之氣。灰黑色的厚足穩而直地踏在地上,不聞足音,不見利刃,卻止不住有種壓迫感鋪面而來,好像前方的滾滾不是它的領路人,它也不是靠眼睛在辨識方向,而是一步一步追隨著直覺,堅定著一種簡單卻銳利的智慧。        

    這種初見的震撼被它兩耳之間突然出現的半個小貓腦袋打破了。小貓應該是從它的頸後長毛中爬上來的,那模樣就像是它的數倍縮小版,冷不丁地給這個霸氣的存在添了一抹接地氣的可愛。任憑小貓抓著它頭上的毛好奇四顧,長毛霸王貓身正如前,步伐依舊,只是那種任勞任怨的可靠家長形象,終究是把它開始所帶著的生人勿進的氣場給沖淡了。        

    公主吐出一口氣,見菲碧轉頭看他,不承認自己剛才是受了長毛霸王貓的氣勢影響,只說:“看這樣子,戰獸營的實力至少不會太差,我真是放了半個心。”        

    超強力量異能者的心是不是放下了旁人無法求證,與之前的他有著同樣擔心的其他軍士在看到整個霸王貓隊伍後,感到踏實了不少是真的。        

    長毛霸王貓之後,更為大家熟悉的短毛霸王貓們兩兩成行地走了出來。雖然它們的隊伍不夠整齊,步子也有些淩亂,最後那只單著的還總想擠到前面兩隻之間,又被同伴連踢帶頂地趕到後邊,但這一亮相方式實在太不野生動物了!沒有被籠子關著,沒有被鞭子抽著,沒有被繩子牽著,也沒有被食物引著,這些傳言中野性難馴、兇殘成性的大傢伙就這麼乖乖地排著隊往前走,雖有些小動作,但不鬧不跑不攻擊的表現已經非常讓人驚喜了。        

    “我們軍長真是太厲害了!原來之前培養滾滾都只是小意思,這短短時間就讓已成年的霸王貓俯首稱臣還能聽懂命令才是真功夫啊!”低級軍官們小聲地感歎著。        

    柏格星戰獸營雛形的內部初次亮相堪稱完美(除了某條後來才被其他人認出來的石化膽小蛇),可惜眾人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多久,就被突然爆出來的消息打破了。        

    理論上已被關押、不可能再跟外界聯繫的一名保護中心涉事人員突然在網上洩露了霸王貓對戎奇人有天性壓制的秘密,並通過程式快速擴散,等官方發現的時候已阻止不及。        

    關於選取霸王貓建立戰獸營一事,軍方對外的說法只是這種生物聰明勇猛善戰,可堪一訓。極珍貴的一大一小兩隻長毛霸王貓跟隨墨遷去往柏格星,用的也是“救貓一命,貓便追隨”的宣傳範本。至於霸王貓對戎奇人的作用,那是軍事機密。這防的還不是仍遠在天邊的戎奇帝國,而是聯邦內部的危險分子。        

    這事很可能是從第八軍漏出去的,科莫茲知道輕重,不會故意走漏消息,但防不住有人跟保護中心有牽連。不提資訊處怎麼處理內部漏洞,事已至此,普通民眾把這當一樁奇事議論紛紛,第二十三軍卻不得不面對戰獸營尚未成型就遭“貶值”的打擊。        

    軍中高層本就對這些霸王貓在星系戰爭中能起到的作用抱持懷疑態度,畢竟霸王貓再是能讓部分戎奇人暫時失去行動力,提前防備卻不難,只要找到機會,一炮下去它們就成了灰。現在或許能用作奇兵的底牌都被揭了開來,馴養霸王貓的必要性就更弱了。墨遷能得到的支援變得更少,受到的質疑卻更多了。        

    但不論是在基地軍官還是普通士兵的眼中,年輕的軍長都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的焦慮或失望,他還是那個穩重沉著又淡定的樣子,有條不紊地處理著軍中事務,也如沒有受到點滴影響般地安排著戰獸營組建諸事。受基地最高長官的帶動,有些浮躁的氣氛也沉靜下來。軍長必有後招,不會讓大家做無用功,是很多戰士的想法。        

    “武器被人知道傷人的原理,並不能改變它仍能傷人的事實。負責勇進,不可懈怠。”墨遷對指定的戰獸營負責人說的話似乎證實了大家的想法。        

    現在主要由霸王貓組成的戰獸隊伍只是第二十三軍很小的一部分,事實上,很多士兵關心此事只是出於集體榮譽感和對墨遷的崇拜信任。但對軍隊外的有些人來說,這是讓他們熱血沸騰的焦點,恨不能馬上得到進入柏格星基地的機會。        

☆、第四十九章        

霸王貓習性隨意,野生霸王貓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都沒有固定巢穴,走到哪兒睡到哪兒,幕天席地,也會上樹,只有產仔和即將老死前才會找一個臨時洞穴。長毛霸王貓因為研究資料不足,尚不知道有多大差別。        

    雖然是在墨遷確定從第八軍接收霸王貓後,柏格星基地才著手修建它們的居住場所,但在熊茂看來,卻並不見潦草,想來是之前就有所安排。        

    被專門圈出來的區域包含了一段河道,因為水汽相對充沛,草也長得比較齊整,再加上被士兵們種得整整齊齊的樹木,即便並沒有幾棵可以承受霸王貓攀爬休憩的大樹,整體看起來仍有些草木豐盛的樣子。這只是室外部分,真正體現修建者用心的,是這幾天才立起來的一棟方方正正的建築。        

    這棟建築從外面一看,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倉庫,只是外牆被刷成了與周圍環境比較搭的綠色,裡面卻是別有洞天。寬闊的隔間錯落有致地由下到上排列,仿佛隨意堆疊起來的巨大紙箱。每個隔間裡面有軟墊,周圍有不止一個出入口,這些出入口又與縱橫交錯的階梯、廊道相連,組成了一個完整的動物公寓。公寓旁邊是寬闊的平地空間,一邊角落安置著飲水設備,另一邊卻很有創意地安裝了幾個大大的吊床。        

    最好玩的,是這棟貓屋的四面牆和屋頂,不僅可以隨意設置開放寬度,在透明與不透明之間切換,還可以變形組合,根據不同的實際需要,形成不一樣的格局。在其中一種半開放形態下,隱藏在牆體中的跑輪、拳袋、彈簧球、貓抓板等玩樂兼鍛煉設施就顯露了出來,倉庫秒變大貓健身房和遊樂場。        

    負責霸王貓營地建設的人並沒有把餵食的地方固定在一處,而是選取了傳送帶的方式。從貓屋內部穿過又延伸到外面草地的傳送帶在不用的時候是收起來的,到了飯點,收縮在各個節點的傳送帶就會展開拼接起來,組成一個大貓旋轉餐桌,霸王貓們在哪裡,食盆就可以傳送到哪裡。        

    至於吃的另一面,則是沿用以前保護中心的做法,建了專門的貓廁,裡面鋪上比較乾燥鬆散的泥土,機器會定時更換、除味和消毒。        

    看到貓廁的時候,熊茂心想真是失策,跟著墨遷和負責這邊的軍官帶大貓們來營地的他應該第一站就直奔貓廁。現在只有大王得到了他的提示,不急不緩地走了進去,還低下腦袋把小貓阿崽放了下來。其他霸王貓呢?早在進入這片草地的時候就四散開來了。        

    熊茂開始不知道它們想幹嘛,直到看到一隻只霸王貓屁股底下的條狀物,才一頭黑線地反應過來。這其實不怪它們。霸王貓在動物中有愛潔的名聲,便便前要先刨個洞,便完了又把泥土覆上去蓋住,雖然真實目的是掩藏氣味,方便獵食和自保。之前在軍艦上沒有土給它們刨,好像只有阿崽便過了。        

    熊茂對這些大朋友的忍功表示佩服,但這也改變不了粑粑真的很臭的事實,何況大妹正在離他們不遠的位置。它好像有點便秘,其他大貓已經在飛快地覆土了,它還蹲著,尾巴高高地豎起,眼睛睜得很大,顯得腦門兒上的“劉海”都變得立體了許多。發現有熊看了過來,它馬上轉了個方向。可是大妹啊,你遮得住大條,卻遮不住味道啊。        

    少年熊貓忍不住抬起胖爪子捂住鼻子,轉頭一看,墨遷和其他軍士還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但是在他的桂圓眼和家長對上的下一刻,男人一個伏身將他抱了起來,快步帶隊轉移。掛在他懷裡的熊茂眯了眯眼睛,內心竊笑。        

    這天晚上,熊茂第一次主動提出不跟家長睡,要跟霸王貓們住一段時間。墨遷還以為他是覺得好玩,挺高興他有了點孩子心性,也贊成他跟這樣的動物朋友多相處。而在熊貓寄居者心裡,他是真打算要認真過好這動物的一生的。既然自己能在戰獸隊伍中發揮作用,那就當好一個動物士兵,與准戰友們培養感情,增進瞭解,加深信任,讓墨遷的後續安排能順利些。        

    天色暗下來不久,大貓們就開始確認睡覺的地盤了。令熊茂驚訝的是,它們既沒有選擇比較熟悉的草地環境,也沒有看中舒適度很高的隔間,而是爭著搶著要上從未見過的吊床。        

    三十五隻大貓爭奪六張吊床,那場面,真是毛爪與尾巴齊飛,肉墊共舌頭一色,毛絨堆裡看摔跤,聽取喵聲一片。熊茂被從內圈擠到週邊,無語地望著這些在人們眼中威風凜凜的大傢伙毫無形象地你上我拉,你摔我爬。幾張吊床晃來晃去,數易其主,眼看力氣耗得差不多的競爭者之間要分出勝負,熊茂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升高了。        

    大王叼著他的後頸把他放在了其中一張吊床上,又把小聲喵喵叫的阿崽也放了上來,這個沒有參與爭奪戰的首領自己卻只是站在下面,一聲不吭地守在一旁。        

    因為有吊床,熊茂終於能勉強和大王對視,長毛霸王貓那雙金綠色的眼睛依然銳利非常,看過來的眼神也似睥睨一切的王者,熊茂覺得它是在說:本王已經看穿你了,就勉為其難滿足你這個小小的心願吧。        

    我沒想上來啊!好吧,這吊床還挺舒服的,熊茂往下一滑,整頭熊陷進吊床中心,阿崽也順著他的動作滑落到他身上,粉紅色的爪墊輕輕拍在了熊貓嘴角。小貓相對周圍這群霸王貓而言小得可憐,但在熊茂眼裡就是一般成年地球貓大小,只是長毛下的身軀瘦骨嶙峋,眼睛明明有問題,卻喜歡轉著腦袋四處“看”。熊茂收攏胖胖的四肢,把它抱在懷裡。        

    大貓們還在爭搶另外五張吊床,卻再也沒有哪只貓往他這邊擠。按照熊茂的性格,一般情況下,他是會把吊床讓出來的,但他沒有。抱著發育不佳的小貓,他想著自己肯定是和阿崽一樣,被當成小朋友照顧了。他不能拒絕大王的好意,作為靈魂上的真大人,他得顧著“假大人”的自尊心。        

    在大貓們進入營地的時候,基地軍醫也帶著助手來了。這位醫生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已經從人醫又兼了半個獸醫,從滾滾到柏格星後,就不得不自行鑽研動物醫科,現在給霸王貓看一些基本病症完全沒問題。        

    讓助手們帶著儀器採集其他大貓的身體資訊,軍醫把重點放在了一大一小兩隻長毛霸王貓上。看著他給小貓做了初步體檢,又重新看了看大王身上的新舊傷,陪在旁邊做安撫員的熊茂突然接到他扔出來的一個雷。        

    “從骨齡看,這只長毛霸王貓應該還要差一點才成年。”軍醫的語氣裡有著驚訝。        

    什麼?大王未成年?當著族群首領,讓其他霸王貓也自覺臣服的大王居然是個未成年?!        

    熊茂張大嘴巴,艱難地吞下了這個事實。然後大王在他眼中就從一個成熟威嚴的一族之長,變成了用稚嫩的肩膀扛起重擔的少年喵。他對這只長毛霸王貓依然有著深深的佩服,但這佩服中已經加進了一重憐惜。霸氣的巨貓再是想不到,自己的冷酷狂拽在某只熊心裡已經成了少年人板臉裝成熟式的可愛。        

    霸王貓一般三歲成年,四歲上才會開始忙造小貓的事兒。這麼看,根本不需要軍醫的驗證,阿崽就不是大王的崽。原本以為的父子組合突然變成了大孩子帶小孩子的搭配,熊茂的大人心態開始熊熊燃燒。在“未成年”論壇上混了不短時間的他知道,有些十幾歲的大小孩兒就喜歡通過照顧他人來證明自己,這時候被照顧的人要是說不需要,就是傷對方的心。摸摸阿崽的背,熊茂想著一定要配合大王的大人角色扮演,慢慢睡著了。        

    深夜,墨遷打開了貓屋的監控畫面,看到了擠擠挨挨睡在吊床上下的貓。其中一張吊床上,滾滾仰面躺著,身體下陷,四肢自然攤開,毛茸茸的肚皮上,蜷著一隻小貓。這也是看起來最寬敞的一張吊床,其他每張吊床上都擠著兩三隻霸王貓,不是這裡垂下一條貓腿,就是那裡吊著一個腦袋。一隻半個身體都掛在吊床外面的大貓被它壓著的同伴在睡夢中踹了幾腳,頭朝地滑了下去。被它砸醒的那只霸王貓讓讓身體,任它落到地上繼續呼呼,自己卻爬了上去,屁股壓著別貓的腦袋,大頭靠著別貓的尾巴,舒服地重新進入夢鄉。        

    墨遷樓上,菲碧的房裡,因為人多貓多一直處在緊張狀態而被帶回來的小綠盤成一團,也睡得很安心。        

    在動物們都在安靜休息的時候,多所大學的教授們還鬥得如火如荼。學者們的爭鬥始終保持著距離,但也不見得有多斯文,你甩出一大堆研究成果,我列出一長串年限資歷,你批評我論文不夠嚴謹,我指責你身體素質不足以進行艱苦研究……        

    這些人爭的是進入柏格星的資格。如果說有活生生的長毛霸王貓在柏格星讓他們興奮的話,霸王貓對戎奇人有天性壓制的消息就讓他們瘋狂——多麼重要的研究課題,多麼難得的機會!        

    自軍方露出要以提供研究機會為條件,邀請部分相關專業學者進駐柏格星支援戰獸馴養的意思以來,一些大學就自發地較起勁來,等霸王貓事件涉案人員一洩密,競爭陡然激烈數倍,連同一所大學內部的人都顧不上同門之誼了。本來更為名正言順的科學院反倒被大家心照不宣地排除在外,他們表面上也很知趣地避了嫌。        

    最終,開設有綜合性專業的兩所軍校和與軍方有合作關係的兩所一般大學勝出。幾日後,四名教授分別帶著一個助手滿心期待地抵達柏格星。他們不僅接受了軍方的基本審查,還答應了第二十三軍軍長的條件,不問軍事,單純輔助,合理研究,同時為負責戰獸事項的軍官和士兵定期上課。        

    本來,霸王貓營地在建設時考慮得已經相對全面,並不需要有人時時照看,在餵食、訓練和醫療外再花多少人力,但研究者們的想法顯然不同。他們到達的第二天,熊茂就見證了他的霸王貓朋友們迎來鏟屎官,榮升貓主子。        

☆、第五十章        

激昂的音樂在空間裡回蕩,自多種傳統樂器上誕生的音符與空氣猛烈地碰撞,又纏綿地交融,忽而猛地沖上高空,如群鳥射星辰,忽而重重墜入地底,似山瀑泄高崖,人的心臟也在這樂聲中被不斷拋接、拉扯。        

    這是由聯邦著名古典音樂家所作的名曲《新鄉》,描述了大遷徙過程中奧萊人所經歷的漫漫長路,宇宙的宏大和人類的渺小、命運的曲折和精神的崇高都通過音樂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讓享受著美好生活的現代人也能感到三四分先祖們當年的痛苦、失落、掙扎與奮進。這首曲子也因此被稱作勵志神音,很多人表示聽了之後熱血沸騰,想立刻為人類的偉大事業大幹一場。        

    現在聽著這曲子的人也正在奮力勞作。只見厚厚的泥土被一鏟一鏟地撬起又倒下,周圍鬆散的部分滑落,露出裡面凝結成坨狀的事物。塵土在空氣中揚起,將一股特別的酸臭味擴散開來。拿著長柄鏟勞作的人穿著裹手裹腳的工作服,人人戴著帽子口罩,看不太出年齡性別,要是走近些,就可以看到他們的額頭都微微見汗。        

    其中一個人將新的一鏟泥土倒入旁邊的矮車鬥後停了下來,把鏟子豎在一邊,彎下腰,用戴著手套的手指從車鬥裡的坨狀物上掰了一塊下來,看了下斷面,又併攏手指撚了撚,然後扯開口罩,湊近聞了聞,接著就露出了一種仿佛農人收穫了好糧食般的笑容。在她側面的一個人看到了她的動作,藏在口罩下的嘴一歪,無聲地切了一下,然後就低頭掩下了不滿的目光。        

    沒有錯,這些人正在做的就是地球上的貓奴必經的日常——鏟屎,只不過他們鏟屎的地方離地球遠了點,鏟的屎大坨了點,鏟屎的態度虔誠了點。        

    他們就是剛來柏格星不久的四位動物學教授藍道夫、修永、席泰、凱拉及各自的助手。在他們正式投入工作的第一天,身上清貴的學者氣息就蕩然無存,熊茂只看到一群兩眼放光的超級貓奴,頓都不打一個地自覺當起了鏟屎官,快快樂樂地在週邊做起了霸王貓們實際並不太需要的服務。這讓熊茂的“科學家迷弟病”都沒有機會發作。        

    霸王貓營地的負責軍官一臉懵呆地被他們要求停了營地內的部分機器,又給他們找來了一些傳統的工具。按照教授們的說法,要親近動物、研究動物,就要親自動手,給它們餵食喂水、打掃衛生,瞭解它們吃喝拉撒的每個環節。自此,這些讀書人真的接手了貓屋的打掃和貓廁的清理工作,並且興致勃勃地想給大貓們做更多,離它們更近,可惜還沒得到貓主子們的允許。        

    剛才在鏟屎過程中查看霸王貓粑粑的,就是這支研究者隊伍中唯一的女性,凱拉教授。凱拉已年屆七十許,來自兩所一般性大學之一,她也是八人中唯一的異能者,還算得上年富力強。力量異能覺醒後,她經受了一段時間的訓練,但志不在*作為,轉投科研後,做出了一些成果,突出的身體素質也為她在做大型動物研究上提供了多一點點便利,幫助她積累了比較豐富的經驗。柏格星的需求出來後,她隱隱覺得這將是自己一生最重要的研究項目,因此費力爭取,現在也做得尤其用心。        

    今天鏟到的霸王貓糞便形狀、色澤、氣味都很正常,這說明霸王貓們是健康的。這讓她心情挺好。研究者有時喜歡統一,比如希望霸王貓的健康指標都在正常範圍內,有時喜歡特例,比如這些大貓的特殊能力讓他們甘願傾入心力。就是不知道大傢伙們什麼時候才願意讓他們近身?正這麼想著,她就看到一隻霸王貓向他們走了過來。        

    那是這群大貓中最漂亮的一隻。要是說霸氣,無貓能出大王左右,但要是論萌,這只基本就是魁首了。熊茂叫它“阿暖”,因為它的頭部上半部分和背部、尾巴都是鵝黃色的,身體的其他部分則是純白的,像春日暖陽浮於白色雲朵之上。從側面看,阿暖額頭圓潤,鼻頭短短,眼睛如大大的玻璃珠,兩頰鼓鼓的,讓人很想戳一戳。實際上,熊茂不僅戳過它的臉,還借著玩樂之機埋過它的胸,那感覺,怎一個*了得?        

    雖然阿暖是只雌性霸王貓,靈魂是人的熊茂卻沒有什麼障礙,要換個人類女性他就不會湊上去了。不過最近熊茂也不怎麼主動到阿暖身邊了,他算發現了,這位就是大貓中的女豪傑,好奇心大,膽子肥,玩起來不怎麼分輕重。曾被它一個翻身壓在肚子底下的熊茂真是差點被悶死加壓死。現在阿暖往教授們那邊走,准是又有什麼吸引它的注意力了。        

    這幾天研究者們在觀察大貓,其實大貓也在觀察他們。它們也算見過一些人類,這幾個人對它們的態度又要特別些。霸王貓也有不同的性格特點,它們中有的就當這些研究者是無關的擺設,就算從旁邊過也不會斜一眼,有的接觸到他們的視線就會躲開,有的卻會晃著尾巴看回去——按照熊茂對它們動作的理解,這是覺得這些人類有點好玩兒。        

    阿暖就是晃尾巴的大貓之一,現在它好像看夠了,想過去接觸一下。熊茂遠遠看到它甩著長尾,步伐優雅地緩緩向貓廁那邊走。幾個研究者本來正開著裝便便的小車往外去,發現它的動作,都停住了。        

    看到那只霸王貓確實在往自己這邊來,凱拉的眼睛都亮了。這些大貓的反應其實跟他們預計的不太一樣,這讓他們無法判斷自己選擇的做法到底對不對。雖然此前霸王貓的研究基本被保護中心等機構壟斷,但大部分觀察記錄和研究成果都是公開的,他們這些週邊的動物學家也能對霸王貓的情況瞭解得差不多。        

    按理說,它們要麼不接受人類的餵食,表現出漠視或攻擊狀態,同時不允許人類侵入它們的生活區域,要是經過長時間的試探,兩者都接受了,也就會允許對其身體的觸摸。可這群霸王貓實在是出人意料,他們毫不費力地就做到了進入生活區域和餵食,卻直到現在都不能摸到它們的一根毛。凱拉和她的同事們不知道,這跟動物大明星滾滾脫不開關係。        

    這段日子,熊茂大部分時間都跟大貓們待在一起,跟它們之間的簡單意思交流也越來越順暢,何況還有個理解能力更強的大王在。在他的影響和大王的帶領下,所有大貓都知道了不要隨便攻擊人,定時進食,定點便便。但他覺得自己還不適合干涉太多,要讓大貓們慢慢適應,自願接受,平滑過渡。他也不清楚,這些研究人員在大貓們眼裡是什麼樣的角色。        

    因為不知道大貓會怎麼做,凱拉他們和熊茂兩邊仿佛都定住了,只看著阿暖春遊般地悠然前行,雪白的毛絨爪子踏在綠綠的草地上,像霜糖團子。待它走近了,凱拉自然地露出一個無害的微笑,身體的其他部位並不動。漂亮的霸王貓果然繼續挨近,狀態依然放鬆。它走到凱拉的小車邊,繞著小車轉了一圈,又探頭看車鬥裡面,仿佛在確認裡面的東西,還隔著距離嗅了嗅凱拉。正當凱拉想伸手試著觸摸一下它,它卻毫不留戀地一轉身就走了。        

    失望的情緒剛升起一點,凱拉就看到它又往自己的助手尼恩那裡去了。尼恩也不動,等著它過來觀察自己。但大貓沒有重複之前的動作,它直接跳進了尼恩身後的車鬥。看那個抬尾彎腿弓背的姿勢,熊茂保證阿暖正在拉粑粑。        

    離得近的凱拉看到尼恩臉色都變了,越漲越紅,這是憋氣憋的。她能習慣霸王貓便便的味道,做動物研究久了這些完全不算什麼,年輕人卻要嬌氣些,她理解,但她還是給尼恩使眼色,希望他不要破壞機會。顯然,尼恩憋不住,他飛快地抬起手臂捂住鼻子。帽子口罩都在出貓廁的時候摘掉了,手套還戴著,是髒的。        

    熊茂就見這個年輕男人動作的時候,阿暖也剛好便完,它看了此人一眼,然後調轉方向背對著他,兩條前腿飛快交錯,刨起土來。裹著舊粑粑又迎來新粑粑的泥土因為它的大力動作,兜頭兜腦地往年輕男子身上撒去。由於是背朝車鬥的姿勢,男子發現得慢了一拍,沒能及時躲開,扎扎實實地淋了一場真·糞土雨。        

    少年熊貓舉起爪子遮在黑眼圈上——這畫面太美,不敢看。阿暖,想不到你是這樣的阿暖。        

    在場的其他人類都吃了一驚,繼而憋起笑來。他們都覺得這沒什麼,動物嘛,總有一些不能以常理論的動作,只要不是攻擊行為就好了。何況做完這些的霸王貓輕輕躍出車鬥後,又站在原地轉著腦袋四處看,那圓乎乎的臉上居然讓人看出一種無辜的表情,體型雖大,仍可愛得讓人心花開。        

    尼恩可不覺得這樣的霸王貓可愛,實際上,他不覺得任何一隻霸王貓可愛。莫名其妙成了一個笑料,他很不高興,甚至有些懷疑這只大傻貓看出了他不喜歡它們,轉眼又覺得不可能。但不管心裡怎麼想,他面上還是笑了起來,有些難看地。        

☆、第五十一章        

阿暖之後,陸續又有幾隻霸王貓去招惹過凱拉他們,有時是突然從旁邊躥出來嚇人一跳,有時是故意把他們整理好的東西又弄得亂七八糟,但始終與他們保持著一定距離。要是有誰伸手想碰一碰它們,大貓必定嗖一下就跑了。在熊茂看來,這些動作與其說是玩兒,不如說是在試探這些人類。        

    凱拉幾個很有耐心,甚至歡迎大貓們的這種試探。就連助手尼恩也沒有表現出過氣急敗壞,雖然他是八人中被整得最慘的,糞土雨之後又被一隻霸王貓故意踢過去的金屬球絆得摔了個狗啃泥。        

    研究人員和霸王貓群關係的真正破冰,始于小貓阿崽身體狀況的好轉。在凱拉他們和軍醫的共同努力下,借助藥物使用和食物補充,阿崽的身體變得結實了一些,因為元素缺乏而導致的半失明也好了不少。看情況,它完全恢復健康,如一只正常長毛霸王貓幼崽般地長大只是時間問題。        

    因為熊茂在,研究人員拿來的東西並不需要採用強制手段讓小貓服下,熊茂自然會告訴大王那是有益的,繼而幫助阿崽吃下去。但聰明的大貓們仍然看出了阿崽的好轉與這些人類有關,對他們的親近也就不再排斥,連大王偶爾都會屈尊降貴地讓鏟屎官碰碰它華麗的長毛。        

    凱拉及同事們自然是欣喜的,這代表他們的工作可以進行到下一個階段,可成就感還是少了那麼一點點,因為他們已經發現了柏格星最高長官的私人戰寵所發揮的作用。想讓這些霸王貓變得溫順?不需要,有滾滾在就可以了。想讓它們明白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不需要,有滾滾在就可以了。想讓它們能根據簡單的命令做出對應的動作?不需要,有滾滾在就可以了,而且大貓們並不是誰的話都聽,同樣的指令,只有滾滾帶頭做時才有作用,而滾滾只聽墨遷少將的命令。        

    “凱拉,柏格星基地讓我們來是為了輔助戰獸隊伍的建立的,但我越來越覺得無論是這些軍人還是那些霸王貓都並不需要我們。”同樣來自一般性大學的席泰表情複雜地說。        

    此時是晚飯後,他們都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待在宿舍裡。專門提供給他們的宿舍離霸王貓營地很近,只需要步行十多分鐘就能到營地入口,但這對他們來說卻已經是很大的距離。在過去,這些人在研究野生動物時常常是長期搭帳篷睡在動物巢穴附近的,設備監控並不能完全取代肉眼觀察的作用。他們並不怕野外原始的環境,反倒是現在這樣的工作方式讓人覺得不適應。想當初,席泰還攻擊競爭者身體不好,不能應付柏格星的艱苦生活呢,現在看,柏格星哪來什麼艱苦生活?        

    “還是需要的,我們不是每天給大貓們搭配食物嗎?哦對,隔一陣還要給它們檢查身體,給大兵們上課。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動物餐做得那麼好,簡直就是個優秀的廚師!欸,你們看到沒?今天那只黑眼罩大貓吃完了自己的,還去搶同伴的哈哈。”平時沉默寡言的藍道夫喝了酒話就多起來,就是有點顛三倒四。        

    提供酒的凱拉也笑了,但她笑得要更真心實意些。“動物們本來就不需要人類啊,我們這些做研究的只是自己想瞭解它們罷了。認識另外的生命,本身就是件讓人幸福的事。你們的初衷也差不多吧?”這段時間工作生活在一起,他們已經成了朋友,說話更為隨意些。無事可做的時候,大家就會到凱拉這裡來,她考慮周到地帶了酒,並且酒量很好。        

    修永點了點頭,同意她的說法,又接話:“可惜沒有辦法研究滾滾,它根本不讓我們接近,好像做什麼都吸引不了它。遞上去的申請也被拒絕了,墨遷少將把它教得很好,保護得就更好。”他和藍道夫來自軍校,在軍方人脈要廣一些,依然不能讓人同意他們深入研究滾滾,他這麼說其實是一種隱晦的指責了。        

    談到這個,大家沉默了一陣,就轉移了話題。他們算是對動物最為瞭解的一類人,同時也是對其他生命的未知之處最為敬畏的一類人。滾滾的某些表現加深了這種敬畏,雖然暫時無法解開秘密,他們也不會刻意去打破它。        

    第二天,四名教授繼續帶著各自的助手進行他們的日常,做他們自以為的廚師、醫生和營養師,以及熊茂先生眼中的鏟屎官,還是帶每日填寫貓陛下起居注的那種。其實,他們只是被一種過去的研究中所沒有的隔閡感搞得有點焦躁,實際的工作遠不止這些。        

    最核心的,就是分析霸王貓為什麼能對戎奇人造成那麼大的影響,能否複製這種影響因數,讓其發揮更大的作用。這方面在過去是一片空白,如果沒有絕好的運氣,基本可以預見未來的研究過程是漫長而枯燥的。其次,短毛霸王貓在新環境下的社會形態、長毛霸王貓的身體和習性差異、大貓對小貓的教育方式等等,都是他們所面對的課題。        

    除此之外,對於戰獸的馴養方法和注意事項,墨遷也是認認真真地向他們請教了的,尤其是對有工作動物培養經驗的修永教授,只是不讓他們親自下場。霸王貓群的發展方向和指揮權,始終是掌握在第二十三軍(或者直接說是墨遷和滾滾)手中。        

    在凱拉他們起身的時候,熊茂已經開始帶著一群大貓在貓屋旁邊的區域跑圈。有了霸王貓,他早鍛煉的項目就變了,由跟著家長做運動,變成了家長看著他帶著大貓們做運動。在大貓們基本適應了營地的生活後,訓練就啟動了。墨遷也要每天花一定的時間,帶著人“指揮”滾滾帶領霸王貓群。        

    這天柏格星的濕度難得的挺大,草葉上還掛著露珠,在晨光下顯得晶瑩璀璨。熊茂勁頭十足,邁著內八腿跑得飛快,感覺自己的短尾巴都要飛起來了。即便如此,他身後的大貓們還是憋憋屈屈地壓著速度的。要是真跑,三個熊茂也不見得跑得過它們中的任一隻。只要跑過十次作為終點的那棵樹,送食物的傳送帶就會出現。但它們已經不會越過在前面帶隊的黑白小朋友自己跑了,因為它們並不知道多少算十圈,就算碰對了,小朋友不停它們也是得不到東西吃的,它們又不是頭領。        

    唯一不動就有得吃的是大王和阿崽。除了跑步,熊茂還要帶著大貓們做一些諸如站隊、蹲下、起立、跳躍、翻滾之類的動作,都很簡單,運動量對成年霸王貓來說也不值一提,為的是培養它們聽口令集體行動的習慣,就像新兵剛開始做的佇列訓練。這些訓練的難度也正在讓“新兵“聽令行事,熊茂可以跟大貓溝通,營地也準備了食物作為獎勵,但這並不足以讓天性自由的動物做到人類想要的程度。正在墨遷他們要實行與教授們商討出來的懲罰方式時,大王居然站出來了。        

    大王是不參與訓練的,也沒誰逼它。熊茂認為,以它的智商和實力,要讓它自己願意——熊大人又在照顧貓少年的自尊。這位大爺倒是場場必到,在旁邊或站或趴,心情好了也會馱著阿崽跑一跑,熊茂覺得它的注意力並不一直在這邊。結果當一隻黑身體、黃手套的霸王貓跑出隊伍的時候,它出人意料地上去就是一掌。        

    “喵?”黃手套有點懵。        

    大王併攏前腿威嚴正坐,無聲瞪視,長長的頸毛勳章般地垂掛胸前。        

    “喵~”黃手套縮起後腿,低下腦袋,感到委屈。        

    大王微微低頭,張嘴露齒,沖著面前不守規矩的小弟低吼。        

    黃手套不敢喵了,夾了夾尾巴,又乖乖走回了隊伍裡。        

    熊茂懷疑自己看到了教導主任抓住蹺課學生的現場,可大王頂多是個學生會主`席,還是低年級的。這氣勢,不僅貓甘拜下風,熊也有把指揮權交出去的衝動。        

    有了這座鎮山太歲,訓練進行得還算順利。這只是熊茂的感受,他是出力的那頭熊,又要出聲跟大貓們溝通,又要想方設法做動作示範,還要帶著大貓們做完全套。覺得這有趣的大貓還沒盡興,他已經氣喘吁吁,差不多是頭廢熊了。但在旁邊的人類眼裡,這已經順利得超出想像啦。        

    “嗯~”滾滾昂頭叫了一聲,側身躺下,在地上滾了一圈,爬起來又昂頭叫了一聲,在它對面站成幾行的霸王貓們就喵喵叫著參差不齊地躺了下去,或快或慢地滾了一圈。等它們爬起來,本來比較整齊的佇列又亂了,這時專門的士兵已經拿著貓餅乾走過去,把餅乾放到準確的位置。它們為了吃到零食,又站回了原位。“嗯~”滾滾在接到軍長的命令後,又開始下一個動作了。        

    看到這些的軍官和士兵面上淡定,心裡已經把少將和嗯哥誇了一千零一遍了。修永等人內心卻仍然無法平靜,他們已經明白來時讓他們簽的保密協定並不是什麼軍隊常規程式了。        

    一套動作做完,大貓們倒是玩得開心,吃得愉快,熊茂就只剩下累和餓了。接過家長遞來的營養液一口喝盡,沒那麼餓得慌了,他才覺得身上很不舒服。在濕潤的地面上打了不少滾,草屑、泥土全上身,不用看也猜得到自己有多髒。躲過墨遷來給他摘草屑的手,熊茂直接往河道跑去——怎麼能把家長那麼好看的手弄髒了呢?        

    滾滾的身體剛從面前閃過,成群結隊趴著甩尾巴的大貓們就接連站了起來,跟在滾滾屁股後面跑了過去。        

    “這些霸王貓已經初步養成跟著滾滾行動的習慣了啊。”嘴裡這麼說著,凱拉也向著那邊跑了起來,身邊是一步不落的同事們。        

    流經營地的河道並不寬闊,水流也緩,正適合洗澡。不過這個適合是相對而言的,當三十多隻霸王貓都擠到一處後,就轉身也難了。明明上下游都還有那麼多地方,這些大貓偏偏要堆在一起,熊茂也是服氣。嗯嗯叫著讓它們散開,平時矯健得很的大傢伙們就一點點挪,像怕水似的。剛剛跟著跳進來的時候不是很利索嗎?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時才到達河邊的研究人員們,一看河裡這個狀況,都笑了。凱拉比同事們強點兒,不需要把手放到膝蓋上喘氣,乾脆也下了河,涉水到了最週邊的阿暖身邊。        

☆、第五十二章        

河面還不到凱拉的胯部,對於肩高統統超過一米的大傢伙們來說,頂多淹到它們的下巴。但在四足觸不到河底的滾滾都放鬆自如地劃拉著腿的時候,卻沒有哪只霸王貓敢在水裡把步子稍稍邁大點。要不是感到擁擠的滾滾一直在催,它們肯定就在原地不動彈了。        

    想到這些大貓慣性地跟著滾滾紮堆往河裡跳,掉水裡才猛地僵住了的樣子,凱拉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在女動物學家面前,平時不可一世的大傢伙們你挨著我,我靠著你,高高地把頭往上翻,生怕腦袋被淹著了,堅實的長腿明明穩穩地站在水裡,探出的爪子卻只敢在水底一寸寸地挪。那樣子,別提多慫了。        

    “喵!”一聲尖銳的貓叫響起。一心只想快點把身上洗乾淨的熊茂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踢到旁邊的船長了。但自己這點力氣相對霸王貓來說才多大,叫聲這麼驚恐,難道是傷到要害了?熊茂趕緊轉身去看船長,當他注意到不僅是船長,所有大貓都一副緊張神色時,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好像好些貓都是怕水的。        

    草原霸主一朝成為落湯貓,馬上就變成了體型巨大的小寶寶,每一根毛都在傳達著茫然無措,似乎這小小淺淺的河裡下一秒就會變出洪水猛獸。作為半個同類,熊茂應該同情來著,但他內心的男性人類卻在捧腹噴笑。對不起啊大寶貝們,我個子那麼小,也幫不上忙哈哈哈!        

    而這時候,同樣被河水束縛住的阿暖看到了靠過來的凱拉,不等這個時常出現在身邊的女性人類伸手安撫它,它就像遇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地突然撲了過去。凱拉就算是個力量異能者,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也扛不住這重重一撲啊,當即失了平衡,順著阿暖用力的方向倒進了河裡。        

    “救命稻草”被水淹了,著力點也一下子消失,只要把腿放下去就能站穩的阿暖偏偏驚恐地胡亂刨水,濺起水花一片。還好凱拉躲得快,不然沒被水淹死,反倒要被失了方寸的大貓抓傷。岸上的同事發現不對,已經紛紛下水來,在幾個人的合力安撫下,阿暖終於安靜下來,並在他們的引導下上了岸。        

    脫離了河水的範圍,阿暖拿大頭對著凱拉又拱又蹭,還立起來,把前掌搭在女教授肩頭,伸舌頭將凱拉臉上的河水舔掉了大半。女研究員被它逗得哈哈大笑,抬手艱難地夠到大貓的背,溫柔地拍了拍。        

    在阿暖之後,其他霸王貓也在熊茂的鼓勵和研究人員們的幫助下陸續走到河岸上。終於可以獨享大澡池子的熊貓先生泡在水裡抬頭一看,就見一片還算蓬鬆的大貓腦袋下,全是經過了“速效瘦身”的身體,濕透的毛緊緊貼在皮膚上,還在一綹一綹地往下滴水。        

    “哈哈哈!”最開始是席泰,後來所有研究人員都笑出聲來。好像知道了這些人笑的是自己,除了乖乖趴在凱拉身邊任她給自己梳毛的阿暖外,所有的落湯貓都使勁甩起身體,報復似地把那群半濕的人淋了個全濕。        

    但把大部分水甩掉了的大貓們也沒有好看多少,因為粘在一起的毛都炸開了,一綹一綹地立起來。“哈哈哈!”有人笑得肚子都痛了。船長鬱悶地站在原地,抬頭眯眼,長長的鬍鬚直愣愣地往兩邊戳著,一副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樣子,看得熊忍俊不禁。看朋友笑話的結果就是熊茂自己一個分神,喝了一口洗澡水,嗆了半天。        

    這邊鬧著的時候,大王只是坐在旁邊看著。坐在它併攏的兩個前掌上的阿崽雖然不知道這些大貓和大人具體在幹嘛,但明顯很想參與進去,可惜它的守護者不讓。這一幕落在熊茂眼裡,“高貴首領冷眼旁觀”就成了“傲嬌少年不好意思融入集體”。        

    “嗯~”熊茂先招呼阿崽。小貓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去看長輩,大王沒動也沒出聲,它就高高興興地往看得半清不楚的大朋友那邊跑去,小尾巴揚在後面,像一株迎風的茅草。熊茂游到河邊接它,讓它爬到自己的背上,然後就做一條熊力船,帶著小貓在河面上飄來飄去,阿崽興奮的喵喵聲細碎地灑落周圍。        

    帶小貓在河面遛了一圈,熊茂才呼叫大王,讓它也下來試試。長毛霸王貓猶豫了一下,起身步伐沉緩地走到河邊,先伸爪在水面上碰了碰,然後慢慢把腳探入水中。不深的河水被它龐大的身軀緩緩分開,灰黑的長毛向兩邊浮起,如垂到水面的沉重幔帳。高貴的王者沉著地從河的一邊走到另一邊,又原樣走了回來。        

    姿勢比狗刨好看不了多少的熊茂感覺就像看了一場超模走秀,感歎這果真不是我等凡熊能有的氣勢。但從這以後,連部分短毛大貓都在多試幾次之後,會自發地跑到河裡玩,大王卻再也沒有自己下過水,洗澡都是有人給它沖。自這天起,在大兵們接手以前,凱拉等研究人員又多了兩個職業:搓澡工和梳毛工。        

    中午,熊茂依然開著小車去食堂和家長他們一起吃飯。之前,為了跟大貓們培養感情,幫助它們適應環境,他是完完整整在霸王貓營地待了好些天的,吃睡都和大貓們一道。當然,進食的時候,他吃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第一次看到他吃竹葉的時候,大王當先一臉冷淡地走過來,從他的木盆裡撈起一片紫紅色的葉子,嚼兩下又一臉冷淡地吐掉了。等這位首領轉身,其他霸王貓也湊了過來,一貓扒拉走一兩片竹葉去咬。嘗到這種植物的味道後,它們的反應就沒有大王那麼淡然了,一個個焦眉焦眼地噗噗吐舌頭。可即便看到前面的同伴這副模樣,後面的大貓還是要親自試試,愣是一個都沒漏掉。        

    在好奇心方面,熊茂真是搞不懂它們。有時,有表現奇怪的人類拿著奇怪的東西刻意吸引它們的注意力,它們不屑一顧;有時,只是碰到一塊普通的石頭,它們也顯現出強烈的研究精神。被它們研究了一輪自己的食物的結果是,熊茂沒吃飽,只能找來一瓶營養液湊合。第一次之後,除了大王,大貓們時不時就會來探頭看看他食盆裡的都是些什麼,吃東西的時候也會投來關注的眼神,對他這位異族朋友進食的姿勢和與它們相差無幾的食量都感到疑惑。        

    現在不用再長時間地陪著那群大貓,熊茂終於能清清靜靜地吃飯了。食堂裡,中心餐桌已經只差他了。熊茂小跑過去,看到了蜷在桌子下面的胖蛇。見他過來,小綠伸直尾巴,揚起頭吐了吐信子,這是打招呼啦。這傢伙還在經歷它的適應期,就是順序有點奇怪——它先習慣了人類多的環境,要到霸王貓群中去,還需要一點時間。不過熊茂每次見到它時都會帶著比較濃厚的霸王貓氣息,它也基本無感了。xūāńlāńɡ        

    爬到位置上坐好,熊茂看到對面的菲碧正在光腦上操作著什麼,臉上帶著莫名的笑。在河裡洗澡的時候,他瞟到菲碧也來待了一小會兒,已經猜到她肯定又採集了新的“素材”,估計很快網路上就會出現他的最新不雅照。當熊貓久了,皮韌毛多的,他的臉皮也厚了,完全不在乎這些,反正不管他什麼樣,圓子粉們還是會大喊萌萌萌。        

    但他猜的不完全正確,被人們瘋狂轉發收藏的,並不單純是滾滾賣萌圖,而是一個表情包。        

    圓子粉甲甩出一張圖,渾身濕透、炸毛怒視的船長內心os:“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        

    圓子粉乙拿出在水花中掙扎的阿暖,大貓驚恐地大喊:“媽媽救命!”        

    圓子粉丙放出萬眾之寵滾滾,黑白團子姿勢扭曲地張著嘴:“哈哈哈,好好笑哦!”        

    圓子粉丁寄出凜然正坐的大王,長毛霸王貓冰冷的眼神表示:“幼稚!”        

    眾圓子粉:已卒。        

    墨遷發資訊給母親,提醒天氣變化,注意身體。        

    墨夫人回以一張船長:你們這些愚蠢的人類!        

    墨遷:……        

    熊茂上“未成年”論壇看小飛俠與別人聊天。        

    一個沒搞清楚狀況的小朋友發出一張他自己:哈哈哈,好好笑哦!        

    熊茂:……        

    當動物們在柏格星上的生活逐漸步入正軌,外界的人們對它們的存在方式也已經習以為常,一些腦回路奇特的人卻從中看出了不一樣的意義,激情滿滿、自以為身披光芒地準備了一件“大事”。        

    又是一天午飯時間,當熊茂正一邊吃著自己的獨家套餐,一邊計畫著下午的個人訓練時,同桌的邁爾接到了崗哨的緊急通訊。聽完彙報的娃娃臉副官帶著一種“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的表情說:“有護衛者租了快遞公司的飛船,要到柏格星來‘放——生’!”最後兩個字他刻意咬了重音。        

    “嗯~”啥?熊貓先生差點把爪子上的饃饃都嚇掉了。        

    桌上的人全都一副你說的是什麼我沒有聽清楚的樣子,紛紛轉頭看著邁爾,連墨遷都微微睜大了眼睛。        

    “飛船已經停在軌道上了,因為沒通過查驗程式,崗哨沒讓他們降落,但勸說離開無效。崗哨問是否啟用武力威脅,我讓他們待命。”邁爾客觀地陳述著情況,但就連熊茂都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未盡之意。        

    這是陷阱嗎?有畫風那麼詭異的陷阱嗎?這不是陷阱嗎?有思維那麼清奇的人嗎?        

☆、第五十三章        

熊茂看了看大家的神色,加快了吃飯的速度,也不再把竹葉和水果往雜糧餅裡夾了,抓到什麼就把什麼往嘴裡塞,一樣樣囫圇吞下。看他噎得慌,墨遷伸手拍拍他的背,提醒他吃慢點。儘管這樣,在邁爾他們吃完離座的時候,他食盆裡的東西還剩好些。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們也提速了,最主要的原因是,熊茂自己要吃的實在太多了。他食量的增加和身體的成長速度成正比,兩者都讓人類覺得有些誇張。現在他一餐的食物得用兩個大號食盆來裝,不方便一次性放餐桌上,都是由炊事員給他分批送。        

    到軍事星來放生那麼奇葩的事,他也很想跟去看看啊,見其他人先走了,熊茂就有點慌。好在家長還在原位沒動,並不著急地等著他吃完。把最後一口食物咽下去,熊茂挺胸抬頭長出了口氣。墨遷起身走到他旁邊來,彎腰張臂,向他打開懷抱。熊茂舉起胖胳膊輕輕往前一撲,就到了男人寬闊堅實的胸膛裡。        

    墨遷沒急著走,而是先抱著他顛了顛,口中說:“小胖子,又重了點。”        

    “嗯~”大瘦子。確實是胖熊一頭的熊茂反駁歸反駁,卻不會再當真。家長現在偶爾會這麼叫他,他聽得出裡面的親昵,並為此高興。        

    有墨遷的速度異能在,一人一熊幾乎和四人組與菲碧同時到達航空港塔臺。見長官們親自過來了,當值的上尉再次彙報情況。今日早些時候,監控發現有一艘飛船在靠近柏格星,飛船編號屬於一快遞公司,但並不在提前報備的名單裡。通訊連通後,對方聲稱是要到柏格星來做好事,放生一批動物到這個新的生命聖地,行善積福。        

    “生命聖地?”藍野先抓住了這個奇怪的稱謂。        

    “這是網上一些人對柏格星的稱呼,”菲碧迅速在光腦上檢索,“這麼用的人很少,本意是誇讚柏格星種樹樹活,各種動物都養得好,沒想到還可以這麼發揮。”        

    “是什麼人?”墨遷直接問。這時他們對此事都還比較謹慎,擔心荒誕背後另有其意。        

    上尉操作控制台,螢幕上出現五個人的頭像和簡介。“經查證,五人皆為護衛者,瑩沛星普通居民,出身、職業、主要經歷中都沒有發現可疑之處,遠端掃描也沒有發現除飛船自帶能源外的危險物品。”        

    “要求只是放生?放生什麼?”        

    “是,他們申請降落後由他們親自放生。放生物品是一千隻貓頭鷹和一千隻刺蝟。”上尉回答的同時,螢幕上出現了這兩種動物的圖片。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公主抱怨。        

    熊茂也抬頭去看。貓頭鷹和刺蝟在奧萊聯邦都是很普通的動物,在有的自然宜居星分佈廣泛。這裡的貓頭鷹比地球上的品種少很多,螢幕上的那種更是最常見的,褐色帶黑色花斑的羽毛,大盤臉,短鉤嘴,四趾爪。刺蝟倒是特別些,背上的棘刺是墨綠色的,且裡面中空,當它們不得不跟敵人搏鬥時,身體裡的毒腺會通過插入敵人皮膚的棘刺發射毒液,帶來強烈的燒灼感和爆炸式的疼痛。除了這一點,這兩種動物都看不出能對士兵們產生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就算是有什麼別的目的,設計的人也是躲在後面的,從這五個人和這些動物身上應該看不出什麼,還是別讓他們降落了。”邁爾說出了大家的想法。        

    墨遷點頭,讓塔臺的士官下最後通牒。        

    “這裡是柏格星基地塔臺,最後警告,最後警告,請編號n69045f4的飛船在三分鐘內離開,否則將視為挑釁軍隊,按《聯邦軍事防衛條例》第七十九條實行武力打擊!三分鐘倒計時開始!”        

    士官話音剛落,通訊器裡響起了著急的哭訴:“長官,求求你長官,通融一下,我們真的只放生,這是好事啊,我們護衛者希望積福活長一點,你們當兵的有殺戮也得還孽債,我們是為了大家好啊長官……”        

    像是可憐人的祈求裡又夾雜著另一個人的怒駡:“讓他們橫!讓他們放炮!我告訴你小兵崽子,我認識你們軍長墨遷,你不放我們下去就等著吃不了兜著走!”        

    當然,“孽債”啊,“吃不了兜著走”啊,都是熊茂腦內自動翻譯的,反正就這麼個意思。聽著這些,他的注意力已經偏了,想著人類的多樣性和相似性真是神奇。注意力為什麼偏移?因為他這頭正常熊的邏輯不足以應對那些人的思維模式。        

    這時菲碧提醒:“他們正在網上叫冤,說第二十三軍濫用武力,威脅平民,關注者已經不少。”        

    “通知最近的聯邦員警。”墨遷指示。這件事不管是否別有目的,第二十三軍都可以不接受,交給員警處理最合適,邁爾走到一邊對上尉進行了仔細的吩咐。說完後,他直接走到控制台點了幾下。三分鐘很快就到,武器系統並沒有開始蓄能,但通訊頻道中響起了系統音:“光炮發射準備,倒計時50秒……40秒……”        

    對面傳來了胡亂的咒駡和呼喊,一直停在軌道上不願意離開的飛船迅速轉向,可就在他們離開的同時,監控畫面顯示,有兩個帶降落裝置的集裝箱被飛船放了下來。邁爾阻止了士官進行炮擊,改為飛行器抓取。看掃描結果,集裝箱裡裝的正是那兩千隻動物,抓取後再銷毀,比在外人面前動用炮火,留下可能被輿論攻擊的由頭要好些。        

    想放生的護衛者走了,他們要放生的動物還是留在了柏格星。兩個集裝箱被抓取後,一落地就再次經歷了裡裡外外的檢測,依然沒有什麼可能帶著威脅的東西被發現。裡面的貓頭鷹和刺蝟都還處在幼年,經了一場折騰皆有折損,剩下的也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        

    全部就地銷毀肯定是最穩妥的辦法,只是那麼多活生生的小動物,雖然都是普通品種,還是讓人有些不忍。莫名其妙忙一場,公主終於忍不住了:“他們沒長腦子嗎?不說這裡是軍事重地,把動物隨意放到生態體系那麼薄弱的星球算做好事?還積福?積個大頭鬼!這是造孽吧。”即便柏格星現在多了很多樹,連帶著其他植物也多了些,自然環境明顯好轉,但仍然沒有健全的生態體系。這些動物要是真到這顆星球自由生活,根本找不到足夠的食物,唯一結果就是快速餓死。        

    在熊茂還是人的時候,他也聽說了一些放生故事。放生這件事本身的對錯沒有定論,但有些人把陸龜扔到海裡,把毒蛇放到人群聚居區,急功近利得連多一秒思考都不願意做。那些聽來的事只是讓人覺得行偽善、做真惡的人應該接受一定教育甚至懲罰,但現在,當這種無腦放生的“受害者”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已經是個動物的熊貓先生根本來不及想到始作俑者,同情和淺淺的悲傷俘獲了他。        

    打開的集裝箱裡是密密麻麻的籠子,每個籠子裡都關著一定數量的貓頭鷹或刺蝟。憋屈的囚牢、同伴的死亡和環境的變化,讓它們不停地發出叫聲。渾濁的氣味中,靠外面的一些小動物發現了黑白大團子的存在。        

    “咕咕咕咕。”這是貓頭鷹,聲音一下長一下短促,開始有些尖銳,後面又像包在了喉嚨裡。        

    “嘰嘰嘰嘰。”這是刺蝟,每一聲的末尾都帶著一個拖音,像是一種沒有了後勁的哨聲。        

    它們在向自己求救!交雜的聲音在耳朵裡過了幾輪後,熊茂突然反應過來。他定睛看過去,確實有一些小貓頭鷹和刺蝟在看著他,眼睛裡流露出祈求之色。        

    這些小動物沒有霸王貓的進化程度高,但它們也有自己的智慧和表達方式,它們相互之間能夠簡單地交流,也擁有從外界習得一些東西的能力。此刻,它們本能地知道自己處在生死關頭,又本能地向可以找到的唯一物件求救。        

    “我應該幫助它們。”熊茂想。在墨遷考慮好怎麼處理這些動物之前,他立起來抱住了家長的大腿。見墨遷低頭看他,熊茂又晃了晃男人的腿。吸引了足夠的注意力,他放開墨遷,往集裝箱跑近一些,沖著裡面的動物們大聲嗯了兩下。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集裝箱裡如退潮般漸次安靜下來,直到再也沒有哪只小動物發出聲音。熊茂轉身看家長,清晰地搖了搖頭,向男人示意,先不要把它們消滅,他可以讓這些動物聽話,即便它們真的帶著什麼不好的東西,也有可能不讓其發作。        

    墨遷對著他招了招手,黑色的眼睛裡顯出笑意。熊茂跑回去,聽到男人說:“基地的戰獸只有霸王貓好像是少了點,讓這兩種動物也加入試試吧。”他沒有把滾滾當做戰獸,而目前只會吃的小綠蛇根本沒有被他算進去。        

    這是令大家都意外的結果。熊茂的本意只是請家長想辦法把這些動物送到別的地方去,邁爾他們想到的也只有全部殺死、放基地外自生自滅和送出柏格星三途,後兩者都具有一定風險。墨遷的決定可以說很大膽。        

    “我們滾滾這能力也是絕了,應該沒問題。想想還挺帶感的!”公主首先贊成,其他人也覺得可以試試,基地又不是養不起這麼點動物。        

    就這樣,柏格星的預備動物戰士又多了咕咕咕的和嘰嘰嘰的。        

☆、第五十四章        

在地理上遠離塵囂有個好處,可以盡可能地將外人的窺探降到最少,想對外展示什麼樣的形象大部分時候都由自己做主,但壞處也是明顯的。就比如柏格星,報個警吧,員警還要從另外的居住星趕過來,嫌疑人又不會等在原地。不過身份資訊俱在,放生者被員警攔截也要不了多長時間。有邁爾的交代,當值的上尉自會跟員警交涉,即便對方是護衛者,最低也是短期拘留、公開批評和大額罰款,事情的經過也會由員警在網上澄清。        

    總的來說,這件奇怪又可笑的事算是解決了,暫時沒看到什麼明顯的後患,留下來的貓頭鷹和刺蝟也會被隔離觀察一段時間,他們應該不用怎麼擔心。但是,從在塔臺起就不發一言的夏棲,眉頭還是緊皺著。        

    “你很難受?”菲碧忍不住問。因為愛上一個護衛者,菲碧很認真地學習了護衛者的健康知識,著重研究了綜合症的發作症狀和應對方法。但夏棲不是一個一般的護衛者,他不按時吃藥且忍耐力一流,當你看到他若無其事的時候,說不定他正在承受痛苦。        

    聽到她的聲音,大鬍子一抬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己身邊只剩下菲碧一人。他們還在返回基地內部的路上,老大和邁爾幾人都不見蹤影,自動駕駛的基地車被調到了很低的速度,慢騰騰地往前蹭,兩側是柏格星乏善可陳的風景。        

    不知怎麼的,已經到嘴邊的“沒事”又被他吞了回去。“我只是有些煩躁。”頓了一下,他說。        

    一直關注著他的菲碧在他回話的瞬間看到了他的眼神,那裡面有些晦澀難明的東西,心念電轉,她有些小心翼翼地問:“你在愧疚?因為那些放生的人是護衛者?”        

    “不,不是愧疚。”夏棲有點狼狽,“也許有一點。我只是,有點迷茫,或許我應該……”        

    菲碧補全了他沒說完的話:“你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覺得或許不應該只顧自己往上拼,讓大家都忘了你身上的護衛者標籤,而應該待在護衛者中間,努力影響他們?你以為你是誰?救世主嗎?”她的話中滿是嘲諷。想到這個人有可能因此扭轉人生,離開他熱愛的軍隊,她的態度就緩和不下來。        

    心底隱秘的想法被道破,夏棲被絡腮胡遮了大半的臉也不禁湧起一抹紅。錚錚鐵漢有些手足無措,囁嚅半天才道:“我知道自己力量微薄,改變不了多少,但什麼都不做感覺也不對。今天這件事老大處理得比較謹慎,你們應該也都認為可能有什麼陰謀,想搞清楚背後的人和目的,但我覺得,這就是一件單純的荒唐事。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雖然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自我拼搏上了,但夏棲並非不關注護衛者群體,也從來沒有要逃離其中的想法。自己就是一個護衛者,他對此很坦然,也沒有怨懟情緒。在過去,跟他有差不多想法的人還有不少,這些年氣氛卻越來越不對勁。        

    護衛者有自己的網區,這本來很正常,但當網區裡的封閉區域越來越多,絕對禁止其他人探看,就變成了一種自豎高牆、自我隔絕的局面。在科技文明如此發達的現代社會,在其他人種看不到的地方,有人熱烈地討論生嚼某種野草可以治綜合症,有人大張旗鼓地傳授倒立兩小時延長壽命法,有人真心實意地認為自己受的苦都是異能者的錯……        

    任何時代都不缺愚昧的人,聰明人還有病急亂投醫的時候呢,但這種現象不應該在一個群體中趨向於常態。當在網上勸說他人反倒被封號踢走時,夏棲隱隱感覺,好像有一股暗流在悄悄彙集。來放生的幾個人,可能就是因為智商、學識雙欠,首先被這股暗流帶動了。他們不是想搞破壞,他們是真心認為自己是對的,他們不再對科技、聯邦、社會抱有期待,轉而把希望放在一些虛無縹緲的地方。這才是真正可怕的。        

    聽身邊人說了他的擔心,菲碧也有一陣沉默。“這件事不只有你察覺到了,之所以你那麼難受,是因為你把自己的身份代入了。但你別忘了,你不只是個護衛者,你還是個聯邦軍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我們的責任是護衛聯邦安定。每個崗位的人都做好自己的事,興風作浪的人就達不成目的。”最後她說。        

    夏棲知道她說得對,把憂慮說出來,他感覺好多了。此事兩人沒有再提,但他們心裡都清楚,理想很多時候都只是理想,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有真正消弭人種間的巨大差異。可這樣的契機,沒有人知道在哪裡。        

    一周後,七百多隻貓頭鷹和八百多隻刺蝟結束隔離,進入營地。這些天熊茂都有去看它們,墨遷不讓他靠太近,他就隔著一定距離跟這些小動物貓同鳥講一陣。它們並不能完全理解熊茂所說的內容,自身的咕咕咕和嘰嘰嘰也大多是無意義的聲音碎片,但只要黑白團子每天出現,它們就安心地吃吃睡睡。因為相同的囚徒經歷,熊茂看這些貓頭鷹和刺蝟還成了跨種族的朋友,相處得挺和諧。        

    貓頭鷹和刺蝟解除隔離後,最受打擊的有兩方面。首先就是小綠,可憐的傢伙,剛習慣了霸王貓的味道,好不容易有了待在大貓中間的膽子,又來兩個新的種群,還都是對它有很大威脅的(貓頭鷹吃蛇,雜食性的刺蝟也能幹掉跟自己體重相當的小蛇),直接又縮回去了。        

    其次就是研究人員了。凱拉等人從伺候霸王貓的變成了伺候霸王貓加貓頭鷹加刺蝟的,當初的合同簽的是支援戰獸馴養,又不是霸王貓馴養。這就罷了,反正他們熱愛動物,把普通動物訓練成戰獸也是個有趣的課題,並不會不高興,頂多就是增加工作量的問題,可是他們辛辛苦苦帶著士兵們搭建的貓頭鷹屋和刺蝟屋,居然沒有誰住!        

    在野外,貓頭鷹在樹洞、岩洞中築巢,站樹上也能睡,刺蝟則是在樹根、岩縫下打個洞,鋪點樹葉、乾草什麼的。柏格星的樹沒有那麼粗壯,也為了方便管理,研究人員們特意模仿它們的巢穴給它們建了室內的居所,室外也用木頭打造了空中走廊和樹下小屋,可惜並沒有討到小動物們的喜歡。        

    貓頭鷹和刺蝟的生活區域在霸王貓們的隔壁,中間用雙層金屬牆隔開,這是為了讓這些在饑餓時會把對方或對方的幼崽納入食譜的傢伙,在被訓練好前不要碰面。計畫中,金屬牆中間要放置聲波裝置,避免動物們穿越,但四位教授就如何設置聲波頻率才最簡單有效、又不會對幾種動物造成傷害產生了爭論,直到貓頭鷹和刺蝟們被帶過來,裝置都還沒有啟動。        

    新朋友入住新居熊茂肯定是要在場的,在他的引導下,小動物們還算有序地進入了各自的居所。看它們還算適應,熊茂就去了隔壁的霸王貓營地。又因為他的神奇影響力,士兵們沒有把兩種動物關起來,這就給了它們穿越高牆的機會。        

    正當熊茂帶著大貓們補做基本訓練的時候,大貓們突然停了下來,集體向一個方向看去。在它們的後一秒,陪在旁邊的墨遷也轉過了頭。再過了一點時間,通報情況的資訊才到達負責這邊營地的軍官手上。沒等負責人向軍長彙報,大貓們在大王的帶動下向那個方向跑去,熊茂也只能跟上。        

    那是隔牆的方向。在他們往那邊跑的時候,對面也有東西正往這邊來。等距離拉近,熊茂才聽到了頭頂的氣流聲,而空中已經是烏壓壓的一片彎嘴鳥。看到他的時候,貓頭鷹們紛紛叫了起來:“咕咕咕,咕咕咕。”熊茂知道它們在說“這裡”。誰在這裡?難道是指自己?        

    對峙。這就是現在的局面。一邊是霸王貓,一邊是貓頭鷹;一邊在地上,一邊在半空;一邊數量少但實力強,一邊個子小可氣勢足。霸王貓們以大王為首站成一柄尖刀,各個挺胸昂頭,腰背微陷,長尾橫掃,隨時可以進攻。貓頭鷹們排成整齊橫列,又厚又軟的羽翅無聲扇動,尖嘴朝下,利爪大張,只需一個信號就會傾巢出動。大戰仿佛一觸即發。        

    熊茂呢?熊茂在中間吃瓜。        

    著急忙慌的軍士和研究人員們趕過來後,就看到滾滾快速跑到對上的兩群動物中間,沖這邊急促地嗯嗯兩聲,又沖那邊大聲地嗯嗯兩聲,像是在給雙方做介紹,又像是在勸架。在它一番動作後,兩邊確實沒有再繼續靠近,但就這麼停住了。要是給它們配上字幕的話,大概就是“你先放下槍”和“你放我就放”之類的吧。        

    熊茂也不想在眾人、眾貓和眾鳥面前表演吃飯的,奈何這兩群傢伙實在對了太長時間,午飯都被傳送帶送來了它們也不停下。熊茂實在太餓了,肚子咕咕叫。他本來還有點不好意思,結果家長直接把食盆給他端來了,一副你先吃別管它們的架勢,他也就吃上了。嗯,今天的水果不錯。        

    可能是他吃得實在太香了,也可能是貓食的味道都飄了過來,雖然大貓和群鳥仍然沒動,大王耳朵中間卻露出了半個小腦袋。        

    “喵~        

☆、第五十五章        

小長毛霸王貓的叫聲讓兩邊的氣氛為之一松,大王收回邁出去的腿,四足兩兩並列而站,但頭顱還是昂然向前的。貓頭鷹們也收了收空中閻羅的氣勢,一直下壓的上眼瞼彈了回去,變回圓形的眼睛看起來不再威脅之意滿滿,但羽翅下的爪子仍是張開的。        

    見大貓們仍然沒有要動的意思,阿崽又叫了一聲。沒等兩邊的鬥士們再來一輪各退一步,鳥群後方突然飛出一隻小貓頭鷹。同樣未成年,它的年齡比同伴們還要小一些,個子看起來還不如阿崽。哥哥姐姐們來不及攔住它,眼睜睜地看著它向霸王貓群飛去。“咕咕咕咕。”貓頭鷹群中響起著急的聲音。        

    小貓頭鷹懸停在大王上前方,好奇地往它背上看。只要稍微跳一跳就能把這個膽大的小東西一掌拍地上,大王卻一動不動,甚至沒有看它,好像飄來的只是一片不需要在意的樹葉。沒有感覺到危險,小貓頭鷹向前推了兩下翅膀,直接落在了貓群首領鋪滿長毛的寬闊背上。        

    阿崽注意到了這個生物的到來,距離的拉近讓它看得更清楚了些。小貓頭鷹的翅羽還不夠長,爪子上部還沒有完全被羽毛覆蓋,像穿著一條短了一截的毛褲。它的眼睛大得近乎占了半張臉的面積,黃底黑瞳瑩瑩發光。眼周的羽毛均勻排列,組成圓盤狀,把彎彎的嘴巴圍在中間。兩簇耳羽往兩邊支出頭外,但不像兄姐們的那樣向上斜飛,而是平平的,尾端還有點下塌,仿佛一對濃密非常的眉毛。        

    在小貓頭鷹把腦袋左轉九十度,偏頭看它時,阿崽一邊嗅著一邊向它靠近。在有的鳥緊張兮兮,有的貓若無其事,有的熊饒有趣味地注視下,兩個小傢伙的頭碰到了一起,蹭蹭,再蹭蹭。        

    “咕咕。”        

    “喵~        

    “咕咕。”        

    “喵~        

    貓鳥對峙的靜音模式被完全打破,大王搖搖尾巴,大貓們全都放鬆了下來,搖頭甩尾,有的還趴了下來。再看另一邊,早就飛累了的貓頭鷹們紛紛落到地面上,嘴裡不成句地咕咕著,隊形也亂了。        

    陪著它們餓肚子的人類放下了提著的心,散開去做各自該做的事。這時一個教授助手突然驚叫一聲,大家循著聲音去看,只見金屬牆下,百隻左右的刺蝟成排聚在那裡。在它們身後的洞口中,還不斷有新的刺蝟鑽出來,泥粒被前一隻刺蝟甩掉,又被後一隻踩在小腳下。如果站到半空中,就能看到那邊的牆內,刺蝟們正在排隊。好吧,會“越獄”的不只有翅膀的,還有會打洞的。        

    發現黑白團子和貓頭鷹都在這邊,通過地下通道過來的刺蝟們把小碎步匯成了一股墨綠色的潮水,目標明確地流了過來。當隔壁已經一隻刺蝟都不剩,除了胖青蛇,基地內的動物都聚齊了。這場動物們自發的盛會,人類完全就是靠邊站的角色,只能好笑又無奈地去給它們重新擺放食物了。        

    因為貓頭鷹和刺蝟沒有回去的意思,霸王貓也沒有趕它們,兩個區域之間的隔牆乾脆被拆除了,合併後的營地正式被大家叫做“戰獸營”,雖然目前這些“戰獸”看起來都還不怎麼靠譜。        

    夜幕降臨,貓頭鷹屋和刺蝟屋空寂無聲,一點活氣兒都沒有,貓屋內外卻熱鬧得很。一直被霸王貓們空置的半開放隔間全部被貓頭鷹們擠佔了,沒占到地方的就在隔間周圍的階梯、廊橋上圈一塊地盤。這些傢伙也挺聰明,把原來的貓頭鷹屋裡給它們墊模擬巢穴的東西都給抓來了。刺蝟們倒是不喜歡這樣的室內環境,在它們圍著貓屋打洞之前,凱拉等人把另一邊的樹底小屋都給拆了過來。        

    熊茂原本還擔心這些動物作息不同,硬擠在一起會出問題,上光腦一查,才發現自己杞人憂天了。身邊的貓頭鷹屬於晝夜活動的品種,休息時間靈活而分散。刺蝟更是與地球上的有很大差異,並不是晝伏夜出、畏光喜靜的性子,不僅白天活動,視力也不錯。難怪那些研究人員見它們要待在一起也沒有說什麼,他還以為人家是已經習慣包括他自己在內的動物們的各種出人意料了。        

    躺在晃悠悠的吊床裡,懷裡是暖暖軟軟的小貓,身下是橫七豎八的大貓,再過去些是或站或臥睜著單眼休憩的貓頭鷹,半開的牆外還有一大群團起來像綠刺果的刺蝟,即便家長此刻不在身邊,熊貓先生的心情也很不錯。看著透明屋頂上墨色逐漸加重的夜空,他輕輕哼起歌來。很快,幾種不同的聲音相繼加入,讓這個夜晚顯得尤其特別。        

    幾小時後,有人在圈圈世界上點開了一段名叫《萌物之歌》的音訊,獨特的歡樂節奏瞬間包圍了他。        

    “嗯~~咕咕咕!嗯~~嘰嘰嘰!嗯~~~~嗯嗯喵嗚喵~咕嘰咕嘰喵喵!”        

    他想把這段音訊分享給朋友,結果發現朋友剛分享給了他。大家使勁點贊,誇圓圓滾滾音訊剪得好,要拿它來做起床鈴聲云云。        

    看著網上眾人反應的菲碧:愚蠢的人類,這就是截取的原音!        

    第二天,在混亂的晨起過程後,熊茂照常帶著大貓們做常規訓練。不一樣的是,現在多了兩波動物觀眾。對於理解力和個性一樣強的霸王貓來說,訓練最大的難點在於讓它們令行禁止。貓頭鷹和刺蝟們則不然,在它們已經認定指揮者之後,最難的部分是讓它們明白各種信號的意義。熊茂和家長都不急,就讓它們先在旁邊看著。        

    熊茂的指揮依然是聲音和動作相結合,大貓們對一些簡單的命令已經很熟悉,也很少再有抗拒心理,反應得都比較快。在它們動作時,群鳥就在空中走廊和周圍的樹枝上排排站。也不知道這些有翅一族對有趣的標準是什麼,無論在熊茂看來大貓們做得好還是不好,它們都會在某個地方發出愉悅的咕咕聲。感覺到彎嘴鳥聲音裡的笑意,部分大貓就會停下來吼回去,而被打斷的同伴又會去撓它們,每次都要折騰一陣才能繼續下去。就當是抗干擾訓練咯,教官熊自我安慰。        

    在沒有貓頭鷹出聲的時候,畫面看起來還是很和諧的。大貓士兵在熊茂的指揮下向左,半空中的圓盤臉也向左;大貓們向右,貓頭鷹們也把臉轉向右方;當大貓們打滾時,貓頭鷹們的腦袋可以轉到接近三百度。那整齊劃一的樣子,好似它們是被牽在同一根線上的木偶。        

    休息的時候,大貓們對貓頭鷹站的空中走廊產生了興趣,紛紛找到廊柱爬了上去。對貓頭鷹來說很寬敞的廊道對這些大傢伙來說就太窄啦,可它們興致不減,併攏四個爪子,就用一種憋憋屈屈的姿勢趴在上面。還好廊道材質過硬,不然早被它們壓塌了。        

    先上去的大貓把路占了,後面的大貓只能跨過同伴的身體往裡走,要是一不小心踩空了,或者正跨在別貓身上時,別貓一個挺身,結果就是你纏著我、我抱著你地往下掉。聽著它們砸到地上時的沉悶聲響,熊茂都替它們肉疼,但這些傢伙硬是樂此不疲,擠得好些貓頭鷹都沒有地方站。        

    被搶了位置的貓頭鷹也不離開,直接扇著翅膀停在大貓們的腦袋上。一隻把船長踩在爪下的貓頭鷹突然來了便意,一坨白色毫無預兆地落在了船長頭頂。船長抽抽鼻子聞到了味道,猛地跳起來,在空中把身體扭成一條麻花,伸著爪子去夠罪魁禍首。惹禍的傢伙也不甘示弱,伸嘴就啄。        

    很快,周圍被影響到的貓和鳥陸續加入戰局,一時間,咕咕喵喵混成一團,貓毛鳥羽齊齊飛舞。看它們沒動真格,熊茂就沒阻止,只在外圈觀戰。一根羽毛飄到他的黑鼻頭上,惹得他打了好幾個噴嚏。算了,觀戰也不安全,還是離遠點,看刺蝟們去。        

    相比群貓和群鳥,小刺蝟們就安靜多了。它們好像對看訓練不感興趣,全都懶洋洋地待在一邊,像一群小老頭兒。看到大團子過來,一隻刺蝟跑到他腳邊,身上的綠刺紛紛倒伏。熊茂伸掌摸摸它,沒掌握好力道,團在一起的小刺蝟被他推得往旁邊滾了滾。        

    熊茂剛想道歉,小傢伙自己跑了回來,再次在他面前團成一個球。見熊老大沒動靜,它自己滾了兩下,然後微微打開身體,露出一對小眼睛看過來。看明白它的意思,熊茂有些黑線,還是按照它的期待輕輕推了它一下,綠刺球就歡快地滾了起來。        

    一個球剛滾過去,另一隻刺蝟就跑了過來在他面前團好。於是熊茂只能不斷給排著隊的綠刺球們當發射機。在別人看來,是他在玩球,實際上,是球在玩他。誰說這些傢伙像小老頭來著?        

    刺蝟數量太多,時間久了,熊茂爪子都有些僵了,一不注意用力過大,一隻刺蝟遠遠地滾了出去,正好撞到趴在那裡的大妹身上。大妹嗷的一聲跳起來,踩到了旁邊的船長,船長尾巴一甩,一隻低飛的貓頭鷹失去了平衡,新一*戰即刻開始。        

    此刻,身在這種貓跳鳥飛刺蝟滾中,熊茂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一隻動物,一隻雖然有些特別,但實實在在的動物。        

    正是因為有這種認知,當他迎來自身變化的那一天,才那麼驚訝與狂喜。        

☆、第五十六家        

毫無預兆地,強烈的威壓如盯上獵物的凶獸猛地籠罩這塊區域,一片陰影從天際疾速接近,旋轉著越來越大,似一張利口。全副武裝的敵人接連不斷地從利口中出現,直降林中。直到有敵人落到地面,林地依然如失去主人的屋宇,敞開大門任人入侵。        

    待到越來越多的敵人深入林中,剛才還如無人之境的空間中突然響起一聲獸吼。“嗯昂!”沉悶厚重的大吼聲中偏偏帶著一線尖利,刺入心間,也震開了林地的面紗。        

    無數黑影驀地從層層疊疊的林葉間出現,炮彈般射向半空中的敵人,直沖頭部要害而去,尾部鐵鉤轉瞬間劃破敵人腦袋,一擊即中後,卻並不糾纏,輕盈轉向,避開回擊。當它們無聲地打開翅膀,真身才顯露在人前,原來剛才那些仿佛渾然一體的炮彈卻是一群喙尖爪利的大鳥。遮天蔽日的羽翅覆蓋下,地面的人只看得到一對對探照燈般的眼睛,橙紅的眼眸似燃燒的熔爐。        

    受傷的敵人歪歪斜斜往下掉,首先迎接他們的卻不是堅實的地面,而是重逾千斤的一撲。胡亂的射擊並沒有傷到這些恐怖殺手分毫,翻轉騰挪間,鬼魅般的豎瞳忽而閃爍,忽又隱沒,而下墜的敵人不等落地就已被撕碎。        

    在此之前,地面早已響起了慘痛的呼喊聲,原本安全的地表變成了棘刺地獄,泥土翻起,一個個比人腦還大的刺球如陰間使者從地底鑽出,迅捷無比地紮破敵人的腳背,又在反復的翻滾中把失去抵抗力的對手刺成篩子。一條超過五米的大蛇從根本遮不住它身體的樹幹後探出頭來,沖還在微微動彈的敵人猛地一咬,卻只聽到牙齒相碰的聲音。        

    高空的飛行器在發現情況不對後停止了放人,移動著對地面進行火力打擊。暴雨般密集的攻擊中,一些參與伏擊戰的戰士躲避不及,被紅光擊中,身上留下紅痕。在情況翻轉,之前占上風的一邊被壓制得動彈不得的當口,一個生物借著樹葉的掩護在林間跳躍挪轉,樹木間隙裡,偶爾會露出他黑白相間的靈活身影,不時有脆弱的樹枝被他的大力踢蹬瞬間震斷。        

    即便不停改換方位,飛行器依然被下方的生物射中好幾次,在要害位置又一次被擊中後,飛行器爆起一團火光,燃燒著墜下。眼看林端就要被那一團大火砸中,整個飛行器卻倏忽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林中的敵人屍體。只有翻轉的泥土、折斷的樹木和動物戰士身上的紅痕留了下來,顯示這裡剛才確實發了什麼。        

    地面和半空的多處模擬器關閉歸位,熊茂從樹上躍下,一個呼哨,貓頭鷹、刺蝟和霸王貓們分片列隊,等在週邊的士兵們跑進來,檢視並記錄情況。熊茂站在一邊,張嘴微微喘息。        

    又幾個月過去,當初剛成年不久的短毛霸王貓們身上已全不見青澀之氣,個個體重接近兩百公斤,長尾一掃,勁風如刀,普通人根本不敢對其逼視。就算是異能者,不講究策略也很難抵擋其全力進攻。貓頭鷹和刺蝟們也全都長大了,雖然個體戰鬥力不算強,團體實力卻非常恐怖。因為訓練都是模擬戰,刺蝟們的毒液還從沒有發揮作用的機會,不然真能造出一副地獄圖景。現在這些動物之于熊茂已經如臂指使,是真正的戰友了。        

    至於小綠,體長猛增體重也猛增的它能夠出現在“戰場”,熊茂已經很滿意了,並不會對它有更多要求。胖蛇現在就是戰獸營的吉祥物,哪只動物都可以逗逗它,覺得熱了蹭蹭它,想要枕頭就枕它身上,也不介意分吃的給它。這傢伙來者不拒,連刺蝟的穀物也吃。        

    臂環“滴”了一下,繼而響起墨遷的聲音:“滾滾,回來。”這個臂環是藍野的作品,內置光能武器、安全防護罩,也帶有定位和對講機功能。有了這個,墨遷就可以遠端“指揮滾滾”,畢竟他不方便在外人面前使用光腦,作為軍長的墨遷也不可能一直陪著他,把大量時間花在戰獸營。        

    熊茂轉向大王,想讓長毛霸王貓帶動物們回營地。大貓首領威嚴日重,坐著不動時也氣勢攝人,周身百米都如鎮著千年寒冰。在它身邊,曾經脆弱易折的阿崽已經長成一個強壯的獵食者。比大王小好幾號的它外形跟大王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眼神中卻沒有那種生人勿進的冰冷,反而裝著滿滿的熱情。        

    看熊茂轉過身來,精力旺盛的阿崽動了動腳,想要靠近,但被牢牢記住的“軍規”還是讓它乖乖待在了原地。大王卻不輕易被外物束縛,它往前兩步,低下巨大的頭顱看了看熊茂右前臂上仿佛與身體融為一塊的黑色臂環,抬起頭來時,眼神就有些不善。        

    熊茂無視它的冷眼相對,立起來抱住它的頭蹭了蹭,也得到了這個傲嬌首領輕輕的回蹭。可能真是強者相斥,大王總是看墨遷不太順眼,墨遷一般也不會接近這只大貓。在戰獸隊伍初見成效後,熊茂跟動物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就變少了些,更是墨遷一叫就積極過去。大王似乎對於他作為一隻動物,卻常常單獨跟人類待在一起有些擔心。可他要怎麼跟大貓解釋,那是他的家長,也是他的男神呢?        

    嗯嗯兩聲,熊茂對大王指指營地的方向,就放心地離開了。他沒有注意到,在他身後,幾個士兵投來的敬畏眼神。        

    在網路上,體重已達五十公斤的嗯哥仍是讓人想要摸摸抱抱揉揉的超級萌物,哪怕它滿臉凶相地飛撲狂踹的視頻發出去,人們在“好厲害”的讚歎外都要加個“好可愛”,也仍然有人往柏格星寄手工縫製的可愛衣服。只有見識了它訓練過程的士兵才深刻意識到,這真的是一頭銳利強悍的戰獸。而它真正的神奇之處,是它能以一個動物之力,指揮一支動物軍隊,還包括身形比它大好幾倍的霸王貓。這讓它背後站著的墨遷軍長在士兵們心中無限朝無所不能靠攏。        

    看著嗯哥邁著有力的四足漸行漸遠的背影,士兵對軍長的崇敬之意更甚。他們本來以為軍長會效仿其他工作動物的訓練和使用模式,把這些動物分開交付給他們,沒想到戰獸營真的成了一個獨立的作戰單位,從戰士到直接指揮都是動物。這真是……太酷了!        

    離開訓練地,熊茂加快了速度,奔到已經經過了好幾輪改造,連武器都裝配上了的小車前,啟動低空飛行模式,向著軍官宿舍區開去。雖然他跑起來仍然是內八腿,除了大吼時發出的仍是嗯嗯聲,但如今的他已經與過去不可容日而語。經過日日不綴的學習和訓練,現在他終於有點底氣,覺得自己勉強配得上以戰寵的身份陪在家長身邊。這時候,家長跟他說要介紹個朋友給他,那鄭重其事又先不說破的樣子,讓他隱隱覺得自己又將迎來一個轉折。        

    看墨遷的態度,應該不是壞事。家長這個時間叫他回去,多半是那個“朋友”到了,熊茂對此很期待,一對半圓的耳朵在小車帶起的風中微微後倒。        

    在大團子往回趕的時候,這個時間本應在辦公室或訓練場的墨遷少將正等在他的房間內。在他對面,坐著一個許久不見的人,一頭淺金色的半長卷髮自然垂在肩上,挺直鼻樑上架著的銀邊眼鏡微微閃光,要不是那張薄唇一直喋喋不休的話,這看起來真是位高貴的客人。        

    “你這凳子也太不舒服了。”挪挪屁股,美人抱怨道。        

    “你可以不坐。”墨遷可沒有什麼主人的自覺,把折疊凳從儲物間拿出來已經算他對這個多年好友有心了。要知道,因為滾滾的關係,這麼長時間以來他自己都是直接坐毯子上的。        

    “算了,跟你爭這個也沒意思。”美人撩撩頭髮,眼鏡下的鳳眼微微眯起,“你確定這時候告訴你的滾滾小寶貝沒問題?讓我算算,你離過生日還有兩天,算上他來柏格星前的時間,小傢伙才堪堪過了一歲。跟一歲的小娃娃講這些,他能理解嗎?”        

    墨遷表情不變,認真解釋:“你跟他接觸一陣就知道了,他的聰慧和心性的成熟程度遠超想像,奧萊十幾歲的少年人也比不上他。我原本以為這是森勒人的共性之一,看來只是他那一族的特點,或者,我遇到的是個天才小朋友。不管怎樣,趁著你有時間,由你來解釋他應該更容易接受。”        

    美人明白好友的意思,他此前不說,是怕滾滾小小年紀知道自己跟周圍人都不同,會大受打擊,或者把身份洩露出去,現在又擔心小傢伙將來自己發現了,會茫然無措。正好他的思想已經成熟到一定程度,自己又在這裡,正是合適的時候。但他還是嘲笑道:“看到你這副奶爸的樣子我真是哈哈哈哈!”        

    於是敲開門的熊茂看到的就是一個笑得毫無形象的金髮美人。他向家長看去,聽到家長道:“滾滾,這是亞爾維斯。”        

☆、第57        

一結束手頭的項目,亞爾維斯就往柏格星趕。這次閉關比想像的久,把需要支援的朋友撂在一邊讓他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連又解開一個謎題的成就感都變淡了不少。何況,對那個既是自己半個同族,又讓一向淡漠沉穩的好友緊系于心的小傢伙,他不是不好奇的。        

    在來的路上,他已經上網把滾滾的各種照片和視頻找出來看了一遍。在他二次閉關前,這還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團子,如今已經長成一頭奪人眼目的猛獸了。在某些方面,他確實表現出了大異於一般動物的聰慧,這讓他很期待與小傢伙的近距離接觸。        

    現在,這個陌生但又與自己有著奇異聯繫的生物就站在面前,亞爾維斯的瞳孔縮了縮。現實遠遠比影像來得有衝擊力,心目中的“小傢伙”到底長到了多大,亞爾維斯此刻才有了實際的感觸。        

    年輕的迪林家族科學家記得自己第一次從獸形變成人形是在一歲多。父親加拉赫雖然在有些事情上很不靠譜,但兒子的重要人生節點他還是做了記錄的。亞爾維斯至今還保留著小時候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上,剛變成小嬰兒的他被父親用一張醜兮兮的布胡亂裹著。要不是他“天生麗質”,短短的金髮和大大的眼睛彌補了畫面的缺陷,這張照片肯定會被他視為黑歷史毀掉的。        

    同時,亞爾維斯也記得很清楚,拍攝時間只比這張照片早不到一個小時的前一張照片上,自己還是一隻小鹿。重點在“小”字上。        

    但眼前的生物僅從外形看,已經完全無法用“小”字來形容。在飛船上看照片和視頻時那種隱隱約約的懷疑變得清晰,一時間,亞爾維斯想,自己的好友是不是搞錯了,或許這只體重已經超過五十公斤的動物就是純粹的獸類,只是智商比較高而已,並不是可以變人的森勒星物種。        

    但下一刻,這個懷疑又被他自己推翻了,因為他看到了滾滾的眼神。作為一個體內流著一半獸血的存在,亞爾維斯看懂了這個眼神,那不是動物對陌生人的好奇,而是智慧生物對同類的打量。小傢伙接下來的表現證明了這一點。        

    亞爾維斯聽到墨遷道:“這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他面前,你可以做真實的自己。”然後他就看到滾滾微微張嘴,露出了有些吃驚的表情,顯然很意外一直需要在外面收斂本性的他可以在另一個人面前自如表現。        

    他向墨遷看去,墨遷點了點頭。隨即,小傢伙就在他們面前立了起來,僅用後腿朝前走了兩步。        

    “嗯~”亞爾維斯聽懂了,滾滾是在說“您好啊”。        

    不止如此,這個身披黑白色皮毛的生物還把右掌在肚子上的毛毛上擦了擦,然後向他伸了過來。        

    亞爾維斯忍不住從凳子上起身,然後蹲到了滾滾面前,同樣伸出手去,與面前那個帶著月形彎鉤和厚掌墊的“手”握在了一起。        

    一白一黑、一長一短、一瘦一胖的兩隻手握在一起的那一刻,止不住的激動和欣喜突然從亞爾維斯心中湧出。當了那麼久獨一無二的異類,被家人小心隱藏,只能有保留地接觸外界,沒心沒肺如亞爾維斯,也是會在遇到同類時有獨特的感觸的。        

    “滾滾你好,我是亞爾維斯,跟墨遷是從小到大的朋友,算是你的叔叔,你跟我不用見外,想要什麼、想做什麼都可以跟我說,我有錢有能耐,能辦的都會給你辦到,你用的光腦就是我做的,我還知道很多墨遷的糗事,可以慢慢跟你說……”完了,這人一高興起來嘴上就沒個把門兒的,吧啦吧啦一大堆有的沒的,渾然不知自己剛才在小朋友眼中的貴客形象已經轟然崩塌。        

    熊茂看著握著自己爪子不放的這個人,有點無語。我都是把墨遷當哥哥的,你一來就給我降了輩分,熊貓先生心想。但其實他心裡還是有些高興的,這不僅是家長的好朋友,還是第二個知道自己“秘密”且表現如常的人,熊茂看待他是既輕鬆又鄭重。        

    輕鬆當然是因為他不用在此人面前刻意藏起人性化的那一面。鄭重嘛,一是因為他和家長的關係,讓熊茂本能地想要表現得聰明懂事,不想給家長的朋友留下不好的印象;二是因為感激——熊茂是記得亞爾維斯的,當初他遭遇綁架事件後,有人想把他帶離家長身邊,是亞爾維斯幫忙扭轉了局面。        

    這麼看的話,或許從一開始,亞爾維斯就知道他不是普通動物的事。而他資訊的來源,自然是家長墨遷。這就是熊茂鄭重的第三個原因。        

    什麼人能夠知道他人連父母和朋友都沒有告訴的秘密呢?墨遷說亞爾維斯是“最好的朋友”,這個稱謂還可以代指另一個身份:伴侶。        

    熊茂發現,墨遷在這個金髮美人面前確實有著超出一般的放鬆,一向缺乏表情的臉上時不時地出現笑容,與他的交談也很隨意。這些跡象,都在讓他的猜測向著事實靠攏。在奧萊聯邦,人們的婚戀很自由,只要不傷害他人,管你喜歡的是什麼性別的人,或者什麼形狀的物。熊茂知道自己的猜測是很有可能的。        

    這讓他乖乖保持了沉默,沒有去問亞爾維斯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事並且毫不介意,也沒有去問這位前珍惜生物研保中心名譽委員為什麼會來柏格星,只順著兩人的安排,該幹嘛幹嘛。        

    接下來的時間,亞爾維斯一直陪在熊茂身邊,跟大團子講他和墨遷以前那些有趣的經歷,講他一些有趣的實驗,還加了熊茂的通訊頻道,跟他用光腦交流一些關於生活和學習的不痛不癢的問題。        

    如果只是墨遷在場的時候這樣也就算了,墨遷有事要忙時,他不跟著墨遷走,也不另外找事做,始終和熊茂一起,無論熊茂是在學習、訓練還是要去戰獸營。        

    熊貓先生本已受到打擊的心裡更不是滋味,這越看越像“準備跟戀愛對象結婚,要先博得戀愛對象家的小崽的好感”之類的戲碼,亞爾維斯抓緊時間跟自己熟悉起來的意圖太明顯了。        

    熊茂有苦說不出,金髮美人又一直緊迫盯熊,他只能趁著上廁所的機會喘息一下。垂著黑毛腿坐在坐便器上,熊茂戳開了“未成年”論壇,在煩惱區裡寫下“傾慕的男神有喜歡的物件,而這個物件還想跟自己建立良好關係怎麼辦”,然後點擊發送。        

    過了一會兒,匿名的回復被傳了回來。熊茂點開,只見裡面寫著:“有喜歡的人是一件好事,這會讓我們進步。但喜歡不是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是獲得知識和技能,並學會好好地與人相處。如果那個物件人不錯,你也可以跟對方做朋友啊。另外,‘傾慕’這個詞和‘建立良好關係’這個短語用得不錯,看得出你非常聰明,要把更多的精力用在學習上哦,加油!”        

    看到最後一句,熊茂才想起,自己的網上年齡是六歲……        

    就這麼一陣功夫,亞爾維斯已經在廁所外面叫了起來:“滾滾,你便秘嗎?需要我幫你調一杯通便果汁嗎?”        

    第二天的情況並沒有變得更好,以為自己過一晚能把心態調整好的熊茂悲哀地發現,跟家長再一次同床共枕,被家長像以往一樣溫柔地抱抱和拍撫後,自己心裡的失落和微微不甘反而加重了。        

    但他必須用力隱藏、強顏歡笑,因為亞爾維斯好像聽得懂他的熊貓語,甚至看得懂他的部分表情。他沒有精力去搞清楚這是為什麼,權當是天才科學家的又一天才之處,保持正常已幾乎用掉了他的全部力氣。過一陣就好了,熊茂安慰自己。        

    為了分散注意力,也為了不要一直面對亞爾維斯,熊茂去了戰獸營。任金髮美人跟在後邊,他自去帶著動物們訓練,中場休息的時候也待在動物堆裡。        

    解除訓練狀態後,阿崽又來黏他,蹭蹭他的頭,又伸出舌頭要來舔。被熊爪推開後,阿崽也不惱,自己跑去另一邊跟貓頭鷹們玩兒。看到這裡,熊茂的心情好了一點,但下一瞬,他猛地站起。        

    拋下周圍的人和動物,黑白生物飛速跑了起來。他想起來了,就在兩個月前,阿崽還是一隻一定要大王陪在身邊的小貓,兒時分離受怕的經歷讓它對大王非常依賴,長得健康強壯後也常常想待在大王背上,跟其他動物一起玩也要大王留在附近。那時大王是怎麼做的?大王強制躲開了。為了幫助阿崽適應,熊茂還特意陪了它一段。        

    現在是輪到自己做阿崽了嗎?走開的家長,插入的他人,自己之前怎麼沒有想到呢?是了,自己被無人知道的情緒蒙蔽了,還歪曲到了什麼戀人、情侶。要是墨遷和亞爾維斯真是這種關係,為什麼之前那麼長時間沒有見他們聯繫過呢?情侶間聯繫次數多了,總有那麼一次兩次被自己碰到吧?        

    奔跑的速度再一次加快了,沉重的四足在地上踏起煙塵,熊茂甚至忘了他還有小車。他並不像當初的阿崽那麼不獨立,墨遷也沒有必要像大王那樣給他來一次依賴戒斷,如果他這麼做了,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因為什麼原因,墨遷需要把他遠遠送走。想到這一點,熊茂只覺得心都要裂了。        

    我知道自己對你的想法不應該,也沒有權利對你的人生選擇指手畫腳,但看在你養育我那麼久的份上,讓我以動物的身份陪在你的身邊,哪怕戰死,也心滿意足。        

    作者有話要說:         

☆、第58        

執勤的士兵滿眼驚愕地看著嗯哥沖進辦公區,帶起一片淩厲的風。        

    隱約聽到門外傳來急速奔跑的聲音,卻無人示警,在軍長辦公室裡處理一些事情的邁爾拿起武器猛地拉開門,一個生物止步不及,一下跌進門內,打了好幾個滾才爬起來。        

    那是滾滾。它甩甩腦袋,不理會娃娃臉副官的招呼,探著頭在辦公室裡四處看,嘴裡嗯嗯叫著,卻並沒有發現它想找的物件。看著那不停轉圈的黑白身影,不知怎麼的,邁爾有種小傢伙急得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感覺。        

    “你要找老大嗎?他不在這裡,我可以幫你通知他。”他忍不住像面對一個人類小孩一樣地對滾滾說,並真的點開了光腦。        

    正在這時,他要通知的長官大步走了進來。在男人看到滾滾的同時,小傢伙炮彈一般地沖了過去,大力撞上男人的腿,然後像落水之人遇到浮木一樣,迅捷但慌亂地抱住了那對微晃了一下又馬上站穩的筆直長腿。        

    腿上的雙臂抱得很緊,墨遷一低頭就看到了一雙盛滿渴求的黑圓眼睛。用力將那對胳膊掰開,他剛剛蹲下,結實圓潤的身體又馬上撞到他懷裡來。感受到脖子被抱住,墨遷也加大力氣圈緊了小傢伙的背。        

    “好孩子,怎麼了?”用手從頭到尾地撫摸懷裡微微發抖的身體,墨遷問。        

    把大頭紮進他頸窩的滾滾並不出聲,只不停地搖頭。因為體重的大幅增長,除了躺床上的時候,小傢伙已經很久沒有要他抱了,現在卻一絲一毫都不願意撒爪。        

    接到亞爾維斯的通訊後,墨遷就立刻循著滾滾的定位往這邊趕。回憶了下最近的事,除了亞爾維斯的到來並沒有什麼異常,而亞爾維斯還在跟滾滾培養熟悉感的階段,尚且沒有告訴他身份的真相。難道聰明的小傢伙自己察覺到了什麼,覺得難以接受?        

    想到這裡,墨遷請邁爾讓他們單獨待會兒,在副官帶上門出去後,他撫著鎮定了不少的滾滾,再次道:“什麼事都沒有關係,告訴我,怎麼了。”        

    小傢伙微微站直,半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一邊身體還被他挨著,墨遷看著他戳開光腦,猶豫了一下,才在光屏上寫道:“不要送我走。”        

    迎上滾滾忐忑的眼神,伸長手臂將他半圈在懷裡的男人奇怪道:“誰告訴你我要送你走?”        

    到底哪裡出了誤會?        

    兩人一熊再次在墨遷房間聚集,這回沒有凳子,大家都坐毯子上。滾滾也岔開黑毛腿坐著,緊緊挨在墨遷身邊,剩亞爾維斯一個人坐他們對面。        

    雖然墨遷的表情和動作都很正常,亞爾維斯就是覺得這場面有點不對——怎麼那麼像家長帶著受了欺負的自家娃來討公道?        

    “小傢伙怎麼了?”亞爾維斯問。今天滾滾突然跑開,嚇他一跳,還以為出什麼大事了。        

    “沒什麼,就是想我了。”墨遷面無表情地給出了一個跟他本人畫風完全不搭的回答。        

    亞爾維斯被他噎了一下,眼鏡都滑下來一截。而熊貓身體裡的人類靈魂已經漲紅了臉。        

    寫出那句話後,看到家長的表情熊茂就知道自己搞錯了。他先是欣喜萬分,提著的心落到了實處,然後就感到了羞愧。面對家長的詢問,只能說自己誤會了亞爾維斯過來是要帶自己走。        

    “我沒有打算要送你走,也不會送你走。就算有一天必須將你託付給別人,也是暫時的。”墨遷鄭重道。他沒有將話說太滿,他理解小孩子對於離開養育者這件事的惶恐,但軍人的命運有很多不確定性,他不能給出絕對的承諾,可也不會讓滾滾現在就為可能發生的事傷心。小傢伙要的不過是他的態度罷了。        

    何況,當滾滾再長大些,更想要獨立的時候,情況就又不一樣了,畢竟他並不是單純的動物。因此,他打斷了著急地要表示無論什麼時候都要留在他身邊的大團子,直接跳到了下一個話題。        

    “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肯定對自己和其他人、其他動物都不一樣感到好奇,我請亞爾維斯過來,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問題。”已經鬧出誤會,墨遷也不再想什麼緩衝期,乾脆直入主題。        

    這句話果然讓還忙著在光屏上寫字的滾滾頓住了,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看過來,裡面裝著吃驚。        

    跟著家長回房間的路上,一連串的問題從熊茂心裡冒出,像沸騰的茶壺,一個泡還沒有到達水面,另一個泡又升起。他想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想知道答案為什麼要亞爾維斯來說,對即將面對的既期待又擔心,走在路上都同爪同腳了,最後還是墨遷把他背回來的。        

    現在,亞爾維斯就坐在他面前,他揣了那麼久的謎題就要解開。熊茂想按住自己的心,讓它不要跳,好讓他安靜地聽這個人和墨遷的每一句話。        

    “那你叫我馬上到這兒來,是因為小傢伙也想我了嗎?”金髮美人開了個玩笑,他知道事情肯定不是墨遷說的那樣,但墨遷這麼說應該是為了顧及滾滾的自尊,因此也順著往下接。可他對面的一大一小都沒有笑,一個是緊張的,另一個則感覺到了他的緊張。        

    沒浪費時間,墨遷道:“我想現在就告訴滾滾他應該知道的事。”然後他又轉向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團子,說:“無論待會兒你聽到什麼,你只要記住你只是有點特別,跟大家沒有大的不同,以後的生活也不會有大的變化。”        

    亞爾維斯扶了扶眼鏡,有點意外,但他到柏格星的任務之一就是這個,早一點晚一點沒有本質區別,也就把腹稿拿了出來。        

    接下來,熊茂聽到了一個叫森勒的星球,聽到了一種半人半獸的高等智慧生命,知道了亞爾維斯的經歷,也知道了他們對自己來歷的猜測。在家長和他的好友一個陳述一個補充的過程中,他一直安靜地聽著,任一堆資訊從耳朵鑽進去,再留存在大腦表面。        

    他們的話他都理解,但聽起來就像是別人的故事。        

    熊茂對自己的身世是有猜測的,現實型的、玄幻型的都有,但他們揭曉的“答案”和這些猜測都不同。死後在一隻熊貓的身體裡重生,並來到一個全新的世界這樣的事他都經歷了,自認不會對其他情況感到過分吃驚,但接受了一輪“真相”後,他感覺有些飄忽。        

    他的很多疑惑仍舊掛在半空中,並沒有因為兩人的解說而落地消散。從頭到尾,他沒有聽到任何一個跟地球有關的字眼,也沒有辦法根據他們說的來解釋自己擁有一個地球人記憶這件事。        

    因為亞爾維斯對森勒星的事也知之甚少,更是完全沒聽過滾滾的種族,由他的解說帶來的更多疑問也暫時只能是疑問。只是熊茂再次確認了一件事:在墨遷眼裡,自己確實只是個小孩子,雖然他現在知道了家長待他如常的態度不是來自其強大的接受力或見多識廣,而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是森勒星人。        

    這讓熊茂的心再一次高高提了起來——他們作出判斷的依據是自己擁有極為人性化的一面,可萬一他們猜錯了呢?萬一自己不是什麼可以變形的獸人,只是因為有著人類記憶呢?        

    熊茂跳動的心臟和高速轉動的腦袋是熱的,四肢卻有些發冷,不敢再想下去。之前他只是感動於墨遷對自己情緒的關心,現在卻忍不住默默重複家長那句話:你只要記住你只是有點特別,跟大家沒有大的不同,以後的生活也不會有大的變化……        

    以墨遷的為人,就算他真的不是森勒人,男人也依然會關心他、照顧他。說到底,他只是因為對墨遷有了特別的情感才這麼患得患失,擔心不能再留在墨遷身邊。為著這個,連可能會變成人這一點所帶來的喜悅都變得很微小,且成為了一種讓人感到重壓的期待。        

    能變成人嗎?會變成人嗎?變不成怎麼辦?        

    這些問題熊茂也來不及深入思考,身世大揭秘後,墨遷和亞爾維斯把重點放在了“少年心理輔導”和“森勒人成長指南”上。尤其亞爾維斯,說了一大堆個人經驗,向他證明森勒人和奧萊人沒有多少不同,只需要在一些“小地方”注意一下,比如變身的時機、與人交往的微微保留之類的。        

    這兩人的“囉嗦”讓熊茂好受了很多,知道他們希望自己既能認可新身份又不會感到隔離。感受到濃厚的關心,他強迫自己放鬆下來。        

    看他還算接受良好,墨遷在亞爾維斯的喋喋不休中插言:“還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問。”        

    熊茂挑了最安全的,也確實是他很想知道的問題寫在光屏上:“變身,是什麼樣的?”        

    這個問題不好說,看才比較直觀。墨遷轉向亞爾維斯,金髮美人一撩頭髮,揮了下手。“小傢伙,等我變身給你看,我的獸形絕對是你過去和未來見到的最漂亮的。至於這位就請出去,變身是要脫衣服的,我們可都不是小孩兒了,不能給你看。”        

    其實墨遷在他揮手時就已經站起來了,但亞爾維斯硬是說到房間的門被從外面帶上。等封閉的空間裡只剩下兩個“同類”,金髮美人利索地開始脫衣服。        

    直視別人的身體很不禮貌,熊茂低下頭,可他又實在不想錯過對方變身的過程,於是就不停重複低頭抬頭、低頭抬頭的過程。        

    亞爾維斯發現了他的動作,哈哈一笑,提醒道:“小傢伙,注意了,我要變身啦!”        

    這聽起來怎麼那麼像“我要變態了”?當看完全程,熊茂想,或許還是變態這個詞更合適。        

    作者有話要說:          

☆、第59        

雖然童年的玩樂經歷不豐富,但前世作為一個現代人的熊茂,怎麼可能對影視、漫畫等作品裡的變身方式一無所知呢?就算沒有光芒大熾,也一定有“一陣光閃過”,就算沒有酷炫的背景音,也一定要念一句咒語。可呈現在他面前的變身什麼都沒有,真的只是純粹的變換身形。        

    視線裡的身體健康且年輕,線條流暢,皮膚白皙,瑩潤有光。撇去人類的羞恥心,見到這樣一具堪稱藝術品的身體,是個人都想多看一眼。        

    但這樣的畫面只在唯一的觀眾眼底留存了不到五秒。好像有只無形的魔鬼之手,帶著肆無忌憚的褻瀆之意,在造物主的傑作上胡亂揉捏,一下扯散這裡的骨頭,一下又捏起那裡的皮膚。左突右支、上裂下陷的變化在亞爾維斯的身體上出現,乍看之下毫無規律,偏偏又進行得緩慢而清晰,似乎惡劣的魔鬼故意要將美好破壞給天使的信徒看。        

    這場面不僅沒有影視作品裡的那種美感,甚至稱得上恐怖。如果熊茂真是一個不曉事的小孩子,估計都被嚇傻了。即便他膽子還可以,看得也是心驚肉跳。        

    好在讓人很想轉開眼去的過程沒有持續多久,到後面一小半,變身的最終形態終於慢慢顯現出來,凸起彎折的骨骼重新排列,發皺堆疊的皮膚自然舒展,短而細的絨毛如高倍鏡下的雨後草地,快速長出又變粗變硬,將整個全新的身體覆蓋。        

    最後,一對角從頭頂生長出來,帶著某種神奇的韻律向上延伸,分叉分叉再分叉,形成一顆不規則的立體之心。        

    當一切靜止,出現在熊茂面前的,是一頭美得不可方物的雄鹿,修長的四肢仿佛前一刻還踩在水氣彌漫的畫中沼澤上,淺金色的皮毛似柔滑的錦緞,又像覆在萬物之森上的朝陽之光。        

    當雄鹿低下頭來,空氣從那顆鏤空角心中穿過,黑白色的熊貓對上了金鹿長而上挑的眼睛。原來剛才那隱在背後的,不是魔鬼,而是造物者本人,這才是他的得意之作,熊茂想。        

    正在這時,“得意之作”突然出聲,還甩了甩短短的尾巴。        

    “呦~”看呆了嗎?        

    好吧,讓熊恍惚的如畫迷景都是幻覺,熊茂一秒回神。        

    但亞爾維斯顯然很得意,模特走臺步般地邁著四蹄在熊茂面前走過去,再走過來,還來了個緩緩回眸。        

    “呦~呦呦~呦呦~”亞爾維斯叔叔漂亮吧?剛才我還特意放慢了變身速度,就為了讓你看清楚,正常情況下轉瞬就變好啦。        

    想到之前足以把人嚇到做噩夢的場景,熊茂發現了一個事實:頭腦天才、外形精緻的某人除了自戀外,有根筋也長漏了。        

    這反倒讓他更加放鬆了,那種從“家長的伴侶”到“身世的揭秘人”的沉重感消散到只剩影子。他也有心情關心一些邊角了。        

    “嗯嗯~”為什麼變身的時候沒有聲音,沒有光?        

    “呦呦~~”為什麼要有聲音和光?在原始狀態下,這是等著被敵人發現嗎?        

    雄鹿把頭湊過來,熊茂都可以看清他鹿角上的細小絨毛。濃密的淺金色睫毛眨了一下,他好像看出面前的黑白團子確實有點期待看到“光”,又呦呦叫著補充說,要看光也可以。        

    雄鹿站回原位,微微閉了下眼睛,當他再睜開眼時,一對黑色雙瞳已經被金色星辰取代,銀色流光在漂浮的星球上環繞,忽而遮住星球表面,忽而又散開,如流動的大氣層。        

    在金色的星球旋轉起來時,細網般的電流突然撕裂空氣,在雄鹿頭頂大大的多叉鹿角中出現,仿佛金色的血管,不斷閃光、跳動,讓那顆心活了起來。        

    “哇~”這是熊茂內心的聲音,但實際上他發出來的還是:“嗯~        

    小傢伙的讚歎取悅了亞爾維斯,他任電流在鹿角間流動,卻忘了這非常耗費能量,過了一陣就聽到頭頂傳來滋滋滋的聲音,隨後金光微弱地一閃,電流斷裂,消於無形,他的眼睛也突然恢復原狀,像兩盞被按滅的燈。        

    看著那頭一下子失去神采的雄鹿,熊茂算是明白了,這又是個擁有異能卻不好好練習的異能者,像家長那樣的人還是太少啊。        

    在亞爾維斯為掩飾窘狀迅速變人穿衣後,想起了家長的熊茂走到門口,打開門讓墨遷進來。        

    男人確實還站在門外,見他探出頭來,臉上露出溫和笑意。這個表情是熊茂熟悉的。在其他人總說墨遷少將嚴肅冰冷的時候,他卻時常可以看到他帶著鼓勵縱容的笑容,仿佛成長路上的一切自己都可以大膽去嘗試,犯錯了、失敗了,身後都有人支撐,退後一步就是雖不夠柔軟卻堅實寬闊的胸膛。        

    讓我是森勒人吧,讓我可以變成人吧,熊茂在心裡祈求,也不知道祈求的是自己莫測的命運,還是創造出了亞爾維斯這樣存在的造物主。        

    墨遷走上前來,摸摸他的頭,隨後道:“我不能隨意去森勒星,去了也不知道該把你送去哪裡,因此就把你留下了。也許等你長大了,我們能想辦法聯繫到你的親人。在此之前,你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獨自行動,有什麼疑惑都跟我和亞爾維斯商量,知道了嗎?”        

    熊茂乖巧地點點頭。其實他想說自己對於具體的來處並不執著,也並不需要再尋找什麼親人,他兩輩子的親人都在眼前了,但或許表現得像一個對身世很關心的孩子才是安全的。在塵埃落定前,就讓自己再偽裝下去,維持住這讓人不舍的現狀吧。        

    因為帶著這樣的想法,熊茂接下來表現得很願意跟亞爾維斯這個“同族”待在一起。真正相處下來,他才發現亞爾維斯這個人雖然有時候很大條,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但真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        

    他對世界保持著旺盛的好奇心,對生活很有熱情,有想要搞清楚的問題就會專注去研究,對於暫時解決不了的或者已是既定事實的也不會過於糾結。雖然智商高於常人,年紀輕輕成果加身,家庭條件也甩別人好幾光年,卻並沒有由此而來的優越感,也不會故意說別人聽不懂的話,自戀起來都純粹直接。        

    熊茂可以跟動物雙向交流,他能聽懂滾滾語,鹿狀態下也可以用呦呦來表達,面對單純的動物卻總是隔了一截。比較起來的話,一般人對動物的行為和聲音的理解是20%,他是40%,熊茂則達到了90%。為此,亞爾維斯跟著他口中的“小傢伙”像個學生似的虛心討教,想知道他是如何解析動物語言的,聽懂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想根據他的說法做歸納總結,展開動物語言研究。        

    角色的顛倒自然而快速,在熊茂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變成問題解答者了。可熊茂也沒有辦法告訴亞爾維斯更多,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亞爾維斯也只能把這一點也歸為滾滾的種族特性。“說不定在森勒星,你的種族要比我的要更高貴呢。”金髮美人這樣說。        

    有來有往中,“未成年”論壇裡匿名者的回答再次在熊茂腦中浮現——如果那個物件人不錯,你也可以跟對方做朋友啊。自己現在跟亞爾維斯應該已經算朋友了吧,熊茂默默想,這麼出色的一個人,就算他真是墨遷的伴侶,自己應該也會在一段時間後徹底心服地接受,甚至會覺得沒有其他人能配得上家長。        

    解決了一件大事,耽誤了不少時間,墨遷在談話結束後又去忙了,熊茂再次看到他已經是晚飯時候了。        

    亞爾維斯到的當天,公主等人已經對他表示了歡迎。雖然之前都沒有什麼交集,但亞爾維斯在綁架事件後站出來,為他博得了不少好感。經過實際的相處,這位墨遷的好友也成了四人組和菲碧的朋友。        

    “你能夠在柏格星待多久?”公主在飯桌上問亞爾維斯。        

    “有個研究項目想在柏格星做,你們這裡環境獨特還有戰獸,非常能刺激靈感。我以個人實驗室的名義向軍部提交了申請,你們軍長和程式部門已經完成批復了。能跟你們待在一起的時間應該不會很短。”亞爾維斯說完又往嘴裡塞了一大口菜,顯示他很喜歡基地炊事員的手藝。        

    墨遷點頭證實了他的話,提前知道消息的邁爾則介紹了亞爾維斯實驗室的安排,飯桌上熱熱鬧鬧,金髮美人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        

    實際上,做研究是真的,但真正的專案不是年輕科學家寫在申請表上的那個,而是已經懸置很久的“滾滾毛之謎”。這,就是亞爾維斯來柏格星的第二大任務。        

    晚飯結束時,熊茂看到公主他們對著墨遷擠眉弄眼,連一向真正經的夏棲和假正經的藍野都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容。墨遷沒理他們。熊貓先生不禁想:難道這些傢伙也誤會了家長和亞爾維斯的關係?        

    沒法求證,這個想法也只是在他腦中一閃而逝罷了。熊茂的心神被更重要的問題佔據著,一整晚,他都在翻來覆去地想變人的事。夜更深,空氣更安靜,白天的種種就在反復的咀嚼中變得更加刺激人和熊的神經。        

    直到墨遷回來,直到和家長一起躺在床上,表面平靜的熊茂內心都還在翻騰掙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一個放心一個煎熬的一夜過去,當晨光漫進落地窗,床上的軍人睜開墨色的眼,觸覺比視線更快地捕捉到了異樣——自己的胳膊下,不是滾滾微微扎手的毛髮,而是一片溫熱光滑的皮膚。        

    本應躺在身邊的毛絨寶寶消失了,那在朦朧天光中眼簾微動的,是個全然陌生的青年。        

    下一刻,他睜開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第60        

墨遷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理智告訴他,昨晚睡在他身邊的是滾滾,滾滾可以變成人,而此前以他軍人的直覺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那麼現在出現的這個人應該就是滾滾;但同時,理智也在說,滾滾還小,就算變成人也應該是個孩子,可眼前的卻是個不折不扣的青年。        

    源源不斷的溫度還在從屬於人類的皮膚上傳來,伴隨其中的,是細微但實在的脈搏,維持一個動作太久的左臂好像已經不屬於它原本的主人,而成了突然出現的青年的所有物。        

    在男人愣神的時候,朝著他側躺的青年先動了。        

    虹膜受到晨光的親吻,那雙眼睛眨了眨才重新睜開。看到一拳之距的身邊人,他的唇角向上勾起。帶著這個笑容,初醒之人貼著床向前挪動,將頭抵在旁邊的人身上蹭了蹭。這個動作他做得十分自然且順暢,好像周圍就是他熟悉的環境、親近的人,而他已經這麼做了千百次,現在只不過是一次習慣性的重複。        

    一邊肩膀感受到節奏熟悉的挨蹭,雖然觸感截然不同,墨遷的心卻徹底安定下來。或許有哪裡出了錯,但這確實是他的滾滾。        

    在男人放鬆下來的同時,緊貼著他的身體卻突然僵硬。兩三秒後,那顆頭顱猛地抬起來,一雙眼睛瞪到最大。似乎看到了身邊人眼裡他自己的倒影,強烈的驚訝化為實質,牽引著青年飛速舉起雙手雙腳翻轉著查看,隨即又伸手在頭臉胡亂摸索。        

    墨遷沒忍住笑了出來,青年那舉手舉腳的樣子跟小滾滾剛來柏格星時幾乎完全重合。那天晚上,被細微動靜驚醒的他一轉頭,看到的就是嬰兒時期的小傢伙在落地窗前的毯子上掙動四肢的身影。        

    與那時候不一樣的是,現在的滾滾不再是個連爬都不利索的小團子。沒顧得上看身邊的人是個什麼反應,他急急忙忙地想從床內側翻出來,習慣性地手腳並用後,卻因為沒掌握到新身體的平衡在床沿絆了一下。還好墨遷反應快,一側身將他撈住。但站穩後的青年只是匆匆轉頭看了他一眼,就又歪歪扭扭地往洗手間跑去。很快,洗手間裡就傳來了皮膚被拍打的聲音。        

    沒等太久,墨遷就看到青年從洗手間裡走了出來。他走得很慢,動作協調了不少,應該已經用鏡子再次確認了自己身上的變化,尚在消化中。        

    從洗手間到床邊的距離很近,再慢的速度也很快就走到了。青年停在那裡,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恒星升高,光線變得明亮,一邊的落地窗像巨大的打光板,讓青年的一側身體纖毫畢現。        

    他的臉上還帶著自己拍出來的薄紅,一邊大腿上有掐出來的微青。除此之外,不著寸縷的身體光潔無痕,皮膚是一種瓷器般帶著微微反光的白,仔細看,又似乎透著一點點粉,不知道是本身的顏色還是晨光所致。        

    青年個子不高,目測還差一點才到一米七,臉上也猶帶青澀,但絕不會讓人誤以為還是孩子,看起來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他身上偏瘦,顯得身形修長,兩頰卻肉嘟嘟的,加上秀氣的鼻和粉嫩微厚的唇,襯得整張臉有些圓潤可愛。        

    但可愛不是他唯一的特質。被揉散的黑色短髮還淩亂地支棱著,看得出來不怎麼柔軟,有些含蓄地體現著主人某些方面的倔強。眉下的眼睛雖然又大又圓,卻自帶黑色眼線,無端添了一層魅惑。        

    此刻,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裡裝著震驚、狂喜、不可思議以及一點點茫然。見坐在床沿的男人微笑著看著自己,有驚訝卻仍鎮定,有喜悅可還平靜,青年獲得了勇氣又有一點不滿。        

    “啊……”他張嘴發出聲音,音節清脆中帶點晨起的沙啞,好聽卻顯然不完整。        

    被自己的聲音驚到,青年閉上嘴,微凸的喉結滾動,再發聲時腦中的想法才通過語言相對順暢地表達出來。        

    “我,變成人了。”        

    “嗯,我看到了。”墨遷答。雖然現實跟想像的不一樣,但他對於滾滾變身這件事早有心理準備,之前擔心的變身不完全、身體不健康、智力受影響、行動不靈活等問題都沒有出現,也就沒有特別激動或緊張的情緒。不過他還是問:“有哪裡感覺不舒服嗎?”        

    “沒有,一點都沒有。”青年馬上回答,頭也跟著搖動。        

    話音落下,兩個熟悉又陌生的人沒有再開口,都不太習慣這陡變的狀態。熊茂的心仍在砰砰跳著,潛意識已經為一朝美夢成真狂放煙花慶祝,表層的思維卻有些短路。家長的微笑淡定讓昨日的悲戚設想蹤跡全無,不退的興奮則使身體融融發熱。從人的視線看過去,面前的男人似乎觸手可及,腳下的天塹鴻溝好像都變成了鮮花坦途,讓人如墜夢中。        

    直到墨遷突然站起來,說“我去給你找件衣服”,熊茂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光著,身體也才感覺到了一點涼意。面紅耳赤中,他嗖地跳回床上,扯過毯子將自己裹起來。意識到身上的毯子還帶著男人的溫度,他臉上的熱意又重了一分。        

    沒看到身後人的樣子,打開衣櫃的少將閣下難得地有點愁。按照預計,滾滾就算變成人也是一兩歲的小孩子,他讓亞爾維斯帶過來的東西全都是給小男孩用的。這些衣服即便已經覆蓋了幾個年齡段,還是找不出一件可以給現在的滾滾穿的。這也不難解決,暫時用他的衣服將就就是了。有點麻煩的,是怎麼解釋青年的來歷,此前他和亞爾維斯準備的小孩版本顯然不能用了。墨遷可沒打算讓變成人的滾滾在柏格星偷偷摸摸地生活,或者把他遠遠送走。        

    最後熊茂主動從家長除了黑色軍裝外乏善可陳的衣服裡挑了那套灰白條紋的睡衣。又長又大的睡衣蓋過他的手背和腳面,那束手束腳、懵懂可愛的樣子又讓墨遷想起了當初的灰白團子,男人不禁伸手摸了摸青年的頭,又幫他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即便小傢伙已經變成了成年人模樣,小小的個子依然讓他這一系列動作做得很輕鬆。        

    感受到摸到頭頂又從發間穿過的修長大手,酥酥麻麻的觸感讓熊茂沒忍住打了個顫,舒服的電流從頭皮直通到腳底。        

    “還冷?加件衣服?”墨遷問。        

    熊茂頭搖到一半,又點了點,於是家長的大襯衫也上了他的身。至於鞋,依然是家長所有,他小了好幾碼的腳伸進去,像踩在兩條小船上。那造型實在不敢恭維,青年卻露出傻笑,仿佛披上了皇袍,走上了人生巔峰。        

    接到消息急忙忙趕來的亞爾維斯震驚之中不忘吐槽他的穿著,話還沒說完又被墨遷趕走。等金髮美人以最快的速度登上飛船,年輕的軍長已經帶著初初變人的滾滾穿越空間到達飛船內無人的休息間。當墨遷回到基地辦公室若無其事地工作時,兩人正飛向最近的居住星。飛船甫一到港,男人就再次出現。等金髮美人在附近的購物區掃蕩一圈,購物區的廁所隔間裡就走出了穿著一身新裝的“亞爾維斯個人實驗室助手”。        

    看著黑衣少將第二次憑空消失,亞爾維斯忍不住感歎:“墨遷的能力又精進了,不僅穿梭的距離大大增加,准度也提高了不少,一天之內來回幾次居然都還遊刃有餘,真想知道他的極限在哪裡。”        

    熊茂心說:那是當然,家長沒有哪一天不訓練,完全是自律界的楷模,這樣的人就沒有極限。        

    亞爾維斯奇怪地看他一眼,問:“小傢伙,你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是還不太適應這種形態?”        

    熊茂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自己是把當熊貓時在心裡默默接話的習慣延續到現在來了。亞爾維斯說得對,他確實還不太適應,連年輕科學家都還在叫他“小傢伙”,意料之外變身成功的人又怎麼可能那麼快進入狀態?        

    但沒有時間給他獨自品味這一切,回程路上,兩人把“實驗室助手”這個身份涉及的問題對了一遍,墨遷也抽了一段時間遠端參與。從他意外變身以來,他什麼都不用管,家長的安排雖匆忙卻全面,用最快速度讓他可以用新身體相對自由地生活。現在就剩最後一點。        

    “名字。”隔著通訊器,青年和墨遷幾乎同時說出這個詞。        

    “你有喜歡的名字嗎?”家長在信號那頭問。        

    不假思索地,他說出了那個名字:“熊茂!”        

    “有什麼含義嗎?”那頭又問。熊茂轉頭看身邊,亞爾維斯也是一副單純好奇名字來由的表情。帶著些許失望,熊茂胡扯了一通,把這個問題帶過去了。墨遷自是沒什麼不可以的,聽到他說“好”字,熊茂馬上接話:“我還想了個外號,叫‘潘達’。”        

    “你也喜歡潘答星嗎?那裡確實有很多好吃的,有機會我們一起去啊。”亞爾維斯躍躍欲試。        

    對暗號失敗,熊茂不掙扎了,眼皮都有些耷拉下來。        

    “熊茂,”那邊的家長突然叫他,“恭喜你長大成人。”        

    熱淚猛地湧到眼底,為男人這聲清清楚楚的“熊茂”,為這句終於到來的“長大成人”。        

    小小的柏格星再次迎來一個微不足道的生命,這次,他以人類的身份而來。        

☆、第61        

雖然心裡仍有漣漪,但實際上,熊茂跟著亞爾維斯從下飛船到進基地的一路上都相當平淡,既沒有人來迎接,也沒有誰表現出超出平常的疑惑。        

    在看到面目熟悉的士兵時,熊茂不自覺地露出微笑,然而微笑的接收者連一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有給他。知道你們當值時有紀律要求,但也沒必要那麼冷淡吧,以前見到我就眼睛一亮的熱情呢?        

    可惜士兵們並不知道面前的圓臉青年就是他們喜愛的嗯哥,崗哨還將他攔了下來,得到上面的特別批復後才放行。因為熊茂他現在就是個黑戶,拿不出身份證明,有亞爾維斯的說明和保證也不行。        

    幾天後,寫著“熊茂”的電子身份證明才被登錄在案,這是墨遷第一次利用職權、鑽官方系統漏洞解決私事。原本亞爾維斯提出這事由他來辦,這對迪林家族來說是小事一樁,還不會影響墨遷的個人記錄,哪怕是很難被查到的記錄。墨遷拒絕了,滾滾,哦現在應該說熊茂,是他的責任。        

    回到現在,亞爾維斯和熊茂的行蹤並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基地的重要人物各忙各的,連介紹都暫時不需要,擔心面對他人問詢的熊茂也暫時松了口氣。        

    這一天看起來和以往並沒有什麼不同,唯一特別的,是軍長大人終於願意搬進新的高級軍官生活區了。接到吩咐的後勤部人員不僅沒有覺得麻煩,反倒很高興。柏格星基地初創時少將帶頭住進老舊的住宿樓,讓他們先修兩個訓練場和士兵宿舍等地方還可以理解,甚至是長官一心為軍、體恤下屬的表現,但第二十三軍都成立那麼久了、基地各項事務都在正軌上跑熟了,高級軍官生活區還空著算怎麼回事,他們後勤部還要不要臉面?        

    要按墨遷的本意,柏格星基地的使命是成為戰爭中的開路利刃和堅固盾牌,其他事情都可以從簡。但他轉念一想,自己不需要不代表別的軍官不需要,戰爭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總要讓大家有可以放鬆的地方,因此就同意了高級軍官生活區的修建,只是順序列在了最後。        

    這以後,他就把這件事忘了,邁爾例行公事給他轉發了一次修建完畢的彙報檔,事情太多,他們都沒有放在心上。軍長不動,其他人也不會動,下麵的人不好開口,偏偏離他最近的四人組同樣對生活環境沒什麼要求,連菲碧都想不到這上面去,新的生活區空著也就空著了。        

    在考慮怎麼讓變成人的小傢伙過得自在點時,墨遷才想起這件事。於是基地裡數得上號的軍官在這一天集體搬遷。這也不會耽誤他們時間,後勤部全部給處理好。        

    遇到個事少的最高長官,後勤部人員是既省心又無奈,感覺沒有自己發揮的空間。不過這次他們難得地得到了一句補充吩咐,軍長讓把他的科學家朋友及其助手安排進他的獨立小院子。聽到這點後,這些人才“恍然大悟”:亞爾維斯來頭不小,軍長肯定是覺得慢待好友了,才想起換住處的。為此,他們佈置起兩位客人的房間來比對軍長的房間還用心。        

    但他們註定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被帶進小別墅的熊茂和亞爾維斯都沒有心思好好打量新居所。亞爾維斯是累的,美人的身體素質可比不上軍人,連熊茂這種只能算半個軍人的都趕不上,此刻只想躺平。熊茂則是感到著急,從一大早折騰到現在,白天都快過去了,他還沒有到戰獸營露過面,這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還是第一次。        

    到自己房間放下行李,熊茂馬上關上門,脫\光衣服試著變身。可不管他怎麼按照亞爾維斯說的方法冥想,身上依然沒有任何變化,急得出了一頭的汗。別是變不回去了吧?熊茂不禁想。那戰獸營怎麼辦?他知道戰獸隊伍之所以能成為一個獨立的作戰單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他這個“滾滾”在。如果他這邊出了問題,就是在給家長挖坑。        

    匆忙穿上衣服,熊茂敲開了亞爾維斯的房門。金髮美人都快睡著了,一臉疲憊迷糊。聽青年蹦豆般地快速說完問題,他哈哈笑了起來,把自己笑精神了。“小傢伙,不能變回動物這個先不說,多半是因為不熟練。但你告訴我什麼叫變不回去戰獸營問題就大了?不管你是什麼樣子,你就是你,動物們辨認物件可不只靠眼睛,肯定能認出你。而且你以為墨遷讓你帶領戰獸是想讓你以動物形態上戰場啊?就算他捨得讓你當軍人,難道還捨得讓你永遠做一個可以打仗卻無法有更多建樹的動物?他早就想好啦。”        

    亞爾維斯的一長串話砸下來,熊茂才感覺醍醐灌頂。他之前真是走進思維誤區了,因為一直認為自己這輩子就是一隻熊貓,早就有了要以動物之姿為家長做點事的打算和決心,個人的發展什麼的完全沒考慮,一時之間沒有想到家長為他考慮得那麼長遠。        

    放下心來,熊茂決定馬上去戰獸營看看。這是應有之義,雖然依然覺得累,雄鹿科學家還是陪他一起,當一個帶“新人”逛基地的好老闆。        

    一整天沒有看到黑白團子,動物們有些焦躁,連大王都在營地入口走來走去。帶著實驗室雙人組的身份,在沒有其他人帶領的情況下,熊茂和亞爾維斯只能在營地外面站站,正好被大貓們看見了。        

    當達到可以有的最近距離時,外面的人和裡面的貓都站住了。霸王貓群先是定在原地觀察他,只搖搖尾巴,抽抽鼻子。隨後,大貓們全都看向最前面的大王,在大王踏前一步的時候,它們紛紛超過大王沖了過來。        

    旁邊的士兵都被驚到了。非正常外出時間,又沒有接到命令,這些大傢伙要幹嘛?它們沖向的還是目前基地唯二的非軍人!一塊塊盾牌迅速彈出,但在這些盾牌擋在前面之前,熊茂已經跑了過去,一把抱住沖得最快的阿崽。        

    但這具人類的身體趕熊貓的結實程度可差遠了,不僅沒有厚厚的毛髮和堅韌的皮膚,連力氣都大大比不上,唯一相同的就是體重了。被阿崽一頂,熊茂直接倒地,還在地上滑了一截,細嫩手臂上立刻一片血痕。        

    剛扯著笑臉跟士兵說自己這個助手特別喜歡動物,動物緣也特別好的金髮美人就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而幾個士兵已經又沖了過去。好在接下來的畫面“證明”了他的話。        

    大貓們將熊茂團團圍住,除了喵喵叫外沒有多餘的動作。熊茂用手撐著坐起來,對停在週邊的士兵微笑著擺擺手,表示自己沒事。他的手一舉起來,阿崽的舌頭就舔了上來,熊茂的笑容裡馬上就多了一點扭曲,嘴裡也斯斯出聲,不過士兵還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倒退著回到了原位。        

    用手抵住貓下巴把阿崽的大頭推開,手一放那顆大頭又彈了回來,這次直接往臉上舔了。熊茂放棄了,坐在地上任它舔,兀自伸手摸摸小長毛霸王貓的頭,又捏捏它的臉和長著梅花肉墊的爪子,最後把雙手都埋進阿崽長長的頸毛裡。他早就想這麼幹了,無奈以前的熊貓爪子不夠靈活,觸感也遲鈍很多。        

    阿崽被摸得直呼嚕,而大貓們已經圍著熊茂轉了好幾圈,還一個個湊上來仔細看過又聞過。距離太近,一條條長長的鬍鬚從熊茂臉上掃過,癢得他連打幾個噴嚏。        

    “喵~~”二次確認後,大貓們對這個青年人類居然是黑白團子感到很疑惑。熊茂沒法跟它們解釋,只能站起來一個個撫摸。雖然疑惑,但大貓們沒有拒絕他的親近,連最後走上來的大王都接受了他的頭部按摩。不得不說,一次性擼這麼多隻貓真的很爽!        

    霸王貓之後,一些貓頭鷹和刺蝟也跑了過來,它們相對霸王貓就要遲疑得多。還是熊茂主動走上前去,它們才肯定了面前是誰,繼而表現出親昵來。至於小綠,就讓它在屋裡繼續睡吧。        

    在青年與貓頭鷹和刺蝟聯絡感情時,大貓們的視線投向了與他一起來的另一個人類。亞爾維斯分辨不出它們是察覺出了自己的不同,還是僅因為自己和滾滾一起來而懷疑自己也是動物,他只感覺到了緊張。被那麼多雙屬於食物鏈高層動物的眼睛盯著,武力值不夠看的雄鹿不腿軟才怪。        

    “熊茂,熊茂!回去了,快到晚飯時間了!”金髮科學家喉頭發緊地叫他的助手。        

    萌物堆裡的熊茂這才發現天色已晚,揮手叫動物們回去,他匆匆和亞爾維斯一起往回趕,留下\身後眼裡滿溢驚奇的士兵。        

    一邊沖進房間換衣服,熊茂一邊思考該怎麼解釋滾滾一天都沒出現的事。上衣脫到一半,他反應過來,這不應該由身為實驗室助手的他來解釋,家長肯定已經準備好了理由。        

    想到墨遷,一個更嚴重的問題躍進他腦海——變成了成年人,有了獨立的房間,自己終於不能跟家長一起睡了嗎?        

    青年的動作緩了下來,心頭浮上失望。這種時候,還是當熊貓更好啊,他想。        

    念頭剛落,一絲熱意從他身體裡升起,來不及細細體會,本就蹭破了的衣服刹那間被徹底撐裂,一隻胖胖圓圓的大團子出現在原地。        

    好吧,現在該亞爾維斯考慮怎麼解釋助手第一天就不露面的事了。        

☆、第62        

“不好意思,熊茂有社交恐懼症,害怕與陌生人交往,就是特別喜歡動物,也是因為這點才願意跟我來柏格星的,時間久了就好了。”晚飯時分,對於助手的缺席,亞爾維斯是這麼解釋的,說得跟真的一樣。        

    “哈哈哈”,熊茂自動在腦內給他加了個尾音。他已經大概總結出亞爾維斯在面對不同人時的狀態了:對著墨遷和他這樣的自己人,形象是很難維持的,嘴巴是不容易閉上的;對著一般的朋友,熱情可親但有一定距離;在公開場合對著大眾,站在高臺上的科學家范兒就端出來了。幾種模式流暢切換,熊茂深覺自己應該跟他多學學,快點從這種找不准狀態的狀態裡出來。        

    他現在一聽見熊茂兩個字就想抬頭,在保持熊貓外形的時候這沒什麼,出聲答應了也很容易遮掩過去,要是在人形的時候,別人叫滾滾也答應怎麼辦?        

    對於要不要告訴公主他們變人的事,墨遷徵求了熊茂的意見,要是想說,也有把亞爾維斯摘出去的說法,熊茂想了想還是說再等等。其實他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理由,就是隱隱覺得未來如不定浮萍,不知道會飄到哪裡去。因此他現在還要保守秘密,哪怕這會讓“熊茂”這個人受到許多約束。        

    邁爾聽下麵彙報了傍晚戰獸營的事,略提了提,其他人也感歎了兩句熊茂的動物緣真好,這件事就揭過去了。對於這些軍人來說,一個助手只要身份沒問題,就沒什麼值得在意的。        

    熊茂聽著他們談論自己,感覺有點複雜,飯也吃得心不在焉。墨遷伸手輕敲他的飯桶外壁,提醒他好好吃。        

    看到那根修長的食指,熊茂的胃口突然就上來了。其他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夠變成人了,以前不敢想的事已經露出一小截希望的尾巴。        

    正偷偷高興著,冷不防飯桌上的話題又轉到他身上。“搬新住處了,滾滾還和老大住一個房間嗎?”公主問。        

    “嗯。”熊茂看到家長面無異色地回答。        

    在他只是滾滾的時候,雖然一直跟家長擠一張床,其他人卻以為他是睡在墨遷房間的地上的。畢竟以滾滾越來越大的體型,睡床上還能留多少地方給墨遷這個大男人?少將閣下寵“孩子”的程度就不在大家的想像範圍內。現在,當他真的要跟家長分房睡的時候,大家又以為他還跟墨遷住一起,並不知道男人已經無孩可寵了。        

    無孩可寵的人看起來一點失落都沒有,熊茂用力嚼嚼口中的食物,決定先不變回人了,反正他的變身技術還不熟練不是嗎?        

    聽到墨遷的話,公主他們又露出了有些神秘的表情。這是什麼意思?是在揶揄墨遷跟亞爾維斯相處中間還要插一大坨電燈泡嗎?你們想錯啦,熊茂在心裡說。        

    結果回到小別墅他就知道是自己想錯了。亞爾維斯拿出一個小盒子給墨遷,說是生日禮物。熊貓先生木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然後就開始左看右看,原地轉圈圈。他完全不知道今天是家長生日!天已經晚了,準備什麼生日禮物都來不及了!        

    看著他像是在追著自己短短的尾巴跑的樣子,墨遷和亞爾維斯都笑了。穿著黑色軍裝的男人蹲下來,止住他轉圈圈的動作,摸著他的大頭說:“我並不在意生日,何況你已經給過禮物了。”        

    我什麼時候給過禮物了?熊茂還沒想明白,外面又響起了人聲,是四人組和菲碧給墨遷送禮物來了。        

    五人拿出了一個包裹,臉上的笑容不像是來讓過生日的人高興的,更像是來消遣壽星來了。        

    當包裹抖開,裡面的東西被藍野提起來後,連熊茂都忍不住“嗯~”了一聲,心裡也呵哧呵哧地笑起來。        

    那是一套睡衣,質地柔軟,看起來很舒服的樣子。這一看就是給墨遷量身定制的,不只是因為尺寸,最重要的是,這是“滾滾同款”。        

    黑白色的睡衣表面覆著短短的絨毛,背上有帽子,帽子上還帶著兩個半圓形的黑耳朵,非常可愛。要是這種可愛放在一向冰塊臉、石頭身、武力卓絕、威嚴深重且英氣逼人的年輕軍長身上,那效果……真是相當讓人期待!        

    一群平日在普通士兵面前嚴肅正經的人嘻嘻哈哈地催著自己的長官和朋友趕快把睡衣換上,熊茂也湊上前去嗯嗯叫著拱火。        

    “快快,去穿上!老大你看滾滾都很想看你穿呢!”一年只一次的洗刷老大的機會,大家都很來勁。        

    拿著被塞進手裡的“生日禮物”,墨遷無奈搖頭,深邃的眼睛裡卻盛著笑意,對兄弟好友的捉弄毫不生氣。沒讓人多催,他拿著衣服上了樓,很快就換好睡衣下來。        

    走下來的是一個熊茂從沒見過的墨遷,他身上的不再是板正筆挺的黑色軍裝,也不是中規中矩的家居服,毛茸茸的熊貓睡衣卸去了一軍之長的一部分銳利,遮掩了明星少將的一部分光芒,抹掉了可靠家長的一部分穩重,讓他本身的特質顯露出來。看到的人仿佛這時才反應過來,這個軍長、少將、家長原來這麼年輕。        

    但是他的身姿依然是挺直的,眼裡的堅定也沒有減弱分毫,可愛的睡衣好像只是給他打上了一層柔軟的光,又像是把他內部的一角翻了出來,讓這個永遠給人帶來安全感的男人變得容易親近。        

    熊茂此刻很想大聲告訴所有人,家長有多麼好,真正的強大就是這樣的,堅固地柔軟,強硬地包容;但他又想飛身撲上去,把這樣的家長密密實實地遮起來,不讓任何人看到。        

    實際上,他什麼都沒做,就釘在原地,視線追逐著墨遷的每一點細微動作,然後在男人看過來時,用全部心神回視過去。        

    墨遷有種感覺,一股*的視線投注在自己身上,判斷一下,這股視線居然來自小傢伙。是被自己這個樣子驚到了嗎?        

    沒來得及多想,大家的咋呼打斷了他的思緒,那種感覺也隨之消失了。        

    “老大快來,跟滾滾站在一起!”公主喊道。        

    墨遷毫不扭捏地走過來,仿佛他身上的不是讓人發笑的可愛裝扮。熊茂有些暈乎乎地迎著他走過去,聽到公主叫他們站一起,他無意識地就人立而起,真的“站”在了男人旁邊。隨後,他垂在身側的熊爪子就被一隻大手牽住了。        

    菲碧繞到墨遷身後,踮腳把睡衣帽子給他戴上。這下,並排站在眾人面前的就是一個真滾滾和一個假滾滾了。小別墅裡爆發出一陣笑聲。        

    “哢嚓”一下,公主又故意打開了拍照音效,拍下了這可樂的一幕,還搖頭可惜不能把照片發出去,只能內部分享了。        

    熊茂後來看到了這張照片,那上面,墨遷穿著熊貓套裝,一臉大方自在地牽著他的熊掌,臉上是放鬆的微笑。而他自己張著熊嘴,瞪著大眼,又因為身高差,黑爪子實際上是掛在墨遷手上的,即便是個熊貓樣也看得出憨傻來。但這張照片還是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藏了。        

    擦掉笑出來的眼淚,在場唯一的女性菲碧感慨:“時間過得真快啊,墨石頭你都三十歲了,去年小可愛被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你的時候才一點點大,現在站起來都這麼高了。”        

    提到去年,四人組想起了打劫戎奇海盜的事,興奮地說起要是戎奇人真敢打來,要如何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熊茂沒注意聽他們的戰場虐菜構想,心思都被菲碧之前的話勾走了。他聽過亞爾維斯“墨遷少將從海盜手中救下珍惜生物”的對外版本,墨遷也跟他簡略說過“四人組把他從海盜手中帶回”的實際版本,但他現在才知道自己最初是被當做生日禮物送給家長的。這個認知不僅沒有讓他覺得不快,反倒帶來一種宿命般的幸福感。        

    在男人生日這一天,他被帶到他身邊,又在男人生日這一天,他在他身邊變成人。        

    熊茂現在甚至有些感激讓他變成熊貓的命運,如果他一開始就以人類的身份來到這個世界,他可能根本沒有機會走近這個人。        

    好像一切都是早就設定好的,但被設定的靈魂並不想掙扎,已徹底沉溺其中。        

    開心一場,四人組和菲碧該回去了。離開前,夏棲放了個東西在墨遷的滾滾睡衣口袋裡。        

    墨遷打開一看,那是一張純手繪的、線條繁複的圖紙。看清上面的內容後,男人露出了滿是自信和志氣的笑容,一瞬間熊貓睡衣都沒法遮蓋他身上的銳意。        

    他們為之殫精竭慮的東西、柏格星的秘密武器,已經完成了最重要的設計步驟。圖紙上的每一根線條都意味著他們可以把勝利的幾率加大一分,對敵人的威懾也加重一分。這才是夏棲他們準備的真正的生日禮物。        

    仔細看完圖紙,記下每一部分的走向,墨遷將圖紙毀去。這是最後一張圖紙,之前被毀去的認真數來有厚厚一疊。        

    他們採用著傳統的方式,進行的卻是將震驚世人的工作。在必須亮劍之前,他們將始終保持謹慎。武器的威力,從來都是由掌握它的人決定的。        

    亞爾維斯早在墨遷拿出圖紙的時候就自覺回房間了,現在只有滾滾陪在他身邊。        

    墨遷轉過身,看向有些遲疑的大團子。        

☆、第63        

一雙渾圓的大眼睛看著自己,胖嘟嘟的身體上仿佛每一個部分都在傳達著小心翼翼的渴望。面對這樣的團子,墨遷想不到他是青年熊茂,只覺得昂頭看來的是小小年紀的滾滾。        

    “不想一個人睡?”他問。        

    面前的大腦袋馬上使勁搖了起來。        

    不管他的人形是否已成年,不管他的思想有多成熟,從實際年齡看,這就是個孩子而已。陡然讓他單獨睡一間房,肯定會不習慣,墨遷還記得當初要給他另外安排房間時,小傢伙堅決拒絕的樣子。算了,慢慢來吧。        

    口中念了句“小胖子”,男人往樓上走,任由滾滾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        

    進房間,洗澡,烘毛,熊茂帶著點點心虛快速做完所有動作,然後堅定地跳上了家長的床。        

    等墨遷收拾好時,床上的胖團已經擺出了墜入夢鄉的姿勢:朝著一邊側躺,一隻爪子蓋在眼睛上,其他三肢規矩地擺向一邊。但墨遷知道他沒睡著。滾滾睡著了什麼姿勢,只有經常被腳踢、頭頂、屁股推的□□家長最清楚,連他自己估計都沒有意識到。        

    雖然仍是簡單實用風格,新的高級軍官生活區比起舊宿舍來說可寬敞多了,連帶著房間裡的床都大了不少。家長都躺床上來了,熊茂仍覺得很空曠。把爪子張開兩條縫偷偷往外看,黑暗的大床上,家長又恢復了最初的那種筆直平躺姿勢。        

    仗著現在是熊貓模樣,他心一橫,往男人那邊挪挪,再挪挪,可一隻爪子還是蓋在眼睛上的。直到碰到了男人的胳膊,移動中的大肉圓才停了下來,繼而把熊臉半埋進腦袋邊結實的胳膊裡,好像一直遮住眼睛就可以做點大膽的事一樣。        

    果然還是小孩子,一下子面對大的變化就想尋求依賴,墨遷心想。沒有推開他,墨遷側過身去,把另一條手臂搭上黑白毛團的身體,輕輕拍撫。        

    對自己、對士兵都奉行強硬原則的男人,面對小傢伙卻總是強硬不起來。於是寬敞的新床還是只被利用了一部分。        

    夜裡,熊茂做了個夢,夢見墨遷過生日,一大群人跑來送禮物,裡面有他認識的基地軍官、普通士兵,有他不認識的那些嚷嚷著要嫁給墨遷的少將粉。墨遷站在人群中間,一臉笑意,無論在最外面的他怎麼叫,聲音都被嘈雜的人聲覆蓋。終於,家長注意到了他,但男人看過來的時候,臉上的笑意也沒了。他面無表情地說:“你已經送過我生日禮物了,你的健康成人就是給我的禮物,我的責任結束了,你自己去生活吧,不用回來了。”        

    夢中的人大驚,夢外的熊茂腿一抽醒來了。被身邊的動靜驚擾,墨遷睜開眼來,發現手臂下的毛團滾滾又變成了青年熊茂,沒有蓋被子的身體光/裸地露在外面。        

    收回手,墨遷把半搭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扯過去給青年蓋上,然後發現這種兩人共蓋一被的狀況更奇怪了。        

    他剛想再做點什麼改變這種氛圍,一轉頭就對上了青年的眼睛。在白皙皮膚的襯托下,黑色的眼線即便在昏暗的光線中也很顯眼,勾勒得那雙大眼睛非常突出,像被墨色樹木圍起來的湖。此刻,湖水中翻騰著驚慌和傷心,讓路過的人不敢大聲吵嚷,也不忍直接走掉。        

    “做噩夢了嗎?”墨遷問。        

    男人的聲音比平日更為低沉,還帶著一種刻意的溫和,還沒從夢中徹底醒過神來的熊茂被這聲音蠱惑,感覺自己此刻做什麼都可以,於是他說:“夢到你不要我了。”        

    “那只是夢,你現在不是還在這裡?”墨遷安慰道。        

    熊茂自動把這句話翻譯成“我不會不要你”,四捨五入就是“我要你”。他放心了,伸手扯住家長的睡衣,再次睡著了。男人換下了厚厚的熊貓套裝,現在穿的是纖薄的普通睡衣,身體的熱度傳到上面,讓感受到的人覺得心安。        

    青年睡著了,墨遷卻還睜著眼睛。他在想是不是應該早點告訴滾滾身份的事。本以為在他比較懂事又還小的時候跟他說,他會更容易接受,沒想到小傢伙的人形直接就是成年體,突如其來的變化顯然讓他感到混亂了。        

    一心想著怎麼幫滾滾適應,墨遷沒察覺他自己其實也沒有把狀態調整過來,還處在家長的身份裡,各種滿足“孩子”所求。        

    但這一點卻被熊茂發現了。早上醒來,家長已經下樓去給他把衣服拿了上來,還告訴他變身不靈活也不用著急,順其自然,其他事不用擔心。這種“你慢慢來,萬事有我兜著”的說法完全就是哄孩子專用啊。        

    熊茂馬上想到,這是個機會。墨遷要不了多久就會意識到他是個能照顧好自己的成年人,在此之前,他要借此跟家長多親近,甚至延長這個過程。        

    接下來,熊茂順利地變成了熊貓,滾滾按時去戰獸營,照常和動物們一起完成訓練,也照常在午餐和晚餐時間出現在食堂,他不想給家長添太多麻煩。只是,那個被大家以為有社交恐懼症,只跟著亞爾維斯坐封閉型的專用基地車在小別墅和實驗室之間來回,連面都不露的青年助手,實際卻只在半夜出現。出現地點:墨遷軍長的床上。        

    一連幾天,給人類熊茂準備的房間和衣服都沒有用過。亞爾維斯一開始很疑惑,他自己從能夠變成人形後就大部分時間都保持人形,這才更符合智慧生物的進化方向和社會生活需求,可熊茂的狀態卻完全相反。金髮美人感到擔心,但他連跟熊茂好好談談的機會都沒有。        

    不等亞爾維斯強行製造機會,身為旁觀者的他就看出了問題——動物滾滾也太黏墨遷了。這種黏不是離不了,而是一旦待在同一個空間,就要挨在一起或時時互動,分開時要蹭蹭腿,見到了就馬上跑過去,偶爾還要求個抱抱。        

    這小子就是捨不得長大嘛!亞爾維斯憤憤地給他的光腦發去一條消息:“這位寶寶,能不能斷下奶,把我的助手變回來?”        

    看到消息的熊茂木著一張熊臉,內心卻在臉紅。家長以為他由人變成動物容易,由動物變成人卻很不順暢,事實正相反。        

    除了在睡夢中自然地變身,他一個熊在廁所的時候也試過,只要心裡想著變人,馬上就能成功,基本沒什麼感覺。從人變成熊貓雖然也比最開始要順利,但需要用力冥想,而且過程中體溫會升高,能感覺到身體結構生硬的變化。這種時候,熊茂覺得自己就像一台缺乏潤滑的機器,大量消耗著能量,運行卻磕磕絆絆的,並不痛苦,但卻有一種聽到指甲刮玻璃般的難受。        

    即便如此,熊茂還是堅持每天一變,並且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也沒有告訴亞爾維斯。以前當幼年熊貓時,他處處顯露成熟能幹,巴不得馬上長大,做家長的左膀右臂,現在卻裝成一個需要家長抱抱才安心的“寶寶”。過去的老實人也沒想到自己還有做“心機熊”的一天。        

    這麼做雖然羞恥,效果也是明顯的。現在墨遷已經習慣身邊躺個青年,對熊貓狀態和人類狀態的他都一個態度,不會對他的靠近有什麼不自在的反應。        

    此時只想繼續和墨遷無間隙地相處下去的熊茂想不到,有一天他要自食“惡果”。在他的努力下自然而然地把青年當孩子對待的男人,又怎麼會那麼容易扭轉家長的觀念,對一個“孩子”下手呢?        

    亞爾維斯對熊茂說的話不只是調侃,他確實需要一個助手。現在實驗室就他一個人,無聊倒是不會,但什麼事都要他自己做,感覺遲遲進入不了主題。熊茂雖不是專業的,但總能搭把手,何況他還是實驗樣本來源。        

    此前對於滾滾毛的研究,基地軍醫做了一些前期工作,但因為他不知道滾滾的二重身份,也就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亞爾維斯接手後,並沒有把軍醫納進研究裡來,只讓墨遷把剩下的小滾滾毛和研究資料拿到手。        

    美人科學家自己也只有個模糊的目標,看不到他們要打開的是個裝著什麼的盒子,暫時不打算讓更多人參與進來。        

    說來好笑,聽說他要在柏格星做研究後,四個大學教授是很不高興的。柏格星這麼小、這麼荒僻的地方,有什麼值得研究的?只有霸王貓。他們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機會,有錢有地位又不受任何機構約束的年輕科學家輕輕鬆松就想來插一腳,而且以其資源和資質,很可能更早出成果,讓他們的努力都化為泡影。        

    看到凱拉等人眼裡的戒備,亞爾維斯也不好直接說我不是來跟你們搶課題的,乾脆不去戰獸營了,一段時間後,他們自然就明白了。這麼一來,他可以抓到滾滾的機會就更少了,誰讓這傢伙一有空就去找墨遷呢?        

    金髮美人的資訊算是給了熊茂一個提醒,再這樣下去就過度了,亞爾維斯都看出來了,家長雖然因為關心他沒多想,後面也是會察覺到不對勁的。是時候“適應”自身變化,“熟練掌握”變身技巧啦。        

    但熊茂也不會乖乖回去自己的房間,在人類的世界裡,不是有個詞叫“認床”嗎?        

☆、第64        

推開房間門,床上的薄被果然又拱起一個大包。墨遷無奈地搖搖頭,卻沒有出聲,把明亮的燈光調暗,他輕手輕腳地去浴室洗澡。        

    滾滾度過適應期,能隨心所欲地變成人後,晚上依然習慣性地跟他進同一個房間。墨遷想想,好像確實沒有認真跟小傢伙說過,人類長大後應該獨自睡覺,當晚就補上了這項“缺失的教育”。聽完他的解釋後,人形的熊茂乖巧地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就毫無異樣地回了樓下他自己的房間。        

    但半夜的時候,墨遷被開門的動靜驚醒,起身一看,青年抱著個枕頭站在門口。走廊上的燈光打過來,讓他看不清面容的身影顯得更加纖瘦。        

    墨遷按亮房間燈,眼前的青年眯了眯眼又睜開,整個人顯得蔫蔫的,很沒有精神的樣子。“我認床了,很困卻一直睡不著,可以在這裡睡嗎?”沒等他發問,青年主動開口了,連聲音都有氣無力的。        

    墨遷看了看他眼下不知是睫毛陰影還是缺覺青影的一片灰色,點了點頭。“睡吧。”他說。        

    其實認床這個理由根本站不住腳,樓下的床是新的,身下這張床他們也才沒睡幾天啊。孩子有沒有認床的毛病,家長還能不清楚?但青年一副十分疲累的樣子,墨遷還真狠不下心趕他下去。這也不是什麼原則性的大事,做家長的微退一步實在太正常了。        

    可墨遷也沒想到這一步退了,就很難再邁出去了。從第二天起,青年也不等他回來再睡覺了,早早就爬上床,一副累到了要早點休息的樣子,讓晚歸的他只能看到一坨隆起的被子和被子外一顆黑髮亂翹的頭。面對那雙緊緊閉著的大眼睛和睡得紅撲撲的圓臉,冷硬軍長也做不出趕人下床的事。        

    但精力旺盛的傢伙哪裡就能累成這個樣子?今天他路過戰獸營,順路過去看了看,不遠處那個躺在動物堆裡的人不是青年是誰?        

    那是下午的時候,軍長的戰寵滾滾去了亞爾維斯的實驗室玩,亞爾維斯那個喜歡動物的助手熊茂則在休息時間到戰獸營來放鬆。        

    因為上面發過話,熊茂進戰獸營並沒有受到任何阻攔,玩樂中的動物們也自然而然地把他接納了進去。墨遷看到他的時候,青年正愜意無比地靠在一隻敞開肚皮半坐在樹下的霸王貓胸腹部,體型巨大的霸王貓輕而易舉地就把個子偏小的他圈在了懷裡,給他當了*毛絨墊。        

    在青年的腿上,還擱著那只小一些的長毛霸王貓的大頭。因為青年的撫摸,那只被他叫做阿崽的大貓舒服地閉上了眼睛,屁股後的長尾彎來彎去,因為身體貼地,從遠處看就像是地上長出了一棵奇怪的長毛植物。        

    在他們一邊,三隻霸王貓排排趴,後腿向兩邊伸直,像在劈叉,厚重的尾巴從中間直直鋪陳開去,仿佛垂下的繩索,抓住了就可以順著爬到它們龐大的身軀上去。        

    而在另一邊,化身一根圓形圍欄的青綠色胖蛇身上也趴著一排動物。那是十來隻刺蝟,綠色的棘刺背在身後,它們把覆蓋著白色軟毛的腹部和小小短短的前肢都靠在胖蛇身上,尖尖的嘴巴和對面的大貓頭一樣,一致朝向青年的位置,像在聽青年說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一隻貓頭鷹飛來,嘴裡叼著一塊東西,像是已經嗑開的堅果。兩扇羽翅在青年身前懸停,貓頭鷹歪了下頭,從喉嚨裡發出一串咕咕聲。        

    旁觀的人就見青年笑了一下,舉起一隻張開的手。貓頭鷹嘴裡的東西掉下來,直直地往青年的手心墜去。就在這時,一線青綠疾射而來,掉到中途的東西消失在了它張開的大嘴中。因為胖蛇的動作,之前趴在它身上的刺蝟們齊齊向後摔倒,小短腿朝天亂劃。        

    青年露齒大笑,枕在他腿上的長毛大貓伸爪夠他還沒放下的手,又被他一把抓住,捏了捏那只肉爪子。        

    那樣子,恐怕整個基地也沒誰比他更舒服了吧?疲累又是從哪裡來?        

    洗完澡出來,墨遷向大床走去,按滅房間燈,把動作放到最輕躺上床去。靜謐中,結實的大床只出現了一點點凹陷,就算上面睡了只螞蟻,恐怕也不會被驚醒。但一旁的青年卻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還迷蒙地眨了眨,好像這才發現了歸來的人,半壓在枕頭裡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天真的微笑,然後蜷著的身體極其自然地挨了過來。        

    如果第一次、第二次墨遷還當是自己吵醒了他,第三次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這麼多年的軍人就白當了。他也不點破,小傢伙為了能在這裡睡,連策略都用上了,不能直接打擊他。想到滾滾過去只能依賴自己一人,現在也還沒有充分地體會到做人的好處,還希望保持以前的狀態,墨遷默許了他的做法。        

    不過,看到青年一本正經裝作中途醒來的樣子,男人不免覺得好笑和可愛,甚至有陪著他演下去的心思,心說,該到聊天環節了。        

    睡前聊天也是他們的保留項目了。最開始是他說,滾滾聽,偶爾嗯嗯幾聲,內容多是教學相關;滾滾有了光腦後,就開始用文字來交流,聊的範圍也變廣了;現在橫在他們中間的語言障礙徹底沒有了,墨遷認為滾滾是要繼續以前的習慣。        

    不出所料,看他沒有要趕人的意思,危機解除的青年開口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自然多了。“今天在亞爾維斯那裡看到了我以前的毛,灰色的,那人要我的毛做什麼?”        

    熊茂問的是當初綁架他的巴羅。當時他還“小”,有些過程墨遷不說他就一知半解,只知道家長找出了一盒他換下來的毛,進了亞爾維斯的實驗室才知道找這些毛出來做什麼。前兩天他都在幫金髮科學家整理之前的資料,這跟他上輩子在地球時做的工作差不多,上手不慢。今天起,亞爾維斯要按照新的思路來做實驗,他才看到了他的毛。        

    不得不說,這讓熊茂有些感慨,想跟家長聊聊過去的事。但話一出口他就改了主意。他堅持睡前聊天並不像墨遷以為的是想維持以前的狀態,而是想在男人心中強化自己已經是個人類且是成年人類的印象。如果再談他的成長史,男人在面對他時,意識裡的始終是以前那只小動物。這不是熊茂想要的,於是他臨時拎了個問題出來。巴羅的目的還在解密過程中,但家長對此不會沒有猜測。        

    “可能只是個人怪癖,可能是你身上有什麼他們切實需要的,也許跟護衛者、跟你的來歷有關。不管是因為什麼,在結果出來前,你不要告訴其他人這件事,也不要讓不明底細的人接近。”墨遷特意強調了最後一句。        

    綁架事件已經過去很久,除了被查處的珍惜生物研保中心和短暫來了一趟的薩羅穆教授,並沒有冒出其他打滾滾主意的人。時間越長,那件事看起來越像個烏龍,但墨遷還是沒法徹底放下心來。        

    提到自己的來歷,熊茂的心緊了一下,這也是他一直疑惑的問題。或許亞爾維斯的研究會把這個問題一起解開,而熊茂不知道結果會不會是自己想看到的。        

    “他們知道我從哪裡來?”他伸手扯住了家長的袖子。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墨遷道。回答的同時,他往伸過來的那只手看了一眼,有布料掃到他手背上,帶來一點微癢。        

    雖然沒有開燈,他也看出那只手已經被衣袖完全遮住了。那衣袖如此寬大,顯然青年穿的衣服很不合身。        

    發現男人視線的落點,熊茂馬上把手縮回被子裡,下一刻又記起這本來就是要讓對方看到的,又把手抽了出來,還舉高在男人眼前晃了晃,寬大的袖子隨著他的動作滑落到了肩膀。        

    “嘿嘿,我沒有睡衣,那些穿著都不舒服,就把你的拿來穿了。”青年故作大方地說。        

    滾滾變成人的第一天時間倉促,確實沒有買到專門的睡衣,但並不是沒有其他衣服可以替代,青年前兩天就是這麼做的,現在卻突然講究起來了。這也沒什麼,他們本就不是見外的關係,墨遷也依然把這理解成半大孩子對家長的依賴,可他心底卻有一點怪異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        

    知道身邊人穿的是自己的貼身睡衣後,眼睛看不到全貌,全貌卻自動自發地在男人的腦海裡生成。想像的畫面中,白白嫩嫩的青年裹在口袋般的衣服中,長長的袖口和褲腳卷了好幾圈,沉沉地堆疊在他的手腕和腳踝處,大大的衣領鬆鬆垮垮地垂在單薄的胸膛上,讓人想伸手給他整理好,又想乾脆給他脫掉。        

    墨遷正為這陌生的感覺有點走神,青年的話重新聚起了他的注意力。“其實亞爾維斯那裡現在也沒多少事需要我做的,閑著的時候我就去了趟戰獸營。給我定的人設不是喜歡動物的宅男嗎?總要去晃晃。”青年說著說著就坐了起來,把腳伸出床外,好像要去洗手間。        

    墨遷沒急著答話,先伸手去給他按燈。手指剛放上控制台,就聽青年突然道:“哎呀,想起一個問題!”隨即就是撲通一聲。        

    墨遷轉過頭來,就見明亮的燈光下,青年雙手著地跪在地上,過長的褲腳被他踩在腳下,扯得褲腰下滑,半個白白的屁股都露在外面。        

☆、第65        

一瞬間,空氣都像是凝固了。        

    熊茂面紅耳赤地想爬起來,一挪腳,再次踩到了褲腿上,膝蓋還沒有來得及打直,又二次跪地。這下整個屁股都露在外面了。        

    身後接觸到空氣的皮膚涼涼的,但跟他心裡的百米寒冰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與之相反,臉上的溫度燙得都快把他自己燒起來了。        

    冰火兩重天之中,熊茂保持著臉朝下的姿勢整個兒在地上攤平,先把腿打直,然後把手往後伸,想把褲子提起來。        

    他的手指還沒有碰到勒在屁股下延的褲腰,一雙手突然伸了過來,用了不到一秒的時間,就讓褲子恢復了原位。但就在這不到一秒的時間內,一個手指關節擦過他敏\\部位的皮膚。        

    僅如羽毛輕拂般的動作,卻帶來打火石劃過枯木似的效果,身體先於意識彈跳了一下,熊茂才反應過來這個手指關節是屬於誰的。轟的一下,皮膚下的烈火從臉部蔓延到全身,連眼底都充血了。        

    身體已經被遮得嚴嚴實實,熊茂卻仍然趴在地上,鴕鳥似的把頭埋在雙臂間,想讓身上的溫度快點降下來。        

    急速奔流的血液剛剛慢了一點,那雙他現在看不到,卻記得起每一點起伏的大手又伸了下來,將他攔腰抱起。血管內的交通立刻又失去了控制,有的地方擁堵不堪,有的地方卻大幅超速。        

    燈光亮起那一刻,墨遷被眼前看到的晃了一下神,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但青年一副想把自己埋了的樣子,很快讓他清醒過來。        

    被憋住的笑意撐得胸腔都有點發痛,墨遷艱難地維持住臉上的表情,若無其事地將地上的大孩子抱上床。        

    熊茂坐在床沿,低著頭沒有看男人的表情,自暴自棄地說:“想笑就笑吧。”        

    意料中的笑聲並沒有響起,取而代之的是家長的關心詢問:“摔到哪裡了沒有?”        

    摔到臉皮了,熊茂心裡答。他穿男人的睡衣讓對方看,確實存了製造點曖昧的心,影視劇裡不都這麼演嗎?但摔倒這個環節絕對不在他的計畫內——誰會故意把那麼搞笑的一幕給自己的攻略物件看啊?現在好了,別說曖昧了,他都要懷疑自己的智商了,真是業務水準不到家啊。        

    見青年沒有馬上回話,墨遷翻開他的掌心,又撩起他的褲腿查看膝蓋。手沒事,膝蓋也只紅了一點。        

    在燈光下,男人的雙手看起來比熊茂帶點薄粉的皮膚還要白。膚色的對比像一根針在熊茂下腹通了一下,被嚇回去的尿意洶湧歸位,熊茂急忙站起來往洗手間走。        

    怕前景重演,他還用手提著兩邊褲腿,頭也不回地說:“沒事沒事,什麼事都沒有。”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墨遷之前的問題,還是在對他自己說。        

    等青年提溜著褲子碎步小跑的背影在視線裡消失,墨遷才張開嘴無聲大笑。        

    為了幫他邁過這陣尷尬,熊茂一從洗手間出來墨遷就問:“你之前想起的是什麼問題?”        

    “啊!我是想說我每天以動物的樣子跑到亞爾維斯那裡去,再變成人跑出來,時間長了肯定會有人懷疑吧?”熊茂一邊答一邊往床邊走,褲腳已經重新卷起,但怕它們再掉下來,他改為大步向前。過大的動作讓松垮的衣服貼到身上,顯出身體的輪廓。        

    這個問題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他不再以人形去戰獸營。亞爾維斯的實驗室離戰獸營不算遠,滾滾結束訓練後去實驗室玩,再坐科學家的車去食堂或回別墅,科學家助手則整天不露面,基本不會有人多想。但熊茂知道家長有更好的方法。        

    果然,墨遷毫無猶豫就道:“以後你直接去東面訓練場,到了之後給我個資訊,我送你去實驗室。”        

    熊茂在心裡比了個V字。看來自己的業務還是可以的嘛,只是有些地方需要再練練。        

    第二天起,若有人留心,就會發現嗯哥午飯後就會去東面訓練場它的專屬訓練室,晚飯前才會出來。而在另一邊,名叫熊茂的實驗室助手總會在傍晚前到戰獸營跟動物們相處一陣。兩邊看似各不相干。        

    實際上,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年輕的軍長收到胖團子的資訊後就會出現在滾滾的訓練室內,帶著他去往亞爾維斯的實驗室,晚飯前再接回來。        

    在又一次穿越空間前,滾滾再次往墨遷背上趴。雖然墨遷帶著一定體積、重量的人和物遷移的能力已經提升到不需要有身體接觸、只需要在身周範圍內的程度,他也沒有阻止大毛團的行為。反手把又重了些的傢伙圈住,他知道這樣能讓滾滾感到更安全。        

    可在他眼裡的星辰剛要亮起的時候,攬在肩膀上的黑色粗毛胳膊突然變成了瘦白的人類手臂,背在後面的手中也猛地一空,墨遷下意識地收緊手臂,觸碰到的就是光滑溫熱的人類軀體。        

    “動物的樣子體積太大,現在這樣你更好背些。”青年純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熱氣噴到男人耳朵上。        

    “嗯。”墨遷沒有多說什麼,運起異能轉瞬就讓兩人到達實驗樓裡熊茂的休息室。        

    剛才還大膽得不行的青年現在則慫得不行,趁著男人還沒有轉過身來,他飛速抓起一邊的衣服往身上套。在墨遷的視線範圍外,一具纖瘦的身體已經紅成了地球炸蝦。        

    摔跤事件雖然丟臉,卻給了熊茂一個提醒,在他看過的為數不多的愛情故事中,“無意中”讓對方看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也是一種有效的催化劑。等他真的一\\不掛了,一個認識又冒出來,把他好不容易聚起的勇氣沖刷得一乾二淨。        

    他剛才隔著軍裝再次感受到了墨遷的身體,那樣強壯堅實的,可以把小時候的他頂在肩膀上,把現在的他輕易抱起的身體才是會讓另一顆心臟為之跳動的存在。即使不低頭看,熊茂也清楚自己現在的身體是缺乏美感的,矮小瘦弱得毫無吸引力。還是不要自曝其短了。        

    家長走後,熊茂先去取了餐盒,裡面的食物還是熱的,他直接吃了起來。於是亞爾維斯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個嘴上還冒著油光的黑眼線小年輕和一個被吃得乾乾淨淨的餐盒。        

    “你又把食堂送過來的飯吃完了?”金髮美人有些吃驚地問。        

    “嗯,這本來就是給我這個實驗室助手送的,不吃浪費。”熊茂把嘴巴擦乾淨,轉身答道。        

    “不只是因為怕浪費食物,主要原因是你想吃吧?”        

    “嘿嘿,忍不住,總是想吃東西。”熊茂摸摸肚子,感到意猶未盡。他對於吃的**原本只來源於真實的饑餓,現在又加上了對自己身材的不滿。        

    亞爾維斯看看他手摸著的地方,那裡一片平坦,一點都看不出他在午飯後不久又塞了一大盒食物下去。金髮科學家知道,在青年的休息室裡,還放著很多營養液和墨遷給他準備的零食,他中途出實驗室,大部分時間都是吃東西去了。離開實驗室的時候,他還會把食堂送來的晚餐吃掉,然後再變成動物滾滾去食堂再吃一餐。        

    那麼多東西吃下去,青年的胳膊腿兒還是細細瘦瘦的,全身只有臉上的肉多一點。但那些食物也並非從無底洞般的胃中消失了,他的身高和體重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        

    無論是動物還是人類,在年齡小的時候都有一段飛速成長期,此時軀體對食物的需求很大,常常會出現身長或身高猛漲,而脂肪、肌肉偏少的情況。可這不代表一個人或動物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以大大超過一般需求的比例攝入食物,並保持很高的軀體成長速度也是正常的。        

    早前墨遷提到這一點的時候,亞爾維斯並沒有放在心上,那時這個同族還小,吃得多長得快並沒有什麼問題。他沒有想到這種狀態持續了那麼久,直到現在,小動物已經化身成年人的時候,他仍在多吃快長。        

    亞爾維斯眼鏡後的鳳眼眯了起來,心想難道這就是他一變身就是成年人的原因。拉住還在回味食物的青年,他大步往實驗室走去。        

    被金髮美人一把按在凳子上,熊茂一抬頭就對上了一台采血儀。可以忽略不計的輕微刺痛過後,紅色的血液向上流進了蓄血槽。        

    看看小小的采血儀移開後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的手背,熊茂問道:“不是說沒有那麼快需要我的血液嗎?怎麼現在就抽上了?”        

    “我改主意了,你有意見嗎?”亞爾維斯頭也不抬地回答。        

    熊茂看著他把血液滴進分析儀,沒有再出聲。幾天過去,他已經習慣亞爾維斯這個樣子,一旦進入科學家模式,表情會變嚴肅,話會變少,還有一點攻擊性。        

    但今天的亞爾維斯還不止如此。分析儀運行一段時間後,頂著一頭半長卷髮的頭湊到了螢幕前,這麼做的同時,他摘掉了一直戴著的銀邊眼鏡。        

    “你不是近視嗎?”注意保持安靜的熊茂沒忍住問。        

    “近視?”專注於眼前的人只扔給他兩個字和上揚的語氣。        

    熊茂這才想起,亞爾維斯是個異能者,要讓他得近視也不容易。奧萊聯邦的孩子就算近視了也很快可以矯正,亞爾維斯眼鏡不離身,熊茂還以為這是科學家的某種奇怪堅持。原來眼鏡只是個裝飾品嗎?上次看他變身時把眼鏡放下來,怎麼沒想到他根本不近視呢?        

    認真看過螢幕上的內容,金髮美人把眼鏡架回鼻樑上,特殊的鏡片遮住了他眼裡的困惑。        

    怎麼會什麼問題也沒有?        

☆、第66        

熊茂再次從座位上起身的時候,房間角落的機器後面傳來一道幽幽的聲音,把他釘在了原地。        

    “要吃就拿到這兒來吃,走來走去的,你螞蟻搬家啊?”聲音的主人從機器後抬起頭來,紮起的半長卷髮一邊塌陷一邊蓬鬆,被撓的亂七八糟,銀邊眼鏡滑到鼻樑下,露出他眼底的青影,哪還有半點美人的樣子?        

    “可是……”熊茂有些遲疑。        

    “不會打擾我!不會造成污染!”這話說得很是煩躁,但熊茂知道亞爾維斯是在關心自己。不再浪費這個被實驗折磨的人的時間,熊茂向休息室走去。        

    看著青年的背影,亞爾維斯疲憊地揉揉鼻樑,眼底浮現憂慮。兩個月過去,熊茂的身高和體重都有增加,每天要吃的東西也更多了。知道他是個懂得顧及別人的人,若非真的覺得餓,絕不會在中途從實驗室出去找吃的。正是因為如此,他中途出去的頻率,才高得讓亞爾維斯感到心焦。        

    看看面前的資料,亞爾維斯忍不住又揉了一下頭髮,一縷金髮掉下來,遮住了眼睛。他鼓起嘴巴用力吹了一口氣,好像那縷頭髮正是他面對的問題。        

    這真是他現在遇到的最奇怪的一項研究了。專業素養告訴他確實有問題,但無論是把青年的身體資料與同是森勒人的他自己相對比,還是與普通奧萊人、異能者、護衛者相對比,都找不出除了正常差異以外的不同。找不出問題意味著解決不了問題。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沒有任何人催促,但亞爾維斯總有種時間緊迫的感覺。        

    既然單獨查探和平行比對都毫無結果,下一步就試試融合了。這將是多組數量龐大的排列組合,亞爾維斯不喜歡這種靠運氣似的等待過程,有些惡趣味地想,單純的資料計算太沒有意思,乾脆去采點新鮮血液算了。        

    休息室裡有營養液,有雜糧餅乾,還有肉乾,但熊茂現在最想吃的其實是竹葉。算了,還是把營養液搬去實驗室吧,方便快捷,喝起來還沒有聲音,熊茂想。        

    剛打開休息室的門,熊茂就聽到從洗手間傳來的水聲。走過去一看,是墨遷站在那裡。男人穿著筆挺的軍裝,手上卻拿著一把紫紅色的竹葉在沖洗,身邊的地上還放著滿滿一袋剛摘下來的竹葉。        

    看到他過來,墨遷把手上洗乾淨的葉片甩甩水遞過去,又接著洗後面的,只留給熊茂一個一軍之長挽袖洗菜的側面。        

    但一個側面已經足夠了,熊茂愣愣地將整把竹葉都戳進嘴裡,覺得這個樣子的家長真是性\感得一塌糊塗。竹葉特殊的味道從咬碎的斷面蔓延出來,他才想起昨天有隨口抱怨當滾滾的時候有新鮮竹葉吃,變人以後就吃不到了。        

    想也知道這些竹葉不是家長讓別人去采的。腦海裡冒出男人趁休息時間穿越到無人的竹林,采了一袋竹葉又到這裡來給他準備零食的畫面,熊茂感覺嘴裡的東西好吃得珍饈美味不足以形容。        

    墨遷一轉頭就看到青年吃得狼吞虎嚥的樣子,心裡有些不好受。亞爾維斯察覺到的問題他也發現了,這段時間一直在觀察青年的狀況。        

    好友只看出熊茂變高變重了,每天下午都要背青年一個來回,每天晚上都要被青年擠進懷裡的墨遷卻注意到他還變瘦了,本就沒有多少肉的身體骨骼更是突出。        

    因為這種不知就裡的擔憂,墨遷不自覺地對這個大孩子予給予求,他想要一起睡那就一起睡,他想要抱抱那就抱抱,他想要在實驗樓的時候也能吃到新鮮竹葉,那就去給他采來好了。        

    不知道內裡的原因,熊茂只覺得幸福得要上天。之前費盡心機想跟男人親近,好像都是不必要的。他只要提出要求,墨遷保准答應。就連只是隨口一提的事,墨遷也記在心中。        

    可熊茂也感覺得到,這灣幸福的海洋上始終飄著一片灰濛濛的霧,讓他與最終的港口隔著一層,並不敢提出他心底最深處的那個要求,也沒有辦法真的上天。        

    竹葉洗完,墨遷沒有馬上離開。他說要去找亞爾維斯,熊茂就拿著竹葉邊吃邊跟在他後面往實驗室走。        

    看著前面一手端著滿滿一盆竹葉,一手拎著一盒營養液的男人,熊茂自問,自己那麼大個人了,還像個寶寶似的被捧在手心,再奢求其他是不是太過了。        

    這句話剛從腦中穿過,熊茂馬上反應過來,原來問題就出在寶寶兩個字上。在墨遷心裡,自己並不是一個可以發展其他關係的成年男人。        

    亞爾維斯聽到動靜再次抬起頭來,看到的就是一個家庭主男般的好友,和一個垮著肩膀的青年。默默在眼鏡後翻了個白眼,依然煩躁的金髮美男忍不住在心裡吐槽,這對男男又在虐單身鹿了。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說的就是這種情況,亞爾維斯早看出這兩人不對勁了。熊茂的眼神就藏不住,黑眼線大眼睛簡直就是兩盞粉紅射燈。墨遷那條神經則還沒有搭對軌道,更是毫無遮掩的意識。        

    一個當自己在寵孩子,被寵的以為自己離終點還有千萬米遠。反正他們早晚會成,亞爾維斯才沒有那麼好的心情提醒他們。        

    熊茂回到座位繼續填肚子,墨遷把吃的給他放好,還把營養液的包裝拆開了,才轉身向招呼都懶得跟他打一個的好友走去。        

    “有段信號想請你看一下。”墨遷直入主題。他說的是放出誘餌以來,柏格星基地得到的第一條可能的敵方資訊。        

    經過一年多的秘密排查,一些與班森叛亂有關的機構和個人被拔除,同時被查到的,還有一些看起來沒有關聯,但確實對聯邦穩定有威脅的護衛者組織。可這些都只能稱作是危險的觸手,真正的核心隱入了地底,時間越久越難找到。        

    不能任由敵人在暗處潛伏,軍部高層決定引蛇出洞。柏格星的黯礦因此被擺到了檯面上,如果戎奇帝國真有異動,這種珍貴的戰爭能源應該會讓他們露出點什麼來。        

    嚴密的資訊監控進行到第八天,一條奇怪的信號被捕捉。一時無人能破解,想到亞爾維斯做過相關研究,墨遷決定讓他試試。        

    見墨遷沒有多說,亞爾維斯猜到這與軍事有關,也沒有多問。不過他正在被手裡的事折磨,剛剛又被迫看了一段虐鹿秀,忍不住想做一下妖。        

    “讓我做事可以,兩個要求,一,把基地的護衛者都找來讓我采一下血,二,”金髮美人豎起兩根手指,“讓熊茂也一起做分析。”        

    讓你們沒事閃我眼,就要給小青年再找點事做,亞爾維斯在心裡補充。        

    正吃得投入的熊茂冷不丁聽到自己的名字,呆呆地抬起頭,露出一截粉紅的舌頭。        

    轉頭看看鼓著一邊臉的青年,墨遷答道:“好。別累著了。”        

    亞爾維斯的白眼又翻了起來,他知道墨遷不是在讓他別累著了,而是提醒他別把熊茂累著了,真是隨時放冷箭而不自知。        

    好吧,他是個善良高貴的朋友,為了這對男男以後能幸福長久地在一起,就讓大眼青年先去研究那段信號吧,他要抓緊時間解決最緊迫的問題。        

    於是肚子還沒有填飽的熊茂就收到了一段待破解的資訊,開始一邊吃一邊看起來。        

    掌握了奧萊的基礎知識後,熊茂經過慎重考慮,還是選擇了跟老本行關係最緊密的資訊技術進行深入鑽研。雖然目前水準還不夠高,做不到光腦破解之類的事,處理起一般問題來卻不在話下。        

    這也是亞爾維斯讓他打下手的一個原因。再加上他出色的記憶力,一些需要由人來處理的資料亞爾維斯都更願意交給他來做。        

    即便如此,面對土著高手都暫時束手無策的問題,他又怎麼可能輕鬆就找到關竅,自然是一頭霧水。        

    盯著那段資訊看了半天,熊茂什麼都沒有看出來。他也不著急,嘴裡慢悠悠地嚼著竹葉,腦子裡把那些符號拆分再組合。放慢咀嚼的速度,不僅可以把聲音降到最小,還能增加飽腹感,延緩下一波饑餓的到來,也不影響思維運轉。        

    時間久了,胃裡也舒坦了,儘管仍然什麼有用的東西都沒有得到,熊茂卻隱隱有一種熟悉感,好像眼前的資訊自己曾在哪裡看到過類似的。但直到被亞爾維斯的聲音喚回神智,這種熟悉感也沒有從記憶的湖水中把他想要的帶出水面。        

    “你今天不去戰獸營了嗎?”金髮美人提醒道。說完,他自己也站起來,活動久坐的身體。墨遷讓別累到他的小寶貝,他也不能累到自己啊。只能自己關心自己了,想起來就心酸。        

    熊茂一看時間,果然已經到他平時去找動物們的時候了,也就收拾收拾東西往戰獸營走去。        

    今天的大傢伙和小傢伙們依然熱情,人形的熊茂很快就被一片喵喵、咕咕、嘰嘰圍住,小綠也湊上來嘶嘶兩下。胖蛇現在大了,直徑身長看起來都很恐怖,如果它想,絞死一個成人也不困難,但它卻迷上了飛飛的遊戲。        

    觀賞了一陣十來米長的大蟒被數隻貓頭鷹齊齊抓住飛向半空的奇景,熊茂一轉頭就看到了大王投到他身上的眼神。長毛霸王貓在靜靜地觀察他,好像他身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熊茂走過去摸摸大王的脖子,沒想到自己今天離開戰獸營的時候就多了兩個貓保鏢。        

☆、第67        

當熊茂還是滾滾的時候,因為有著厚厚的皮毛,即便瘦了一些,也不容易看出來。但當他化身人類後,敏銳的大貓就察覺到了這種變化。大王沒有辦法非常準確地表達自己的所見所感,熊茂只看出了它對自己的擔心。        

    除了胃口變大,每天需要吃很多頓外,熊茂並沒有感到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因此他不知道動物朋友的擔憂從何而來,但也無法拒絕大王的安排,長毛霸王貓的態度很堅定。        

    被派出來擔任保鏢的是船長和大妹。因為之前得到了指示,不要干涉熊茂和動物們的任何互動,負責警戒的士兵雖然心中存疑,還是讓這個實驗室助手帶著兩隻霸王貓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還好凱拉幾位教授正處在研究的攻堅階段,這些天都沒有空在戰獸營多待,否則看到這個情景又要多想了。        

    身後跟著兩隻霸氣外露的猛獸,一路上遇到的人都為之側目,熊茂卻沒有心思享受這種威風。船長和大妹一反常態,只緊緊跟在他身後兩邊,不越位也不叫,擺出標準的保護者姿態,一點活潑勁兒都不見。        

    被這種莫名的緊張氣氛感染,熊茂加快了腳步,連帶著後面兩隻的速度也提了上來。路上的人就見一人兩獸滿身嚴肅地前行 ,前面那個看起來臉嫩、與眾軍士相比瘦小得多的青年行走間居然帶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之相。        

    墨遷到實驗樓接人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個有點狀況外的青年和兩隻昂首正坐的霸王貓。因為他的突然出現,兩隻大貓唰地一下齊齊把頭轉過來,四條豎瞳充滿警惕地盯著他。        

    判斷出他是誰後,大貓緊繃的肌肉有所放鬆,視線卻沒有挪開。從那兩雙動物眼睛裡,墨遷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憤怒和鄙夷。        

    看青年主動走向穿軍裝的強悍人類,船長和大妹沒等熊茂吩咐就主動離開了,好像完成了一個交接儀式。        

    意識到這點,熊茂驚訝地問家長:“我看起來很弱嗎?”        

    聽青年講述了事情的過程,墨遷明白過來,之前看到的並不是幻覺。這些動物是在責怪自己沒有保護好熊茂嗎?        

    “它們一進實驗樓就到處檢查,沒有找到什麼不對勁才消停下來,把亞爾維斯惹得哇哇叫。我改天是不是該配上武器到它們面前露一手?”熊茂興致勃勃地問。以為是因為自己的人形沒有鋒利的牙齒和爪子,看起來自保能力太弱,才引來大貓們的額外關心,熊茂趁機跟家長要起了武器。作為一個男人,他眼饞那些東西很久了。        

    “有合適的就給你。”墨遷把這個話題敷衍了過去。以前墨遷還支援他在軍中發展,也不阻止他學著使用武器,但現在,男人不確定了起來。        

    第二天,家長髮來了一段新的奇怪信號,熊茂依然一無所獲。沒有留他一個人抓耳撓腮,亞爾維斯拉著他一起去西面訓練場,基地的十幾個護衛者已經等在那裡。        

    但在此之前,他們得解決出行問題。        

    “這兩個大傢伙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們?你不能讓他們離開嗎?”亞爾維斯有點抓狂。        

    熊茂攤攤手,也有點無奈。下午他到達實驗樓的時候,船長和大妹已經等在這裡了。它們是盡職盡責的保鏢,並不會打擾受保護者工作。但這是相對熊茂而言的,對金髮美鹿來說,這些獵食者單是安靜待在一邊就夠讓他難受的了。        

    經過動物式的協商,船長和大妹同意了待在實驗室門外,但要出門的時候,這兩隻卻無論如何都要跟著。        

    最終的結果是,亞爾維斯和熊茂待在基地車內,兩隻大貓委委屈屈地趴在車頂。        

    聽到它們跳上車頂時發出的沉重的咚咚聲,亞爾維斯臉上的肌肉跳了跳。“車裡擠不下它們兩個。”他之前是這麼說的。但就算裝得下他也不會讓大貓們跟他待在同一個封閉的小空間裡,他怕自己會越過自動駕駛系統把車開溝裡。        

    因為這段插曲,基地的護衛者們可算糟了點無謂之災。他們中只有兩三個在作戰部隊,其他的都是後勤人員,但就連嚴格意義上的戰士,也感覺到了亞爾維斯手中采血儀的威力。抽血不是不痛嗎,這個金髮科學家拿的是什麼新儀器?        

    這些小事本來應該由助手來做的,但熊茂現在只能遠遠站在後面擼貓。這麼點人,還不夠亞爾維斯發洩的。        

    輪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伸到面前來的手臂居然肌肉虯結,完全不像是護衛者的手。亞爾維斯一抬頭,發現面前居然是大鬍子夏棲,一時有點訕訕的。說是叫所有護衛者,墨遷怎麼連夏棲這樣的高級軍官都叫來了,還有沒有點當軍長的靈活性?        

    夏棲可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他的注意力都在亞爾維斯專門採集護衛者血液這件事上了。        

    “是關於護衛者綜合症嗎?”大鬍子道,心底有些期待。菲碧的磨人攻勢,取向為女的人誰受得了,何況他本就有意。到現在,夏棲已經不去想如何止住這段感情,而是希望找到能讓他更長久地陪伴菲碧的辦法。        

    “不是。”亞爾維斯反射性地回答,然後一道光才從他腦中閃過。為什麼就不可能呢,金髮科學家想。        

    知道滾滾綁架事件的來龍去脈後,亞爾維斯並非沒有往護衛者綜合症的方向想過,但他很快就自己把這個想法否定了。那麼多年、那麼多人都沒能再推進半步的事,能跟滾滾毛有什麼聯繫?就算有人這麼想,那也是做實驗做瘋了。但在熊茂身上出現那麼奇怪的狀況後,再受到夏棲的提醒,他不得不問自己:為什麼就不可能?        

    快速結束采血,也沒有精力管霸王貓離自己有多近了,亞爾維斯匆匆往實驗室趕。        

    接下來的好幾天,熊茂看到那副銀邊眼鏡都被他扔在一邊。僅僅晚一步,熊茂也遇到了屬於他的啟發。        

    長長的甬道從熊茂腳下延伸出去,除了前方的一點點光亮,身旁身後盡是黑暗。熊茂追著那一星光亮走了很久,在感覺前路無窮無盡、疲累得想放棄時,突然腳下一空,墜入一片白茫之中。        

    當視線變得清晰,熊茂從地上爬起來,往四周一看,發現這裡居然是他原來的辦公室。這個原來是他還在地球上時的原來。        

    牆上是兩瓣綠蘿葉相疊的研究所標記,周圍是一個連一個的格子間,陽光從窗外照進來,一切都那麼熟悉,好像奧萊星系的所有只是他午睡時的一個夢。        

    熊茂自然地往自己的座位走去,那裡的辦公桌上還放著他的水杯,杯沿是久浸不去的咖啡漬。        

    直到感覺到了椅子的觸感,他才發現了有哪裡不對勁——這麼大個辦公室,卻死寂一片,只有他一個人。        

    慌亂間,身前的電腦螢幕突然自己亮起。熊茂不受控制地看過去,一行行文字在上面跳動著出現。當文字足夠多,熊茂記起,這不是自己以前交的一份工作報告嗎?        

    那是他剛來研究所不久的時候接到的一項工作任務,內容很簡單,只需要根據研究人員給的基本公式,把收集到的幾十個小時的動物聲音盡可能地翻譯出來,並進行總結歸類,對基本公式進行補充。        

    他所做的工作只是一個研究項目中的一個小版塊。那時懷著滿腔熱情的他為了把事情做好,特意把找得到的相關資料都拿來學習過,認真的勁頭還受到了上司的誇獎。        

    那個專案,叫做“有翅昆蟲的資訊素傳遞”,他所參與的部分,研究物件是,蟑螂。        

    正想到這裡,電腦螢幕忽又熄滅。他前傾身體去查看,卻聽到身後傳來密集的沙沙聲。當他緩緩轉身,一片黑色已經將他包圍。        

    那是一支蟑螂大軍。在他愣神的時候,其中一隻突然猛漲數百倍,轉瞬間,可怕的口器向他襲來!        

    猛地從床上坐起,熊茂大口喘氣。夢中的恐懼還真實地留在他的大腦內,讓身上的汗水繼續往外冒。        

    又冷又熱的感覺還沒有褪去的時候,身邊的男人也坐了起來,一雙大手攬到他背上。上衣因為睡姿卷了起來,又被汗水粘在背上,男人的手正好觸碰到了裸/露的皮膚。        

    汗水的粘膩、手心的溫熱、脈搏的跳動攪在了一起,墨遷覺得掌下的皮膚似有吸力,讓他想拍拍青年的動作停了下來。        

    熊茂愣愣地轉過頭去。從可怕的夢境中脫離出來,看到家長讓人安心的臉,他一時挪不開視線。        

    墨遷一側身,撞進的就是青年幽潭般的眼睛。那雙眼睛清澈無比,又像是蘊含著很多東西,有信任,有依賴,還有……        

    墨遷辨不出來,只覺得青年的目光猶如實質,輕如羽毛,撓動皮膚,重若鉤繩,牽動身心,讓他忍不住想回應。        

    沒等他想到要如何回應,青年先清醒過來,撕開乾燥的唇瓣說:“我可能知道該怎麼解析那些資訊了。”        

    這是第三段信號被截獲的當夜。這次截獲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了,睡前才收到資訊的熊茂把那段天書一樣的符號草草看了一遍就上床了,並沒有熬夜研究的意思,沒想到夢境給了他答題的鑰匙,不枉被嚇一場。        

    為了確認,他再次打開光腦,翻出了那三段資訊。        

☆、第68        

這個晚上對有些人來說註定是個不眠夜。        

    大學組聯合實驗室。        

    看著再次顯示為失敗的結果,助手尼恩比凱拉教授先垮下肩膀。        

    “這不合邏輯!獵物對捕食者的應激反應需要在長期的協同進化中形成,需要遺傳、演化和環境的共同作用,奧萊的霸王貓怎麼會對生活在另一個星系的戎奇人產生天敵壓制,還誇張到不是讓戎奇人主動躲避,而是讓他們直接失去行動力?我們已經把霸王貓散發的所有化學信號都找到了,沒有一種會對戎奇人起作用,是不是方向就錯了?”一個助手對研究主導者之一提這樣的意見,可以說是一種冒犯了。        

    好脾氣的凱拉還沒有說話,路過的修永先聽不下去了。“被人類理解了的東西才有邏輯,你不能期望所有事物都按照我們的設想發展,那樣科研就失去意義了。而且,在這個實驗室裡,對霸王貓的化學信號沒有反應的不是戎奇人,是我們根據有限的研究搭建的戎奇人模型。做科研要嚴謹,我們做的還遠遠不夠。”臉上還在滴水的中年男教授道。熬夜做難有進展的工作對人的精力是個挑戰,他剛去洗了把臉。        

    凱拉可不希望看到志同道合的同輩和自己帶出來的助手對上,她選擇緩和氣氛,笑著說:“工作到現在大家都累了,先休息一下吧,歇歇腦子再說。”        

    另一邊的席泰附和:“凱拉,你的酒還有沒有?別藏著了,現在喝正是時候。”        

    “酒我可是一滴不剩全貢獻出來了,不過我還有珍藏的零食,你們要不要嘗嘗?”        

    看著四個毫無形象分著零食的教授和另外三個只知道捧他們臭腳的助手,尼恩的心裡泛起深深的煩躁。        

    科研的意義?這些書呆子真是幼稚。沒有錢,沒有地位,什麼意義都沒有。自己耐著性子學那麼多無用的知識,眼看著可以在大學裡謀一個教職,過上體面的生活了,又被凱拉這個蠢女人拉到這個狗屁星球來,還要給那些臭貓鏟屎!要不是來之前認識了另一個來不了柏格星的教授,對方許下了豐厚的報酬,自己早就另尋他路了。可要是一直拿不到研究成果,錢和工作都到不了手!        

    但無論尼恩有多著急,他都必須繼續忍耐,他要竊取東西,還得等這幾個他瞧不上的人先做出來,誰讓他無心於此(做不出來)呢?可凱拉等人正在享受零食。        

    教授們並非不焦慮,但要是一遇到瓶頸就保持不了冷靜,他們也走不到現在。自我調節一陣後,他們又開始思考。        

    “皮毛、唾液、尿液、肛腺分泌物、糞便……霸王貓的所有氣味因數都試過了,難道起作用的是別的資訊源?”藍道夫含著一顆炸豆喃喃。        

    “尼恩有一點說得對,動物在遇到天敵時,一般會出現逃避行為和恐懼的生理反應,但戎奇人在遇到霸王貓時的反應真是太過了,更像是超低等動物在面對超高等動物時,受到了絕對壓制,知道逃不掉,遺傳基因終止了任何掙扎,讓自己可以死得輕鬆點。可戎奇人是和我們同等級的高級智慧生命,又怎麼會是超低等動物呢?”席泰換了個思路。        

    “而且這樣的反應是暫時的,一段時間後他們就會恢復行動力,就像是先受到了遺傳基因的控制,然後才被自身智慧喚醒,確實不符合一般進化規律。”凱拉撐著下巴補充。        

    修永一邊聽一邊想,手往桌子上摸,摸了個空才發現東西都吃完了。拍拍手,他站起來道:“繼續吧,這條路要是徹底走不通,再想辦法去綁一個戎奇人來切片,我們可是連霸王貓的肛腺分泌物都采過的人。”        

    “哈哈哈哈!”大家大笑一陣,又打起精神來跟問題死磕。        

    軍長臥室。        

    熊茂兩眼放光地盯著光屏。螢幕被他分成了兩半,一邊放著原始的資訊,一邊被他用來做計算。當飛快舞動的手指停下來,看著呈現在面前的內容,他激動得腳趾都翹起來。        

    正想告訴家長他的結論,一抬頭,一套乾淨衣服遞到了眼前。        

    “不急這一時片刻,先把汗濕的衣服換下來。”墨遷道。        

    衣服可以馬上換,嘴裡的話也等不了。當著男人的面,熊茂一邊脫衣服,一邊急道:“我知道這些信號是怎麼回事了,它們是戎奇人發出來的資訊!”        

    從噩夢帶來的感覺中緩過來後,熊茂很快就想起夢境最後那只大蟑螂是什麼了——除了頭上的觸鬚和背後的雙翅,那分明就是一個戎奇人!自己最開始在教學視頻中看到戎奇人這種生物的時候,不就覺得他們是蟑螂成精嗎?沒想到它們真的跟蟑螂有如此緊密的聯繫。        

    青年的聲音隨著他脫衣服的動作有點斷斷續續、高高低低,一時穿透空氣,一時又被舉高的布料阻了一層。墨遷的注意力也跟著跳躍,從青年平坦的腹部,到渾圓白皙的肩膀,再到從衣服後重新露出的帶著激動紅暈的肉肉臉龐,青年話中的資訊卻滯後一刻才被大腦解析出來,令他瞬間清醒。        

    “怎麼確定是戎奇人?”男人的聲音有些低沉,有些沙啞。        

    熊茂啞然。他這才想起,奧萊聯邦是沒有蟑螂這種東西的,要不然也輪不到他來解決這個問題。那要怎麼跟家長解釋這件事?        

    “直覺,對!就是直覺!”最後他選了個最不靠譜的回答。        

    但墨遷相信他的直覺,滾滾動物性的一面確實有不少神奇之處,而他人性化的一面也掌握了大量的知識,足以讓他做出理性的判斷。“接著說。”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男人乾脆地說。        

    “這些信號之所以難以解讀,不是因為它們非常複雜,正相反,是因為它們太過簡單。它們採用的是一種低級昆蟲的資訊傳遞方式,一段信號裡真正的有效資訊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其餘都是無意義的碎片。再進行雙重加密後,看起來就無從下手,畢竟按照常規一個符號一個符號地解密,恰恰什麼都解不出來。”熊茂儘量讓自己不要把蟑螂這個詞吐出來。        

    “就像我們聽到路邊的蟲子不停地叫,其實它只有一兩個音節是在呼喚同伴,其他都是無意義的重複或隨口呻\吟,你是這個意思嗎?”墨遷理解了一下他的話,問道。        

    熊茂猛點頭,翹起的頭髮隨著他的動作一晃一晃。“對,就是這樣,我們要做的,只是打破外層加密,剝離出有意義的部分,再翻譯成我們的語言。”他的衣服還沒有換完,點頭的動作讓堆在鎖骨處的袖子滑了下來,再次露出只堪男人一握的肩膀。        

    墨遷強迫自己轉移視線,順著腦中的思路問下去:“我們怎麼確定他們用的是哪種昆蟲的語言並翻譯過來?”        

    話音剛落,男人就見青年把最後一條手臂塞進袖子裡,挺起胸膛,一臉“你有我,你驕傲”的樣子說:“你忘了我能聽懂很多動物的語言啦?這一種也恰好能聽懂!”        

    熊茂撒謊了。實際是,他只能聽懂一些進化程度比較高的動物的語言,且有一定限制。蟑螂這種主要靠肢體摩擦發聲來傳遞消息、少部分品種才會叫的一級動物,對於他而言,同樣是不可交流品種。可在地球時參與的蟑螂研究項目,不啻給他提供了一個蟑螂的語義表達詞庫,每一個音節都可以對應一個音符,代表一種含義,可以說是“蟑螂語”。        

    就是有那麼巧,戎奇人不僅外表像蟑螂,連秘密通訊用的也是“蟑螂語”。雖然與地球的蟑螂語微有區別,又經過了再次加密,但只要掌握了規律就能一一解開,只需要多花點時間精力罷了。        

    跟家長大概說清楚,熊茂一刻也不想等,再次投入光屏奮戰起來。        

    說來也怪,人對事物的記憶是有損耗的,時間越久,損耗越大,記憶也就越模糊,但此刻熊茂調用起腦中的記憶來,就像開電腦翻文檔那麼清晰簡單。他只需要把破解後得到的“蟑螂語”和當年那份容量不小的工作報告進行比對,就能找到或推斷出戎奇資訊的意思。        

    仿佛他的過往記憶,連同沉澱到腦海深處的部分,都被製成了晶片,找到了儲存位置,就找到了過去經歷的所有。        

    墨遷沒有打擾他,就在旁邊安靜地看著。當看到青年開始抿嘴唇,知道他是感到餓了,就起身去拿來一瓶營養液,插上吸管遞過去。青年的眼睛沒有從光屏上移開半分,只分出一絲意識含住吸管吮\吸。        

    一手舉著營養液站在床邊,軍長大人做起了服務員。要是其他人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一邊吃東西,一邊做事,向來嚴謹的墨遷肯定看不慣,但是……低頭看著青年的發旋,墨遷覺得這樣的大孩子很好看,心中甚至浮起一種叫做驕傲的情緒。        

    當天際微微泛白,最後一個詞也呈現在了兩人面前。        

    看到結果,熊茂心想,難怪之前自己隱隱有種熟悉感,卻想不起這樣的資訊在哪裡見過,發信號的人不僅加了密,還把一句話拆成了幾份發,一段信號只包含一個詞語或片語。        

    看著光屏上勉強成句的內容,墨遷凝眉思索。        

    拿不拿,殺,貓。        

    這是戎奇人或其代理人發出的資訊,那“貓”就應該是指霸王貓,畢竟霸王貓對戎奇人的作用早就被洩露了出去,他們想殺霸王貓很正常。至於“拿不拿”?        

    “連起來可能是‘拿不拿得到東西,都殺了霸王貓’的意思。他們要拿的是教授他們的研究成果?”熊茂問。        

    墨遷點頭。“戎奇星系沒有霸王貓,他們多半自己也搞不清楚霸王貓為什麼能對他們產生壓制,想要拿到研究成果以做防範。”        

    “但他們現在說的是拿不拿得到都殺了霸王貓,野外和圈養的霸王貓都難以對他們產生直接威脅,那他們最有可能的目標就是基地的霸王貓。為什麼要專門對付基地的霸王貓……他們要攻擊柏格星!”熊茂瞪大眼睛。        

    “這應該最接近事實。他們原本的計畫可能是先拿到東西再入侵奧萊,因為這邊的研究成果一直沒出來,或者進攻時間提前了,他們決定無論如何先解決掉一個威脅。由此推斷,柏格星是他們的目標,至少也是目標之一。”        

    “可要對付柏格星也不需要先殺掉霸王貓那麼麻煩啊,只要他們不登陸,採用空中打擊,霸王貓能起到的作用就有限。我們還沒有研究出結果,也就沒辦法把霸王貓的壓制作用擴大化。”熊茂有些想不通。        

    墨遷看他一眼,解惑道:“柏格星儲藏著大量黯礦,這是一種珍貴的生產和戰爭能源,戎奇人不會不眼饞,這個消息已經在前幾天放出去了。”        

    熊茂馬上明白過來。“哦,所以他們不僅會登陸,而且不會使用大範圍毀滅性武器!”        

    “這句話裡還差一個關鍵資訊,時間。”        

    熊茂看到男人的眼睛裡閃著銳利的光。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昆蟲的部分都是胡謅的,不要當真orz        

    問號不會坑,只是精力實在有限,有時間了一定寫,大家要是還願意看就先存著,生氣了我也……只能嚶嚶嚶        

    最近壓力很大,昨晚居然主動喝酒,天亮了才反應過來,喝什麼酒,加油就是啊!現在都還有點懵,再不這麼幹了。        

☆、第69        

很顯然,聯邦內有戎奇間諜,而且觸手已經伸到了柏格星。        

    暗地裡準備那麼久,這是軍方第一次明確抓到戎奇人的惡意,也證實了之前的猜測。這之後,迎戰準備的腳步明顯加快了。        

    在基地裡,表面上一切還跟以前一樣,沒有什麼緊張情緒。但熊茂知道,對整個霸王貓研究組的二次調查已經在緊鑼密鼓地進行。        

    戎奇人的資訊不是發給柏格星上的某個人的,具體接收點還在排查中,但基地內肯定有在為他們辦事的卒子,最有可能的就是霸王貓研究組的成員。        

    在進入柏格星之前,這些人的身份都是通過了審查的,現在,菲碧則主要從他們的行為表現入手,很快就鎖定了凱拉教授的助手尼恩。        

    就在研究組成員名單確定後不久,他的光腦中新增了一個人的通訊頻率。        

    那也是一個生物學方面的大學教授,叫做彪練,參與過研究組名額的競爭,但落選了。經過調查,這是一個學術鑽營者,履歷中的一些研究成果,得來的手段並不怎麼光明。申請進入柏格星失敗後,他很快去了洛倫星。但與其他在野外風吹雨淋追蹤研究霸王貓的人不同,他只把助手和學生扔在帳篷區,自己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城市裡尋歡作樂,或者拜訪各界名流。        

    這樣的人買通研究組成員,想竊取佔有別人的研究成果是說得通的,尼恩就是他選中的人。他的手段也不怎麼高明,但偏偏與軍政皆不相關,因此沒有引起人的注意。        

    根據現有的證據,彪練應該是受人蠱惑了,他和尼恩多半都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帶來什麼樣的嚴重後果。站在背後利用他們的人暫時還沒有被找出來,但有了戎奇人的這條資訊,或者說是命令,他或他們想要完成任務,就肯定會再找上彪練。        

    在各項調查和準備進行的同時,熊茂解開蟑螂語的隔天,戎奇資訊的最後一部分終於被補全。那段被截獲的信號中包含的,正是墨遷猜測的時間,翻譯出來就是:半個月後。        

    所以完整的資訊是:半個月後,無論拿不拿得到霸王貓對戎奇人產生天敵壓制的原理研究成果,都要把柏格星基地的霸王貓殺掉。        

    這意味著,半個月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戎奇人將對柏格星發動進攻。按照時間推算,戎奇大軍很可能已經出發。        

    這個發現無疑為聯邦軍隊爭取了時間和先機,但這並不是什麼讓人高興的事情,戰爭終究是要來了。        

    墨遷他們沒有打草驚蛇,尼恩並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暴露了。這天他非常的高興,因為天才科學家亞爾維斯的助手熊茂過來告訴凱拉等人,他們拿到了戎奇人的原始基因圖譜,知道霸王貓研究工作需要,願意共用出來。        

    從面無表情、說話像機器人的熊茂手中接過晶片,四位元教授喜不自勝,又很是羞愧——當初他們還懷疑亞爾維斯是要來跟他們搶課題呢,沒想到人家有的才是一顆純粹的科研者之心。因此,熊茂給了晶片就走,不怎麼禮貌的表現也沒有被他們放在心上。        

    走出門的熊茂悄悄吐了一口氣,還好他現在的人設是社交恐懼症患者,不然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往那個間諜看,壞了大事就不好了。        

    所謂的戎奇人原始基因圖譜,其實就是蟑螂基因圖譜。感謝他當年的認真勁兒,為了工作把不是那麼必要的資料也找來看過,現在就用上了。        

    雖然戎奇人原始基因圖普和蟑螂相同只是熊茂的猜測,但他有預感,自己是對的。他的依據,除了戎奇人的長相和那種資訊語言,還有他們在面對霸王貓時的反應。        

    作為金字塔底的一級動物,二級以上的食肉動物都可以說是蟑螂的天敵,常見的如蜘蛛、螳螂、青蛙、蠍子、雞等。至於霸王貓這樣的超高級動物,蟑螂遇上了,只有放棄抵抗、引頸就戮一條路可走。哪怕它們成了精,也一樣很難克服這種刻在基因裡的天敵威壓。        

    真正麻煩的是,看得懂戎奇人的密碼語言,熊茂還可以說得過去,拿出一種不存在的昆蟲的基因圖譜,而且說它是戎奇人的原始基因圖譜,這就真是沒法解釋了。        

    想了又想,熊茂還是決定以大事為重。所以,他是背著墨遷和亞爾維斯過來找凱拉他們的。既隱瞞了家長,又頂著朋友的名頭,第一次這麼做的熊貓先生有一種幹壞事的心虛感,更不敢多說多看,匆匆回亞爾維斯的實驗樓去了。        

    熊茂以為自己是偷偷滴幹活,殊不知他帶著兩隻霸王貓招搖來,招搖去,墨遷這個一軍之長,又是最關心他的人,怎麼會不知道他去了哪裡?就算沒有人報告他的行蹤,墨遷也不看他的定位,他那種“我有事,我不說”的眼神還能瞞得住朝夕相處的男人?        

    墨遷也不問,熊茂是個成年人,有自己的**很正常,但他難免有一種孩子大了,跟自己這個家長生分了的失落感。        

    熊茂要是知道自己這麼做,能讓墨遷意識到他是個成年男人,換種目光來看他,早行動了。哪怕沒有什麼值得偷偷摸摸的事兒,也要製造點出來。可惜啊……        

    四位教授同樣沒有追問基因圖譜從哪裡來,是不是真實可靠,懷著感激的心情,他們加班加點地重構了戎奇人模型,再用霸王貓的各種氣味因數進行實驗。        

    這一次,不需要自我打氣,也不需要用食物來安撫焦躁的情緒,他們期待的結果順順利利地出來了。對戎奇人起作用的幾種氣味因數終於被篩出,且其作用機理和效果排序都清清楚楚地顯示了出來。        

    有了這些,他們不僅可以在學術史上記下重重的一筆,還可以製造出對戎奇人有很強攻擊力的化學武器。        

    研究人員們只以為,自己的研究成果將是對歷史上多次挑釁、入侵奧萊的戎奇帝國的一種威懾,讓他們在妄動前會有更多猶豫,並不知道戰爭的陰影已經籠罩過來。不管怎樣,他們都用自己的方式,為保護家園貢獻了力量。        

    一項研究就如一場鬥爭,勝利之後,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立即攤平,有人長長歎息,而經常笑呵呵的凱拉教授卻哭了起來。        

    “凱拉,你這是怎麼了?應該高興啊!”修永不解地問。        

    “別管我,嗝,我就是高興的,讓我發,發洩一下。”凱拉掛著眼淚說完,大家都笑了。        

    看著凱拉的樣子,尼恩也想喜極而泣了。趁大家興奮的時候,他借著整理最終報告的機會,偷偷將結果拷貝了一份,然後到洗手間迫不及待地發了出去。他也不是傻的,怕彪練不兌現承諾,他只發了一半。        

    還在洛倫星的彪練哪裡還有精神在意他發的東西是不是完整,他已經知道自己惹上了了不得的事,心裡一陣陣害怕。        

    當初給他出謀劃策的人找上了他,叫他讓人毒殺柏格星的所有霸王貓。對方手裡有他不乾不淨的所有事的證據,要是他不在乎身敗名裂,那人再製造點東西出來把他送進監獄,或者不那麼麻煩,直接殺了他也是可以的。        

    彪練在意不起來,不代表背後的人也不在意。未免夜長夢多,這人接到命令後就馬上找到了彪練,可這個懦弱鬼拖著不辦事,他正打算再威脅一下對方,誰知道研究結果就出來了。這還真是多虧了懦弱鬼的拖延。        

    彪練受到逼迫,又再來逼迫尼恩。各種威脅下,尼恩不僅把後半部分報告發過去了,還不得不應下了毒殺霸王貓的事。受到背後人的指點,他們的通訊採用了反監察手段,但根本想不到軍方的人已經猜到了他們接下來的行為。        

    因為這一系列的動作,以早就被鎖定的彪練為座標,背後的人也露出了行跡。        

    “那是一個人稱五哥的人,護衛者,沒有正經職業,卻有很多錢,並用錢在社會上打通了讓人驚訝的廣泛人脈。他身邊圍繞著不少人,有護衛者,也有武力值不低的普通人和異能者。這些跟班中的有些人曾自稱是‘護衛者自助組織’成員。”菲碧在內部小會上說。        

    “護衛者自助組織?”藍野馬上抓到了這個詞,其他人也都想了起來。大家對這個詞印象深刻,因為它曾在滾滾綁架事件中出現過,並且讓人查無可查。        

    菲碧向夏棲看去,又是護衛者,她怕大鬍子多想。夏棲向她搖搖頭。兩人默契地交流了一番又回到正事上。        

    “聽你這麼說,這個五哥也只是個連接人和具體事情的負責人,他的上面應該還有人。”邁爾道。        

    菲碧點點頭。“是的,具體是誰還在查。我感覺這張大網最重要的一根線頭已經被拉了起來,接下來我們的神經要繃得更緊了。”        

    小會結束後,正好到了墨遷去實驗樓接熊茂的時間。找了個理由跟大家告別,墨遷穿越到了熊茂的休息室。        

    非常熟練地,熊茂在兩隻大貓走後跳起來往家長背上一趴,墨遷也習慣性地反手摟住他。        

    但當青年的重量全部壓到背上後,男人心裡咯噔一聲,響起警報。        

    輕了。        

☆、第70        

熊茂之前身體雖有見瘦,但體重是在穩步增加的。這給人一種安慰,好像他確實像個十幾歲的少年一樣,還處在生長期。但對他的體重瞭若指掌的墨遷現在卻感覺到,青年的身體變輕了。        

    只停頓了一下,墨遷就繼續動作,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        

    這天晚上,睡眠品質一向很好的墨遷失眠了。在身邊的人呼吸變緩後,他睜開了眼睛。        

    青年離他很近,近得在這樣的夜裡他都能看清他睫毛的形狀。兩人的身體沒有任何直接接觸,呼吸卻糾纏在一起。這在過去是很自然的事,今天晚上卻被墨遷注意到了,仿佛這樣的距離近得超過了他一直以來的認識。        

    男人的視線在青年臉上逡巡,看他好像凹陷了一點的眼窩,看他弧度變大了些的臉頰,看他在黑暗裡顯得毫不鮮活的嘴唇。不知道是因為瘦了還是角度的關係,青年顯得成熟了些,臉上的稚氣似乎因為他目光的尋找而藏到了黑暗中。        

    最後,他微微挺起身體,靠過去輕輕抱住了沉睡中的青年。        

    懷裡的身體有些單薄,跟滾滾過去那扎扎實實、毛毛乎乎的一坨比起來,非常沒有存在感。墨遷盡力忽略從傍晚起就有的心慌感,重新閉上了眼睛。        

    早上一睜眼就看到家長的睡衣領口和領口裡覆蓋著緊實肌肉的胸膛,熊茂以為自己半夜裡又滾進家長懷裡了,臉上不好意思地笑笑,身體卻一點沒動,繼續享受這種感覺。        

    今天也特別,已經醒來的墨遷沒有像往常那樣馬上起身洗漱,而是先把擁著他的手臂緊一緊才下了床。        

    看家長進了洗手間,熊茂在床上使勁滾來滾去,臉上心裡都樂開了花,覺得自己可以就這樣躺一整天。滾著滾著,布料撕裂的聲音突然響起,床上的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黑白相間的大熊貓。        

    又順著慣性滾了一圈,滾得四肢都翹起來,熊茂才停了下來。他看看自己的黑毛腿,再側頭看看床上的衣服碎片,傻了。        

    並沒有想變成熊貓啊!難道是因為太高興了,心裡閃過了變身的想法但自己沒有注意到?嗚嗚,這可是家長的睡衣!居然就被自己這麼弄破了!熊茂的內心在哀嚎。        

    墨遷從洗手間出來看到的就是一個蠕動的大白屁股。“怎麼變身了,你不是還沒有洗漱嗎?”這句話問出來他才看清滾滾在做什麼——他在用粗粗胖胖的前肢收攏床上的衣服碎片。有的碎片在床下,他還跳下來用嘴去撿。        

    看他用嘴含布料就知道他有多麼喜歡這套睡衣,絕不會是故意變身把衣服撐裂的。那是因為什麼?他不能自我控制了麼?這跟他的身體變化有關麼?        

    墨遷心裡翻騰得厲害,臉上卻擠出一個微笑來,故作輕鬆地說:“還沒睡醒嗎?迷迷糊糊就變身了?”        

    熊茂總不能說是因為你主動抱我,把我激動得獸血沸騰,只能答:“嗯~        

    墨遷心中壓著石頭往西面訓練場走,熊茂帶著對家長睡衣的緬懷去往戰獸營。一人一熊一分開,墨遷立刻聯繫亞爾維斯。沒睡醒的金髮科學家本來還有點起床氣,聽完好友說的,多重的瞌睡都飛了個乾淨。        

    這些天來,亞爾維斯都在拿護衛者和熊茂的血液做實驗。基本的融合方式依然一無所獲,不得已,他開始模擬護衛者綜合症的發作狀態。護衛者綜合症太過複雜,這種模擬就尤其難,昨天離開實驗室的時候,新的一例類比正在儀器內進行。        

    沖到實驗室,亞爾維斯到儀器前一看,這一例居然模擬成功了!沒有停頓,他扔掉眼鏡,迅速拿起熊茂的血液分離物,循著特定的路徑注入進去。        

    幾秒鐘過去,類比狀態下的護衛者血液環境只發生了一點點細微的變化,儀器上的資料也只是安靜地跳動了幾下。天光依然明亮,四周依然祥和,亞爾維斯的腦中卻驚雷滾滾,世界在他眼裡已經裂開重組、裂開重組好幾回。        

    眼眶瞪到疼痛,腳底站到發麻,亞爾維斯才醒過神來。一臉平靜地在儀器的另一個實驗窗內把同樣的類比狀態複製一遍,他平穩而快速地抽了自己一管血,有條不紊地取出分離物,照著一模一樣的路徑注入護衛者血液。        

    相同的時間過去……更多的時間過去……什麼都沒有發生。        

    有著一半森勒人血統的手抖了起來。儘量控制著力氣,不讓自己把整台儀器毀掉,亞爾維斯把實驗現場全部抹去,把儀器記錄統統刪掉,甚至把整個實驗室的監控記錄都找出來清除了。        

    所有資料和現象都記在他的腦子裡了,除了他自己,除了墨遷,不能有更多人知道這件事。        

    不能有更多人知道,這裡有一個人,或者一隻動物,是天然的護衛者綜合症治療劑。        

    他會被人撕碎!        

    熊茂並不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又即將發生什麼,雖然莫名變身弄壞了家長的睡衣讓熊沮喪了一會兒,但去往戰獸營的他依然精神昂揚。他能感覺到家長放在他身上的目光變得更多了,這是不是意味著他離實現所願又進了一步呢?        

    與動物們一起完成訓練,快到午飯時間,熊茂沒有急著去食堂。又待了一會兒,手背下的光腦果然傳來了輕微的震動。借著大王身體的遮掩,他點開資訊,是家長提醒他讓大貓們不要吃中午的食物。        

    啊,終於要來了嗎?        

    看到一大盆一大盆的貓飯被放到傳送帶上,尼恩的心跳動得厲害。        

    今天他主動提出要來為霸王貓們配製營養午餐,這對他來說是第一次,本以為會讓人覺得奇怪,結果凱拉什麼都沒有問,修永則直接把他想好的理由說了出來:“就要離開這裡了,你也捨不得這些可愛的大傢伙吧?”        

    研究項目圓滿成功,他們這些人也應該離開柏格星了。把成果實用化,與武器相結合用到軍事中不是凱拉等人的特長,他們也不適合做這樣的事,軍方派了專人過來接手。完成交接工作,收拾東西離開,也就在這幾天了。        

    也就是說,他需要在這幾天內做完那件事。        

    怕他水準不到家,彪練連□□配方都發來了,全是實驗室常見的材料,組合在一起卻是快速斃命的劇毒。經了彪練這個雖然半罐子,但也當了那麼長時間生物學教授的人之手,就算是霸王貓的鼻子也分辨不了,而且也不容易被查不出來。        

    可尼恩還是不敢直接這麼做。彪練的威脅還歷歷在目,他被掐住了要害,只能順從。但被人抓住的後果更是恐怖,尼恩每每想起來就背冒冷汗,晚上沒有一刻是睡踏實了的。        

    今天他偷偷放到貓飯裡的,是調整了劑量的□□,連吃幾次,那些霸王貓才會有反應。等它們真正絕命的時候,研究小組已經離開柏格星有一段時間了。那時候,自己早就逃得遠遠的了,尼恩在心裡自我鼓勁。        

    要是有其他人出手讓臭貓們不好過,尼恩肯定高興,可當這件事是由他自己來做時,忐忑是他唯一的感受。將手心的汗水在褲子上擦擦,尼恩還是決定過去看看情況。        

    三十幾個大食盆已經被傳送帶送到了大貓們附近,在上面、下面和旁邊,貓頭鷹、刺蝟和胖蛇的午餐也已經就位。        

    大貓們全都沒動,端端正正地坐著。它們是動物戰士,有吃飯的規矩,但盯著食盆的眼睛和身後搖得歡快的尾巴暴露了它們對食物的期待。        

    當為首的長毛霸王貓沉沉地喵了一聲,一隻只毛爪子立刻向著食盆踏了出去。前進的姿勢擺到一半,這些可愛又可怕的獵食者才又突然頓住。咦?首領好像不是命令我們去吃,而是命令我們不要吃?        

    怎麼能不讓吃?“喵~~”起此彼伏的貓叫聲響了起來,但聲音的主人們還是聽話地沒有繼續向前。        

    大王的回應是穩重如山地走到它的食盆前,低下高貴的頭顱輕輕嗅了嗅,然後……一腳踢翻了食盆!        

    “喵!喵!”這下群貓的叫聲更為急促。它們前後腳地跑到食盆前,不舍地看看食物,然後一個接一個地把食盆踹翻。        

    一旁不明就裡的士兵驚訝又慌張地看著大盆大盆的貓食被掀翻在地,撒得到處都是,以為是他們哪裡做得不對,惹惱了這些貓祖宗。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們無措地發現,事情還不算完。        

    掀盆活動繼續擴大,看到大貓們的做法,身為它們親密戰友的貓頭鷹和刺蝟們紛紛效仿,各種幹的濕的食物雨一樣從天上落下來,泥一樣在地上堆積。        

    食盆裡的東西一下堆得更高了,還有不少食物落到了自己身上,小綠很是高興。它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想把背上的吃的倒進食盆裡,卻突然感覺到有恐怖的視線籠罩過來。胖蛇僵住了,慢慢轉頭,它發現半空的、地上的、高的、矮的小夥伴全都在無聲地看著自己。        

    吐吐信子,小綠非常委屈地背過身來,不讓自己看那盆香噴噴的食物,揮起樹幹一樣粗壯的尾巴,狠心一抽。啪啦!食盆扣地!        

    這下誰都沒得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還會補更一章,但會比較晚,大家明天再來看吧,麼麼噠~        

☆、第71        

尼恩嚇得魂都要飛了,他的心臟高高地跳了出去,被一根細繩繃得死緊。正當他想拔腿逃跑的時候,身邊傳來一道聲音,讓他的身體過電般地一抖。        

    “哎呀!這些大可愛不會是知道我們要離開了吧?這都發起脾氣來了。”        

    尼恩這才發現幾位教授就站在自己不遠處。他先是感到強烈的後怕,剛才只顧著看那些動物有沒有吃他準備的東西,都沒有注意到旁邊什麼時候來了人,然後才反應過來修永話中的意思。        

    這要是在過去,他肯定已經在心裡嘲笑這些人居然跟無知的動物談起了感情,並且會吐槽這種話不是該由凱拉來說嗎,怎麼修永一個大男人也娘起來,但現在他只感到了慶倖。還好,他們沒有看到自己之前做了什麼,現在也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繃得太緊的心臟驟然放開,帶來一陣陣麻意。        

    但隨即,那顆心又被高高地提了起來,因為他聽到凱拉說:“是不是吃的東西有什麼問題,它們覺得不合胃口?”        

    “怎麼會?這可是尼恩特地準備的。這些大貓聰明得很,肯定是在跟我們撒嬌呢!”席泰馬上回答。系在尼恩心上的繩子放鬆了點。        

    凱拉幽幽地說:“希望它們以後不要吃到什麼不好的東西,要是錯了,可就沒法挽回了。”        

    心上那根繩子又用力繞了兩圈。尼恩一時覺得凱拉這話意有所指,像是對自己說的,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可能,這女人有多簡單他再清楚不過了。        

    像是為了附和他的想法,修永出聲道:“這要走了,你就多愁善感起來了。放心吧,就算沒有我們,這些傢伙以後也會過得很好的。你說是不是啊,尼恩?”        

    站在原地,卻被緊張心虛撕扯了幾個來回的人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回道:“那是當然。”        

    黑白大團子此刻也有點呆,他只是告訴大王今天中午的飯不能吃,沒想到會造成這樣的效果。看著被鳥食撒得一頭一身、什麼威風都沒有了的霸王貓們,熊貓先生突然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低頭使勁抖抖毛,一堆大的小的團狀物撲簌簌地從他身上落下來。感到抖乾淨了,熊茂一抬頭,卻看到胖蛇幽怨地望過來,目光在他抖下的鳥食上流連。        

    幸虧不是鳥屎,熊茂心想。結果念頭一落,他身上更癢了。“嗯~”還是先帶著大家去洗澡吧。        

    河水還算清澈,但大王依然不下水。有些僵硬地站在河邊上,他只看著一些小弟在水裡跟著大團子自在地撲騰,另一些在水邊急得團團轉,好像它身上仍舊只有華美的黑灰長毛,長毛裡並沒有夾著一些黃的紅的團狀物。        

    慢一步來到河邊的研究人員們一看,趕快過來給包括大王在內的不下水的大貓沖澡。在水裡把自己搞成落湯貓的阿暖看到凱拉,劃拉幾步上岸來,身子一頂擠走了另一隻大貓,然後主動趴下,把頭頂貼上了凱拉手心。        

    沒在意自己被打濕的衣服鞋子,摸著阿暖濕漉漉的毛,聽著大傢伙呼嚕呼嚕的聲音,凱拉真的不舍起來。這麼可愛的動物,怎麼會有人忍心對它們下毒手呢?        

    在從熊茂手中接過戎奇人原始基因圖譜的同時,他們四個教授也收到了關於尼恩的提醒。尼恩偷走的檔是假的,所有的成果仍舊是屬於他們的,但凱拉仍舊覺得難過。取得成功後的痛哭主要並不是因為高興,而是傷心。        

    她是個心軟的人,今天忍不住提醒尼恩不要再犯錯,希望這個跟隨她許久的年輕人能懸崖勒馬吧。        

    尼恩此刻也在做搓澡工。他心不在焉地給一隻大貓沖著水,心裡堆滿疑慮,不知道這些霸王貓為什麼能聞出食物有問題。正滿心不安地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辦,身側突然逼來一股強大的威壓。一轉頭,高大如一堵牆般的長毛霸王貓正沉沉地看著他,巨大的身體離他就兩三步距離。        

    之前的大貓自覺地讓開位置,其實並沒有從午飯中聞出什麼、只是收到了提醒的大王踱步到尼恩身前,用毫無溫度的目光看看這個人類的手,再看看他的臉。        

    尼恩覺得自己像是被這目光控制了,雙手受到無形絲線的牽引,抬起水管往巨貓身上沖水。沖著沖著,他有了一種錯覺:他只是這只猛獸的奴僕,理應跪下來為主人服務。        

    就在他的雙腿越來越軟的時候,長毛霸王貓的尾巴似是無意地一甩,正正好打在他的腿彎。撲通,尼恩真的跪下了。        

    浮在水面看到這一幕的熊貓先生一樂,咕嚕咕嚕,吹起一串水泡。        

    這個人肯定猜不到,他的所有行為在監控下已經變成了透明的。之所以還沒有把他繩之於法,只是為了吊著他,以便把背後的人都揪出來。        

    敢惹貓主子,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在事情明朗之前,還不知道他要被當耗子玩幾回。熊茂默默在心中為尼恩點了一根蠟。        

    洗完澡回去,弄得一團糟的地方已經被打掃乾淨,貓頭鷹、刺蝟和小綠也都吃上了。雖然只能吃乾糧,但有的吃它們也就開心了。錯過午飯時間,熊茂沒有去食堂,喝著營養液,和大貓們一起對付了一頓。        

    同樣沒有去食堂的,還有亞爾維斯。清理完現場,他第一時間叫來了墨遷。        

    聽完了他的說明,墨遷雖然也很驚訝,但比起他來就要鎮定多了,好像滾滾在他心中一直就是非凡的,這樣的事也不是那麼不可接受。        

    “這是他的身體出現異常的原因嗎?他的身體還會有其他問題嗎?如果有,能解決嗎?他對護衛者綜合症的作用是暫時的嗎?現有的藥物能代替嗎?”短暫的沉默後,墨遷道。        

    被好友幾連問,亞爾維斯才發現墨遷也是緊張的,這些問題也讓他冷靜了下來。是啊,現在最應該做的是徹底解開這些謎題。無論是要保護熊茂,還是要説明護衛者,都需要這些問題的答案作支撐。        

    墨遷離開後,亞爾維斯又一頭紮進了研究中,哪裡還記得要去食堂吃午飯?        

    下午熊茂去實驗室的時候,金髮科學家只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在對方的鼻樑上看到眼鏡,熊茂自覺地放輕動作,去座位上坐下。沒有人安排工作,下午該怎麼打發?要不然偷偷去找家長?啊,好餓!        

    沒有領會墨遷送他過來時眼神中的真正含義,熊茂滿心桃花地回味男人攬住他時比以往更為用力的動作。        

    實驗室裡一邊是春日藍天下的粉紅泡泡,一邊是迷霧森林裡的重重暗影。        

    連續奮戰後,亞爾維斯看著面前的結果,用力把頭髮抓成了金色的鳥窩。問題不僅沒有解決,好像還變得更多了。        

    比起現有的護衛者綜合症藥物,熊茂的身體組織能夠更為快速和長久地起作用,但在實驗中並不能徹底治癒護衛者綜合症,而這在理論上是可以的。        

    現實不能和理論推斷相對應的原因,是熊茂的實際基因和理論圖譜不能完美重合。可到底哪裡不符合,為什麼會不符合,亞爾維斯卻一籌莫展。        

    學識廣博、經驗豐富的年輕科學家只是感到了一種不自然,並隱隱意識到,這種不自然,正是滾滾的成長過程不自然和熊茂現在的身體狀態不自然的根本原因。        

    對這些一無所知的熊茂高高興興地去食堂吃晚飯,卻在飯桌上聽說了一件引起他注意的事。之前因為養寵物兔的風潮,以寵物培育為主業的一個地區繁殖了大量兔子,現在流行不再,兔子滯銷,他們決定將這些兔子集中安樂死。        

    這本是菲碧的隨口一說,熊茂卻很是在意。回到小別墅後,他馬上打開光腦上網。自從可以變為成年人後,家長給他上的上網限制就取消了,他現在可以看到更多的東西。        

    找到相關新聞一看,果然,圖片中要被安樂死的,就是曾經在靡季航站樓幫助過他的那種兔子。再去找相關消息,卻是結果寥寥。與當初有無數人在網路上曬自家兔子寶貝的盛景不一樣,如今有那麼多兔子要失去生命的消息卻沒有激起什麼波瀾——人們不再關心了。        

    放出消息的多半就是賣寵物兔的人,他們原本應該是想激起人們的同情心或憤怒情緒,好把這些兔子銷售出去。可直到現在,並沒有好心人表示要接盤。話已經大張旗鼓地說出去,那些商販被架了起來,說不定還會搞個安樂死活動,賣票讓人去看。        

    靡季的事已經過去很久,但擁有強大記憶力的熊茂還能回憶起在那裡的每一幕。知恩不圖報不是他的風格,對他援手的那些寵物兔當時不需要幫助,而今又無處可尋,那現在就由他來做那個“好心人”吧。        

    查好時間,搞清楚地點、路線,想好怎麼把兔子們帶回來,又怎麼安置它們,計畫好離開期間的戰獸營事宜,熊茂自認已經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但當他告訴家長他要獨自去一個遙遠的星球救兔子時,卻遭到了男人毫不猶豫的反對。        

    “不行!”墨遷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嚴厲。        

☆、第72        

熊茂把他的計畫書拿出來,一條一條地展示給墨遷看,並說明他需要借一筆錢,有能力後會分批歸還,墨遷可以扣他的工資。不管他們是不是需要寫借條的關係,熊茂想墨遷都希望看到他有這樣的意識,畢竟前不久家長還把他當做小孩子,在為人處事的教育方面,不會因為寵他就放鬆要求。        

    墨遷沒有打斷他的話,但聽他說完後依然道:“不行。”這次他補充了原因:“你不能一個人走那麼遠,太不安全!”        

    熊茂很意外,以他對家長的瞭解,自己行事獨立,他應該高興才對,現在居然以這個理由來反對。他已經不是惹人注意的小滾滾,以一個普通成年男人的身份去一個普通的地方,又不做危險的事,會有什麼不安全的?        

    墨遷並不詳細解釋,熊茂也很堅持,這件事他不做肯定會後悔,商討的最終結果是由墨遷派人代替熊茂去。這算是最好的辦法了,兩人都能接受。        

    沒想到第二天,事情又有了變化。養兔商販發消息稱,兔子們感覺到了危險,集體“越獄”了,他們將舉行一場戶外捕獵活動,歡迎各星球的人們參加,只需要購買一張活動券就可以領取一份誘餌和工具,捕到的兔子歸個人,可隨意處置。        

    不管兔子們是真的自己逃了,還是這只是商販們的掙錢策略,熊茂知道自己都必須去了。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跟兔子們溝通,他去才有可能把它們中的大部分活著帶出來。可他得先在家長那裡拿到“准出證”。        

    自從知道消息後,青年就用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墨遷,好像在說“我不是故意要去的,是形勢逼人”。對著他含著祈求的眼神,墨遷嘴裡的“不”字始終說不出來。        

    熊茂瞭解墨遷,墨遷也一樣瞭解他。從小到現在,他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溫和順從的,有些地方卻非常倔強。從他堅持做軍人的事就可以看出來,硬攔是攔不住的,何況墨遷拿不出無可辯駁的理由。        

    漫長的無聲對視後,熊茂看到家長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登時舉手歡呼一聲,高興地向前一跳。墨遷立刻前傾接住他,把跳過來的青年抱進懷裡。        

    整個撞過來的身體又單薄了點,用力一按就能觸到骨頭,大號的睡衣鬆鬆垮垮地掛在他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身體輪廓。墨遷不禁把青年又抱緊了些,心裡的擔憂濃重不化。讓他稍稍覺得安慰的是,今早的熊茂直到現在也沒有失控變身的跡象,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糕。        

    而這時,熊茂內心的桃花拼成了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又染上了更重的緋色。貼在身上的大手用力而滾燙,溫度隔著布料都直傳到了他心底,熏得內心的緋色成片化開,由內而外,蔓延到了臉頰、眼角。        

    熊茂把發熱的臉貼上身邊的肩膀,聽到了兩股相合的心跳。在這種仿佛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中,他分出一絲神志,提醒自己可千萬別又高興得忘了形,再突然變身搞壞家長的睡衣。        

    愛是人類的力量之源,這話不假。熊茂覺得自己此刻全身都是激蕩的力量,強大得可以跟大王一決高下。他還不知道,因為各種關於他的恐怖想像的加成,在抱著自己的男人眼中,他已經是羸弱不堪折的形象。        

    這個擁抱持續了不短的時間,久得熊茂都從粉紅幻境中清醒了過來,覺得家長好像在借這個動作確認什麼。熊茂再是猜不到,墨遷總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現在不讓他肆意而為,以後就沒有機會了,因此根本無法真的拒絕他的要求。        

    不能阻止他去,那就只能在其他地方增加保障了。於是在墨遷不容反抗的安排下,熊茂的一人之旅變成了一熊、一鹿、兩貓、多人同行。一熊、一鹿不用說,是他和亞爾維斯,兩貓是船長和大妹兩個保鏢,多人包括軍艦駕駛和維護人員及當地嚮導。是的,墨軍長不准熊茂去坐客運飛船,直接派了偽裝成私人飛船的軍艦,理由也是正當的——去接戰獸營的後備成員。要不是現在是備戰關鍵期,墨遷肯定就自己跟著去了。        

    事情定下了,執行起來就快了。他們乘坐的軍艦抵達目的地附近的時候,捕獵活動還沒有開始,熊茂也就有了時間好好看看這個他聽說了多次卻從來沒有來過的星球。        

    這個星球就是螢沛,一個主要居民為護衛者的生活星,熊茂滾滾時期的朋友蒼苒的家鄉。蒼苒也是他們此行的嚮導兼護衛,不過對於他來說,此時的熊茂只是個不熟悉的任務物件。        

    時間改變熊,也雕琢人,行程中,蒼苒身上絲毫不見當初那個話嘮的影子,只讓人看到一名寡言穩重的合格軍人。熊茂一時忘記自己的人設,像待朋友般向他道謝,他也只是客氣而疏離地表示執行任務是軍人的職責。但在軍艦靠近螢沛星的時候,熊茂還是從他眼中看到了回到家鄉的喜悅和不能回自己家的淡淡遺憾。        

    可熊茂的好奇和蒼苒的喜悅註定要被驚訝和失望取代,在時間中發生改變的,不只是他們兩個。        

    繁華的城市街道上,到處可見彰顯整體科技水準的設施和工具,但在這種充滿現代文明氣息的環境中,每隔一段就可以看到一間畫風奇特的店鋪。這些店鋪普遍面積比較大,要不就昏黑暗沉得像比別的地方提前進入黑夜,要不就絢爛明亮得像賣燈飾的。偏偏,在這兩種風格極端的空間內,什麼商品都沒有,只有一片空地,上面聚集著或多或少的人。        

    這些人的行為也很吸引眼球,不是姿勢怪異地躺著或坐著一動不動,就是不斷地重複著拍手、拍腿之類的動作,口中還喊著什麼。        

    一開始,他們還以為這些人是在做運動,熊茂甚至心想,護衛者們都挺積極向上的嘛,熱愛運動的人那麼多。但當他們在好奇心旺盛的亞爾維斯的帶領下走近聽了兩分鐘後,熊茂看到蒼苒的臉當場就綠了。        

    那些拍手拍腿的人整齊劃一地喊著的,不是運動節拍,而是“淨化血液、趕走疾病、擁抱長壽”。再加上那詭異的環境、奇怪的動作,這樣的場面馬上就讓人有了不好的聯想。        

    “我們能再在這周圍轉轉麼?”出發以來,蒼苒第一次提出了要求。        

    明白他心中所想,熊茂和亞爾維斯自是不會不答應,他們也想再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他們越看心裡越涼。        

    他們覺得奇怪的店鋪,進行的都是些在他們看來早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時代的愚昧活動,在一臉認真地跟著做“自我淨化”動作的人之外,每個地方都有一個或幾個領頭的人在“做指導”。而一些他們以為是在賣特產的店鋪,實際售賣的卻是“可以過濾血液中骯髒因數的神奇野花”、“可以幫人收集好運的編織口袋”、“可以改變後代人種的昂貴藥粉”……        

    就在他們打算繼續看下去的時候,拐角處一個六七歲的男孩突然沖他們招手。待他們走近,男孩小聲地示意幾人跟著他走,還神秘兮兮地看了看周圍,好像光天化日之下也要躲避什麼似的。        

    跟著男孩在巷子裡七拐八拐,他們進了一戶人家。要不是實在好奇,兼且男孩看起來沒有威脅,他們也不會走到這裡來。即便如此,在跨進院子後,他們就停下了,蒼苒還站在門口警戒,讓門維持半開的狀態。        

    看他們沒有再跟上來,男孩轉過身,抓抓頭,好像這才想起自己的行為有些莽撞,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幾人中就熊茂看起來最有親和力,於是他放棄早就維持不住的社恐人設,主動開口道:“小朋友,你叫我們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男孩沒有看他,保持著一手抓頭的姿勢,他望向亞爾維斯,有些羞澀地問:“你是那個亞爾維斯嗎?”        

    在外人面前,亞爾維斯一向是很端得起的,他冷面冷音地回道:“如果你說的是做科學研究的亞爾維斯,那麼我是。”        

    男孩露出個有點傻的笑容,明顯很高興,但他轉臉就換了一個嚴肅的表情,大人式的鄭重地說:“那你就是異能者。你不應該來這裡的。”        

    亞爾維斯怔住了。“為什麼?”        

    “因為,因為,外面的人可能會把你抓起來!”男孩給了個讓人吃驚的答案。        

    亞爾維斯正要再問,前方房屋的門忽然開了,一個男人站出來,對一行人說:“小孩子說不清楚,進來我告訴你們吧。放心,我們沒有惡意,有也打不過你們。”        

    這是個頭髮花白的老年人,今年剛八十出頭,小男孩是他的孫子,家裡現在就他們倆。要是放在異能者身上,八十多歲的人說不定還沒有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他已經是那麼大個孩子的爺爺,身有老相,生命的終點已在可見的前方。        

    通過這位爺爺的解釋,熊茂他們知道了小男孩很崇拜科學家,曾在新聞上看到過亞爾維斯,因此認識他,還知道他是異能者。而他接下來說的話,讓大家的心情都很複雜,亞爾維斯當即決定返回軍艦把兩隻霸王貓帶上。        

☆、第73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一股奇怪的風潮在這片土地上刮起,等意識到的時候,周圍已經隨處可見想通過吃野草、拍手心來趕走護衛者綜合症、延長自身壽命的人了。無論是誰,只要聲稱自己掌握到了讓護衛者“自我淨化”的方法,就能扯起一個攤子,聚起一堆人做些神神叨叨的舉動。        

    在這個時代,沒受過教育的人非常少,那些東西,只要用理智想一想就知道不可能,真正相信的人也不多,但大部分人還是會花費大量時間精力這樣試試,那樣嘗嘗。如果有人上前勸阻,不是被當做無知者集中說教,就是被當做傻子得到一句“寧可信其有,試試又何妨”的回復。        

    讓人覺得無法理解的還不止如此。        

    “這些都是明面上的,他們做得光明正大,不怕人看。另外有些人相信我們護衛者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氣運能量都被異能者吸走了,只有打倒了異能者,氣運能量才能回來。我還聽說有的極端的人,認為殺死一個異能者,就能有一個護衛者變成健康長壽的人。原來我們這塊兒,有的異能者多囂張啊,現在全部夾著尾巴做人。前幾天還有個異能者被莫名襲擊了,襲擊的人現在都沒抓到。這孩子見你是異能者,怕你出事才叫你們過來的。”老人家最後一句話是對亞爾維斯說的。        

    沒等亞爾維斯和熊茂開口,蒼苒越過他們急問:“都沒人管管嗎?公職部門呢?”這個人以前憤慨於有的異能者欺辱護衛者,現在看到家鄉這個樣子,卻狠狠捏緊了拳頭。難怪家裡人說不用擔心他們再受欺負,原本還以為是自己爭氣了的原因,沒想到是這樣。        

    老人歎了口氣,回道:“怎麼管?外面那些人都很鬆散的,沒有形成什麼大的派別,嚴格來說並沒有觸犯法律。仇視異能者只是人家的想法,又沒有明確的證據,還能把人抓起來強行扭轉思想?襲擊事件倒是有人在查,但看起來也不怎麼積極。而且,聽說星長本人也信這些,虛假宣傳之類的小事就更沒人管了。我們這裡的異能者本來就不多,有能力的都打算搬走了。”        

    熊茂和亞爾維斯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和懷疑。事情很可能不是那麼簡單,危害性也不像老人說的那麼小,如果有人借此生事,波及面肯定會很廣。        

    “還是有不少像您這樣保持清醒的人吧?”亞爾維斯問。        

    老人搖搖頭。“不知道,附近完全不參與這類事情的就我們一家。時間太久啦,很多人都失去了信心,要找點其他的安慰。其實我也不確定他們那樣到底對不對,看到異能者、普通人的生活心理也會有不平衡,但我相信科技始終是在進步的,我是等不到綜合症被解決的一天了,但我的孩子、孫子還有可能等到。”        

    老人的態度讓熊茂他們好受了些。感到氣氛的放鬆,小男孩跑開了一會兒,回來時手上拿著一坨黑色的東西。他把那東西遞給亞爾維斯,不太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參加表演時戴過的假髮,洗乾淨了的。你戴上,別人就沒那麼容易認出你了。”男孩的手舉得並不近,一副隨時準備收回去的樣子,好像生怕這位偶像會拒絕似的。        

    亞爾維斯習慣在外維持高冷的形象,但並非不分好歹。接過那頂假髮,他毫不嫌棄地立刻就往頭上戴。假髮尺寸太小,還是熊茂伸手幫忙才戴穩了,可也並不端正,上方的頭髮聳在發套周圍,讓亞爾維斯的頭看起來大了一圈,有些滑稽。好在頭髮夠多夠長,原本的金髮不用往頭套裡塞也被遮住了。        

    看著金髮美人現在的樣子,在場的成年人都在憋笑,只有小男孩的眼睛裡還保留著滿滿的崇拜之意。面對這樣的爺孫倆,即便知道此刻是自己長這麼大最醜的時候,難看程度超過不靠譜老爹設計的嬰兒造型,亞爾維斯還是鄭重地道謝,並像個普通的高知人士一樣,說了些寬慰老人和勉力小孩的話。        

    走出這家護衛者的門,亞爾維斯也沒有扯下頭上的假髮,而是馬上道:“我們回飛船去把霸王貓帶上!”        

    他不是怕自己受到襲擊,而是擔心牽連到熊茂。青年的身體狀況並不穩定,不論是受到攻擊還是在混亂的環境中暴露動物身形,都非常危險。以瑩沛現在的狀況,就算那些人不知道他的身體對護衛者綜合症的作用,恐怕也會把這樣的“異種”拿來試試“自我淨化”。        

    雖然熊茂聽家長的話把船長和大妹帶了出來,但下飛船時,他還是堅持將兩隻大貓留在了上面。墨遷不在,沒人嚴格地管他。亞爾維斯待在霸王貓旁邊本就不自在,因此沒有提出異議。兩隻大傢伙看青年身邊跟著不止一個人,以它們的判斷力,這就是安全的,也沒有硬要跟上來。這就讓熊茂得逞了。        

    墨遷叫他帶著大貓出行,不怕讓人知道他們的來處,熊茂卻不想太引人注意,給家長和第二十三軍惹麻煩就不好了。但事關亞爾維斯的安全,他沒有多說就同意了。        

    一行人返回飛船又出來,這次熊茂身後多了兩隻讓人望而生畏的霸王貓。能夠出來,船長和大妹很高興,但除了搖搖尾巴外沒有別的表現,看起來就是嚴格受訓的超級猛獸,只需要一個命令,就會毫不停頓地撲向目標。        

    這樣的隊伍自然非常惹人眼球,一路上的人雖然不敢靠近,但都在盯著看,拍照的更是不在少數。即便在柏格星時早就習慣了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下,熊茂還是對這樣的高調感到有些不自在,覺得自己像帶著打手招搖過市的土豪,牛氣沒有,傻氣倒是不少。        

    亞爾維斯就放鬆多了,保護熊茂的壓力減小,大貓帶來的不爽感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墨遷考慮得很周到,軍艦偽裝成私人飛船,只是告訴這裡的軍政部門,不需要正式打交道,帶上霸王貓,又恰到好處地顯露了他們的身份。這兩隻的動物的戰鬥力未必會比訓練有素的士兵高,但它們的存在表明了他們是第二十三軍的人,就算有人起了歹心,也得好好掂量掂量。柏格星的霸王貓,知名度也就比滾滾小那麼一點。        

    不管是不是霸王貓的功勞,他們穿過城市到達以寵物繁育為主業的那片郊區的一路上都很順利。出乎意料的是,城市裡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在郊區卻很少見到,這裡的人們好像仍舊把精力都放在勞作掙錢和享受生活上。        

    一般情況下,反智反科學的思潮更容易在人口沒那麼密集、消息相對閉塞的地方紮根,現在的狀況卻正好是相反的。這更加讓人懷疑,這股思潮不是自發形成的,而是有人刻意推動的。        

    熊茂他們現在也沒空好好調查這件事,因為捕獵兔子的活動開始了。        

    看到這麼特殊的一組客人,猜到他們的身份並得知他們的來意後,養兔商販真是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會有人來要這些兔子,還是這種來頭的人,他們就不會把兔子都放出去了。現在錢掙不了多少,還白白浪費了一個巴結貴客的機會。        

    不知道現在取消活動,組織人去把兔子都抓回來還來得及不?商販們腦子裡轉著的念頭在看到陸陸續續來參加活動的人時就不得不熄滅了,做生意要講究誠信。        

    兔子們“逃”到的地方是一片面積很大的低矮草地,去勘察情況的士兵回來說草地邊緣有圍欄的時候,商販的說法就不攻自破了。但這對其他來參加活動的人來說並沒有什麼,都是來玩的嘛。這些人有本地的,有外地的,基本都是護衛者和普通人,抓兔子對體能突出的異能者們而言並不算什麼有趣的活動,亞爾維斯這種四體不勤、腦力著稱的人又看不上這樣的玩樂。        

    總的來說,沒什麼威脅,兩隻大貓沒有用武之地,又不能撒歡去跑,只好無聊地趴在熊茂身後。在活動組織者的主動幫助下,領到誘餌和工具的人都知道了這裡有人要收購活的兔子,再一看兩隻趴著仍然塊頭不小的霸王貓,基本就心裡有數了。        

    收攏兔子們的過程可以用輕而易舉來形容。在熊茂小心翼翼地抓住第一隻兔子又把它放走後不久,原本看到那麼多人類受驚不小、紛紛躲藏的兔子們成群地朝著這邊奔來,逐漸匯成一支蹦星人大軍,聲勢稱得上浩大,反過來把周遭的人類驚到了。        

    少數被其他人抓到的兔子也相繼被送了過來,有的人還不要錢,遠遠地把兔子放下,讓它們自己蹦過來。現在的場景比預期的可有意思多了,完全值回票價!        

    看著往外撒著食物的青年和他周圍的兔子海洋,得到的解釋是他用的誘餌特殊的商販吞了吞口水,強忍住去討要誘餌配方的衝動。我軍什麼時候在這方面的研發能力也那麼強大了?這是不是有點不務正業?        

    在熊茂跟兔子們互動的時候,一個同樣在瑩沛星的人對著別人發到網上的照片,盯著兩隻霸王貓的眼睛眯了起來。        

☆、第74        

城間車向前行駛,看著窗外的城市街道,薩羅穆的眼中一片陰霾。        

    他已經有近六十年沒有回過這顆星球了。記憶裡,這裡陳舊、黯淡,永遠被灰影籠罩,但跟這幾天他看到的繁華景象比起來,似乎那時的螢沛星才是明亮的、充滿生機的。        

    因為彼時的人們承受著病痛卻抱持著希望,知道生命短暫仍認真生活,就像他一臉滄桑的母親,辛苦勞累卻總說以後就好了,就像他瘦瘦小小的妹妹,病中還能掛起笑容。而此刻在這裡,他看到的卻更多是死氣沉沉、自我封閉和倒退**        

    難道是我錯了嗎?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趕緊掐滅,心神一轉移,更多被刻意封存的記憶止不住地洶湧而來。        

    貧窮的家庭、惡劣的父親、如影隨形的護衛者綜合症,仿佛沉重的高山,壓得母子三人艱難喘息。這樣的家庭出現一個異能者,不是拯救,更像是詛咒。        

    每當那個人渣拿著聯邦發給他的異能者成長扶持金出去爛賭,賭輸了又回來虐待母親,年幼的薩羅穆都會想,要是我不是異能者就好啦,要是我也是護衛者就好啦。這個身份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實際的好處,反倒讓他不得不面對更多的無能為力、自厭愧疚。        

    還有害怕。那個人渣從不會在他面前掩飾眼神,他知道他在等,等他覺醒異能,不管是會放火還是會凍冰,總之又能增加一條財路。        

    不幸中的萬幸,他的異能是腦域。覺醒的那一天,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天地好像大了無數倍,萬物又小了無數倍,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晰,思維賓士的速度讓他覺得自己此前好像從未思考過。        

    但他誰都沒有告訴。本能告訴他,這還遠遠不夠。即便因為遲遲不覺醒招致打罵,他也死死咬緊牙關,只是一刻不停地逼自己思考,不讓大腦停下來哪怕一秒。        

    終於,兩個多月後,他僅僅用了幾個小手段,就讓人渣進了監獄,繼而死在了裡面。當他安頓好母親和妹妹,進入專門的學校學習,被稱讚是同批孩子中智力漲幅最大的時,他只是像個來自小地方的普通孩子那樣靦腆地笑笑。沒有人知道,他用來鍛煉異能的第一件事,是如何殺死自己的父親。        

    那時候他是多麼的高興啊,美好的新生活似乎觸手可及,他第一次認可了自己的異能者身份,拼了命地去學習,去訓練,去研究,一路從學校走到普通研究所,再進入科研者的聖地——聯邦科學院。        

    但宇宙運轉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即便智力超群,一個人類也沒法觸到造物之密的邊緣。不管他有多努力,早年虧損太多的母親和妹妹還是相繼被護衛者綜合症帶走。僅僅三十多歲,他就已經是孤家寡人,異能者漫長的餘生,他不知道該如何度過。        

    頹廢之後,帶著強烈的不甘,他頭也不回地在這條路上走了下去。高效藥物的問世、護衛者平均年齡的延長,他功不可沒,護衛者生存環境的改善、社會地位的提高,他來往奔走。拿出精力,拿出積蓄,他拿出所有。        

    第一次被人當面冠以“偉大”二字,他當場拉下臉來,其後行事更為低調。人們稱讚他的謙遜,他卻半夜被母親的扣問驚醒。        

    “兒子啊,你解決護衛者的問題了嗎?”夢中的母親臉上仍帶著慈愛的笑容,一如她去世時,拉著自己的手說“我的兒子以後會成為一個讓護衛者健康長壽的偉大科學家”時的樣子。        

    可他只能以手掩面。不,母親,我還沒有做到,對不起,我還沒有做到。        

    但我會做到的!        

    建築密集的街道被空曠的郊區取代,那些猶疑也被薩羅穆甩在了身後。什麼都沒關係,眼前的事情才是最要緊的,拿到了東西,那些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車在路邊停下,薩羅穆指揮人從長長的車廂裡取出籠子。籠子只有兩個,裡面分別裝著四五隻兔子。消息知道得太遲,就這十來隻動物,還是幾個屬下東奔西走累個夠嗆才弄到的。但這些薩羅穆才不會管,他皺了皺眉,明顯不太滿意,可也忍住了,沒有說什麼。        

    時間就要到了。        

    載著兩千多隻兔子,熊茂一行人和貓乘著車開始往回趕。出來的時間不短,墨遷已經問過幾回了。只有蒼苒會在送走他們之後留下來,繼續調查螢沛星的情況。        

    熊茂心情不錯,兔子們都好好的,錢也沒有花多少,看到路邊大大的簡易標牌的時候,他正在跟亞爾維斯說自己不用欠家長那麼多錢了。        

    標牌上寫著“處理兔子”,正被兩個人舉在手裡使勁搖,下面放著兩個籠子。雖然出現的地方有點奇怪,本就沖著兔子來的熊茂等人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舉牌的兩個人也是瑩沛的護衛者,只是不住在這一塊兒,他們說自己也是養兔人,本打算加入這次的捕獵活動,結果來晚了,想到參加了活動的人基本都會從這條路回城,就試試能不能把自家的兔子賣了,不然還得另想辦法處理。        

    看到兩隻霸王貓,兩人明顯瑟縮了一下,但還是拿出商販遇到客人的熱情來,殷勤地說:“幾位看看吧,挑喜歡的,都是養得很好的兔子。”        

    熊茂和亞爾維斯低頭去看籠子裡的兔子,感到有些不對勁的蒼苒和另一個士兵轉頭尋找那股隱隱約約的視線,船長和大妹更是直接往一個方向走去。        

    可不等他們找到對方,隱藏在車後的人自己大步走了出來,一把摘掉頭上的寬簷帽,大聲地說:“亞爾維斯,看看我是誰?”        

    聽到聲音,除了賣兔人以外的四人兩貓都反射性地往突然出現的人臉上看去。一時間,熊茂只覺得自己眼前閃現兩顆白矮星,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跟他一樣失去自主意識的還有同行的人和貓。雖然大腦中樞陷入了沉睡,他們的身體卻還站著,並在一股力量的引導下姿勢略顯怪異地走到賣兔人的車邊,自己爬進了車廂。        

    路過的人以為他們互相認識,並沒有多加注意。兩個賣兔人把籠子扔回車廂,一人上了一輛車,什麼都沒留下地離開了。        

    看到最後一隻霸王貓的腳伸進車廂,薩羅穆當即就癱在了車裡。因為能量使用過度,他的眼睛一時恢復不了原狀,瞪大的眼眶裡一片灰白,不見瞳孔,看上去很是瘮人。        

    是的,像墨遷和亞爾維斯一樣,他也是少見的擁有兩種異能的人,一種是腦域,一種是催眠。後者是他在四十歲後才發現的能力,不強大,但關鍵時候很有用。        

    柏格星之行失敗後,他下了大力氣鍛煉這項能力,還用上了藥物,這才能在今天一口氣將四個不弱的人和兩隻強大的霸王貓都催眠了。後果也是明顯的,精神和身體能量的大量透支,讓他看上去像又老了十歲,真的有點符合他自稱的“老頭子”形象了。        

    但這又算什麼?抖著手摸出一管猩紅的液體,薩羅穆一口飲下,像失了彈性的眼眶這才慢慢回到原位。畢生夙願即將達成,哪怕事情結束後生命就走到盡頭,自己也能笑著去死。        

    稍稍恢復了力氣,薩羅穆挪到無知無覺歪在車內的幾人身邊,一一從他們身上摘下光腦,陌生的大眼睛青年身上沒有光腦他也沒有在意,只在輪到亞爾維斯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亞爾維斯頭上還戴著那頂假髮,再加上照片角度的關係,薩羅穆之前沒有把他認出來,等他們走近了才看清楚這個年輕後輩的臉。不過這依然沒有關係,就算提前知道了,他還是會實行自己的計畫。        

    他的目標不是人,而是那兩隻霸王貓,屬於柏格星基地的霸王貓。        

    薩羅穆是個耐心的人,無數次的失敗後,他學會了靜心堅持。但再多的耐心也抵不住希望一閃而逝後毫無進展的漫長等待和眾叛親離的巨大打擊。        

    那只動物他始終接觸不到,並且看樣子以後也一直接觸不到,而他竟連穩妥點的辦法也無法施展了——他一手培植起來的力量,因為別的野望,徹底棄他而去。        

    意識到機會越來越少後,薩羅穆決定鋌而走險。在走向理想的終點和人生的終點前,他抱著最後一次的念頭回家鄉看看,沒想到就遇到這樣一支來自柏格星的隊伍,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有了這兩隻霸王貓,他之前計畫的前半段就可以改改,另外找理由進入柏格星。        

    又看了看亞爾維斯的臉,薩羅穆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跟第二十三軍的人在一起,但或許他並不是麻煩,而是另一重砝碼?        

    車子在一個路口停了一下,薩羅穆把手上的光腦遞給外面接應的手下,原本讓人把光腦拿到遠處銷毀的命令也臨時變成了讓他們帶在身上在城裡像旅人般地遊走。        

    收回變空的手,首席科學家自嘲一笑。這些小事以前有的是人給他做,現在卻少不得自己動手。他這一生總是在失去,失去母親和妹妹,失去養子,失去圍繞在身邊的人,唯一還在的,只剩信念。        

    那只手緊緊握成了拳,像要抓住某種稍縱即逝的東西。        

    當他轉過身來,卻猛地瞪大了眼睛。        

    就像命運的垂憐,那只他日思夜想的動物以一種驚人的方式出現在眼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身體被掏空……        

    昨天估計是遇上網審了,我看到的時候已經審過了……        

☆、第75        

一塊衣服碎片因為衝擊力崩到薩羅穆臉上,上面的扣子把他的額頭都打紅了,但薩羅穆一點感覺都沒有。        

    那個他之前沒有在意的普通青年就生生在他眼皮底下變成了覆蓋著黑白皮毛的類熊生物。奧萊聯邦只有一隻滾滾,何況他正跟第二十三軍的人在一起,這就是他苦苦想要接近的那只動物沒錯!        

    神奇的事就這樣發生,無比虛幻又無比真實地發生,薩羅穆愈加堅信滾滾能夠幫助他拿到最終的答案,疲憊的身體裡,所有血液都沸騰了,燙得他從頭到腳打了個激靈。        

    被做夢都不敢想的超級幸運砸中,在不斷的失望中磋磨大半生的首席科學家愣了好久才醒過神來,然後使勁拍打座椅,失控似的大聲催促手下再把車開快點。聽到自己聲音的下一秒,他又馬上把嗓子收緊,生怕驚醒了命運之神送來的珍貴獵物。        

    一放一收之間,他的嗓音變得很是恐怖。前方的手下不敢回頭,僵著背把車速提高了一大截。        

    他們的目的地是一片陳舊的老房子,即便在瑩沛星,很多人也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土地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外表讓人不願意多看一眼的老房子裡,因為中間牆壁的倒塌,兩個房間連在了一起。原本空曠的空間裡放著嶄新的實驗台,現在又多了幾個被綁住的俘虜。        

    這是薩羅穆出生成長的地方,雖然並沒有帶給他多少美好的回憶,有錢後他還是出錢買下了這片地,只是從沒有叫人來維護過。這次回來他就住在了這裡。        

    屋宇簡陋沒有關係,不能做實驗卻讓他渾身難受。擺脫不了多年的習慣,他讓人臨時置配了一套實驗儀器和工具。比起他在科學院的實驗室和其他地方的地下實驗場,現在的條件稱得上簡陋。可對一個真正資深的科研者來說,工具永遠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催著手下把滾滾抬上實驗台,他揮手把人趕了出去。這些人都是他最近花錢雇的,經過了初級的催眠,對他懷有一種恐懼,不怕洩密,不怕背叛,但也不怎麼好用,起碼在實驗上就一點忙都幫不上,不如遠遠趕走,免得看著心煩。        

    當周圍完全安靜下來,薩羅穆才向實驗臺上的那只動物走去。身邊只有昏睡中的人和貓,薩羅穆卻走得很慢,很輕,仿佛是去迎接神的聖諭。        

    在網路上看過無數遍這只動物的影像,薩羅穆自認記得滾滾的每一根身體線條,但眼前的黑白生物跟最近的記憶相比還是不一樣。骨架變大了,肌肉卻變少了,毛色偏於暗淡,看起來不怎麼健康。        

    難道是生病了?這可不行,會影響分析結果。        

    不再耽誤時間,薩羅穆拿起采血儀狠狠抽了一管血。沉睡中的滾滾毫無反應,任他施為。        

    柏格星基地。翻看告知已在返程路上的資訊,從忙碌中歇下來的墨遷連發出去幾條消息都石沉大海,無論是熊茂、亞爾維斯還是派出去的士兵都聯繫不上,熊茂的光腦定位還在瑩沛星,一動不動。        

    出事了!        

    黑衣軍長霍然起身,他要找的人卻正好推開了他的辦公室門,疾步走進來。        

    “斯傑逃掉了,薩羅穆仍舊不知所蹤!”菲碧話中滿是不甘。        

    在熊茂和亞爾維斯離開的這幾天,清查行動取得了重大進展。順藤摸瓜,五哥等人的真正上線浮出水面,箭頭直指薩羅穆的學生斯傑,多個軍政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牽涉其中。沒有直接證據表明薩羅穆是主導者,但他絕對脫不了干係!        

    這個叛國團體比之前推測的還要大,肯定有沒查到的漏網之魚,但戰爭在即,核心層還是決定立即出手,最大程度斬斷敵人伸到內部的手腳。        

    多個相關人員被迅速控制起來,有嫌疑但沒證據的人也受到嚴密監控,這條線上的小蝦米尼恩也被投入了監獄,可惜這樣的雷霆行動還是讓斯傑逃了,薩羅穆也無處可尋。        

    內清行動雖然不夠徹底,但在即將抵禦外敵時總算不用擔心內部的蛀蟲翻起太大浪花,可熊茂一行人卻恰恰在這時候失去了消息。        

    借用資訊處的資源可以看到,在過去的一段時間內,亞爾維斯的光腦定位軌跡先是從瑩沛一個地區的郊區到城內,然後就在城裡遊走,像個觀光客會有的行進路線,這跟基地自己查到的士兵行進軌跡相符。然而墨遷自己看到的熊茂的軌跡卻在後半段跟他們分了開來,並且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        

    這肯定不合常理,不說士兵們絕不會放棄自己的任務物件,就是亞爾維斯也不會離開熊茂半步。        

    不需要墨遷多做解釋,這樣的態勢自然就讓人與叛國團體聯繫了起來。雖然不知道對方控制兩個研究人員、兩個普通士兵和兩隻霸王貓做什麼,但在墨遷提出去瑩沛星救人時,沒有誰提出異議。只是軍長堅持親自去,讓人很是意外。        

    與墨遷更為親近的四人組和菲碧更是感到了情況的非比尋常。        

    墨遷太著急了,甚至失去了以往的冷靜,說話時不自覺地加速,行走時快得根本不顧及身邊的人,查看定位分析時手上青筋狂跳,像要把桌子捏碎,食堂送來的午餐他居然剩了大半,眼神恐怖攝人得讓人不敢與其對視,仿佛恨不能隔空將敵手撕碎。        

    他們開始以為這是因為亞爾維斯,後來又覺得不太像。每當其他人提到熊茂的名字時,他的身體繃得尤其緊。可這不是一個他們連見都沒見過幾次的實驗室助手嗎?聯想起墨遷跟熊茂的光腦進行了綁定,可以隨時隨地看到熊茂的定位,幾人心裡的疑團變得更大。        

    最奇怪的是,墨遷要離開柏格星,卻沒有委託誰照看滾滾。小傢伙已經好幾天沒出現,據說又躲在屋子裡換毛,那也要吃東西啊!夏棲問起這件事,墨遷居然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在狀態地回答已經把吃的都給它準備好了,不需要誰去看它。        

    要不是墨遷還堅持著安排好柏格星地上地下的備戰行動,邁爾他們簡直會以為自家老大換了個人。        

    從發現情況不對到軍艦起航僅用了兩個小時,墨遷仍然覺得太慢了!他深深地後悔,因為配合內清行動沒有及時與熊茂聯繫,從定位看,他們已經出事超過六個小時!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樣的折磨,不知道他的身體承不承受得住,不知道是否來得及把他安全救回……        

    小滾滾被困在靡季航站樓時那絕望的眼神又浮現在他眼前,讓男人整顆心都揪了起來。為什麼在他最需要時,自己總是不在身邊?        

    柏格星和螢沛星距離太遙遠,在熊茂的生命安危和身份暴露後的不良後果之間,墨遷選擇了前者。出發前,他已經跟螢沛星警方聯繫,請他們根據熊茂的定位先找過去,對方一口應下。        

    墨遷不知道,通訊斷掉後,對方就把這件事扔到了腦後,忙其他的去了。螢沛星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螢沛星了。        

    柏格星還天光明亮,瑩沛這邊已經到了晚上。燈光下,薩羅穆埋頭全神貫注,兩道灰色的眉毛緊緊皺起,沒發現被扔在牆邊的金髮美人已經悄然醒來。        

    睜眼看到的第一樣東西是破裂的房頂外隱隱閃爍的星星,亞爾維斯馬上堵住了即將出口的呻\吟。頭痛得像要爆炸,腦神經跳動的節奏都很清晰,亞爾維斯放緩呼吸,強迫自己儘快理清現狀。        

    買兔子……聽到聲音……失去意識……薩羅穆!        

    不會看錯,那個人就是薩羅穆!可是德高望重的學界泰斗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讓自己陷入這種境地的好像就是他!        

    對了,熊茂呢?熊茂怎麼樣了?        

    循著燈光最明亮的方向,亞爾維斯緩緩轉頭,看清眼前畫面的那一刻,嘴裡因為牙關的驟然咬緊出現血腥味。        

    側前方坐著的正是薩羅穆。在他的旁邊,那個科研者都很熟悉的實驗臺上,動物形態的滾滾躺在上面,一動不動。從亞爾維斯的角度,只能看到滾滾的小半個背部,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不再去想自己一行人是怎麼被抓到這裡來的,薩羅穆的目的是什麼,他又知道了些什麼,亞爾維斯只想儘快救出滾滾。        

    小心翼翼地往旁邊看,兩個士兵和兩隻大貓都還昏迷著,這間屋子裡並沒有其他人,有機會!        

    以肩膀為著力點,亞爾維斯緩慢地往薩羅穆的方向蠕動。雙手被縛在身後太久,手臂與地面一接觸,立時從毫無知覺變成萬蟻噬咬。亞爾維斯努力集中注意力,時刻觀察著薩羅穆的反應。        

    衣服與地面的摩擦終究發出了一點聲音,還差三四步遠的時候,薩羅穆猛然抬起頭來。在他動作的一刹那,亞爾維斯瞬間變身!        

    衣料翻飛間,一頭金色的公鹿從地上疾速躍起,毫不停頓地向薩羅穆撞去!在他強壯的鹿角觸到薩羅穆身體的同時,刺目的電流在角心間突然出現,割裂空氣,也穿透了薩羅穆的血肉!        

    “啊!”薩羅穆大叫一聲向後跌去,公鹿也因為太快的速度在沖到牆邊時才堪堪止住。        

    但他沒有停頓超過一瞬,一轉身又低頭向薩羅穆沖來,可那裹挾著風雷的四蹄卻在聽到一聲微弱的呻\吟後硬生生轉向,從那具倒地的人類身體上越過,落在更前方的空地上。        

    “嗯~”是滾滾的聲音,雖尖細卻飽含著痛苦。        

    薩羅穆大喘著氣艱難地舉起右手,展示他手心裡小小的控制器。只需要動動手指,身體被他動了手腳的滾滾就會承受巨大的痛苦,甚至失去生命。        

    怕亞爾維斯沒看明白,重新拿回主導權的“教授”又點了一下控制器,實驗臺上再次傳來痛苦低吟,伴隨著的,是滾滾身體的劇烈抽搐。        

    空氣安靜下來,只聽到水滴落到地上摔碎的聲音。那是亞爾維斯的血,突然的變身讓綁縛四肢的細繩勒破了他的手腳,斷裂飛濺的繩節又在他身上戳了幾個窟窿。        

    越來越重的血腥味中,實驗臺上的生物慢慢睜開了眼睛,而薩羅穆還沒有完全從麻木中恢復的臉頰扯開了一個扭曲的微笑。        

☆、第76        

有風吹來,視線看到的環境是室內,熊茂卻覺得好像身處荒野。自己長成了一棵草,每一根脈絡都簡單明瞭,被人一踩,就整個身體都陷進泥裡,疼痛遍佈所有細胞,被人抓住經脈一扯,就從頭到腳都抽搐起來,仿佛靈魂都要離體。        

    太難受了,難受得他一時間想不起自己是誰,又經歷了些什麼。        

    直到看到地上匯成灘的鮮紅血液,再從下往上看到那頭金色的雄鹿,腦中才有了強烈的違和感。        

    不應該這樣,這頭鹿不應該是這個樣子,身上不該有血跡,姿態不該這麼疲累又戒備,眼神不該充滿悲傷和憤怒。        

    那它應該是什麼樣子呢?        

    違和感拖著四散的思維重新回到大腦的軌道上,記憶歸位,熊茂忍不住抬起頭,又重重地摔了回去。        

    跟之前完全不一樣的疼痛終於讓他清醒了不少,很快對自己和亞爾維斯所處的狀況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但還有很多事情搞不清楚。費力地張開嘴,他想問問這是怎麼回事,但終究知道情況不對,沒有發出聲音。        

    看到他的動作,雄鹿無聲地搖了搖頭。角心的電流已經消散,亞爾維斯強撐著不讓自己的腿彎下去。        

    不知道是見不得他們的交流,還是受不了滾滾居然還有掙扎的力氣,從地上坐起來的薩羅穆再次對著控制器按下去,還拿手指在上面撚了撚。        

    強烈數倍的痛苦貫穿了熊茂的身體,像有上萬顆針從正上方齊齊用力刺下,又像有無數鐵鉗在體內將內臟全部扯碎。他張大嘴,這次是真的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熊貓尖利的犬牙暴露在空氣中,卻無害得如棉花做的模型。        

    “呦!”雄鹿發出尖銳的哨音,只向前了半步又在看到薩羅穆嘴角的冷笑時猛地止住。亞爾維斯再也無法保持平衡,身體一晃跪了下去。        

    “呦~”哀哀鹿鳴與他膝蓋觸地的聲音一起響起,不是在祈求丟掉了人性的科學家住手,而是在安撫痛到雙眼失神的同伴。        

    我在這裡啊,不要怕,堅持住。        

    相隔遙遠的茫茫太空中,黑衣少將的心臟猛地抽痛,像有人在前方拿線使勁一扯,讓他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傾。下一刻,光腦才自動跳出來,瘋狂報警!        

    是熊茂的光腦!生物能的光腦感受到了主人生命力的流失,在向綁定物件呼喊求救!        

    炫目的光和強烈的報警音驚動了艙室內的所有人,他們往源頭看去,軍長已經消失在原地。        

    四足跪地,亞爾維斯卻撐住了驕傲的頭顱。金色的雄鹿從未像現在這般,滿溢著高貴之氣,如來自異域的神秘王者,鹿角之間飄起金色的絲線,織成夢境之網,血污不足以削弱他的聖潔,困境不足以打落他的王冠。        

    有那麼一瞬間,薩羅穆完全被這樣神奇的生物吸引住了。一個終生探求未知的人不可能抵抗得了造物主精心雕刻的作品,他的眼睛裡充滿迷醉,握著控制器的手放鬆了。        

    成功轉移了薩羅穆的注意力,亞爾維斯偷偷松了口氣,他的力氣快用盡了。        

    但這還遠遠不夠,在對方再次對熊茂出手前,他又毫不猶豫地放棄尊嚴,沒有任何遮掩地在敵人眼前變身成為赤\\\體的人類。身體的瞬間劇變撕裂了傷口,更多血液大股大股地湧出來。        

    平時作為一個異能者連路都不願意多走一步的金髮美人卻沒有皺一下眉頭,半長卷髮被汗水打濕了一半,首次變身時崩落的眼鏡早就不知道到哪裡去了,他那雙美得驚人的鳳眼完完全全地顯露出來,視線裡沒有攻擊力,卻牢牢落在薩羅穆身上,引得對方也一直看過來。        

    “你贏了,今天我們算是徹底載在你手上。”他開口說話,聲音不用偽裝也足夠虛弱。        

    “真了不起!我竟沒發現你和滾滾都是這樣的存在。你們是什麼?你也是誰的傑作嗎?是誰製造了你們?”        

    薩羅穆的聲音裡滿是求知欲,聽上去竟然有點單純,像個問著世界是誰搭建的孩子。可這樣的“單純”卻讓亞爾維斯本就因缺血失溫的身體冷到了心裡去,因此沒有注意到他那個“也”字,以為他只是在問兩人的來處。        

    在薩羅穆的聲音響起的同時,熊茂聽出了他是誰,變成滾滾後,他的記憶力一直很好。痛苦的凶獸暫時蟄伏了起來,在它再次咬上來之前,他努力保持清醒。沒有嘗試動彈,熊茂像死去一樣保持不動。        

    不管這個只見過一面的“神使”一樣的科學家為什麼要對他們出手,他肯定是敵人就是了。他應該是被亞爾維斯傷到了,聲音是從實驗台下傳來的,他多半正靠在上面。有了亞爾維斯爭取時間,自己要盡力積蓄力量。        

    “我們是什麼倒不是不可以告訴你,只是你是前輩,是不是應該先告訴我你要拿滾滾做什麼?”        

    “狡猾的小崽子。你不會不知道你們身上懷著什麼東西吧?簡直就是奇跡!我一生都在追尋解決護衛者問題的方法,沒想到鑰匙居然在你們這樣的生物身上。告訴我,是誰製造了你們?”        

    薩羅穆不介意多跟亞爾維斯聊聊,他是真的想知道答案,也是真的沒什麼力氣,連催眠都沒有辦法再使出來。他並非看不出這個金髮後輩的意圖,拖延時間是吧?他已經呼叫了手下,不管他們走到多遠,要不了多久就會趕過來。        

    再次聽到對方問“是誰製造了你們”,亞爾維斯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他沒有馬上回話,擺出虛弱不已的樣子,腦中快速思索。        

    此時太空中的某處,墨遷像被粘稠的黑暗困在了毫無空隙又一片虛無的未知空間中,不管他怎麼掙扎,都沒有辦法再前進一步,呼吸很快就變得困難。        

    不行!不能死在這裡!熊茂還在等我!啊!!!        

    他沒有張嘴,心中的呐喊卻像傳到了無盡遠,億萬光年外的宇宙另一端,陌生的星辰仿佛與他的靈魂產生了呼應,巨大的天體無聲地運轉,帶起磅礴的能量。人類蜉蝣般脆弱的軀體再次突然消失,原來的黑暗空間中卻亮起了點點火光,又漸次熄滅。        

    同一時間,之前的賣兔人和同伴正在往回趕。他們不想離那個神經病一樣的雇主太近,但卻奇異地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哪怕他只是孤身一人。        

    接近那棟老房子時,其中一人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邊走邊往四周看,破敗的老房子旁邊還是破敗的老房子,除了目的地,連多一盞燈都沒有,唯一帶點外面氣息的就是他們之前開來的那兩輛長廂車。        

    這鬼地方根本不會有其他人來!真是離那個人近點就不舒服。心裡這樣想著,他的腳步卻像有自己意識一樣地加快了。        

    見亞爾維斯沒有回答,薩羅穆再次開口:“是迪林家族?你們家族有不少腦域異能者,以前我還覺得他們跑去經商是在浪費天賦、不務正業,難不成是我誤會了,其實他們一直在做秘密研究?如果我沒有記錯,你沒有母親吧?這麼看,真是太可疑了……”他拖長了音調。        

    亞爾維斯還是緊閉嘴巴,他還沒有想通其中的關鍵。        

    他的沉默被當成了默認,首席科學家自顧自地猜下去:“原來真是這樣。不得不說,這真是聰明,自己掙下龐大家財,自己做秘密研究,不用受制於人。可惜我單槍匹馬,只能依附於科學院,做點什麼都要偷偷摸摸,一不小心就被蠢貨拖累,辛苦打下的基業說沒有就沒有了。”        

    薩羅穆一副為理想犧牲良多的口氣把亞爾維斯和實驗臺上的熊茂都噁心壞了。熊茂想起霸王貓保護中心和珍惜生物研保中心,想到被坑害的大王和自己,知道了根源就是旁邊這個人,恨不能一個翻身把他砸死!        

    感慨只是一時,薩羅穆沒忘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追問道:“可迪林家族為什麼只做出了半成品?為什麼明明有了消除護衛者綜合症的辦法卻不拿出來?目的是什麼?想通過控制護衛者掌握更多的權利?”他一邊問一邊觀察著亞爾維斯的表情,可金髮青年臉上什麼都沒有。        

    亞爾維斯不是故意面無表情,他是太過震驚。製造……半成品……他明白了!        

    薩羅穆雖然品性已經脫離正常人類十萬八千里,但他在人種研究方面的經驗和水準目前確實無人能及。為什麼自己一直覺得熊茂的基因不自然,因為那不是天然形成的!他的基因經過了前期拼接或者後期改造,所以他的成長過程不符合一般規律,所以他的身體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那麼是什麼人做的?要怎麼樣把問題矯正?        

    熊茂也同樣被驚濤駭浪使勁拍打著。他覺得自己好像理解了薩羅穆說的是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明白。        

    半成品?是指自己麼?消除護衛者綜合症的辦法?自己身上有麼?這就是他們對自己下手的原因?這具身體不是森勒人嗎?        

    混亂間,他甚至還想:墨遷知不知道呢?他是怎麼想的呢?        

    不等他抓住這團亂麻的頭,更多資訊打斷了他的思考。        

    作者有話要說:  停這裡估計真有人要給我寄刀片,稍後還有一更        

☆、第77        

思考一陣,薩羅穆恍然大悟。        

    “我剛才猜錯了對不對?迪林家族不是為了做研究才掙錢,而是為了錢才做研究。為什麼滾滾被發現的時候在海盜的飛船上,是他們賣出去的對不對?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發現了什麼!我這樣的人耗費全部心血都做不出來的東西他們怎麼可能做得出來?他們只能是誤打誤撞!蠢材!白癡!暴殄天物!”        

    他激動起來,居然恢復了力氣,從地上爬起,像個服用了興奮劑的人一樣走來走去。        

    控制器就在他手中摩挲,看得亞爾維斯心驚膽戰,生怕他一個不注意按下去。        

    此時的老屋外面,黯淡星光下,幾個人以扭曲地姿勢躺在地上。要是有人湊近去看,會發現他們的氣管都已經完全斷裂,身上其他地方也有跟脖子上差不多的傷口——兩排窟窿相對,像是某種長且鋒利的牙齒造成的。        

    昏暗中,一團團模糊的影子以一種跳躍的姿勢移動著。一團同樣的灰影借著老房坍塌的牆壁從房頂一步步跳下來,與它的同類匯合。它的嘴巴和鬍鬚輕微動作著,長長的耳朵也在晃動,像在告訴夥伴它都看到了些什麼。        

    旁邊的兩輛車敞著空空的車廂,星辰升高的角度仿佛在提醒著,已經過去晚飯時間很久了啊。        

    屋外的聲音和血腥氣並沒有被裡面陷入某種情緒的人注意到。在又走了一個來回後,薩羅穆突然彎腰一把扯起亞爾維斯的頭髮,急不可耐地命令:“快說!他們用來做基因融合的除了人類還有什麼?是不是某種動物?在哪裡可以拿到原始基因?”        

    突如其來的攻擊讓亞爾維斯沒忍住發出了一聲呻\吟,當他對上那雙灰色的眼睛時,發現那裡面就像絕望的沼澤裡燃起兩堆火,那個在人前儒雅似仙的科學開拓者、護衛者的大恩人已經不見了絲毫蹤影。這一刻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這個人就算還沒瘋,也離瘋不遠了。        

    聽到亞爾維斯的聲音,熊茂心裡的煩亂思緒全部被焦急取代。他試著移動身體,卻只微抬了一下爪子。        

    強忍住諷刺對方的衝動,亞爾維斯忽略身上的不適,儘量保持清醒,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要是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該告訴你些什麼?”        

    其實他已經猜到了,但他還沒有想清楚的問題顯然薩羅穆已經搞明白了,他需要從對方口裡得到更多資訊。        

    薩羅穆用力把金髮青年的頭扯得更往後偏,讓那雙漂亮的鳳眼都變了形。“不知道是吧?好,那我就跟你說清楚!”他指指實驗臺上的熊茂,“這只動物,或者說這個人,他的身體組織對護衛者綜合症的緩解作用可以達到現有藥物的三倍還多。”        

    亞爾維斯適時地用力瞪大眼睛,而熊茂已經僵住了。        

    “你也不笨,肯定想得到這代表什麼吧?這意味著,他的基因中,恰好有護衛者天生缺乏的那塊拼圖。只要找到這塊拼圖,從大遷徙以來宇宙之神開的那個玩笑就可以結束了,護衛者這個名字將消失在歷史中,和我的母親、妹妹一樣的人就可以拿回他們的健康和長壽,你們這些異能者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他說得好像自己不是異能者似的。        

    “那你找到了嗎?”亞爾維斯表現得很順從,身體裡的能量匯成了淺淺的一汪。        

    薩羅穆得意一笑。“當然找到了。”但他隨即臉色一變,“可這塊拼圖上的圖案竟被人劃亂了!他的基因遭到了修改!我沒法復原本來的樣子!完不成這一步,護衛者綜合症就只能緩解不能治癒!這並不是我想要的。”        

    亞爾維斯覺得自己的頭髮都要被扯下來了,但他一直想不通的那一環也補齊了。        

    熊茂的基因是人為融合的結果,但這個融合做得並不完美,這就是為什麼薩羅穆稱他是“半成品”。只有找到用來做融合的原始基因,熊茂的身體問題才能得到解決,同時,護衛者的問題應該也就解決了。        

    這時候,亞爾維斯和薩羅穆都認為起作用的那部分基因並不是人類的(他們對人類的研究已經不少),而是動物的,最有可能就是滾滾的動物形態那種動物。        

    聽到這裡,熊茂的整個世界都變樣了。天翻地覆中,他居然有種“就該如此”的鎮定感,好像只有這麼魔幻的設定才對得上一直以來對自己身世的那種不確定。        

    “既然聽明白了,”薩羅穆繼續道,“那就告訴我,原始基因在,哪,裡!”他就快失去耐心了。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跟你一起找,相信我,我也需要答案。”亞爾維斯還在試圖拖延時間,他的能量恢復得還是太少,而且他說的是實話。        

    可薩羅穆顯然不這樣認為。一聲悶哼!是接近癲狂的科研渣滓一手按在了金髮美人的傷口上。        

    “不知道?可以。你說我要是用滾滾的事來要脅迪林家族,或者拿你作為交換,他們會不會也說不知道?”        

    血液漫過他的手指,薩羅穆抽了抽鼻子,然後視線就移到了那些紅色上。        

    “哦!我竟然也會犯捨近求遠的錯誤!哈哈哈,或許根本不需要那麼麻煩。你跟臺上那個傢伙是一樣的存在,他除了變身什麼都不會,而你還有異能,迪林家族也沒有拋棄你,你們肯定不是一個批次的,你應該是真正的完成品,至少也被改進過!”        

    他蹲下來,用沾滿鮮血的手撫摸亞爾維斯的臉,好像在撫摸失而復得的珍寶,然後把手指放進嘴裡舔了舔。        

    “你的血跟他的味道不一樣。”        

    亞爾維斯就要吐出來了。        

    “你的基因裡可能才有原始拼圖,而我之前居然因為你們的動物形態不一樣忽略了這一點。你不會讓我失望的對不對?”薩羅穆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在尋求肯定,已經出現蒼老紋路的眼睛眯了起來,裡面是危險的光。        

    身世什麼的都可以扔一邊,聽出這個死老頭要對亞爾維斯下手,怒火直沖熊茂腦門兒,大熊貓的兇猛和軍人的血性在體內轟然擊掌,驟然爆發的力量把他的身體推出實驗台,重重砸在薩羅穆身上!        

    亞爾維斯一把搶過薩羅穆手中的控制器,就地一滾。趁這個死老頭撲地的時候,一排鋒利的熊貓尖指已經對準了他的喉嚨。        

    由於熊茂手臂還不能抬太高,他的爪子實際是從薩羅穆的臉上用力劃下去的,在這個老男人臉上留下了五條鮮明的血痕。不過沒關係,他達到了目的,而且效果還更好。        

    誰說我除了變身什麼都不會?這不就讓你嘗到我的厲害了?        

    熊茂雖說瘦了,他的熊貓身體仍是實打實的一大坨,就這麼砸過來,薩羅穆差點吐血。很快,讓他更想吐血的事發生了。        

    破裂的房頂上亮起一圈通紅的小燈,一雙雙倒伏的長耳朵合在一起,幾乎要把破洞堵上。        

    因為屋子裡的突然安靜,門邊的聲音變得清晰。篤篤篤,隨著密集的聲響,本就陳舊的木門很快破了一個洞。        

    一對雪白的門牙先露了出來,然後是更多門牙,繼而是毛茸茸的、兩邊掛著通紅小燈的腦袋。        

    一個蹦星人先跳進來,兩條後腿像彈簧一樣,把它送出很遠。因為速度太快,它長在兩邊的眼睛沒能幫它辨別清楚前方的障礙物,讓它一頭撞在熊茂軟綿綿的屁股上,然後滑到地上滾了一圈。        

    灰兔子從地上躍起,抖抖腦袋,又恢復了凶相。這時候,房頂門外的兔子大軍都擠了進來,一個挨一個,把他們圈在了中間。        

    靜默。        

    噗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熊茂和亞爾維斯都笑起來。亞爾維斯捂著傷口笑得發抖,熊茂的尖指則因為他的顫動在薩羅穆頸上劃來劃去。要不是因為薩羅穆是異能者,皮厚,他的脖子早就被戳出洞來。即便這樣,被兇器摩擦致命部位的感覺也不好受。        

    在兔子們因為他們的笑聲把頭轉來轉去的時候,旁邊的空間突然出現肉眼看不到的扭曲。        

    兔子們感知到危險四散開去,在它們空出的圓圈中間,一個高大的身影驟然出現。合攏的空間仿佛在他身後帶起一陣無形的氣流,強大的威壓感鋪面而來。        

    看清那個人的瞬間,熊茂還沒有來得及驚喜,亞爾維斯突然大叫一聲。        

    敵人在側,身體快過思維,熊茂一邊快速轉頭一邊把爪子往下使勁一壓。輕微的撲哧聲後,薩羅穆的脖子真的破洞了。        

    可是沒誰關心他,熊茂、來者還有兔子們都著急地往亞爾維斯看去。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還在慌忙往身上摟兔子的人。看到好友到來,已經光著身子好久的金髮美人急著給自己弄點蔽體的東西。剛才他身邊的兔子已經全部被他摟到了身上,絕世兔裝新鮮出爐。        

    被摟的兔子:“……”        

    還趴在薩羅穆身上的熊茂:“……”        

    跨越重重危險空間趕來的墨遷:“……敵人是誰?”        

    大團子挪挪身體,露出下面那個人的臉。        

    薩羅穆:“……”        

☆、第78        

有墨遷在,熊茂和亞爾維斯一直提著的那口氣才算是松了。        

    亞爾維斯開始唉唉呼痛,還指使兔子們去幫他找眼鏡。熊茂完全軟成了一團棉花糖,連身上的毛都嫌重。        

    罪魁禍首被墨遷嚴嚴實實地綁了起來。要不是實在沒體力了,亞爾維斯恨不能再變成雄鹿,施展異能把這個死老頭電到口吐白沫。        

    家長綁人的時候,癱在一邊的熊茂軟綿綿地舉起一隻爪子勾住他的褲子,想提醒他薩羅穆會催眠,要小心,結果這麼個動作就在男人的黑色軍褲上勾了兩個洞出來。        

    墨遷的軍裝是什麼品質熊茂是知道的,以前更用力的抓撓都有過,也沒見除了短暫變形外的其他後果,現在居然就破損了。仔細一看,熊茂發現最開始見到家長時的那點不對勁不是錯覺。        

    不是因為夜晚光線的影響,也不是因為他太過虛弱看不清東西,墨遷身上的衣服確實很陳舊,就像已經穿了好幾年。        

    不提第二十三軍是否有錢,也不論墨遷個人的生活習慣,對家長的衣櫃瞭若指掌的熊茂根本就沒見過他有這樣的衣服。        

    墨遷只低頭看了一眼,並沒有作解釋,倒是痛得嘶嘶的亞爾維斯又哈哈笑了起來,讓墨遷把外套脫給他,他可還穿著不斷換造型的兔裝呢。兔子們動來動去,細軟的毛毛時不時刷過傷口,真是溫暖又受罪。        

    墨遷把軍裝外套脫了下來,像沒看到金髮美人伸過來的手一樣,把衣服展平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將熊茂抱到上面,全身上下檢查了一遍,確認大團子身上沒有可見傷口後,才又站起身走到牆邊,把蒼苒的外套扒了下來。        

    兩個非異能者士兵和兩隻霸王貓都還昏迷著,事情敏感,墨遷沒有弄醒兩個人類,只是幫他們把繩子解開,然後將他們轉移到室外的車子上去,順便快速檢查了周圍的環境。出去前,他用另一個士兵的外套把薩羅穆的大半個腦袋都裹了起來,遮住了他那雙會作惡的眼睛,又把兩隻大貓拍醒。        

    從疼痛中醒來,船長和大妹還沒有恢復力氣就以獵食者的高靈敏度往旁邊的人身上撲,看清自己的攻擊物件是誰後才停下來。熊茂嗯出聲時,墨遷的褲子已經遭到再次破壞,行走間透過一條條長長的縫隙,可以看到裡面緊實的腿部肌肉。        

    即便是這個樣子,熊茂仍覺得家長帥得讓熊挪不開眼睛。花癡讓他暫時轉移了注意力。        

    剛剛知道自己既是人工製品,又是外星版唐僧肉,不確定墨遷的想法,熊茂還不知道該以什麼姿態來面對男人。這一晚之前他天天想著怎麼攻略男神,現在看來好像並不合適。        

    亞爾維斯好不容易穿上衣服的時候,兔子們已經把眼鏡給他傳了過來。戴上眼鏡,扣好衣服扣子,用手指梳理梳理頭髮,不看下半\身的話,他勉強恢復了點端莊美人的樣子。        

    可惜這個樣子也沒有維持多久。一隻被他趕下來的兔子好像喜歡上了待在人類皮膚上的感覺,輕輕一跳,耳朵一壓,就從他衣服下擺鑽了進去。        

    熊茂就見亞爾維斯身前拱起一個大包,那個大包由下往上快速移動,然後一隻兔子腦袋從衣領處鑽出來,兩隻長耳一彈,啪地打在亞爾維斯臉上,像比了個大大的V字。        

    “嗯~”這是熊茂不厚道的笑聲。        

    現在想那麼多幹嘛?全須全尾地活下來已是一種勝利。        

    船長和大妹的想法估計也差不多。在圍著薩羅穆轉了兩圈,低吼著發出威脅並確認這個敵人真的已無力反抗後,它們舔舔熊茂,就沒心沒肺地玩了起來。那個最厲害的人類就在附近,不用特別戒備。        

    兩個好奇心重的大傢伙被兔子們吸引了個十足十,安安靜靜地趴下來,腦袋放在併攏的爪子上,一眨不眨地觀察從一團團毛茸茸上長出來的成片直立的兔耳,身後的尾巴輕柔地彎曲甩動。        

    被奧萊人列為“最溫順的寵物之一”的兔子們有多膽大熊茂已經見識過不止一次了,可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種生物。不知道是仗著兔多勢眾,還是真的心大無懼,在面對一掌就可以摁死自己的食肉猛獸時,兔子們不僅沒有絲毫瑟縮,有些還興趣盎然地主動蹦上前去,在極近的距離嗅嗅貓爪子,又仰起頭來嗅嗅貓臉,嘴邊的鬍鬚都戳到大貓嘴裡了。        

    更為謹慎小心的反倒是兩隻大貓。用視線確認了眼前的小傢伙有多“柔弱”,大妹當先行動,拿收起指甲的爪墊輕輕在一隻兔子耳尖碰了碰,又碰了碰,看得熊茂都覺得熊掌有些癢。        

    看來不用為它們做介紹了。        

    從外面回來的墨遷不知道在哪裡找到了飲水和止血藥,還提著一條破了洞的褲子。把東西扔給亞爾維斯,他先扶起大團子喂他喝水。        

    亞爾維斯拎起褲子就撇了撇嘴,上面那帶著血跡的洞口怎麼看怎麼像兔子們搞出來的。他拍拍還賴在自己身上那只蹦星人的頭,蹦星人搖頭甩耳就是不走,把金髮美人的眼鏡都推歪了。        

    情勢逼人啊,一代美男子居然淪落到撿別人又髒又破的褲子穿。半真半假地歎口氣,亞爾維斯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齜牙咧嘴地跟墨遷講事情的經過。覺得累了,他就把下巴在兔子腦袋頂上靠靠,也不想趕它下去了。        

    聽著好友的講述,墨遷喂熊茂喝水的手始終很穩,但熊茂能感覺到,他攬在自己背上的那條手臂已經完全僵硬了,仿佛肌肉鼓得要把皮膚撐破。        

    過程中,雖然有熊貓臉的遮掩,熊茂還是小心維持著表情,裝作不在意的樣子往家長臉上看。他在觀察男人的反應。        

    儘管墨遷的神情好像永遠只有那麼一種,此刻也沒有豐富多少,熊茂仍從他眼中看到了震驚、心痛和憤怒。        

    這樣就好,只要墨遷不是因為知道他的“作用”才對他那麼好就好。熊茂徹底放鬆身體靠入男人懷中,汲取著他身上的熱度。        

    墨遷本來計畫儘快帶著自己人離開,他已經聯繫了邁爾,軍艦上的人正在以最快速度往這裡趕。他一句話都不想跟薩羅穆說,也不想當著熊茂的面實施“報復”,回去後,軍內的“程式”會讓這個背負重重罪責的人交待他該交待的,承受他該承受的。但現在,他得馬上撬開這個渣滓的口,因為熊茂體內未知的炸彈。        

    “如果不想餘生的每一秒都比現在淒慘千萬倍,就告訴我你對滾滾的身體做了什麼。”墨遷手上溫柔地把熊茂往自己懷裡抱抱,出口的話卻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仿佛受打擊太過,一直在裝死的薩羅穆這才動了動被綁住的手臂,找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但他一開口就讓人知道,此前他不出聲只是在等一個談判的機會。        

    “墨小子你那麼緊張幹什麼?唔……做了什麼我一時想不起來了,剛才撞到了頭,不過我倒是想起來,你一直不讓別人接近你的小傢伙,不會是知道他的來源吧?要是不知道的話,我只能當你是對他有特別的心思了。會變成動物的可愛小青年,哈,真有情趣。”        

    因為頭上的衣服遮住了鼻子,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但偏偏有種閒庭信步般的自在感。這個人根本不在乎墨遷的威脅,餘生有多長、怎麼過已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現在他才是有恃無恐的那個人。        

    知道對方是在套話,也是在消磨己方的耐心,熊茂還是忍不住默默吐槽:有特別心思的是我啊,你個死老頭。        

    心裡的話還沒罵完,一雙大手罩在了他的耳朵上,把兩隻半圓形的黑耳朵都壓了下去,似乎擔心口無遮攔的壞蛋再說點什麼汙了純潔小朋友的心靈。        

    在墨遷反駁前,亞爾維斯先受不了了。“放的什麼臭屁!你不說也可以,我自己查不過多費點時間罷了。”        

    “哦,看我這腦袋,真是撞到了,忘了你也是個能幹的。那我也不做這個壞人了,給點提示,這位小朋友只是喝了我好心準備的飲料,裡面的微量元素會跟特定的磁場產生呼應,給人帶來獨特的享受。要是享受夠了,只需要再喝點別的,就能中和掉了。”一團衣服下還帶著血痕的嘴唇扯出一個笑,“你好好研究,只是要快點,不然他恐怖等不到你的成果就沒命了。”        

    “說你放屁你還真停不下來了,當我白癡嗎?從沒聽過一點微量元素就能很快要人命的。離了你,誰都能活到一百五。”亞爾維斯越說越氣。        

    “呵呵呵,看來迪林家族的小天才水準也就這樣。誰說是我要他的命了?我想要什麼你清楚,對他的小命\根本就不感興趣。”薩羅穆的語氣裡是止不住的得意,目前為止,都是他在牽著人走。        

    聽出不對的墨遷抬手制止了亞爾維斯的反擊,聲調平和地問:“除了你的手段,滾滾的生命還受到其他威脅?”熊茂感到圈住自己的手臂收緊了。        

    薩羅穆這才擺正腦袋,同樣語調正常地說:“不管你們願不願意相信,他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不合理的基因融合讓他的生長進程提速了五到六倍,這還是按照動物的規律來算的,按人類的話,必定超過十五倍。你們肯定對此有所體會,只是不知道原因。這不僅意味著他的理論壽命被大大縮短,最大的問題在於,他的身體在度過一般成長期後就再也承受不住這麼快速的變化,等不到衰老,他就將因能量的疾速流失而死去。如果我沒算錯,他的體重已經開始非常態地下降了是嗎?”        

    眼睛被蒙住前,薩羅穆已經看到了墨遷是怎麼對滾滾的,但他還是一再試探,直到確認這個年輕的軍長真正在意的確實是滾滾本身,不是他能帶來的利益,這才把他的發現說了出來。        

    這是墨遷這麼多年來最難消化的一段話,那些普通的字眼合在一起怎麼就那麼難懂呢?什麼叫“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什麼叫“等不到衰老”?        

    理智擋住了即將衝口而出的否定,墨遷低下頭,看到兩隻立著的圓耳朵。        

    剛才是我把小傢伙的耳朵鬆開的,還是小傢伙自己掙開的?        

    那雙大手又蓋了上去,亞爾維斯的眼神卻提醒他,已經晚了。        

    時機正好,薩羅穆終於拿出他最大的砝碼:“除了對他不管不顧的製造人,唯一有希望讓他保住性命的,就是我。”        

☆、第79        

“我為什麼要相信一個叛國者?”幾秒的寂靜後,墨遷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        

    “叛國者?是說我嗎?”薩羅穆顯得對這個稱呼非常不滿,“年輕人,這樣的帽子是不能隨便亂扣的,哪怕對一個你們認為有罪的人。”        

    “難道瑩沛星如今的狀況不是你造成的嗎?”亞爾維斯又忍不住了。他說這話其實是沒有實際依據的,只是薩羅穆的行為很難不讓人做這樣的聯想。        

    他猜對了。        

    “是的,我對此有很大的責任。”薩羅穆坦然承認,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遮掩的,“異能者享受了各種好處,把聯邦的方方面面死死握在手裡,卻不願意給護衛者一條生路,我只是做了把真相說出去的那個人。”        

    “真相?這真是我長那麼大聽到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夠我笑到壽終正寢的。你所謂的真相就是吃野草可以淨化血液?就是殺了異能者可以獲得能量?”再有涵養的人在面對這樣的顛倒黑白時也會變得尖刻,亞爾維斯都要懷疑那個在科研上做出種種突破的首席科學家被什麼邪靈附身了。        

    “那都是別有用心者的刻意曲解!”薩羅穆的嗓音驟然提高了,像是受到了無法忍受的侮辱,“不過他們有一點說對了,打倒異能者可以續命,只有擺脫了異能者的掌控,我們才能向外尋找自我拯救的方法。”        

    在科學這條路上走了大半生的薩羅穆不願意承認,內心深處那種不斷冒頭的情緒叫做悔恨。        

    他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實驗室裡,其他具體的事情都是扔給學生和手下來做,自以為聰明絕頂,所有人和事任自己排兵佈陣,可他忽略了人性的複雜,小看了野心的力量。只是想挑起護衛者和異能者之間的矛盾,卻被人在護衛者中大量散播愚昧的種子。希望護衛者能夠敢於和異能者抗衡,和他一起創造新的時代,現在看到的卻是一個丟掉腦子任人利用的群體。這不是他的本意,他卻是一切的源頭。        

    聽到薩羅穆說“我們”,再次把自己排除在異能者之外,金髮美人撇嘴,這個人的自我認知偏移得簡直招人同情。        

    墨遷卻注意到了“別有用心者”,不過他沒有直接發問,而是轉了個方向:“所以你勾結戎奇人,是為了‘打倒異能者’,‘向外尋找自我拯救的方法’?”        

    亞爾維斯驚道:“原來你還跟戎奇人勾結,這樣還說自己沒有叛國?!”他並不知道內清行動的結果。        

    薩羅穆使勁掙動了兩下被綁縛的身體,似乎語言太慢,必須先用肢體動作發洩心中的急切和憤怒。        

    “我沒有叛國!跟戎奇人勾結的也不是我!你們這些什麼都不懂的小子!我針對的只是這個腐朽的聯邦政府,你們異能者根本不配代表整個國家!你們沒有權利阻止我們去別的文明尋找生機,你們要這樣做,我就要讓你們失去這個能力!”        

    薩羅穆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他要解開護衛者生而有之的枷鎖,他想讓護衛者不再是護衛者。這是他覺醒異能後就有的目標,母親和妹妹的死讓這個目標變成了執念,多年的求而不得又讓執念化為了纏繞靈魂的魔咒。他的人生裡早已放不下其他東西。        

    為了這個“簡單”的目標,他做了很多不簡單的事。明面上,他站上了一個普通科學工作者所能站到的最高位置,取得了很多人十輩子也做不出的重大成果;暗地裡,他通過掌握的管道把聯邦內能找到的生物都送上實驗台。        

    但護衛者的問題仍是一個問號。他每時每刻都盯著這個問號,這個問號鑽進他的血管裡,讓他無法安睡。然後有一天,他有了一個發現,或者說是一種預感。        

    真正的答案並不在奧萊星系內。        

    奧萊人是被宇宙修改了生命代碼的存在,護衛者基因中遺失的那一片要到其他文明的智慧生物身上尋找,那些更為原始的、帶著宇宙生命基本格式的智慧生物。        

    這個瘋狂而無稽的想法一閃現就無法停止,不斷失敗帶來的絕望被新的希望沖散,重新沸騰的鮮血讓薩羅穆不顧一切要拆除所有障礙。        

    最大的障礙就是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宇宙文明公約”。聯邦法令禁止接近低級文明?沒關係,那就雇傭視法律為無物的海盜。海盜實力太弱、效率太低?沒關係,那就推翻頒佈和維護法令的聯邦政府,建立新的權利體系,集全國之力對外擴張。        

    鼓動護衛者“站起來”,聯結一切有野心的勢力,借助不可調和的內部矛盾和巨大的利益實現和平演變,然後滿宇宙尋找“答案”,這就是薩羅穆的邏輯。        

    如此滑稽而幼稚的邏輯讓亞爾維斯笑都笑不出來,只感到深深的悲哀和無力。在此之前要是有誰把這些說給他聽,他肯定會罵編故事也編得真實一點,沒想到現實遠比故事荒唐。        

    “宇宙文明公約”的由來只有少數人和少數家族知道,普通公民甚至沒有聽過這個詞,只知道相關的聯邦法令。薩羅穆作為科學院第一人,知道了“宇宙文明公約”不奇怪,但他顯然認為這是聯邦政府對內嚴控、對外無能的表現。亞爾維斯相信,就算他認同這段歷史的真實性,知道肆意而為可能帶來的後果,他依然會這麼做。        

    比起他口中的護衛者,薩羅穆才更像是一個不完整的存在。今天的他只是一個行走的執念,已經失去了對生命的基本敬畏之心。高智商的蠢人能帶來多嚴重的後果,亞爾維斯算是見識到了。        

    似乎猜到對方是怎麼看自己的,講完了“偉大理想”的薩羅穆呵呵兩聲,又恢復了得意:“是不是無法理解?你們的層次當然無法理解。可你們無法否認,滾滾的存在證明了我的理論,他的另一半基因肯定不是來自奧萊星系,對不對?”        

    墨遷不想聽他再把滾滾說成一個工具,也沒有時間感慨,直指關鍵問題:“那你怎麼解釋班森和斯傑的叛國行徑?”        

    “他們啊……”薩羅穆的氣焰一下就弱了,聲音中透出些疲憊和蒼老,“他們和我已經沒有關係了。我這些年經營的一切都被他們拿走或破壞了,不過那些我也並不需要了。如果說他們有什麼要算到我頭上,就是沒有把他們教好吧。這些孩子還是太年輕了,他們不知道戎奇人的可惡,八十多年前的戰爭對他們來說只是歷史故事而已,他們不會有好結果的。”說到最後,他的語氣已經變成事不關己的漠然。        

    亞爾維斯沖墨遷點點頭,表示他認為薩羅穆說的是真的,種種跡象表明,他已是孤家寡人,被他一手培植的勢力拋棄了。        

    結合軍部調查到的資訊,墨遷基本推測出了整個過程。        

    聯邦成立已久,利益分配趨於固化,有些人想打破現狀,換下現有核心層、向星系外擴張符合他們對權與利的共同渴望。通過隸屬科學院的多個機構和遍佈各界的數百個養子,薩羅穆把這些人籠在一起,織成一張準備“和平演變”的勢力網,對護衛者的洗腦只不過是他們打下的“民意”基礎。        

    理想很美好,但黑暗中的野獸形成了就會想要吞食更多,薩羅穆提供的未來根本滿足不了它的**,也控制不了它。        

    班森叛亂是第一次失控。可能是班森太急躁,薩羅穆發現不對進行了干預,與班森勾結的戎奇人那邊也出了什麼問題,這次叛亂最終沒能形成該有的規模,造成了蟄伏與暗鬥的局面。        

    到這時候,應該還有不少人維持著和薩羅穆這個聯結人的關係,可是當薩羅穆發現了滾滾的不同尋常,無心最初的計畫,只想在滾滾身上實現目標,為利結成的團體自然就拋下他,追著**而去。        

    可笑薩羅穆以為自己是發號施令的那個人,視野卻窄得看不到親信對他最在意的護衛者群體的愚化,也無法阻止他們裡通外敵。到最後,他才發現他們根本不在乎什麼“崇高理想”,甚至不相信他真的能實現目標,只迫不及待地要喝到權勢和財富的美酒。        

    此刻墨遷心裡才真正升起希望——他無法相信一個主動招來異族仇敵入侵自己國家的人,無論是出於大義還是私心,都不會也不敢把熊茂交到這樣的人手裡。如果薩羅穆所求只是治癒所有護衛者,那麼不論是出於大義還是私心,他都要為他提供幫助。至於薩羅穆身上的罪責,在此之後會有法律一一清算。        

    “給你你要的原始基因,你真的能治好滾滾?能做到什麼程度?”墨遷再次確認。        

    終於等到對方鬆口,薩羅穆立刻回答:“百分之八十,讓他正常活到普通人的壽命!”話音落下他才後悔說得太急切,又補充道:“如果你拿到的原始基因是完整的,成功率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我還可以努力延長他的壽命,你知道我在這方面無人能超越。”語氣非常懇切,生怕墨遷不相信。        

    不說百分之八十,就算只有百分之五十甚至更少,墨遷都必須試試。        

    “那讓亞爾維斯……”擔心墨遷反悔,薩羅穆馬上提要求,但他的話被亞爾維斯打斷了。        

    “我身上也沒有原始基因。”        

    “那……”        

    “但我知道原始基因在哪裡。”        

    “快……”        

    “可我不會告訴你。”        

    “你……”        

    “我會親自去帶回來,在這之前你給我能有多老實就多老實。”        

    被亞爾維斯搞得一口氣提起又放下,薩羅穆差點噎死。可即便知道對方是故意的,他也乖乖點頭。        

    這次,終點真的觸手可及。        

    作者有話要說:         

☆、第80        

墨遷、亞爾維斯和薩羅穆達成一致後,熊茂仍然沒有真實感。        

    就像不小心在手上拉了條口子,會覺得火辣辣的疼,要是真受了重傷,一時間反倒沒有痛覺一樣,熊茂經歷了全程,卻感覺像在聽別人的故事。大腦自保性地切斷了反應鏈,他現在整個人都鈍鈍的,知道時日無多了,也沒有多悲傷,聽到有希望了,也沒有多欣喜。        

    但他還是清醒的,想到家長必定會為此憂急如焚,就想轉身拍拍家長的肩膀安慰他。大頭才轉了一半,就被墨遷一把按進肩窩。男人把他嚴嚴實實擁在懷裡,下巴貼在耳側,輕聲道:“放心,肯定會沒事的。”        

    溫熱的風把充滿磁性的嗓音送進耳朵裡,帶來一陣酥麻。熊茂想:就這樣死去其實也不錯。        

    有了救熊茂的方法,墨遷恢復了沉著冷靜,輕柔地把大團子放下,他站起來解開了薩羅穆身上的繩子和衣服,要求他馬上配置中和藥劑,之前的控制器也被他一腳踩碎。        

    光線的驟然湧入讓薩羅穆的眼睛眯了一下,但裡面隨即射\出興奮的光,像死寂的冰原迎來了春日的晨曦。        

    他的身體還是酸軟的,腦袋卻非常亢奮,既沒有撿回首席科學家虛偽假面的意思,也絲毫不在乎其他人對自己的態度,突然變成了一個接地氣的小老頭,又像一個拿到節日禮物的稚童,仿佛誰讓他去做什麼,他都會說“好好好”。        

    此刻的薩羅穆好像回到了異能覺醒的那一天,眼裡的世界換了主色,天寬地廣,空氣清新,頭腦清晰得似乎以前從未思考過,過去的一些所作所為在新的視野中顯出愚蠢的本質,讓人不忍回看,只想大步向前走。        

    不用墨遷和亞爾維斯催促,他手腳麻利地配置了中和藥劑,過程中沒有一點遮掩,配完了還主動交給亞爾維斯檢查。要不是被墨遷迅速拿走了,他還要親自給滾滾喂下去,看得亞爾維斯目瞪口呆——喜怒哀樂都系於一物的人,太可怕了。        

    這倒省了很多麻煩,不用特意費心看著他,也不用擔心他對其他事情感興趣。        

    拆了體內的炸彈,休息了一陣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因素,熊茂覺得體力恢復了不少。他想跟家長說說話,也知道其他救援的人正在趕來的路上,於是想要變成人。        

    他用光腦把想法告訴家長,墨遷看了一眼就問:“可以嗎?”        

    熊茂點點頭,墨遷馬上道:“那就變吧。”下一刻又改口:“先等等。”        

    熊茂見家長走出去,很快拿回另一條有破洞的褲子,馬上明白了男人的意思,他自己還沒有想到這一點。        

    墨遷把從薩羅穆頭上取下來的那件外套蓋在大團子的下\\身,等熊茂枕在他大腿上變成人後,又以自己的身體為遮擋,讓他把衣服褲子穿上。這麼一來,只有墨遷看到了他光著的身體。        

    熊茂雙腿虛軟,穿褲子的時候站不穩,身體一晃就往墨遷身上倒。男人扶住他,讓他靠著自己站著,長長的手臂從青年腋下穿過,抓住褲腰往上提。        

    腰肉上傳來家長雙手的觸感,趴在對方肩上的熊茂臉有點發紅。些微的不好意思讓他下意識地把頭一低,正對上船長和大妹好奇的眼神。這下他的腿更軟了。        

    怎麼忘了這兩隻了?叫船長和大妹組成一道貓牆,防走光效果不是更好?        

    不過……想到家長剛才盯著自己身上看的視線,熊茂把頭偏向一邊。        

    墨遷:好像又瘦了,都看得到肋骨的形狀了。        

    不合時宜的粉紅泡泡讓亞爾維斯在眼鏡後翻了個白眼,轉轉頭,周圍除了那兩個傢伙和一群頭腦簡單的動物,就只剩下看到滾滾使用光腦和變身兩項“奇景”只微微睜大了眼睛,又默默坐在一邊的薩羅穆了。        

    真是寂寞如雪啊,金髮美人同樣不合時宜地感慨。        

    等那兩個人又“摟摟抱抱”地靠在一起後,亞爾維斯乾脆挪到薩羅穆身邊去了。他一動,兔子們也跟著動。兔子動,對兔子感興趣的兩隻霸王貓也動。明明屋子裡擠得一些兔子只能待在門外和房頂,墨遷和熊茂身邊硬是空出一道線來,仿佛他們獨享一方小天地。        

    於是邁爾和菲碧帶著人找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讓人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景象。        

    房頂地面數量繁多的毛絨球將一棟破屋子裝點得像異域魔屋。魔屋裡一邊是一身落魄打扮、顯得百無聊賴的金髮科學家,和一個一臉血痕卻帶著笑意的調查檔中的准大反派,一邊是仿佛遭了大罪卻面露享受的社恐實驗室助手,和眼帶憐惜緊緊摟著小助手的自家軍長,中間還有躺在毛絨球海洋中露出肚皮,任一群蹦星人在它們胸腹排排坐的兩隻霸王貓。        

    這裡都發生了些什麼?到底是他們受刺激太過,還是自己走入了敵人的幻境?        

    走進屋子的人心裡冒出一長串疑問。還好看到他們後熊茂馬上坐直了,墨遷也恢復了嚴肅正經上官臉,亞爾維斯更是嚎了起來,嚷嚷著終於可以走了,不然他們都不知道該先做什麼。        

    這就好,這就好,看來受刺激太過的只有薩羅穆一個人,己方人員都好好的,邁爾和菲碧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這次跟來的軍官只有他們兩個,其他人都留在柏格星備戰。亞爾維斯一行人的失蹤固然惹人擔心,墨遷的突然消失才是真的讓他們坐立難安,緊張甚至恐懼。        

    那是一軍主將,是他們血肉相連的好友兄弟,即便他有穿越空間的異能,可當時軍艦和螢沛星之間的距離實在太遠了,誰知道他會在危機重重的茫茫太空中遭遇什麼?        

    想到墨遷提過的,能力不足或失控時可能迷失於陌生空間或被空間碾碎的後果,兩人只覺得全身都是冰的。        

    接到墨遷的通訊後,菲碧差點哭了,可墨遷的寥寥幾語根本不足以讓他們瞭解事情的全貌,趕來的一路上心都是提著的,就怕情況有變。        

    直到軍艦靠近螢沛星,得到墨遷對事情的進一步說明,急躁的情緒才緩了下去,但下軍艦的時候,他們還是帶上了醫務兵。        

    看到沒人受重傷,邁爾和菲碧的心落回了肚子裡,這才有些回過味兒來。        

    墨遷對熊茂非同一般的緊張、墨遷看熊茂的那個眼神、兩個人靠在一起的姿勢,都指向同一個解釋……        

    菲碧對著邁爾做口型:有\\情。        

    提著太松的褲腰走過來的亞爾維斯正好看到了,菲碧剛有點不好意思,就見亞爾維斯沖著她緩慢地點點頭,臉上掛著被閃得受不了的沉痛表情。        

    好像天生沒長戀愛神經的老大消沒聲息地就搞了個大新聞,可以說是墨少將嫡系的兩人抓心撓肝地好奇。但這和此次事件一樣,有太多細節都是空缺的,墨遷不說,他們也只好先不問,何況現在也不是合適的時機,儘快離開才是最先應該做的。        

    墨遷和他們想的一樣。邁爾帶著人處理現場的時候,菲碧收到墨遷發來的一條資訊。看到那由薩羅穆供述的長長一串確定和可能叛國人員名單,以及斯傑可能的藏身地點和接下來的行動,有些事情就更清楚了。        

    知道螢沛星警方並沒有像答應他們的那樣採取行動的時候,菲碧和邁爾就明白這邊有問題了。軍艦靠港,他們拒絕了當地官員的接待,接受了對方假惺惺的解釋,表明過來辦的事並不是特別重要,然後就一刻不停地趕過來。        

    現在看來小心些是對的,這邊的管理者已經倒向叛國團體了。內清行動保密度很高,外面的人並不知道有很多人被控制了,逃走的斯傑應該也不敢那麼快就跟其他人聯繫,但隨著時間的過去,這些人總會察覺到不對。那時候他們想走就要多費些功夫了。        

    邁爾看著屋外的幾具屍體皺眉。要按正常程式,得搞清楚事情經過,問詢動手的人和目擊者,驗屍,查明死者身份,根據情況處理死者後事、懲罰兇手,可現在不是正常情況,這些屍體留下或帶走都有點麻煩——後者主要是因為他不想髒了軍艦,有的屍體上血窟窿實在有點多。        

    看看旁邊的那群兇手兼目擊者,邁爾彎腰指著一隻兔子故作兇惡地問:“說,你是不是也有份?”        

    兔子突然立起來用兩條前腿捧住邁爾那根指頭往嘴裡送,娃娃臉副官在看到那對雪白門牙的瞬間覺得一股寒氣在背上一竄,屍體上的洞口立刻在腦海裡出現大特寫。但很快,一種癢癢熱熱的感覺從指頭上傳來,兔子細碎輕盈地含咬讓他忍不住哎嗨哎嗨地笑了起來。        

    被其他士兵拍醒,從車廂裡鑽出來的蒼苒和戰友搓搓手臂,覺得有點冷。暈一場起來,怎麼地方變了,外套沒了,長官在玩兔子了?        

    這些問題他們是不能馬上得到答案了。當墨遷和熊茂等人整理好從屋裡出來,被兔子咬了手指的邁爾就像充了能一樣,高效率地指揮大家裝車離開。        

    軍艦駛離螢沛星的時候,這片區域的清晨已經到來。        

    晨光刺破雲層,揭開黑暗的偽裝,地面的一切都露出了本來的面貌。        

    作者有話要說:          

☆、第81        

美食、佳飲,還有音樂和與之相配的浩瀚星空,這是一段並不難過的旅程,不過因為只有亞爾維斯一個人,顯得有些寂寥。        

    亞爾維斯登上去往森勒星的私人飛船已經三天了,與想像的不同,除了有點急切,又有點無聊外,他並沒有多少近鄉情怯之感。        

    因為心境不同了吧。        

    離開螢沛星回基地的路上,看到邁爾和菲碧萬分好奇的眼神,想到接下來要做的事,熊茂與墨遷和亞爾維斯商量,打算把他就是滾滾的事告訴四人組和女神。以前不說,主要是因為他對自己的身世有著隱隱的不確定,現在看來應該不會再有更大的變化了。        

    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坎,不管邁不邁得過去,熊茂都希望自己能在朋友們心中恢復人的身份。這種絕症患者想留下點什麼的心態,他並沒有說出口。        

    不過為避免給亞爾維斯和其他人帶來麻煩,熊茂還是提出對事情稍作修飾,略過亞爾維斯和森勒星的部分,亞爾維斯當時答應了。        

    可計畫趕不上變化,不等軍艦回到柏格星,把大家叫到一起,熊茂又一次失控變身,這次是在五人夜間談話的當口。還好當時艙室裡沒有其他人。        

    看到邁爾和菲碧臉上的極度震驚,那一瞬間,亞爾維斯也搞不清自己是怎麼想的,又炸掉一套衣服,他緊跟在熊茂身後變身了。        

    不提被丟炸彈的人如何消化這一切,保守多年的秘密就這樣帶點惡趣味地主動在更多人面前揭開,亞爾維斯的感受是放鬆和愉悅。        

    因為他的亂入和對兩位朋友呆樣的嘲笑,本來沉重的事變得輕鬆許多。        

    菲碧艱難地把下巴合上後,來找他悄悄確認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墨遷和熊茂之間是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還是他們誤解了養育情。得到肯定的答覆後,這位女神表示還是日久生情的劇情比突如其來的火花更容易讓人接受。而邁爾已經等不及去跟另外三個兄弟玩“你猜我有什麼超級大事件要告訴你們”的遊戲。        

    他們的驚訝和好奇是真的,一如從前的尊重和親近也是真的,亞爾維斯從來沒有跟一群朋友一起就自己連家人都諱莫如深的身世談笑過。實話說,感覺真不賴——他依然是安全的,並且更加安穩,還有自在。        

    回想起這些,亞爾維斯的眼睛彎了彎。        

    前方不再只是他一直計畫去卻一直沒行動的出生地,也不再只是拋棄他的母親生活的星球,還是承載著所有人厚重期盼的地方。他去那裡是要尋根,卻不是要尋找自己的根,也不是想在兩個文明之間尋找更多認同,他只是要去一個必經地,然後帶著希望,回來。        

    在亞爾維斯獨自奔赴遙遠他鄉的時候,熊茂正要去戰獸營開戰術會。沒錯,是去跟動物們開戰術會。        

    戰爭的腳步越來越近,所有人都繃著神經嚴陣以待,連作為污點證人的薩羅穆都有事忙,熊茂也堅持做力所能及的事。        

    鑒於他的身體狀況,墨遷並不希望他長時間待在外面,儘管熊茂自我感覺良好,睡兩覺、吃幾頓,精神體力都有了,除了每天掉點體重、一不注意就變滾滾外,並沒有什麼不舒服,他又不是非要以人的形態出去。        

    但在精神上,墨遷依然沒有把他當做不堪大事的脆弱娃娃,部分戰事安排會讓他知曉,戰獸營的相關事宜會與他商量。        

    熊茂知道,家長理解並尊重自己作為一個男人、一個非正式軍人的堅持,這麼做,既是不想自己為身體的事消沉,也是不願讓自己留下遺憾。        

    責任感與參與感確實讓熊茂精神百倍,哪怕每天要花更多時間往嘴裡塞東西,他也覺得身體裡一直有熱血奔騰。他甚至對墨遷提出,戰爭到來時,要是他的身體沒有出更多問題,他要成為戰鬥隊伍的一員,否則,他會自動退後。不拖後腿是一個原則,有能力時龜縮不前,讓戰友(不論是人類戰友還是動物戰友)衝鋒陷陣,更是讓熊茂無法忍受。        

    最終,墨遷是退步的那一個。        

    預測到敵人將偷襲柏格星,軍部在遠端攔截和誘敵深入、近地伏攻之間選擇了後者。不說能否在躍遷點將敵軍準確堵住,硬碰硬必定犧牲重大,不如攻其不備,分段制敵。        

    整個計畫中,柏格星基地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戰獸們也將面對真正的敵人。在墨遷原本的安排裡,動物們只是警戒和補充力量,熊茂只需要提前把他的安排傳達給動物們就可以了。        

    但熊茂當了那麼久滾滾,看待動物的眼光已經跟一般人類有了區別,他知道它們可以做到更多,而它們要是有了傷亡,熊茂也一樣會傷心。根據他的意見,墨遷的安排有了一定調整,熊茂也把動物戰術會提上了日程。        

    走出軍官生活區,路上的軍士都行走如風,但滾滾的出現還是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錯身而過時,熊茂聽到一個士兵說:“終於又看到嗯哥了,換毛期可真長啊,到現在毛都還只有那麼短短一截,顯得身體都瘦了一圈。”        

    熊茂瞅瞅身上的毛茬,是有點難看。這都得怪那個斯傑。        

    這傢伙狗急跳牆、死前掙扎,編造了一堆聯邦政府黑暗控制護衛者的檔在護衛者中擴散,意圖製造事端,打亂備戰腳步,尋找逃脫缺口。        

    前期的鋪墊、同夥的助推、首席科學家弟子和護衛者的身份,讓他的目的達到了一部分。護衛者群情激奮,紛紛聚集起來討要說法,但事態在進一步擴大之前就平息了。        

    除了聯邦政府對斯傑叛國證據的公開,科學院首席科學家薩羅穆教授還站出來,對斯傑編造的與科學院有關的檔進行澄清,對自己的識人不明進行道歉,同時宣佈在護衛者綜合症治療研究上取得了重大進展。        

    最新成果不僅可以大幅度降低發病頻率,還有望徹底消除綜合症,使護衛者擁有和普通人一樣的身體素質和平均壽命。        

    薩羅穆教授表示,本來計畫在攻克最後一道難關時才將最終成果公佈,但為避免大家被別有用心的人蒙蔽,只能將現有進展告知大家。聯邦人民是一家,政府和各界人士始終在為解決護衛者問題努力,而今希望就在眼前,大家只需耐心等待。        

    原本因為斯傑的動作,聯邦政府和科學院的信譽都有削減,但薩羅穆畢竟有那麼多年的聲望基礎,最重要的是,他拿出了實實在在的東西——他口中的新藥半成品,總計一千份。        

    這一千份藥劑被送往各個護衛者聚居區,由自願報名的護衛者服用,由普通護衛者醫務人員進行檢測,自行全程直播,效果如何清楚可見。        

    對於聯邦的所有護衛者來說,一千份當然太少,其代表的意義卻足以讓人冷靜下來,繼而朝著另一個方向沸騰。很多人喜極而泣,對於想要破壞這種大好局面的內賊和外敵也就恨之入骨。多年以來,奧萊聯邦的凝聚力再次達到頂峰。        

    對於薩羅穆來說,一千份卻太多,時間太趕,他來不及搞清楚如何複製滾滾身體組織中起作用的部分。那就只能用最笨的辦法。        

    於是熊茂身上的毛就遭了殃。用血液效果肯定更好,需要的量也更少,但墨遷怎麼可能同意在這時候抽他的血?醜點就醜點吧,這時候熊茂也顧及不了自己在家長眼中的形象了。        

    醜醜瘦瘦的大團子一進入戰獸營就受到了動物們的關心,阿崽圍著他喵喵叫,連大王都流露出擔心的眼神,還舔了舔他的頭頂。        

    反過來安慰了動物們一番,熊茂沒有浪費時間,很快把霸王貓、貓頭鷹、刺蝟、兔子中的“戰獸軍官”們召集起來,獨一份兒的胖蛇小綠也在列旁聽。        

    在過去的訓練中,熊茂就把動物們分成了不同層級的戰鬥單位,每個單位都有專門的領頭動物,現在又加上了兔子中的領頭動物。        

    他要開的戰術會,就是盡可能地用動物們能理解的方式,一遍遍說清楚戰場上可能遇到的情況和要做的事,包括戎奇人是什麼樣的、何時可以攻擊、何時應該躲避、怎麼與人類戰士配合、怎麼傳遞資訊、受傷後如何求助和互助等等以前訓練過和沒訓練過的,直到它們完全記住,並傳達下去。        

    動物們都有天生的戰鬥本領,也有自己的想法,它們能明白哪些部分,能做到哪些,都會給熊茂以回饋。戰術會開到後面,熊茂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些動物朋友體內的好戰因數。是柏格星的日子□□逸讓它們爪子癢嗎?超級能打的霸王貓也就算了,怎麼連軟綿綿的兔子們都一副想馬上蹬斷敵人脖子的樣子,你們的乖巧可人呢?你們是輔助隊伍,不是主力軍啊!        

    熊茂的本意是讓它們在完成必要的任務時學會自保,最後不得不花了比預計更多的精力強調不要戀戰、不要戀戰、不要戀戰。        

    好累。        

    但在走出戰獸營的時候,熊茂覺得體內的熱血奔騰得更厲害了。        

    路邊的士兵看到嗯哥走著走著突然停下,在地面磨了磨爪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狀態不對,不斷寫不斷改,晚了。        

☆、第82        

    夜黑如墨,今晚的烏雲似乎格外多。某一刻,又一顆星星隱沒。        

    那道星光前進的道路上,一片幽影悄然出現,擋住了星星自千萬年前傳來的低語。        

    這是柏格星附近天區,一個身形巨大的入侵者闖入了別人的林場。在它眼中,被盯住的獵物仍在安睡,尚不知危險已經逼近。        

    很快,躍遷而來的母艦腹部兩側張開大口,數百戰鬥機毒蜂似的排著讓人頭皮發麻的方陣從巢內飛出。幾艘肉蟲狀的運輸機緊隨其後,看起來非常笨重,速度卻一點不慢。        

    無聲無息中,毒蜂和肉蟲相繼抵達柏格星基地上空,形成推進陣勢,似乎只要發動,就會在幾息之間將整個基地夷平。如此近的距離,基地雷達卻像被催眠了般,毫無察覺。        

    戰鬥機上的三角腦袋生物通過機載螢幕看著下方據說是異族最強男人統領的一軍駐地,卻仿佛是在看盤中餐、囊中物。太容易了,容易得讓人覺得來那麼多人真是浪費。        

    輕微的嗡鳴聲後,螢幕上的圖像切換成了對地掃描結果,黯礦的儲藏位置明晃晃地顯示出來,數量比他們之前得到的消息還多,三角腦袋們紛紛露出貪婪的眼光。        

    戰鬥機方陣微調了位置,運輸機已經懸停到合適的地方開始下人傾城神帝異世旅。肉蟲一個個鼓起的蟲節下,黑色的影子接連不斷地冒出,就像在產卵。        

    戰鬥機駕駛員有些不滿,遺憾自己只能陪跑。奧萊人好東西多得很,他們要盡可能完整地接管這顆星球,得到的東西多,可以拿來分的才多,誰讓他們人太多了呢?這次行動,戰鬥機只是壓陣的,地面沒有意外狀況,他們就不會開火。看這個樣子,基本不會有什麼意外狀況了。不動手就意味著可以分到的東西少,地面作戰那些傢伙肯定會先中飽私囊。        

    “這些奧萊人也太弱了”,“這下要讓下面那些人吃肥了”,內部通訊頻道裡都是這樣的內容,沒有幾個人還嚴陣以待。這時候突然有人驚呼:“朝我們飛過來的是什麼?”        

    另一人嗤笑一聲,回道:“都不知道看掃描的嗎?只是一群鳥罷了,不知道是什麼品種,居然在夜間活動。身上沒有任何人工製品,就是單純的畜生。”        

    一堆三角腦袋漫不經心地看著那群鳥從他們下方沒有停頓地飛過,又暢想起了今晚之後要怎樣享受。        

    他們信心十足。        

    斯傑自己作死,暴露落網。因為受到嚴防死守,以他為代表的叛國團體沒能把這段時間聯邦的消息傳出去。通過拷問,進一步掌握到他們與敵人的聯絡方式後,聯邦軍方以他們的身份發出了一切按計劃推進的假消息。        

    在這些戎奇人的認知中,聯邦政府正因內部矛盾無暇他顧,而僅僅駐紮著一支成立不久的弱軍的柏格星就是一塊極好下口的肥肉。地面佔領唯二阻礙中的霸王貓已不存在威脅,剩下的那個年輕將領一個人又能起到多大作用?措手不及之下,他可能連一半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        

    戰鬥機方陣和群鳥的相遇沒有讓任何事發生,好像他們彼此都不把對方放在眼裡,並不認為對方的存在與自己今夜的行動有關。鳥兒們掠過烏雲繼續向前,然後沒什麼規律地降落到了遠處的一片樹林裡,戰鬥機上沒誰再關心它們是要歸巢,還是要捕食。        

    重重樹冠下,一隻只飛禽迅捷地穿樹而過,翅膀偶爾無聲扇動,就靈活地避過障礙物。樹林邊緣一棟不起眼的建築已經敞開窗戶迎接它們的歸來,空曠的室內,最顯眼的就是一面模擬整個空域的巨大光屏。        

    一進入窗戶貓頭鷹們就自覺地排成了一條空中長隊,但速度絲毫未減。當先的一隻筆直朝光屏而去,一邊平行移動,一邊用彎嘴在光屏上快速啄點。落後它兩秒,第二隻貓頭鷹依樣行動,然後是第三只……隨著它們的嘴尖落下,光屏上亮起一個個紅點,不一會兒,紅點就組成一個清晰的圖形,正好跟基地上空的敵方戰鬥機方陣相對!根據紅點所標示的座標,對空武器精准鎖定所有戰鬥機,只需一聲令下,柏格星上空就將炸響煙花。        

    自以為是的偷襲者被繩索套上了咽喉,並不知道自己才是對危險一無所覺的那一個。        

    使用新的隱形技術躲開了雷達的偵查又怎樣?夜間高空設伏地面的人看不到又怎樣?純天然·真生物雷達探測系統,柏格星獨家擁有,一招抵所有。        

    另一邊,運輸機已經“產卵”完畢,一隊隊戎奇小卒高速向著基地移動,他們的首要目標是基地內的建築密集區,以為這之間的障礙只有沒有防備的基地崗哨。        

    這些戎奇人個子本就矮小,彎腰低頭碎步前進的樣子十足十就是半夜偷油的蟑螂,只是數量實在不少,從上空看就是一片密集的黑點,讓人警惕又反胃。        

    日積月累,柏格星基地已經形成一圈林帶。沒過多久,大蟑螂軍團的先頭部隊就進入了林地。排列整齊且不算高大的林木間,天生擁有一定夜視能力的戎奇人一眼就可以看很遠。只稍微停頓,打頭的三角腦袋就揮了一下手,表示前方沒有問題,整個隊伍的速度又提了起來。        

    行進的沙沙聲中,幾處拱起的泥土沒有在他們腦海中留下印象,樹冠裡與枝葉融為一體的暗團也沒有分去他們多一絲注意力太子養成:溺寵腹黑妻。樹林裡有小動物很正常,這些地方都是沒辦法藏人的,隨身小型偵查裝置也沒有反應。這裡在他們眼中,就是真正的無人之境。        

    當大半三角腦袋都走入林地後,他們腳下的泥土突然出現五六十個幾不可見的小洞,無形的氣流從小洞中吹出來,快速升高。        

    這些對奧萊人來說毫無味道的氣體對某種帶著蟲子基因的生物而言卻十足刺激,第一個受到這種氣體溫柔攻擊的三角腦袋來不及發出一丁點聲音就定住了,緊接著是以地面小洞為圓心成倍數迅速擴散的木頭人,沉寂許久的樹林裡接連響起短促破碎的驚呼聲。        

    每一個瞬間失去行動力的戎奇人在血液被凍住的那一刻心裡都升起同一個疑問:出發前不是打過霸王貓疫苗了嗎,為什麼……回答他們的是週邊同伴的迅速退後和隊伍前後相撞的混亂聲。預料之中的,第一聲射擊聲出現,但中彈的卻不是敵人,而是一個被理智之外的本能恐懼絕對俘獲的三角腦袋。敵人?哪裡有敵人,只有用同伴屍體堵住氣體噴射口的機會。        

    戎奇人多,人命不值錢,每個戎奇人都渴望在活著時享受更多,也都有隨時會死的意識。射殺同伴的做法非但沒有受到指責,反倒給了其他三角腦袋啟發,陸續又有幾十個木頭人直挺挺地倒下。        

    遠遠等著收割敵人的奧萊士兵和埋伏在樹林中準備磨爪子的動物們:……他們沒有等太久。屍體並不能堵住氣體噴射口,因為噴射裝置正在地底移動。短短時間後,新的噴氣口在後退的戎奇人腳下出現,陷入慌亂的三角腦袋們更為集中,這一輪中招的人更多了。        

    而在前方,早已迫不及待的動物戰士們終於上陣。        

    貓頭鷹閃電般掠過,兩爪一抓,轉瞬上演“除你武器”,只給冰塊大蟑螂留下一道道殘影。兔子從樹上躍下,後腿一彈,重重一蹬,身高不夠看的三角腦袋們紛紛倒下。刺蝟們卷成一排排大刺球,轟隆隆滾過去,棘刺紮入血肉,毒腺發射,暴烈的疼痛在敵人體內炸開,哪怕他們從僵硬中掙脫出來也不會再有戰鬥力,徹底成為廢蟑螂了。        

    戰獸們緊密配合,摧枯拉朽般清場一片,但還是有漏網之魚。時間過去,氣味變淡,一些實力比較強、運氣也更好的戎奇人掙脫了天敵壓制的束縛,開始反擊。        

    一個武器尚在的三角腦袋抬槍欲射,被他瞄準的兔子沒來得及跳開,一隻貓頭鷹卻一爪子抓在他眼睛上。子彈射偏,擦著兔子的毛沒入樹幹。        

    這還了得?!        

    被攻擊了就要打回去。這就像是一個信號,動物們有了滯留戰場的藉口,沖得更猛了。        

    遠處掩體後的奧萊士兵:……說好的時間一到就撤呢?說好的把後續交給我們呢?        

    根據霸王貓研究小組最新成果研製的化學武器“霸王殺”跟想像的一樣給力,戰獸們則比想像的還厲害,但我們這些人是擺設嗎?開戰這麼久了一槍都沒讓我們打出去是不是不太好啊?        

    並沒有誰聽到士兵們的心聲,跟士兵們一起被列為第二作戰隊伍的真霸王貓們已經等不了了,一個個躍出掩體沖向戰場。        

    “我也想沖過去啊。”一個士兵小聲道。軍人對軍功總是渴望,何況是一個勳章都沒摸到過的新兵。        

    “它們的長官嗯哥不在,我們的長官可是在的。”另一個士兵提醒他。        

    就像要加重他的鬱悶,戰友話音剛落,天空成片成片地炸開巨大的煙花,半個基地都被照亮了。        

    盯緊前面,會有敵人留給我的!士兵給自己打氣。        

☆、第83        

最初的慌亂過後,戎奇軍中總算有人清醒了過來。行跡暴露,戰鬥機和運輸機被炸,援軍未到,沒有退路,唯有全力一拼。艱難止住不斷後撤的隊伍,各小隊長嚴令小卒們屏息往前沖。        

    這又談何容易?在三角腦袋們眼中,前方的林地就像一個巨大而恐怖的活物,會主動吞噬進入它領地的生靈。在泥土中鑽進鑽出的大刺球,飛行疾速又無聲的利爪鳥,前一刻還看得見、後一刻就跟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哪怕目可夜視也無法將其快速分辨出來的長耳動物,統統都是幽冥的鬼使,不知道哪一瞬就會突然出現在身邊,讓他們以各種淒慘的姿態死去。往前沖根本就是拿命來填突圍的幾率。        

    被霸王貓的氣息震懾是遺傳本能,現實的遭遇又給這些戎奇人在現世刻上了恐懼的烙印。出於這樣的心態,當真正的霸王貓出現時,他們反倒有種踏實些了的感覺——未知最可怕,至少這種大魔王我們是認識的。        

    雖然戎奇軍在心理上占了下風,衝鋒的氣勢有所折扣,但他們畢竟數量太多,又有了防備,基地方面的壓力驟然增加。大部隊壓上來時,小動物們聰明地選擇了暫時避讓,刺蝟遁入地底,貓頭鷹帶著兔子飛上樹梢。        

    但這不代表它們就消停了。地底的霸王殺不停噴射,總有屏息不及的敵人中招。半空接連落下一個個鼓脹的小袋子,砸到敵人頭頂或腳下就猛地炸開,液體飛濺,被波及的三角腦袋受驚之下一張嘴,立馬白眼一翻直挺挺倒下去。手段雖小,但多少擾亂了敵軍隊伍,戎奇人的氣勢進一步減弱。        

    前方,霸王貓戰隊在人類士兵的火力掩護下左沖右突,如頭狼進入羊群,即便羊的數量是狼的許多倍,即便羊關閉了嗅覺器官,它們的視神經依然忠實地將所見傳到大腦,引來恐懼反應,狼的所經之路上,群羊紛紛避讓,完整的隊伍就這樣分成了一塊一塊。        

    以逸待勞的基地戰士過濾式地收割敵人性命,等最為頑強和好運的敵人沖到近前,數量已無法對奧萊軍造成壓制。純火力和戰鬥技巧的比拼,第二十三軍的新兵們也絲毫不輸,何況還有全軍裝配的霸王殺這一超強輔助神器。        

    一組士兵矮身向前,被他們選中的新掩體是一摞戎奇人屍體。剛剛趴下,一個士兵就幹嘔了一下。“這戎奇人長相噁心,怎麼身上的味兒也這麼噁心,要被熏吐了!”        

    “兄弟,雖然他們確實噁心,但熏到你的是大貓們的尿。據說戰前很多天的大貓尿都被存起來了,貓兄弟們還懂得多喝水,多排泄。也不知道是哪位長官想出來的損主意。”旁邊的兵哥一邊連續爆了兩個三角腦袋一邊頭也不偏地說。        

    剛還喊噁心的士兵聞言深吸了口氣,xūāńlāńɡ道:“前調腥,中調酸,後味居然有點甜,爽!”最後一個音落下,被他瞄準的戎奇人一頭栽下。        

    輪番攻擊下,眼看沖陣無望,陸續有三角腦袋生出逃心,趁亂後撤。可他們,加上那些故意吊在後面畏縮不前的同伴,全都被戰獸軍團擋在爪下。        

    地面戰鬥正酣,那位想出損主意的“長官”卻如魅影般出現在了柏格星外的戎奇母艦內。        

    正在向上級彙報柏格星的突發狀況,請求快速支援的戎奇艦長滿心震驚地看著一頭從未見過的生物憑空出現在面前。        

    它有著有力的四肢,純黑和純白相間的皮毛貼在寬大的骨架上,每走一步肩骨都會高高隆起。藏在黑色斑紋裡的眼睛暗得不見一絲光,似乎被它盯上的人就已經被死亡記錄在案。如果你在食物鏈底層,你就會知道,遇到一個身形削瘦的獵食者並不是好事,那代表你會更快地成為對方的腹中餐。        

    三角腦袋的艦長想喊“抓住他!”,主控室內的所有人卻被無形的力量幾乎在同時奪走了武器,包括他自己。他想喊“衛兵速來!”,周圍的艙門卻瞬間全部關閉,而他對面的下屬瞪著眼睛,無法告訴他控制台上的一個模組自己亮了,整艘母艦的所有艙門都已鎖死。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黑眼睛的生物只是看著他,一步一步緩慢地走過來,像在思考該從哪裡下口。那股無形的力量仿佛來自它的意念,它都不需要多看一眼,只要漫不經心地一想,世界就隨著它的想法改變。        

    實際上,他和身邊的那些下屬一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高濃度的霸王殺不僅讓他們失去了行動力,還把他們的腦袋沖懵了,一時間連在戎奇軍中地位不低的艦長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真的存在神嗎?不,不是。難道是高等文明的人,因為我們戎奇人違反了宇宙文明公約,他們終於出手了?        

    一個個念頭在艦長腦中滾過。這些念頭中的一個其實是指向奧萊人的,但還沒有浮上來就被他的理智篩掉了。因此等他意識到讓自己動彈不得的就是奧萊星系的霸王貓氣味時,他已經把什麼都招了。        

    此時,他只能用盡全身力氣動了一下手指,讓還在視訊狀態的光屏側對那頭生物,向上級示警。        

    已經離他只有兩步遠的黑白生物扯動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齒,看起來就像一個嘲笑。半秒後,通訊被掐斷,艦長瘋狂跳動的心臟突地一滯,徹底不敢再有任何掙扎。        

    大王輕盈一躍,長毛飄動間,一個巴掌甩出去,一個戎奇人吊著斷了一半的腦袋遠遠飛出去。一直躲在樹上的小綠這才滑下來,但它剛移動了兩棵樹的距離,就有幾個三角腦袋向這邊跑過來,嚇得它趕緊挪動身體,想用不多的落葉把自己遮住。        

    熊茂重重一跳,肌肉蓄力,一個熊掌甩出去,滿眼懼意的戎奇艦長斜飛到艙壁上又滑落下來。吐出一大口血,三角腦袋內外皆傷,但終是能發聲也能挪動了。        

    一隻兔子後腿一蹬,高高彈起,兩腳帶著大大的衝力踹在一個戎奇人臉上,落下來時卻躲避不及,被另一個人戎奇人抓在了手裡。它咬傷了對方的一隻手,還有三隻手制住它的身體,讓它無法掙脫。        

    黑白生物四足一蹬,輕鬆躍至近前,艦長還沒來得及用手把發軟的身體撐著坐起來,一隻仿佛重逾千斤的黑掌就踩在了他的胸口上。他下意識地揮動四條手臂,立刻受到了教訓。明明黑白生物並沒有再做其他動作,他也沒有看到任何攻擊自己的東西,手臂上留下來的遭受重重踩踏後的感覺卻是實實在在的。        

    尖銳的鳴叫響起,是兔子在呼救,可周圍的夥伴不是在與敵人纏鬥,就是距離太遠。眼看這只蹦星人殞命在即,一條巨大的蛇尾帶著勁風猛地抽來,戎奇人當即化做一顆流星。兔子從敵人鬆開的手中掉下來,又被小綠揚起的尾巴接住。而“流星”不幸和“地刺”相撞,三角形的腦袋重重砸在一隻刺蝟的背上,被插得千瘡百孔。一隻趕來的霸王貓把戎奇人的腦袋從刺蝟身上拔下來,爬起來的刺蝟使勁喘了好幾口氣才恢復了活力。        

    奇怪的聲音響起,帶著某種昆蟲的韻律。這種聲波奧萊人本來是很難聽到的,所以被刻意調高了分貝,聽在戎奇人耳中可謂震耳欲聾。艦長可不知道這是熊茂合成又通過生物光腦放出來的,他聽到了自己種族的原始語言,感覺到聲源離自己很近,卻沒有看到黑白生物張嘴,以為這又是“高級文明”的神奇之處,直接放棄了對話中用意的思考。        

    “你們計畫如何攻打奧萊星系?”        

    “先遣隊佔領柏格星,搶佔資源並引起注意,在奧萊軍隊馳援柏格星時,主力部隊從另一個方向突襲。”艦長乖乖回答,為表示對“高級文明”的尊重和臣服,他還自覺換上了原始語言。        

    “主力部隊的方位和陣型?”        

    ……        

    天上的敵人在被熊茂拷問,地上的敵人也離全軍覆沒越來越近。主陣地後方,戎奇人四散奔逃,戰出血氣的動物們可不允許它們從視線裡跑掉。霸王殺已經用完,大貓尿更是早就灑盡了,小戰獸們靈機一動,紛紛跑到真霸王貓面前求加狀態。        

    阿崽身邊迅速圍了一圈小夥伴。時間有限,速度為主。兔子過來,隨便在身上哪裡蹭蹭,刷上味道就走。貓頭鷹同樣。輪到刺蝟,好吧這個沒法蹭,刺蝟有些失望地轉身,阿崽伸爪一攔,長長的舌頭就舔上了刺蝟小小的腦袋。輪到小綠……就用尾巴像掃灰塵一樣地掃掃吧。        

    掃尾工作在熊茂這裡的原則同樣是一個不留。問出了能問到的,這艘母艦上的戎奇人已經沒有留下的價值,熊茂乾脆俐落地操作臂環結果了艦長,轉身一看,主控室內的其他敵人已經被處理乾淨。        

    熊茂先是感覺到一個因為不斷的高速移動而帶著寒氣的懷抱,然後才看到了家長的身形。一直使用雙重異能製造隱形效果的墨遷臉上不見疲憊,而是先上上下下檢查了熊茂的身體情況,儘管熊茂從未離開他的視線範圍。        

    “嗯~”沒事。為加強說服力,他還原地蹦了蹦。        

    墨遷笑了下,雙臂一伸將大團子抱起來。兩個擁在一起的身影從原地消失,一分鐘後,敵方母艦轟然炸開。        

☆、第84        

一個猙獰的笑容突然在光屏上出現,赤蔔堡瞬間有一種被猛獸盯上的戰慄感。半秒後,通訊中斷,那個可怕的影像卻仍然印在赤蔔堡眼底,他可以清晰地回憶起那頭黑白生物冰冷的眼睛和銳利的牙齒。雖然它的身體只顯露出一部分,但赤蔔堡可以想像出這是怎麼樣一頭強大的獵食者。        

    赤蔔堡驚疑不定,心中浪潮翻湧,可他既不能馬上向下屬詢問詳情,也無法立刻對上面彙報。最後一次躍遷程式已經啟動,所有通訊關閉,所有艙內活動中止,他這個戎奇軍大帥也必須暫時待在安全椅內,等待躍遷過程結束。        

    赤蔔堡不知道,正在向他報告柏格星異常戰況卻不明原因停下來的先遣軍艦長,因為“霸王殺”的影響,忘了主軍的躍遷時間,把通訊的中斷算作了“高等文明”的特殊能力,沒做多少反抗就把他們賣了。        

    當赤蔔堡在焦慮中熬著躍遷時間的時候,他腦中不斷閃現的那頭黑白猛獸,正和一位奧萊少將一起,以目不能及的速度抵達柏格星基地東面訓練場。總是呈關閉狀態的訓練場f區在他們面前打開,空曠的室內只有一座操作臺。        

    黑衣少將步履沉穩地走到一片黑沉的操作臺前,抬起手掌放在操作臺正中。熊茂看到他的眼眸再次被明滅閃爍的星辰取代,那個高大的身影卻依然挺立在原地,沒有消失在空間之中,而沉寂的操作臺開始亮起一圈圈光波,從上往下,蕩漾迴圈。        

    地面震動,連續的機械音中,除了他們站立的f區,整個訓練場的地上部分快速翻轉折疊。隨著最後兩塊牆體的合併,八個仿佛被裁切出來的方形空洞兩兩並列,完全呈現在四個方向。        

    墨遷的手離開操作臺,三息之後,再次放下,操作臺整個亮起白光,仿佛黑夜中唯一的燈塔。八個方形空洞內側緊跟著亮起一列列光線柔和的指向燈,在熊茂的期待中,一組組戰鬥機沖天而起。        

    它們的速度明明很快,離自己的距離也很近,熊茂的耳膜卻沒有感受到聲浪的壓迫,身上的皮毛也沒有等來勁風的摩擦,好像它們用的是認知外的另一種飛行模式。每兩組戰鬥機之間的距離咬得超乎想像的緊,短短時間過去,熊茂已經數不清自己眼前過去了多少組。瞪大的眼睛到後面只看到八條豎直的黑色虛線,越拉越長,最後把天空戳破,延伸至未知的遠方。        

    當八條虛線只剩一束尾巴,熊茂猛地喘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竟忘了呼吸。        

    訓練場還沒有復位,四周空曠,他喘氣的聲音並不明顯,但之前還一臉淡然地“變”出震撼奇景的墨遷卻立即看了過來,臉上的淡然也換成了擔心。        

    兩條長腿大步邁過來,隨即自己的身體就升高了,熊茂熟練地圈住家長的脖子,即將出口的讚歎也換成了已經重複無數次的安撫。        

    “嗯~”我沒事。        

    熊茂怕自己說得慢了點,接下來的事情家長就不讓自己參加了。他正心潮澎湃,現在讓他停下來他得憋死。        

    墨遷與他碰了下額頭,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什麼也沒說,再次運起異能帶著大團子去往下一個地方。快點解決這些事,他懷裡這個倔強的傢伙才能快點休息。        

    應該短暫卻讓人覺得過於漫長的躍遷結束,赤蔔堡不等艙內照明燈亮起就跳了起來。著急的動作讓他被安全椅絆了一下,四條手臂努力揮舞著保持平衡,差點維持不住他自當上大帥以來就刻意營造的形象。        

    疾步往主艙室走,一路上的部下雖各司其職,面上都帶著隱隱的興奮——已經接近奧萊星系,再過不久,他們就要蕩平那片富饒的區域,將各種財富據為己有。與他們的滿懷信心不同,此刻的赤蔔堡心臟已經垂到了胃部,不需要故意板臉也露出一張嚴肅得嚇人的面孔。他剛才嘗試聯繫先遣軍,卻發現他們已從定位上消失。        

    不論規模,通常一艘軍艦上的主艙室都是主控室,但帝國的旗艦“戎奇號”卻不一樣,它的主艙室是帝國最尊貴的人的空中行宮。        

    “殿下,我們的先遣隊全軍覆沒!傳回的影像中有只黑白相間的不明生物,好可怕啊!!”赤蔔堡一走入主艙室內部就喊道。        

    主座上的人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隨即迅速把不滿壓了下去。赤蔔堡是在他還是不被看好的二皇子時就投奔過來的人,除了有些地方不太靠譜,還算是一個很有用的人。聰明的上位者要讓手下感受到自己的包容,於是他跳過那個錯誤的稱呼和不雅的說話方式,關切地問:“具體怎麼了?”        

    這種慣常大呼小叫、誇大事實的毛病還得讓他再改改,他一邊問一邊想。此時他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倒是赤蔔堡自己反應了過來,改口道:“啊,是陛下,看我又記錯了。陛下,我們的先遣隊全軍覆沒,奧萊人早有準備!我們得儘快拿出新的進攻方案!”        

    同樣的話說兩遍,主座上的人立刻就坐直了。        

    這就是戎奇帝國即位不久的現任皇帝,三個月前的戎奇二皇子。        

    因為排行第二就要把尊位讓給老大,前二皇子很不甘心。他認為戎奇帝國每隔百餘年就輪回般地大內鬥一次是因為主政者太弱,放任矛盾在內部積累及至爆發,只要向外擴張,更多的領地、更多的資源自然能夠滿足更多的需求。而向外進發卻失敗了的,則是因為不夠聰明,現代戰爭,不能只靠武力。排在他前面那位顯然不是個既強大又聰明的繼任者。        

    深感自己是不世之材,命中註定要帶著戎奇走向新的輝煌,他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佈局。以小股海盜為線,他秘密聯結上了奧萊聯邦內部的反\動勢力,並最終說服父皇,拿到部分兵權,準備裡應外合啃下奧萊一大塊肉。        

    可當計畫的時間臨近,父皇卻不明不白地死去,自己與奧萊人的聯繫也被人做了手腳,勉力保下奧萊叛軍殘部,還是因為對手也認為這不是樁虧本買賣。計畫流產,性命也受到威脅,他很是過了段水深火熱的日子,但笑到最後的人是他。把老大拉下皇位,自己登頂,宏圖霸業就在腳下。        

    首先要做的,就是轉移內部矛盾,用實實在在的功勳堵住反對派的嘴,坐穩位子,甩掉“二皇”的帽子——因為是短期內第二個即位的新皇帝,之前又是二皇子,反對派就私下給他編了這麼個稱呼,且已流傳到民間。        

    最好的選擇,當然是重拾佔領奧萊計畫。這次非常順利,近有奧萊人帶路,遠有奧萊人接應,奧萊內政動盪,當權者毫無防備,就是等著他去宰的羔羊。他親任主帥,親征遠疆,即將成為戎奇歷史上最偉大的君王。        

    可就在他的大軍已經抵達奧萊大門口的現在,卻突然發現沉睡的羔羊只是假寐凶獸披的外衣,接應的奧萊人聯繫不上,帶路的奧萊人什麼都不知道,勝負瞬間變得莫測。        

    二皇沉默地走來走去,不敢表現得過於焦慮,當他抬頭看到舷窗外漆黑的宇宙和旗艦旁的護衛艦時,心變得堅定。        

    “奧萊哪怕有所準備也必定倉促,不比我們威威強軍。太空作戰可用不上地面那點雕蟲小技,什麼霸王貓,什麼黑白生物,在重炮面前什麼也不是,給我放開手腳打!”        

    退是不可能的,只有進,勝利才會始終眷顧。        

    假若真的有神之眼,那ta看到的這片星域可能像一個水族箱。黑色的海水中,一大群食肉魚從遠處氣勢洶洶地遊來。在它們前進的路上,另一群食肉魚已經等在那裡,呈阻攔之勢的陣列雖然比它們要攔截的魚群單薄不少,卻于靜默中生出凜然之氣。        

    進犯者在射程外停了下來,抵禦者也巋然不動。在後者身後,一些小魚從更深的黑暗處遊來,逐漸靠到大魚們身側。即便跟大魚中最小的那條比起來,這些新加入的成員也小得可憐,就像一身傻大膽、要跟著父母保護家園的剛孵化出來的小魚苗。        

    它們沒有增加抵禦方的威懾力,反倒讓這支隊伍顯得有些良莠不齊,自然引不來敵人的多一分注意力。        

    第一炮來自進犯者。飛速前進的魚群攪動海水,在黑暗中製造出成片的絢麗光團。而神之眼看到的小光團在人類眼中卻是撕裂空間的巨大爆炸。        

    狂溢的能量波同時遮擋了奧萊人和奧萊軍艦的視線,聯邦軍沒有選擇胡亂回擊,在明知敵軍已在靠近的過程中二次瞄準的情況下,也沒有改換陣型,只是撐起防護罩停留在原地。        

    因對方的“強撐之態”信心倍增的戎奇軍沒有注意到,那些“小魚苗”已經悄然消失,重新沒入黑暗,無跡可尋。        

    第二輪炮火比第一輪更加璀璨。如果神之眼還在觀看,ta可能會覺得有趣,因為勢弱的防禦者近乎毫髮無傷,看起來強悍無比的進犯者卻被刺破了尾巴。        

    戎奇軍後方,排在最末理應最安全的數百軍艦相繼被擊中要害,炸成一串爆竹,劈裡啪啦。        

☆、第85        

對於墨遷而言,空間異能是羽翼,也是鐐銬,既讓他可以不借助外力,把他人無法企望的高遠領域當做自己的後花園,又使他不得不小心邁步,以免給墨家招來傾覆之災。        

    父親墨衍出於一顆愛子之心,希望他過謹慎平淡的生活,可在墨遷看來,這算不上真正的安全,離自由和責任就更遠。        

    要保護自己,保護家人,獲得可以大展拳腳的空間,用天賦創造價值,只有兩個途徑:一個是變強,強到無人能夠輕易撼動;另一個就是消除自身的唯一性,當自己的能力不再是獨有,與能力共生的危險自然就淡化了,且這種能力可以為更多人所用,甚至可能帶來變革性的進步。        

    前者墨遷一直在努力,並且在熊茂看來,家長已經站上了令萬人敬仰的高度;後者他一直在探究,而到柏格星之後的發現終於讓他找到了切入點。        

    不同於那些只知道使用異能的異能者,從異能覺醒的那天起,墨遷就在思考這一特殊能力的實現原理,最開始是為了儘快提升實力,後來是想要找到複製能力的方法。        

    異能的問題太過複雜,數代人耗盡心力都沒能解開的密碼,墨遷當然也不能輕易突破。但在他日積月累的實踐和體會,以及好友亞爾維斯的幫助下,年輕的優秀軍人終是窺到了一鱗半爪。        

    墨遷對空間的理解、秘密備戰的需求、柏格星獨特的能源礦藏和隱秘的地下世界、夏棲在戰艦製造上的經驗、藍野的結構異能、邁爾和菲碧幾人的全面支持,構成了天時地利人和的局面,一個念頭引來強烈的化學反應,只存在于世人想像中的神兵利器在柏格星這個偏僻星球的地下誕生。        

    “能成為第一個體會‘死神’威力的對象,戎奇人應該感到榮幸。”“恃寵而驕”的熊茂變得比以前損多了。        

    是的,柏格星出品的新型戰鬥機名“死神”。        

    高隱蔽度的外形、超濃縮的火力配置,都不是讓它獲得這個名字的原因,真正讓它大幅超越既有戰鬥機層次的,是全新的動力系統帶來的“機械異能”。        

    獨自駕駛一架“死神”的公主一炮轟穿一艘戎奇主力艦的側翼,在他的斜前方,夏棲的“死神”已經乾脆俐落地滅掉了一艘護衛艦,讓戎奇旗艦變成了一個保護圈被打破的胖小姐。        

    他們現在不在敵軍後方,也不在兩側,而是深入到了敵軍中間,如游入珊瑚叢的小魚,靈活穿梭,無法捕捉。        

    “哈哈哈!這感覺太酷了!我竟然希望這些混蛋耐打點,讓我多享受一會兒!”四人組的獨立頻道裡,公主的聲音非常囂張。        

    “艾德文,你太吵了。”藍野出聲。叫公主的全名,表示他現在很不高興。        

    “是的,艾德文,閉嘴。”邁爾接著小聲道,他語調裡的不爽同樣無法忽略。        

    公主無聲笑笑,不敢再惹他們,駕著死神跳躍至下一個目標。幾乎每一個登上死神的戰士都會興奮到難以自持,可惜藍野必須坐鎮後方觀察全域,時時為死神戰隊提供最佳攻擊點建議,邁爾更是得代表自家獨自行動的老大聽從聯邦軍統帥調遣,配合全軍節奏調整第二十三軍攻勢。兩個不能親自上陣殺敵的男人心裡都憋著火。        

    四人組換了一種方式並肩作戰,曾經僅有四人的暗影小隊因為死神的出現變成了暗影軍,帶著聯邦軍人共同的意志,動若魅影、快如閃電地切割著敵人的觸手,逐漸逼近核心。        

    戎奇軍內,一個個三角腦袋驚叫失聲。        

    “那是什麼?怎麼到中間來的?馬上攻擊!”        

    “已從瞄準器上消失!”        

    “不要瞄準,集火全區域攻擊!”        

    “未擊中,對方消失得太快!”        

    “報告!右二引擎中彈!”        

    “報告!右一引擎中彈!攻擊點來自不同的方向!”        

    旗艦上,二皇已經完全顧不上在意赤蔔堡的大喊大叫,因為他同樣驚詫慌張。        

    “他們是在躍遷?!”        

    “不可能,陛下!躍遷怎麼可能這麼快、在這麼短的距離實現?!”        

    “不管是不是,各艦合位,不要給他們留空間,把他們擠到週邊,不要分散火力,對準奧萊主艦攻擊!”二皇迅速決斷。        

    戎奇各艦距離的拉近確實壓縮了死神的發揮空間,阻止了死神隊伍從內部將他們撕裂,可他們犧牲週邊保全主體的做法雖然延緩了死神的攻勢,也讓他們自己的火力輸出變得束手束腳。況且,死神可以到達的角度超過了他們的理解,笨重的大型戰艦不要說回擊,連躲避都做不到。        

    其實二皇猜對了,死神就是在躍遷。        

    躍遷對能源和技術的要求很高,通常只有大型飛船才能做到。這種通過製造人工蟲洞,沿著最短路線從一個空間到達另一個空間的星際旅行方式,從來跟“短途”、“隨意”等詞沾不上邊。它開始時需要蓄能,結束時需要緩衝,就像古早的飛機,起飛和降落都要在跑道上滑行,且不能任意改變方向。        

    相對來說,想讓小型飛行器進行躍遷反倒要難很多倍。這就像要把鉛球扔到一個很遠的區域,只要力氣足夠就可以實現,但要讓一顆豆子從紙上的一個小方格跳到另一個小方格卻很難,能不能精准地落到目標位置是其一,落下後能不能穩穩地停下來是其二,更不用說讓小小的豆子自帶動力來完成這個過程了。        

    如今,奧萊人不僅做到了,還做得更好。死神可以瞬間跨越對戰艦來說太過短小的距離,且不拘泥於固定方位。三角腦袋們難以置信,很好理解。        

    實際上,死神的“瞬間”位移和墨遷的瞬間位移是不一樣的。一個仍基於躍遷理論,只是製造蟲洞、尋找空間捷徑的方法不同,中間還是有一段穿梭過程,不過是時間短得讓人不易覺察而已;另一個就是真正的消失再出現,似乎整個人都能量化了,再在另一個地方重組。        

    但這不重要,兩者看起來是一樣的,墨遷想要的效果已經初步達成。        

    聯邦軍想要的效果也已經初步達成,戎奇艦陣收縮,一直保持守勢,只被動回擊的奧萊戰艦立即抓住機會,快速對敵人進行合圍。攻守之態逆轉,戎奇人仿佛掉入甕中的鱉,開始垂死掙扎。        

    密集的攻擊下,二皇還在強撐,企圖打開缺口。赤蔔堡已經在讓人準備逃生船,一旦勢頭不對,他就要帶著皇帝棄艦而逃。        

    聯邦將士怎麼可能給他們機會逃回老家?之前還嚷著要多享受一會兒的公主完全忘了自己說過什麼,全神貫注地與夏棲一起盡往刁鑽的角度鑽,每次出現都要斷掉戎奇軍一條血管。邁爾將視力異能發揮到最大,配合藍野飛速地為死神軍指明進攻座標。所有死神對著戎奇大鱉硬殼下的嫩肉猛攻,痛得它亂了陣型。再加上大軍遮天蔽目的強炮轟炸,一艘艘戎奇戰艦融化在火光中。        

    關鍵時刻,戎奇主力艦的反應卻接連陷入遲鈍,直至徹底停下,任憑攻擊。注意到這個情況,邁爾知道,自家老大出手了。        

    進入敵艦的第一時間狂噴霸王殺,找到主控室,關閉所有艙門,墨遷用一把光匕,熊茂用臂環,一人一熊解決了所到船艦的指揮官,暴力破壞了控制系統,讓一艘艘戎奇主力艦成為廢船。        

    雖然沒能像一開始設想的那樣,與家長肩並肩進攻、背對背殺敵,兩人不是抱著,就是一個居中掃射,一個高速清場,熊茂還是心滿意足地在最初的目標清單上打了勾——儘管情況已經不一樣,他想要做到的陪伴,已經實現。        

    一邊達成所願,一邊滿心不甘。“戰鬥機沖陣!!”二皇聲嘶力竭地命令。大艦受困,靈活的戰鬥機隊伍總還有機會。但響應他的只有寥寥幾艘戰艦,絕大部分戰鬥機都被墨遷和熊茂鎖死在母艦中了。        

    “沖陣!!”三角腦袋之皇仍不放棄,這麼簡單就敗在這裡簡直是笑話!然而,他很快就發現這個笑話還可以更滑稽。        

    突然間,時間好像凝固了,他周圍的人全部定在當場,連他自己也在片刻的僵硬後才拿回身體掌控權。可就在這片刻,他欽定的大帥就被無形利刃削掉了腦袋,接下來是其他人。經歷過暗殺,他並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人,此刻看來這是個超級錯誤的決定。        

    那頭赤蔔堡給他看過的黑白生物憑空出現,二皇反應不可謂不快,但比他更快的是肩頸上的重重一擊,然後胸口一陣灼熱,他看到的就是翻轉的天花板。        

    呼吸停止前,二皇聽到兩種說話的聲音。幸好他聽不懂奧萊語,不然會更加死不瞑目。        

    “嗯~!”熊茂驚慌出聲,發現這樣無法及時表達心中所想,他不惜在一堆屍體中間變成人形。“這是戎奇的大人物嗎?”        

    “應該是。”墨遷趕快走過來脫下外套一把裹住光溜溜的青年。        

    “可是我把他殺了。”熊茂後悔,“我看他拿武器,條件反射就動手了,然後才反應過來你不是要殺他,這……”        

    “沒關係。”墨遷打斷他,口吻淡定,“我們運氣好,一穿過來就遇到敵軍首領,反應不及很正常。”緊接著他就道:“有不舒服嗎?”        

    “沒有。”熊茂順從地回答,但還是堅持問:“這會不會破壞大局?”        

    “放心,只是一個敵軍首領,死了就死了。冷嗎?”        

☆、第 86        

二十天后,奧萊星系當中,有的地方還是夜晚,有的地方的人們已經醒來多時。網路上,各種慶祝活動的直播輪番上演,一片熱鬧景象。        

    但不論各地的活動多麼有特色,幾小時後,所有奧萊人的視線都聚焦到了一個地方。首都星上,明亮的恒星光鋪滿在這個星球上不是最大、歷史卻最為悠久的廣場——奧萊廣場。        

    今日的奧萊廣場歡聲鼎沸,莊重的裝扮難掩喜慶的本色,交錯懸浮的觀眾區已經座無虛席,人們的興奮和喜悅溢滿整片空氣。        

    不能到現場的人守著身邊能找到的最大螢幕,不錯眼的等待裡,“今日奧萊”主播嚴肅中帶著激動的聲音終於傳來:“禦外戰爭勝利慶祝儀式即將開始!”        

    無數家庭、廣場、辦公室、餐廳裡響起歡呼聲。        

    熊茂覺得耳朵都要聾了,一波接一波巨大的聲浪鋪天蓋地地湧來,強烈到似乎要將他和周圍的人全部托起。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的萬眾喧騰中,他甚至有一種絕對安靜的錯覺,安靜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邊人的存在,安靜到整個空間變得極其遼遠,安靜到恍若隔世。然後他想起來,確實已隔世,自己經歷了完全不同卻更有意義的人生。        

    這是整個歷史上,奧萊聯邦對戰戎奇帝國用最小的代價取得過的最大勝利。殲敵多少、繳獲多少、俘虜多少……每一個資料的公佈都將奧萊人胸中的驕傲和豪情推向一個新的高點。當聽到敵國皇帝被聯邦最英勇的戰士于戰場擊斃時,晃神的熊茂終於找回了真實感。        

    與最終投降的戎奇人一起被俘的奧萊叛軍殘部交代了不少事情,其中就包括二皇的身份。得知這個消息後,失手將最大的俘虜目標當場擊斃,還讓家長背了鍋的熊茂囧得不行。        

    幸好兩個星系不是想報復就能報復的距離,很長時間內也沒有建交的必要和可能,皇帝俘虜的意義不是特別大,不然他的錯就大了。        

    從未曾想像過的震撼衝擊中回過神來,熊茂才發現身側的墨遷雖然保持著□□的軍姿,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在關注著自己。萬眾矚目中,他只能挺胸抬頭,以示自己擁有飽滿的體力和精神狀態。        

    在這樣的盛況裡,誰會覺得累呢?        

    他們現在正身處英雄方陣,即將接受榮譽表彰。現場接受表彰的,不僅有每個參戰軍的優秀軍官和兩百名戰士代表,還有為這場聯邦護衛戰做出突出貢獻的社會各界人士。        

    除此之外,長長的功勳名單已經在全網公佈,只要不涉及秘密部門和崗位,所有應該被人們記住的名字都在上面。和以往不同,沒有人的人種身份再被隱藏,不管是異能者、普通人還是護衛者,這些人就是聯邦如今的中流砥柱,他們的貢獻實實在在,他們的功勳無可辯駁。        

    慶祝儀式上,最亮眼的兩個環節要屬死神戰鬥機的公開亮相和戰獸代表接受勳章,連“史上最帥軍人”、奧萊玫瑰墨遷少將致辭都被比了下去。軍事和科技實力的大闊步帶來強烈的安全感和自豪感,動物戰士的絕佳表現除了這兩點外,還引發了無可抑制的喜愛之情。        

    在無數雙人類眼睛熱烈的注視下,網路上的明星、萌神滾滾帶著霸王貓、貓頭鷹、刺蝟、兔子共四位戰獸代表乘坐懸浮梯到達最中央的授勳台。清晰的鏡頭中,五隻動物鎮定自若,絲毫沒有面對大場面的瑟縮,完美體現了超強的心理素質和高水準的訓練結果。        

    動物們一出場,成千上萬的人就捂臉的捂臉,捧心的捧心,無法自控地發出千回百轉的讚歎聲。這裡面不只有小孩和女人,還有不少身處高位的男人。站在領導席上的懷特上將也在內心做著捂胸口的動作,不過他更多是為小綠因膽小而缺席感到遺憾。        

    這樣的場合,熊茂和動物戰友們都穿上了“禮服”——特殊版的軍裝。霸王貓的代表是大王,設計師沒有遮擋它那身威武華麗的長毛,只給它戴上了一條繡著聯邦軍徽章的黑色領結。貓頭鷹披的是黑色披風,兔子穿的是黑色馬甲,刺蝟戴了一頂縮小版的軍帽,熊茂身上則是成套的軍裝。        

    當鏡頭拉近,越來越多的人看出了不對勁。霸王貓身上的長毛東缺一塊、西缺一截,貓頭鷹的一邊翅膀還綁著繃帶,兔子的尾巴沒有了,刺蝟背上的棘刺斷了五分之一。而滾滾,儘管它只有頭和四肢的一部分露在寬大硬挺的軍裝外面,對它熟悉的圓子粉們還是發現它瘦了很多很多。        

    人們沉默了。沉默地看著滾滾人立而起從一位將軍手裡接過授給整個戰獸隊伍的大大勳章,沉默地看著它拿勳章碰了碰每只動物的額頭,再碰碰自己的額頭,就像之前的人類將士做的那樣。有人的眼裡浮起了霧氣。        

    這沉默和眼淚不只是給這些英勇無畏的動物朋友,更多的是給那些頂著戰火迎來和平的人類戰士。        

    零傷亡的戰爭是不可能的,不管勝利的幾率有多大,衝鋒的戰士總是冒著生命危險在拼殺。登臺的動物提醒了安全待在後方的人們,有人犧牲生命,有人承受傷痛,才換來了今日的慶典和今後的平靜生活。        

    許多年後,小小的柏格星因為兩個標誌迎來源源不斷的遊客。柏格竹內英雄塚,紫紅色的海洋中,一座占地不廣的烈士陵園是每一個來訪者的必到之地。這裡埋著魂歸故里的人類英雄,也葬著臨危勇戰的動物士兵。        

    沒有與其他烈士陵園的肅穆風格相統一,這座陵園看起來相當明亮,甚至有些活潑。看著人類戰士和動物們協同作戰的系列雕塑,身處其中的人都會會心一笑,因為這些雕塑表現出來的,不僅有高大勇猛,還有樂觀可愛。        

    和平來之不易,人人應當守護。不忘曾經的傷痛,保持美好的品格,前人創造的幸福開端才能無限延續。        

    慶祝儀式後就是各種類型的狂歡,墨遷只參加了必要的活動,第二天就帶隊返回柏格星。        

    他們回到基地的時候,歡慶的熱度已減,除了休假的軍士,軍營裡的一切都已在正軌上規矩地運轉。        

    午飯後,墨遷和熊茂來到戰獸營,最大的一片空地上已經放置了豐富的食物和各種各樣的小玩具。提前得到消息並願意出來的動物們都聚在了一起。        

    這是專門為動物們準備的慶祝會。        

    吃喝遊戲後,夜幕降臨,一面寬闊的弧形光屏在空地上亮起,一軍之長擁著大團子,帶著動物們看起了“壩壩電影”。        

    最先播放的就是慶祝儀式上的戰獸授勳過程。聽了熊茂的簡易版解釋,動物們邊看邊發出各種叫聲,大貓的尾巴甩得飛起,兔子蹦來跳去,貓頭鷹不等小綠提要求就帶著它玩飛飛,刺蝟挨挨擠擠湊在一起,一對對小眼睛睜得大大的。        

    然後是各地慶祝活動中與動物們有關的畫面剪輯:戰獸花車,戰獸裝飾,戰獸面具,最有趣的要數戰獸煙花。每當動物們在煙花中認出了自己的形象,就會歡騰一陣。        

    周圍一片喵喵咕咕嘰嘰,不需要熊茂翻譯,墨遷也知道這些傢伙是在表示高興。這是何其特別的體驗,一顆冷硬的心能夠柔軟到領會動物的情緒。夜風有點涼,男人收了收手臂,把給他帶來這體驗的大團子擁得更緊。        

    一朵新的煙花在光屏中展開,圖案裡一身軍裝輪廓的男人肩上坐著一隻小滾滾,絢麗得就像小傢伙帶進他生命的顏色。        

    熊茂可一點都沒覺得冷,他心情愉悅,渾身發熱,在大部分動物都回去休息後仍想繼續,還想來點酒,而他也順應心意地用光腦向家長提了要求。        

    等四人組和菲碧過來時,看到的就是一隻端盆喝酒的滾滾和幾隻蹭酒喝的霸王貓,以及無奈坐在一邊的墨遷。        

    四人組內心:老大你這樣會不會太縱容了?        

    螢幕裡放著以霸王貓為題材的電影,真正在看“貓片”的卻只有幾個純種人類。阿崽想嘗嘗酒味,被熊茂不斷推開,無聊得跑去玩自己的尾巴。船長喝得就地躺下,擺出一個妖嬈的姿勢,可惜露出了蛋蛋,一點都不優雅。阿暖和大妹抱在一起互相蹭,兩條尾巴纏成了麻花,看起來很是友愛,如果沒有時不時互咬一口的話。        

    在熊茂眼裡,只有大王酒量酒品都好,喝得不急不緩,沒有吐舌頭,也沒有大口吞,從頭至尾都保持了良好的儀態。        

    不錯!熊茂想對大王豎大拇指,沒豎成功就疑惑地低頭看自己的手,結果只看到一隻熊貓爪子。他懵懵地抬起頭,正好看到大王腦袋一歪倒了下去,然後就閉上眼睛不動了。        

    大王成年了,該給它找個媳婦兒了,熊茂迷迷糊糊地想。        

    正在聊著今後安排的邁爾一句話還沒說完,坐在對面的自家老大卻突然消失。他轉頭去找,就見那只會喝酒的團子一個後仰,正正好落在兩條前伸的堅實手臂上。        

    怎麼有種不忍直視的感覺?        

    今晚的柏格星真是有點冷啊,還是回去洗洗睡吧。        

☆、第 87        

這是墨遷第一次看到滾滾醉酒。當然,他以前還來不及把酒跟自己養大的小傢伙聯繫起來。        

    醉酒的滾滾和平時性情很不一樣,不給人惹麻煩的明禮懂事都丟到了天邊,顯出一種小時候都沒有過的賴皮來。        

    墨遷低頭看著緊緊抱著自己一條腿不知道在嗯嗯些什麼的大團子,不知該從何下手。他想把滾滾抱起來帶回小別墅去,可滾滾一直不撒爪,說理輕哄都沒用,稍微使勁把他從左腿上拖開了,他一側身又抱住右腿。        

    這還不算完,滾滾嗯得大聲點,旁邊明明醉得睡過去的大王搖搖晃晃站起來,尾巴一甩就把他的兩條腿和滾滾的胳膊綁在一起,要幫著滾滾“抓住”他。大王一動,船長、大妹和阿暖也湊過來。唯一清醒的阿崽以為它們在玩遊戲,積極參與。也不知道它們怎麼纏的,你掛著我,我吊著你,把墨遷身周下腳的地方堵了個嚴嚴實實。        

    喝多的人和動物以及沒沾酒的小朋友都是沒法講道理的,可以講道理的幾個大人就坐在一邊嘻嘻笑著看,完全沒有幫忙的意思,墨遷往周圍一看,沒有其他人了,眼睛一閃,連人帶動物都消失了。        

    亞爾維斯不在,小別墅這段時間就他們兩個人住。一步從戰獸營穿到客廳,第一次體驗這樣的過程,酒精上頭的大貓還好,只是遲鈍地松了力道,阿崽則全身的毛都炸起來了,整只貓往旁邊一彈,像是被人悄悄在後腿邊放了根黃瓜。        

    溫暖熟悉的室內環境終於讓滾滾放開了家長的腿,這次是他攀著男人的衣服往上爬,想要抱抱了。        

    墨遷一點沒有不耐煩,滾滾小時候太乖巧了,撒嬌的次數少之又少,更別提胡鬧了,這麼來一回,他心裡的一塊期待反倒被補齊,升起一種奇異的滿足感。但轉念想到這可能不只是因為自己的縱容和酒精的作用,還有點瀟灑度餘生的意思,又覺得喉嚨發澀。        

    托著四肢都掛在自己身上的大團子,墨遷慢慢往樓上走。他不得不放慢速度,滾滾一直在往他臉上蹭,鼻頭、嘴、額頭,胡亂從他臉上擦過,用力得他都覺得有點疼,更別說好好看路了。但滾滾似乎一直不滿意,就像覺得癢卻始終抓不到癢處,著急得都有些焦躁了。墨遷拍著他的背安撫也沒有用,心裡想著要去給他找點解酒的熱飲來。        

    一段樓梯還沒走到頭,懷裡驟然一松,然後腳背一沉,青年熊茂光著一雙腳踩在他腳面上。還好墨遷停得快,手也穩,不然就把他磕著了。知道他還在醉酒狀態,墨遷沒打算責怪,手用力想重新將他抱起來,一低頭卻愣住了。        

    青年昂著頭看他,兩頰木木的,一雙眼睛卻亮晶晶的,黑色眼線圍起來的湖面濕潤氤氳,像裝著一輩子的話。墨遷沒有動,也安靜地看回去。他突然有種緊迫感,要快點讀懂這雙眼睛,當霧氣消散,那些資訊又要隱藏起來了。        

    他的思緒被青年的動作打斷了。熊茂抬起右手,輕輕摩挲他臉上的一塊皮膚,墨遷猜自己的臉是被滾滾之前的磨蹭擦紅了。他用右臂圈住青年的後腰,抬起左手握住那只帶來癢意的手,一句“沒關係”還沒出口,就感到青年將臉埋進了自己胸口。這下不只霧氣,連那雙鏡湖他也看不到了。        

    雖然熊茂的身體問題早有徵兆,但薩羅穆對原因的揭示就像正式按下了啟動鍵,他的健康開始明晃晃地走下坡路。先是大量進食和減重同步,吃下去的東西好歹抵消了部分消耗,然後食量也開始遞減。        

    以前熊茂每天會不停找吃的,面前放多少都能吃掉,到現在,吃飯居然要人提醒。雖然他吃下去的食物能與普通人的食量持平,但墨遷看得出來,吃東西之於他已經不再是享受,而是一種任務,哪怕端上來的是他最喜歡的紫竹和水果。        

    面對關心,熊茂常常回答“不餓”、“沒事”、“不累”。這些也是實話,他的精神狀態確實還好,體力也沒有下降太多。而今,他的身體就是一座橫樑房柱都在不斷縮小的木頭屋子,目前還保持著平衡,但不知道哪一天其中一根柱子就會斷裂。        

    墨遷害怕迎來那一天。        

    自薩羅穆被軟禁在柏格星後,一開始墨遷每天都會讓他給熊茂檢查身體。幾次之後,薩羅穆直接讓他在拿到原始基因前不要來了。        

    “這是必有的發展,你讓我,或者找個專業的醫生做些治標不治本的事,對他的身體反而是種擾亂,最大的可能是造成相反的結果。只有拿到原始基因,我才能確定該怎麼做。”        

    最終墨遷只能按薩羅穆的要求在熊茂的光腦上設置一個身體監測程式,定時將他的基礎身體指標發送給薩羅穆,供他觀察記錄。        

    “我能推測到結果,但過程還是有很多變數的,資料的採集對研究有意義,你們人就沒必要過來了。”前首席科學家的話說得不好聽,墨遷還是照做,至少這樣能讓事情的一部分變得可控,儘管只有一點點。        

    在小別墅的客廳裡過了一夜,幾隻霸王貓就賴著不走了。現在沒有戰事要求,墨遷也不趕它們。有這些傢伙在,他出去工作時熊茂也有朋友陪著,何況他發現大王它們在有意逗熊茂開心。        

    動物在有些方面比人類更敏感。墨遷寧願他沒有這個發現。        

    作為被關注的對象,熊茂的感受更為明顯。睡個午覺起來,兩隻大貓像保姆一樣坐在床邊守著他;看著它們甩得整整齊齊的尾巴笑一笑,那一排尾巴能甩到把他催眠;打算到窗邊坐一坐,身後馬上就會多一個暖融融、軟綿綿的大貓靠墊……        

    熊茂明白這種關心背後的含義。他出門的時間大大減少,知道內情的人看到他的樣子會更為憂慮,不知就裡的人會疑惑滾滾到底怎麼了。戰爭已經結束,他現在唯一需要努力做的,就是順應大家的心意,好好休息,舒服度日,保持良好的心情。        

    不過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熊茂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循規蹈矩的宅男,沒有很多愛好,一時有了大量的空閒,也想不到要做些什麼。墨遷有問過他要不要到處看看,他可以調出時間來,有空間異能在,隨時要回來都可以。熊茂拒絕了,說自己就想待在柏格星。這裡雖然沒什麼好玩的,但是讓他覺得最舒服自在的地方。        

    以前的熊茂希望盡力融入這個世界,擁有存在感並創造一些意義,現在他的想法正好相反——如果他註定只是一個貿然闖入的過客,那他希望自己的痕跡能更淡一點。        

    熊茂的味覺已幾近全失。他沒有告訴墨遷,薩羅穆說過了,沒有拿到原始基因,做什麼都無濟於事。對於這一點,他總有種隱隱的預感。還是不要給家長徒增煩惱了。        

    沒有了吃這一大樂趣,熊茂陷入了每一個認為自己即將走向終點的人都會有的愛好,回憶過去。他回憶的主題很簡單。        

    懶洋洋的午覺起來,熊茂斜躺在大王身上,把光屏拉大,開始欣賞光腦裡的“私貨”。裡面有他和墨遷在一起的合照和視頻,從他還是一隻不會走路的小滾滾時,到他胖得墨遷一抱就被整個遮住的時候。前面部分大多出自菲碧之手,後面就有很多是他自己拍的了。這些墨遷也都看過。        

    他目光停留得更多的,是墨遷沒看過的那些。年輕少將行走時的側顏、跑步時的背影、指揮時的英姿、安睡時的臉龐……一些照片遙遠得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輪廓,一些又近得只有男人一扇合攏的眼簾、一隻穿著軍靴的腳。        

    熊茂很遺憾,沒有偷拍到墨遷大笑的表情。每次墨遷大笑的時候,幾乎都是他們兩個單獨在一起,而那些時候他不是羞窘得想鑽地縫,就是高興得找不著北。        

    家長唯一笑起來比較明顯的一張,是一個從下往上拍的視角。熊茂記憶力很好,卻想不起自己當時在做什麼或者周圍發生了什麼事,讓他露出了那樣的表情,棱角分明的臉都柔和了下來,唇角微翹,眼裡有溫暖的光。        

    像這樣隨手拍下來,毫無構圖可言的零碎照片有很多,拍的時候不經心,現在就需要根據時間在腦海裡一點點復原當時的場景、前後的事件,一張照片他往往要看很久。        

    熊茂沉浸在追溯過去的思緒裡,沒有發現自己臉上不自覺帶出的笑容都落進了屈尊降貴給他當靠墊的大王眼中。長毛霸王貓看看光屏裡的那個人類,又看看倚在自己身上的這個人類,金綠色的眼睛眯了眯,像在認真思考。        

    這天晚上,墨遷一回來就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平常視他為空氣的幾隻大貓端坐在客廳裡,臉朝著大門的方向,似乎在專門等他回來。        

    他不動聲色地往裡走,大貓們昂首伏腰地圍過來,那姿勢就像要狩獵,可他並沒有察覺到敵意。是為熊茂準備的什麼新遊戲?他沒有反抗,任憑這些大傢伙把他撞倒,然後一些馱一些頂地把他像頭獵物一樣運到樓上。        

    可惜了,如果他明白大貓們的意思,應該會自己給自己打一個蝴蝶結。        

☆、第 88        

熊茂洗完澡,光著身子站在鏡子前烘頭髮。鏡子裡的他全身紅通通的,像被蒸熟了。        

    他的味覺急劇退化,食欲約等於沒有,好像整個內在都變鈍了,外在的觸覺卻越來越敏感,洗個澡都得調低水壓,調小水量。這麼溫吞吞地洗了一會兒他就受不了了,乾脆把水調大洗了個戰鬥澡。        

    薄得可以看到血管的皮膚本就帶點肉粉色,熱水一激就更紅了,加上熊茂自己胡亂抓出來的指痕和那身排骨,看起來簡直像被摧殘過。        

    對自己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很不滿意,頭髮一干熊茂就迅速套上睡衣,這時浴室外傳來的一點聲音卻讓他立刻頓住了。        

    肯定是家長回來了。熊茂趕緊在腦子裡把今天做過的事都過一遍,滿意地從中找到了在大貓們的監督下完成吃飯任務的記錄,這才放下心來。        

    戰事結束後,熊茂本打算搬回樓下那個從沒住過一整晚的房間去,但這時是墨遷不同意了。男人堅持讓他留在眼皮底下,熊茂又拿不出什麼實在的理由,搬房間的申請就被徹底駁回了。現在他每晚都要接受一輪家長的“盤問”,資訊彙報、視頻彙報都不作數,當面詢問家長才能判斷他有沒有說謊敷衍,也可以讓他長長記性。在同一個房間,熊茂連關門裝睡都不行。        

    熊茂帶著今晚能拿滿分的自信打開浴室的門走出去,一看到房間裡的景象卻馬上慌了起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墨遷為什麼會被大貓們馱在背上,是受傷了嗎?        

    房間裡面積有限,熊茂沖過去的腳步被大貓們擋住了,仰面躺著的墨遷抬起頭來沖他擺手,他這才發現事情好像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一頭霧水地看著貓兄弟們在大王的指揮下把墨遷放到床上,家長也一副“我不知道它們要幹什麼,我只是配合”的表情,熊茂忍不住又問了一遍:“怎麼了?”        

    確認把人送到了準確的位置,大王冷冷地回答:“喵~        

    熊茂的腦子繞著柏格星飛了一圈才回到脖子上,反應過來大王的意思,他“噗”一聲笑出來。        

    長毛霸王貓是在說:這個人類是你的了。        

    笑聲剛溜出口就被熊茂收了回去,大貓們明顯很認真,送完了人也不走,顯然是要護衛在旁,無論他要做什麼,它們都會説明他這個弱小的朋友防止床上那個厲害的人類反抗。        

    熊茂前幾天還在想可以幫大王找媳婦兒了,結果成年不久的貓首領反倒先操心起他的問題來,送給他這麼一個大禮。熊茂憋著笑把大貓們往外推,一邊推一邊小聲回應它們的疑惑不解。        

    “喵?”        

    “知道知道,他是我的人了,謝謝謝謝。”        

    “喵~        

    “放心放心,我搞的定。”        

    ……        

    儘管青年的聲音壓得很低,墨遷還是聽到了兩句。被抬往他和熊茂共同的房間時,墨遷就大概明白了這些動物的意圖。熊茂要下床時,它們會叼來鞋子;熊茂要喝水時,它們會推來杯子;這次多半是把自己當個“東西”給熊茂送去。        

    這意味著,青年現在要自己……聽來的“對話”證實了這一點。那麼,他需要自己做什麼?        

    墨遷等著熊茂提要求,但青年回來後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說了句:“它們真是太調皮了,沒事幹就逗人玩兒。”然後就轉移話題:“你今天忙得怎麼樣?”        

    墨遷突然感到莫名地失望,這失望強烈得險些在面上露出來。為免在熊茂面前表現不好的情緒,他隨便答了兩句,若無其事地起身往浴室走。        

    房間裡只剩自己,熊茂松了一口氣,還好家長什麼都沒發現。重新放鬆下來,剛才被他束縛在胸口的笑意又不安分地上下跳動,頂得心臟都怦怦響。他安靜地坐在床沿,腦子卻止不住地順著大貓們給的啟發自行想像起來。        

    暖黃的陽光透過房頂的玻璃灑下來,教堂是地球上的風格,他和墨遷卻穿著奧萊的禮服。墨遷的禮服依然以黑色為主調,帶著軍裝的元素,又更為柔軟,襯得他英俊中不失親和力。一邊的貓神父莊嚴地開口:“今天起,這個人類是你的了,你願意和他共度餘生、福難同享嗎?”        

    墨遷的澡越洗越快。受情緒影響,他做了個類似逃避的選擇,走進浴室就清醒過來——要弄清楚為什麼不直接問?        

    身側傳來動靜,沉浸在美好想像中的熊茂側過頭來,看到墨遷就站在身邊,穿著一身黑衣,帶著軍裝的元素,又更為柔軟。暖黃的光線下,他溫和地問:“我是你的人了?”        

    熊茂暈乎乎地回答:“我願意。”        

    話一落地,熊茂驟然被自己的聲音驚醒。黑色的禮服變成黑色的睡衣(這是後勤部在軍長缺睡衣時猜著他的喜好做的),暖黃的教堂陽光也變成了房間裡的燈光,只有墨遷還是墨遷,可他臉上的淡淡疑惑也化作了驚訝。        

    熊茂一下站起又坐下,然後又站起來,臉上一燙又一涼,面皮在驟熱驟冷間幾乎要裂開。“我剛在走神,你洗完啦?”他試圖蒙混過去。        

    墨遷沒有接話。青年的話前言不搭後語,他其實並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那一刻,他看清了他的眼神,被青年快速而生硬地遮蓋過去卻還是暴露無遺的眼神。期待又忐忑,滿足又遺憾,喜悅又慌張。        

    這眼神中有些東西是那麼熟悉,這種熟悉將腦中四散的線索黏在一起,拼成一束照亮無形心事的光。他以前為什麼要想盡辦法賴在這個房間,最近又為什麼想搬走,醉酒後為什麼欲言又止,清醒時又為什麼開心得刻意,大貓們為什麼要把自己送給他,他又為什麼不要,一切都在這束光的照射下變得清晰。        

    思緒跑過千萬裡,昨年今日都看遍,現實中不過過去短短幾瞬。墨遷只覺得一顆心又酸又痛,炙熱冰寒混在一起,騰挪翻轉都找不到舒服的位置。想也沒想,他脫口而出:“可以。”        

    “啊?”這下輪到熊茂疑惑。        

    “我是你的人,可以。”        

    靜默過後,熊茂的反應是牽起臉上的肌肉笑兩聲:“哈哈,你聽到啦?大王不是總不服你嗎?它們認為你應該聽我的,實際肯定是我聽你的啊,哈哈。”        

    確實有這樣的說法,乙是甲的陣營中層級更低的人,要聽甲指揮,就可以說乙是甲的人。但這和他們現在說的不一樣。即便墨遷沒有聽過菲碧嚷嚷要把夏棲變成她的人,即便他從未把心思放在情愛上,他也知道這句話的含義。明白了就是明白了,他沒有猶豫,也不想看到熊茂猶豫,那讓他心酸。        

    青年臉上的表情是小心翼翼的探察,偏厚的嘴唇缺乏血色,緊迫感又冒出頭來,墨遷第二次扔掉思考,低下頭去。        

    嘴唇的接觸讓溫度更快地傳導,比擁抱更能確認一個人的存在,兩者相加則帶來踏實感。墨遷跟著感覺伸出手臂,完成了動作的疊加,不自覺地從唇間溢出一聲歎息——是從未想像過的滿足。        

    他沒有想過熊茂對他的感情是不是對親情的誤解,沒有想過該不該等熊茂恢復健康後再好好談一談,理智隨著對方身體的惡化變得稀薄,心底的念頭只有他想要什麼就馬上給什麼。        

    等真這麼做了,墨遷才明白過來,自己不是在“給”,是在“要”,要更緊密的聯繫,要更堅固的羈絆。這是小傢伙的期盼,何嘗不是他自己隱秘的渴望呢?        

    眼前一暗,唇上就多了一層柔軟。溫暖的氣息籠罩著全身,順著相貼的嘴唇,順著擁抱的手臂,傳到四肢百骸。整個人輕飄飄的,像在做夢。恍惚間,熊茂唯一完整的一條思緒,想的是墨遷的唇居然比想像的熱得多,至少比自己的熱得多。        

    四瓣唇只是挨著,兩個人一個在細細體味這美好的感覺,一個還飄在空中。過了好一會兒,熊茂才慢慢抬起手來,確認貼著他的身軀,但腦袋卻一點都不敢動,那裡連著夢境入口,如果真是做夢,動了夢就斷了。        

    他不動,墨遷卻動了。沒有鬆開手,男人只是拉開了一點距離,定定地看著他。那雙深邃黑眸裡是清清楚楚的認真和肯定,熊茂原本有無數問題要問,有許多掙扎要說,看到這雙眼睛,那些話都消散了。        

    什麼退縮,什麼放棄,最深的渴盼就這麼輕輕鬆松又驚心動魄地實現了,多猶疑一秒都是對它的褻瀆。熊茂緊緊地回抱墨遷,飽脹的情緒無法發洩,他用力得全身的肌肉都繃緊。        

    他們本就是最親密的人,相互之間極度熟悉,擁抱的次數早已數不清,但熊茂知道這個擁抱不一樣,何況頭頂還傳來低沉的笑聲,接著細密的輕吻就落在了額頭、發頂。        

    他真的有了他的人。熊茂眼眶發脹,覺得自己是全宇宙最幸福的人。        

    激蕩的洪流稍稍過去,熊茂終於能說點什麼,他張開口,卻沒來得及發出聲音。        

    墨遷被一股推力頂開,再看過去,青年已經變成了團子,身上還掛著衣服碎片。        

    “嗯~        

    好吧,就算是這樣,他也是全宇宙最幸福的滾滾!        

☆、第 89            

  

  一條手臂橫在腰上,乾燥溫暖的手掌貼著肚皮上的毛毛,熊茂轉了個身,在男人睜眼前把熊掌蓋在他眼上,在變成人類的下一刻親上那張薄唇。        

  熊掌緊密且多毛,遮住墨遷的視線完全沒有問題,人類青年的手卻短短小小的,像孩子的手,以前還好,瘦狠了之後根本沒有什麼肉。熊茂緊張之下忘了合攏手指,沒發現墨遷已經透過指縫看到了他紅得發亮的臉。男人抬手準確地捏捏他發燙的耳朵,被偷襲過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        

  臉上的溫度再一次升高,看著被自己半壓在身下卻顯得閒適得多的人,熊茂突然就有點不忿。沒有表白,沒有互訴衷腸,那句唯一和表明心跡扯得上邊的“可以”簡直像官方批復,兩個心意相通的人直接邁入了老夫老夫模式。昨晚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沖昏了頭腦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卻感到了不滿足。        

  帶著點兒兇惡的力道,熊茂一口咬上去,餓了似的把墨遷的下唇含在嘴裡扯了扯。這回兩個人貼得更緊,透過互相擠壓的胸腔,熊茂清晰地感受到了急促有力的心跳。正在用力的牙齒松了開來,因為那心跳不只是他自己的。        

  咚咚,咚咚,不安的情緒隨著男人心跳的節奏快速消散。        

  熊茂雖不至於自怨自艾到認為墨遷選擇跟他在一起完全是一種對將死之人的施捨,可也沒有自信到全然排除這方面的因素,畢竟家長有多寵他他都知曉。沒得到時可以冷靜淡然地希望對方受自己的影響越少越好,分離那一天難過能夠少一點,得到後卻不自覺地計較起感情的出處、投入的程度。        

  墨遷的緊張很好地安撫了熊茂的緊張,他鬆開嘴,想要抬頭。這個撤離的嘗試被追上來的唇阻斷了,主動權交換,男人一個翻身把青年壓在身下,一隻大掌覆上眼睛上的手,插\入,下拉,十指相扣,越握越緊。        

  不同於昨夜的溫柔相貼,也不同于熊茂的點點咬咬,墨遷的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讓兩人的唇重重地摩擦。熊茂只覺得相觸的地方燃起一把火,燙得他微微張開了嘴,然後下唇就被含住了,迎來細密的啃噬。        

  唇齒廝磨間,兩條舌尖無意地相遇,仿佛鑰匙匹配上了鎖孔,第二扇門打開,墨遷的舌長驅直入,無師自通地四處掃蕩,火熱得像要把身下的人拆吃入腹。        

  鼻息相對,熊茂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帶著濕意的親吻聲響起,激得他像過電似的一抖,思緒霎時短路,大腦一片空白,放任一顆心陷入沸騰的蜜湖。        

  誰說老夫老夫的?        

  無力招架這陡然升溫的熱情,只能被動承受的熊茂無暇思考,自然想不到是他自己給了墨遷通行證。在青年的認知裡,他是先喜歡上的那個人,墨遷只是後知後覺的接受者。而在墨遷眼中,他是年齡更小的那一個,感情心態都純粹,不能唐突。然而熊茂羞怯的勇敢、積極的求證對剛剛開竅,還在耐心觀察、小心探索的男人而言可謂一種直接坦蕩的允許,擅長進攻和佔領的優秀軍人當然不會再等待。        

  兩輩子都沒有過這樣的體驗,熊茂空有色心,在天賦型選手面前完全敗下陣來。在胸腔中最後一絲空氣被抽走前,他本能地抬起自由的那只手,越過男人體貼留下的空隙,按上那具堅實的身軀。        

  感受到胸前軟綿綿的推力,墨遷這才從青年口中退出來,但熱燙的親吻又接連落在身下人的眼角、耳鬢。他揣著自己未曾察覺的情感走了很久,猛然找到出口,品嘗到讓人從心底裡歎息的甘甜,一時停不下來。        

  熊茂胸膛劇烈起伏,張口喘息,大量湧入的空氣終於讓他的大腦恢復了部分功能,但同樣不想停下的渴望使他首先想到的是千萬不要在這時候變身。這具身體越來越不受控制,晚上和早晨尤其容易自動變身,他可不想男神親著親著親到一嘴毛。        

  “不要變身,不要變身。”熊茂在心裡不停默念。等墨遷突然笑著把臉埋進他脖子裡,他才反應過來自己不小心把這句話念出來了。        

  熊茂臉上閃過懊惱,惋惜被自己破壞的大好氣氛。歡快的震動沿著相貼的身體傳來,他忍不住也笑了。        

  過去的心事不需要述說,以後的困境不想去觸碰,親吻是現在最好的表達。兩個相伴已久又多了種相守角色的人愛上了這項運動,要在門口分開了也止不住又吻到一起去。        

  吻著吻著,熊茂突然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注視,一側頭,幾隻大貓排成一排整整齊齊地看過來,眼睛裡滿是好奇。跟他的視線對上,阿崽還喵喵地問他們在幹嘛。        

  怎麼忘了它們還在?果然戀愛中的人會變笨嗎?        

  熊茂不好意思,墨遷卻不會。把青年的臉掰回來,他又在對方唇上重重親了一下才離開。因為多次的親吻,青年的嘴唇顯得紅潤有光,看起來有生氣多了。        

  墨遷一走,熊茂心裡驟然變得空落落的。他不自覺地回想從昨晚到今晨的一點一滴,又是甜,又是酸。那個人不在身邊,他強大的吸引力終於弱了一點點,散落的理智稍稍合攏,不確定的生存幾率重新擺在熊茂面前。        

  但他只猶疑了一瞬,就重新堅定起來。以前看夏棲和菲碧的退退進進,熊茂作為旁觀者感慨萬千,相似甚至更為極端的境況落到自己頭上,他才明白這是什麼感覺。一開始他選擇了退縮,現在卻清清楚楚地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墨遷的毫不猶豫給了他莫大的勇氣,現在該想的是如何珍惜時間。        

  熊茂剛想變成滾滾去找墨遷,身旁的大王突然低吼一聲繃直了尾巴,他一直想著的人去而複返,重新出現在眼前。        

  穿越空間回來的墨遷大步走過去,解癮似的在熊茂嘴上親了一口,這才說:“我們談到戰獸安置的事,你也應該參與,邁爾他們一會兒過來。”        

  仗打完了,還有很多事需要收尾,大到戰力的重新部署,柏格星基地的重新定位,死神戰鬥機生產線的遷移,小到人員的升遷調整,烈士傷兵的撫恤,受損區域的修復等等。戰獸隊伍的精簡和規範也在其中,但此事他們早有鋪墊,現有的動物精銳熟悉基本戰鬥指令,懂得與人類士兵配合,即便以後沒有熊茂,以它們為基礎進行繁育和訓練也是沒問題的,只是想要更多變化會花費更多時間。具體的執行上,熊茂不需要也不方便參與。        

  墨遷說的“戰獸安置”,指的是傷殘及“超齡”動物的安置。戰獸也是士兵,也需要戰後心理輔導,也要面臨退伍事宜。相比人類,它們的黃金年齡要短暫得多,可以有的選擇也少得多,他們這些人類需要為功臣們做打算。        

  不過這也並不是什麼難事。戰後心理輔導熊茂已經給動物們做過了,實際上,天然遵循弱肉強食規則的它們適應良好。它們的年齡熊茂也早做了統計,按編號把需要退伍的挑出來就好了。至於後續安置,無論是送到軍方認可的合作機構,還是在基地專門開闢一塊區域給它們“養老”都可以,又不差這點口糧。        

  可以說,這是所有收尾工作中最簡單的事項之一了。墨遷這麼鄭重其事地提出來,還把人叫到小別墅討論,主要是因為他尊重熊茂的感受。        

  而另一點,熊茂想到這裡笑了一下,是因為他也一樣,想要珍惜有限的時間。        

  四人組和菲碧進門來,看到熊茂比上次見面時更瘦的樣子也沒有口頭表達關心,只是視線不斷在他和墨遷之間來回,菲碧眼裡的揶揄更是明晃晃地擺出來。        

  熊茂疑惑地看向墨遷,男人十分自然地說:“我告訴他們我們在一起了。”        

  第一天就公開,熊茂的耳朵紅了,不過他之前已經在大貓朋友們面前不好意思了一回,有了經驗又受墨遷感染,很快就淡定下來,只余感動和甜蜜在心中久久不散。        

  看著那兩人一個寵溺一個羞澀,相視一笑,然後剛才還羞澀的那個就大大方方地挪到另一個身邊坐下,四人組真想捂眼睛。        

  早上墨遷一來就扔給他們這個重磅消息。“我和熊茂已經是愛人關係。”他說得直接又清晰。        

  幾人對此早有察覺,接受起來並不困難,沒覺得有什麼大的變化,後面才發現,真是大意了。        

  邁爾跟墨遷確認今天的安排,重要緊迫的事都已完成,剩下的只是需要他拍板的部分,自家老大居然對著那些事項思索起來。就在娃娃臉副官仔細回想是不是有哪裡沒考慮到的時候,軍長大人一本正經地提出需要大家到別墅去和熊茂一起商議戰獸安置,然後他就自己先消失了。        

  四人帶著滿心的調侃往別墅趕,自認做好了受到粉紅侵襲的心理準備,結果仍是受到了暴擊。        

  只有賴在柏格星不走,特意來湊熱鬧的菲碧抵抗力強,可是她回擊的方式是拉著夏棲宣佈:“我們也在一起了。”        

  邁爾、公主、藍野:……        

  以後要叫受暴擊三人組嗎?        

☆、第 90        

熊茂還真是對退伍戰獸的去處有些想法。        

    “要退伍的只有部分貓頭鷹、刺蝟和兔子,或許可以讓有意願的退伍士兵和其他軍人家庭領養回去。”        

    這個念頭還是他在上網時形成的。禦外戰爭勝利慶祝儀式後,戰獸的形象深入無數人心中,很多人發言表達領養意願,“未成年”論壇上,已經七歲的小飛俠也說希望像爸爸一樣保護大家的動物戰士能到家裡去,熊茂這才知道他的爸爸也是一名聯邦軍人。        

    傷殘和即將步入老年的動物們有人專門照顧當然更好,退伍和在役軍人家庭又是最好的選擇,這個建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認同。        

    通過大王的幫助,熊茂重新對動物們的情況進行了匯總,將領養資訊發佈在了軍方網區的對外頁面上。待領養的動物有的單獨一隻,有的兩隻、三隻在一起,沒有人知道這是出自它們自己的意願。除了可公開的指令,每組動物的介紹中都包含了它們的主要性格和身體情況,羅列了餵養方法和注意事項。        

    消息原本只有會關注軍方新聞的人知曉,經過媒體的傳播後,想領養的人紛至遝來,哪怕篩掉沒有軍人背景的,申請人還是多到每組動物都有幾十個競爭者。熊茂又投入到了領養人的選擇中。        

    這些事花了他不少時間,生活隨之充實起來。墨遷則差不多把小別墅當成了辦公室,沒有重要的事都不出去,空了就陪著他一點點看申請人資料。        

    菲碧本想抬出她的專業技能,加入申請人篩選“大業”,給自己賴在柏格星增加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過來一看根本沒有她站的位置,乾脆也不費勁了,直接厚著臉皮天天跟著夏棲。        

    三人組在這邊受虐,又在那邊被閃,鬱悶得想出去打打海盜什麼的,可是之前一戰大大震懾了戎奇人,也讓內部的不安定分子乖乖縮起腦袋,到處一片祥和,沒地方給他們找樂子,憋得公主又開始收集毯子,藍野做起了玩具,邁爾只能把各種瑣碎都當大事來辦。        

    熊茂並不知道自己成了朋友們想點火把的物件,每當他覺得已經處在最快樂的時候時,總還有更多的幸福等著他。他不再去注意自己在鏡子裡的樣子,也不去想以後,認真享受眼前的每一秒才對得起墨遷對他的滿滿愛意。        

    但熊茂不在意的,墨遷卻時時放在心裡。輕輕擁著身前的人,雙手在他腹部虛虛交握,下巴也只是微微挨著青年有點偏硬的頭髮,男人全身沒有一處用力,因為他已經發現了青年的皮膚有多敏感,不想給他帶來多一點不舒服。        

    熊茂姿態隨意地靠著身後堅實溫暖的胸膛,看著看著光屏就忍不住回頭親上去。淺淺的親吻很快變成深深的交纏吮吸,墨遷有天賦,熊茂也學得很快,沒有人索取,沒有人給予,他們只是在自然地交融。即便是這種時候,墨遷也只是小心地托著熊茂的頭,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空氣不斷升溫,身體裡的火焰也越跳越高,在自控力的邊緣,兩人默契地退開來。        

    “小飛俠家領養了兩隻刺蝟,他正在發刺蝟小屋的照片給大家看。好幾個寵物食品品牌都宣佈退伍戰獸的食物他們包了。”熊茂回到“正事”上,只是有點前言不搭後語。        

    但墨遷明白他在說什麼。退伍戰獸領養人名單已經確定,只是他們要把動物們接回家還要一定時間,這些人家都高興地做起了準備。這件事近段時間熱度很高,不少商家免費為領養人提供各種支援,同時也做做宣傳。要不是在消息發佈時就指明有官方背景的聯鎖動物醫院將為退伍戰獸提供終生免費醫療,肯定會有很多寵物醫院發聲。        

    “夏棲和菲碧提出要領養小綠。”男人順著熊茂的話題說。        

    “小綠肯定願意,只要有吃的它就很高興,何況夏棲和菲碧都是它熟悉的人,完全不會害怕,只是菲碧千萬不要把它帶回懷特上將家。”熊茂開了個玩笑。其實他心裡很羡慕,夏棲和菲碧要領養小綠,就表示他們要組成家庭了。他轉開注意力,笑著說:“網上還有人想領養滾滾,說墨遷少將不能獨霸滾滾,然後一堆人上去跟他吵架哈哈。”        

    “你本來就是我的。”墨遷在青年額際印了個吻,像沒看出他的回避似的接著道:“等大王年齡大了,要是願意,也可以跟我們回家。只是我們有任務的時候,得拜託父親母親照顧它。”        

    有什麼東西哽在喉頭,熊茂背對著身後的人,用力眨了眨眼,說:“好。”        

    很多事並不會因人的堅定和信心而轉移。在又一個本應甜蜜和輕鬆的清晨,熊茂沒能變成人類,給他的愛人一個吻。        

    一夜之間,他的力氣全部枯竭,像突然斷電的機器,只餘保護性電源維持大腦的運轉,無法再將癱瘓似的身體喚起。        

    墨遷在發現的第一時間將他帶到了薩羅穆面前,被從床上扯起來的前首席科學家在一系列檢查後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的身體比我預計的更快到達臨界點。現在的狀況是肌體的自保反應,切斷行動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消耗。但消耗依然在持續,必須儘快拿到原始基因!”        

    墨遷立刻給亞爾維斯發去資訊。        

    這個動作實際上是多餘的,亞爾維斯知道時間緊迫,要是有消息肯定已經發回資訊,何況森勒星和奧萊星系相隔遙遠,並不能即時通訊。        

    在亞爾維斯出發兩個月零三天后,墨遷收到了他發回的視頻。視頻中的金髮美人坐在小型飛行器中,告訴他們他已經把飛船停在大氣層外,即將抵達森勒星的無人區域。透過他身後的飛行器舷窗,可以看到下方漫無邊際的原始森林。這個充滿生機的地方也承載著熊茂的生機、墨遷的企盼,他們和視頻中的亞爾維斯一樣激動。        

    在那之後,亞爾維斯又相繼發來了報平安和確定方向的資訊,算上資訊傳輸的滯後性,他現在應該已經按計劃混入當地城鎮。        

    可是沒有新的消息。墨遷的多條資訊發出去兩天后,沒有等來任何回復。        

    在與時間賽跑的關頭,心急如焚的男人不得不承受第二個重擊——亞爾維斯失聯。        

    一面玻璃牆隔開兩個世界。外面的邁爾、公主幾人看著裡面仿若沒有其他人存在的兩個人,停下了往裡走的腳步。        

    墨遷坐在床邊,一身軍裝整齊乾淨,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握住大團子毛毛的爪子,臉上帶著笑。“小胖子,基地有事需要我去處理,你要是無聊我讓大王它們來陪你?”        

    熊茂一動不動地躺著,視線從他深陷的眼窩挪到變窄的臉頰。墨遷最近總喜歡叫他小胖子,好像這麼叫他就能真的胖起來。除了寄希望於語言的力量,男人還開始說謊,說亞爾維斯那裡一切順利,說他們只需要再耐心等一段時間。        

    一切順利你就不會瘦得這麼厲害了,大瘦子,熊茂心說。但他嘴裡只輕飄飄地發出一聲:“嗯。”        

    不能變形,不能動,不能用光腦,熊茂像回到了小時候,只能嗯來嗯去地跟家長對話。這麼說也不對,小時候他至少還能加上肢體語言,而且那時候是他說一籮筐,家長回一句,現在家長說了十句,他也只能嗯一聲。        

    連個搖頭都沒有,墨遷卻聽懂了,又笑著說:“不想讓它們來,那你就安心等我回來陪你。”        

    雖然我喜歡看你笑,但男神你這笑起來也太難看了,還是原來的冰塊臉酷一點。熊茂心裡又念上了。        

    早有一重又一重的心理建設墊底,真到了這一天,熊茂大體是平靜的。他甚至有精力想,上輩子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掛掉,可能是踩進了一種叫“英年遇劫”的命格,但上輩子自己孤身一人,這輩子卻被男神養大,一路被男神光芒照耀,還吃上了男神豆腐,肯定會化險為夷。        

    熊茂開始的悲觀被墨遷的積極堅定趕進了小黑屋,牢牢鎖在心底最深處,儘管事情在向不好的方向發展,他也不斷自我鼓舞,抓住希望不放。可那個給他勇氣人的並沒有他以為的那麼強大。        

    跟團子告完別,墨遷站起來往外走。他的肩背依然挺直,心裡卻一片烈火燒灼。皮包骨頭的愛人躺在身後,尋找生機的好友音信全無,以前從不曾去想的另一種可能開始侵襲靈魂。黑霧繞心,痛苦跗骨,他用盡力氣才顯出若無其事。        

    但不論內心的世界如何坍塌,坐以待斃都是絕不會有的選擇。亞爾維斯失聯第三天,墨遷已準備好親自趕往森勒星。儘管一場大戰後,他的異能再一次進階,但這麼遠距離的來回仍有不小的危險幾率,可這些都被他拋到了腦後。        

    那條唯一的路,他必須去走。        

    就在墨遷獨自穿上輕甲時,安靜許久的特設提示音突然響起,他沒有浪費一刻地打開資訊,亞爾維斯狼狽的臉出現在視頻裡。        

    “墨遷,”金髮好友吐字艱難,“森勒星並沒有滾滾,我是說,並沒有滾滾的種族。熊茂不是森勒星人!”        

☆、第 91        

視頻中的亞爾維斯臉上東一塊、西一道,身上的衣服也髒兮兮的,像在地上打過滾。他身邊斜趴著一頭體型巨大的動物,金黃色的皮毛帶著黑色的條紋,樣子有點像霸王貓但又不一樣。亞爾維斯說話的時候,這頭動物就在一邊眯著眼睛看他。        

    墨遷分不出精力去注意其他,他的心神已經完全被亞爾維斯的話拉扯在了一起,凝成一根細細的針,又用力刺回他的心臟。        

    “熊茂不是森勒星人的幾率超過90%,我沒有找到任何與他的種族有關的記錄,剩下的可能是他來自尚未被發現的隱秘族類。我會留在這邊繼續尋找,但,你也要想辦法另找線索。”        

    以亞爾維斯的能力和性格,90%都是委婉的說法。森勒星並不大,文明程度雖比奧萊聯邦弱一級,但實際並不算低,存在未被發現的植物或昆蟲種類還說得過去,有未被發現的獸人族群的可能性就太低了。墨遷知道,在森勒星找到原始基因的希望非常渺茫。        

    大腦明白了,心卻無法接受。漫長的時間過去,光屏自動熄滅,靜默空曠的室內,男人站成了一座雕塑,薄薄的輕甲化作沉重的枷鎖,混著被碾碎的希望,將他拖向絕望的深淵。        

    在心中最後一點光被黑暗吞噬前,他抬起頭來,定定地看著虛空中的一點。良久,男人抬手解下輕甲,動作起初滯澀無力,很快就變得順暢沉穩。腳步聲響起,像往日一樣乾脆、鎮定,沒有拖遝地逐漸遠去。被脫下的輕甲卻仍然放在原地,沒有被主人收起來。        

    熊茂沒想到墨遷這麼快就返回,眼裡露出吃驚。他臉上的皮膚已經深深塌陷下去,顯出清晰的頭骨形狀,看起來著實可怖,只一雙眼睛仍舊大而圓,此刻更是亮晶晶的,表面的疑惑下閃著喜悅的光。        

    墨遷臉上一派溫柔笑意,伸手捏捏他的耳朵,又在他毫無光澤的毛臉上落下幾個吻。他的動作實在太輕,熊茂其實並沒有感覺,但感覺的想像已經自動在他腦中生成,讓他眼中的喜悅變得更濃。        

    “中途回來看看,一會兒還得去忙。”墨遷作了解釋,好像他只是因為想念愛人,半途溜號回來一樣,但熊茂沒法問。        

    短暫的溫存後,墨遷找了個藉口離開房間,在旁邊的實驗室找到了薩羅穆。        

    “原始基因還有多久才能拿到?”薩羅穆一見墨遷就問。他不知道亞爾維斯去了哪裡,也不知道這個後輩失聯過,又傳回讓人絕望的發現,不追究原始基因的來處是他們當初的協定之一,於是他只能焦急地催促。        

    墨遷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問:“有辦法讓滾滾的身體消耗再次降速嗎?”        

    薩羅穆立刻直起脖頸,一對灰眸牢牢地鎖住面前的年輕將官。“出了什麼意外?”        

    前首席科學家對此非常敏感,墨遷要穩住他為熊茂治病,不可能告訴他實情。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黑髮軍長淡定地說:“亞爾維斯已經找到原始基因在哪裡,但要拿到手還有些麻煩,我會過去幫他,時間可能會比之前計畫的長。”        

    薩羅穆點點頭表示理解。在他的想像裡,這件事肯定涉及複雜的利益關係和勢力,墨遷要是表現得很簡單,他反倒要懷疑。找到原始基因是好事,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實力和他對滾滾的重視程度已經有所瞭解,相信他能把東西拿回來,多花點耐心都是小事。        

    “我可以讓他進入休眠,但這種休眠是不徹底的。鑒於他現在的狀況,徹底的休眠會讓身體的損傷變得不可逆。即便拿到了原始基因,重新蘇醒後我能保住他的性命,卻沒有辦法讓他恢復健康,更別說延長他的壽命。那時他只能保持現在這種瘦怏怏的樣子活個幾年。”        

    “也就是說休眠了仍有消耗?能維持多久?”        

    “半年,休眠狀態下他最多能活半年。”薩羅穆在最後兩個字上下了重音,“所以你們千萬不要浪費時間。”        

    “放心,時間完全足夠。”        

    在薩羅穆面前表現了充足的信心,墨遷步履自然地回到了小別墅。幾隻霸王貓還待在客廳,它們知道大團子出事了,又找不到他,就賴著不走,每每見到墨遷都會怒目而視,卻沒法跟上他。        

    但這次不同。這個人類肩膀沒有垮,臉上也是正常的淡漠表情,它們卻感覺到了凝重。於是在他再次讓它們回戰獸營時,大王沒有再反抗。它看了墨遷一眼,帶隊走了。        

    大貓們剛走,四人組和菲碧就趕了過來。墨遷可以騙薩羅穆,卻必須跟他們說清楚實情,有太多事需要他們在他離開期間幫忙處理、照顧,如果他回不來……        

    等他再次回到熊茂的房間外面,已經過了他藉口要做的事需要的時間。借著玻璃牆的反光檢查了下自己的表情,男人推門進去,照舊先在大團子臉上親一親。        

    “之前被薩羅穆叫過去了,他要用一種休眠的方式讓你的身體代謝停下來,這樣拿到原始基因後,你能更快恢復健康。正好我還有事要忙,不能一直陪你,你就先好好睡一覺,等醒了,亞爾維斯就帶著好消息回來了。”墨遷用一副輕鬆的口吻說。        

    熊茂深深地看著他。儘管墨遷已經儘量掩飾,熊茂還是看出了不對。那僵硬的臉頰、低啞的嗓音,都讓深處的疲憊露出了一點行跡。更別提那雙深邃的眼睛,濃重的黑色中,是不可忽視的不舍。        

    不詳的預感捲土重來,樂觀的城牆就要抵擋不住。我們是要分開嗎?你是要去冒險嗎?        

    薩羅穆已經過來做起了準備,收到他的提示,墨遷小心翼翼地抱起他的滾滾,珍之重之地把懷裡無限輕又無限重的存在放進休眠艙。        

    “嗯……嗯……”熊茂焦急萬分,想賴在他的胸口,想抓住他的手,但他辦不到。        

    墨遷像沒看懂他的抗拒,大拇指輕輕摩挲他的額頭,緩慢又溫和地說:“等你醒了我們就去首都星見父親母親,我要向他們正式介紹你。然後我們可以去潘達星,品嘗各種各樣的食物,我有很多假沒有休。你要是想,叫上亞爾維斯也可以,不過我還是希望就我們兩個人去。還有婚禮,登記隨便在哪裡都可以,婚禮卻要挑個好點的地方,到時候你要好好想想要什麼風格,你知道我在這些方面不擅長……”        

    除了小時候的說教,熊茂從沒聽過男人說那麼長的話。就算是那時,他的語調也從未那麼慢,那麼溫柔。透明的液體隨著舒緩的語音慢慢進入身體,熊茂的眼皮越來越重,恍惚中,自己好像已經跟深愛的人一起過了悠長的一生。        

    已經那麼幸福,為什麼那雙一直注視著自己的眼睛裡凝聚著越來越多的捨不得?        

    意識熄滅前,最後出現在腦海中的,是地球上的輪回之說。自己會以另外的方式活過來嗎?那時還在這個世界嗎?還能回來找墨遷嗎?        

    千萬千萬不要喝孟婆湯啊。        

    站在玻璃牆外的菲碧轉過臉,不再去看那個石頭一樣的人突然彎下來的脊背。她心裡堵著很多話,想勸墨遷不要去戎奇星系,實在太過危險,想說當初那些海盜早就四散而逃,找到線索的可能更加渺茫,不如等等看亞爾維斯那邊的情況,但她說不出口。        

    四人組也一樣難過,而他們還多了一重愧疚——要是當初把那些海盜抓起來拷問清楚滾滾的來歷就好了,甚至想,要是那時沒有去打海盜就好了,要是沒有把滾滾給老大就好了……        

    可惜,暢想“要是怎樣”無濟於事,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想盡辦法搜尋其他文明的資訊。如果墨遷沒有在戎奇星系得到結果,相信他一定會一個文明一個文明地找過去。        

    時間如此殘酷,連多一分鐘的告別都是奢侈。休眠艙的透明罩已經合攏許久,墨遷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站起身時,他又是一名堅不可摧地超強異能者。        

    朝站在一邊的幾人點點頭,他大步向外走去。然而,宇宙之神就像一個愛捉弄人的頑童,又一次地,他在出發前收到了亞爾維斯的消息。        

    金髮科學家身邊還是那頭黑黃相間的動物,但他臉上的表情已經被驚喜取代。        

    “我知道熊茂來自哪裡了!剛收到不靠譜老爹發來的資訊,他正在那個地方!我把他發的視頻附在後面,你看了就明白了!”        

    亞爾維斯的父親加拉赫自重啟宇宙冒險計畫一段時間後,已經失去消息很久。亞爾維斯嘴上不說,心裡擔心,可也無可奈何,根本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他。沒想到他的資訊會與熊茂的身世秘密同時到來,亞爾維斯激動之下忘了告訴墨遷那是個非常非常遠的地方。        

    不過沒關係,墨遷已經看到了。        

    “嘿,我的好兒子!你還好嗎?我相信你肯定把自己照顧得不錯。猜猜我在哪兒。告訴你,這是個非常美妙的地方,它有個簡單好記的名字,叫地球。”        

    距離太遠,視頻經過漫長的旅程傳回來,畫面有些受損,但男人還是看到了加拉赫身後慢慢走過馬路的那個身影。        

    他不會認錯,那是跟滾滾一樣的黑白生物。        

☆、第 92        

地球?這是一個奧萊人從未發現的星球,顯然,這個星球上不僅有智慧生命,還有了成熟度很高的文明。        

    不算太清晰的畫面裡,加拉赫面色紅潤,緩緩旋轉,帶著一種展示秘密花園的興奮勁兒介紹這個讓他愛上的地方。        

    “看遠處漂亮的山峰和流雲,看這一排特別的房子,啊,門口停著的是我剛買的懸浮代步車,但我更喜歡這個,”鏡頭拉近,展示一個兩輪器械,“這是自行車,慢悠悠的非常有趣。”        

    有人聲傳來,畫面翻轉,可以看到道路兩邊絡繹不絕的行人。有人目不斜視地走過去,也有人笑著停下來跟加拉赫說話。那是一種陌生的語言,說話者語速很慢,加拉赫則用更慢的語速回應,聽得出來他的口音很不標準。        

    短暫的對話後,加拉赫的臉又正面出現在了視頻裡。“他們問我吃飯了沒有,還問我在做什麼,我告訴他們我要為找工作練習演講,他們看不出光腦正在拍攝。不要覺得這裡的居住環境狹窄擁擠,熱情的人們和便利的設施讓生活足夠舒適,而且對我來說,每天都有新鮮事。更重要的是,”說到這里加拉赫的眉毛都往上飛,“實在有太多好吃的!你看當地人打招呼都是問吃了沒。”        

    鏡頭外響起笑聲,加拉赫低頭一看也笑了,畫面隨即轉到他腳下。當他腳邊的那只生物完整地出現時,一直屏息的墨遷緩緩呼出一口氣。        

    從一開始在加拉赫身後看到它時,墨遷就完全被它吸引了注意力,可它很快就因視頻拍攝者的移動而消失。墨遷一直緊盯鏡頭尋找它的身影,根本沒法仔細聽加拉赫都說了些什麼。但當那兩組熟悉的發音從加拉赫口中吐出時,墨遷瞳孔一縮,終於將心神凝聚到了這位叔叔囉嗦的陳述上。        

    “這是我起初決定在這裡停留的原因,為了能多看看這種可愛的動物。它們叫做大熊貓,簡稱熊貓,又被稱作潘大。”        

    熊貓……潘大……滾滾變成人的第一天給自己取名字的過程在墨遷腦中清晰地重播。        

    加拉赫腳邊的那只,熊貓,還處在幼年期,打眼一看跟滾滾小時候一模一樣,不過墨遷還是很快找到了黑眼圈的角度、黑色背帶的寬度、耳朵的圓潤度等好幾處區別。胖嘟嘟的小動物攀著加拉赫的小腿往上看,還輕輕搖晃。這種撒嬌祈求般的動作滾滾差不多大的時候從來不會做,還是要在薩羅穆面前裝黏人時才做過。        

    加拉赫彎腰摸摸幼年熊貓的頭,在他把小動物抱起來之前,一個小孩子跑過來,遞出一個紅通通的果子。小潘大立刻放開加拉赫的腿,改去抱那只果子。        

    加拉赫的笑聲裡滿是愉悅。“這種動物生活在附近的山脈裡,以一種植物為主食,有時候會下山來討要水果。它們跟當地人相處得很好,聽說四百年前還是易危動物。”        

    一聲長長的“嗯~”傳來,鏡頭偏移,對準了馬路對面。那裡有一隻體型大得多的熊貓,面前也放著一個同樣的果子。加拉赫看著小潘大叼著果子一顫一顫地跑過馬路,補充道:“那是它的媽媽,這個小傢伙還不到兩歲,沒到獨立生存的時候。”        

    之後加拉赫又說了他是如何意外發現這顆星球,如何因為地球人和奧萊人的極大相似性而大膽融入人群,如何用飛船上的裝飾石頭換到了錢,又如何裝作一個來自小國的人在他人的説明下定居、學語言……        

    墨遷雖然都認真聽了,但他的心思始終分了一小半給心中的那個疑問——為什麼看加拉赫的介紹和態度,地球上的熊貓只是單純的動物?        

    這位叔叔東說西說講了很多,再次發揮了他的不靠譜特質,直到最後,墨遷才明白過來他為什麼要介紹那麼多“無用的瑣事”。        

    “你看,兒子,這裡真的很好。而且,”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有點不好意思,“我愛上了一個地球人,我都以為這輩子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她是個獨自帶著孩子生活的女強人,我雖然有錢,但也要去找工作、好好學語言才能去追她。如果我成功了,我想我會成功的,我將留在這顆星球。我是說,短時間內我應該不會回去了。如果你願意,可以過來找我。只要我們不用異能,不去醫院,不刻意拿出不一樣的東西,是不會對這裡的文明造成影響的。況且,這是個即將邁入三級文明的星球,可能不久的將來,地球和奧萊還能建立外交聯繫。”        

    視頻的末尾,加拉赫給出了地球的座標,以及他遇到過的小行星帶等需要避開的危險星域。        

    看到那個座標,墨遷把所有疑問都放下了。他迅速用光腦進行計算,可結果卻瞬間給他潑了一盆冰水。        

    一個欣欣向榮、已經處在二級頂端的文明,沒有被一個三級文明發現,只可能是因為一個原因:距離太過遙遠。        

    排除種種意外,用奧萊聯邦現有最先進的飛船,不考慮能源消耗,以理論可達的最高頻率進行躍遷,也要花費超過半年的時間才能到達地球。        

    這只是單程。用穩妥的方法,他躺在休眠艙裡的愛人根本等不及。        

    所以結論是一樣的,他依然必須去冒險,只是方向變了,而且要去的地方更遙遠,超過他目前的能力極限更多,危險也更不可預測。        

    可墨遷的心卻安定了。知道熊茂的生機在哪裡,這就足夠了。        

    分別給亞爾維斯和四人組發了資訊,沒有再回去聽好友們必有的勸阻,一身輕甲的男人坐進一架死神,毫無反顧地沖出了柏格星。        

    墨遷走後,四人組和菲碧沉默地坐在一起,一個個低頭不出聲。過了一陣,菲碧突然站起來,大力把夏棲拉向一邊。        

    “要做什麼?”大鬍子踉蹌著問。        

    “給老頭子發通訊。”菲碧頭也不回地回答,語氣中是破釜沉舟般的決心。        

    夏棲猛地抵住地面停下來,迎來女友兇猛的質問:“不願意?!”        

    “不是不是。”大鬍子趕忙解釋,“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回來。”他掙脫菲碧的手,跑向洗手間的方向,半途又折回來把藍野拉走。        

    夏棲沒有說謊,他只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回來了,但所有人差點沒有認出他,包括菲碧。        

    大鬍子已經不是大鬍子,他借用藍野的工具把鬍子剃得乾乾淨淨,蓬亂的頭髮也弄短了,因為時間有限,直接剃成了平頭。        

    現在站在大家面前的人清爽乾淨,有著硬漢的髮型和體格,面孔卻很清秀,除了眼神,唯一帶著往昔印記的,是臉上兩種不同的膚色。        

    見女友和兄弟都愣愣地看著自己,夏棲抬手摸摸臉,忐忑地問:“這樣合不合適?還有哪裡有問題?”        

    “合適合適!”菲碧馬上接話,再次把他拖到一邊,緊張但毫不猶豫地點擊光腦。        

    視頻一接通,懷特上將看到閨女通紅著眼睛卻翹著嘴角的非正常表情,直接忽略了一邊的夏棲,著急地問:“出什麼事了?跟老爸說!”        

    菲碧沒有解釋她是因墨遷和熊茂的事難過,一個直球打過去:“老爸,這是夏棲,是我要共度一生的人,是個護衛者。”        

    在菲碧心裡,這是一件事,對懷特上將來說,這卻是不折不扣的三連擊:女兒向自己介紹男人!女兒已經認定這個男人!這個男人是個護衛者!        

    老頭子抬手捂住胸口,大喘了口氣。“不要著急,不要著急,先讓爸爸反應一下。”他轉過身喊:“老婆!快過來快過來!”        

    懷特夫人出現在光屏裡,她問丈夫發生了什麼事,懷特上將卻說不出來,只用手指著光屏。        

    對著老媽疑問的眼神,菲碧口齒清晰地把同樣的話重複了一遍。話已出口,她反倒一點都不緊張了。        

    懷特夫人就淡定多了,她把目光轉向夏棲,刮了鬍子的戰艦王頂著一腦門兒的汗,這才有機會問好:“將……叔叔阿姨好,我是夏棲。”他差點喊出“將軍”。        

    胖老頭終於緩過來,注意到兩人過近的距離狠狠皺起了眉頭,開口要說什麼卻被自己老婆給了一個肘擊。        

    “你好。”懷特夫人淡淡點頭,然後就又轉向自己女兒,“視頻見面不太方便,等你回來我們再好好說吧。”        

    這是要拖著看情況,想策略。菲碧心中憋著一口氣,因為墨遷和熊茂,因為自己和夏棲,她現在脆弱得一點拒絕都受不了。著急和悲傷沖著她的喉嚨,頓生的酸澀中,眼淚迅速地浮上來。        

    懷特夫婦就見一向硬氣的女兒周身忽然軟下來,泫然欲泣地說:“爸媽對不起,我騙了你們,其實我喜歡的一直就是夏棲,從上軍校時就開始了。是我追著他來柏格星,一定要他跟我在一起。他雖然是個護衛者,但真的非常非常出色,老爸你知道的對不對?他對我也很好,除了他我不可能再喜歡上其他人。”說著說著她真的抽噎起來,眼淚打濕了豔麗的臉龐。        

    看到菲碧流淚,夏棲立刻就慌了。以毅力著稱的軍人焦急地看看女友,又看看光屏,一雙手舉起又放下,嘴巴張開又合攏,不知道該怎麼辦。        

    懷特夫婦同樣心疼,他們還沒看過女兒這個樣子,胖老頭先穩不住,連忙道:“不哭不哭,沒說不讓你們在一起啊!”        

☆、第 93        

懷特將軍確實知道夏棲,這樣的護衛者,多少年都不會出一個。無論是作為軍人還是作為男人,他都對這樣的人表示欽佩,作為長官就更是避免不了欣賞之情。可他要是女兒的結婚物件,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        

    菲碧說“共度一生”,她才這點年齡,懂什麼叫共度一生?婚姻不是一時的熱情,當兩個人有了深厚的牽絆,要是一個人早早離開,另一個人怎麼辦?他本來就不希望女兒找一個隨時要面對危險的軍人,更遑論註定壽命短暫且終生有疾的護衛者。        

    可話都說出去了,要怎麼收回來?        

    菲碧可不會給老爸反悔的機會,立刻咬住話頭:“你同意啦?!老爸你太好啦,我最愛你!老媽,我也最愛你!”        

    不提她的“最愛”裡可以放幾個人,見女兒破涕為笑,懷特夫婦對視一眼,同時露出苦笑,無奈卻只能接受現實。        

    他們太瞭解女兒,菲碧這種表現就是不會回頭了,他們做父母的,在她選擇一條艱苦的路之後,唯一能做的就是給予支援,想辦法為她提供更多保障。        

    到這時候,氣氛也就緩和下來,老夫婦和年輕愛侶有了些首次見家長的正常對話,夏棲和菲碧更是充滿感激地自我剖析,談過去的心路歷程,講未來的具體計畫,好讓長輩對他們的感情和能力放心。        

    “你該早點告訴我們。”想到女兒之前撒的那些謊,胖老頭沒有生氣,反而又心疼上了。        

    “你總說要一個真正優秀的異能者做女婿。”菲碧擦擦眼角,不好意思,又有點委屈。        

    懷特上將更委屈。“重點是‘真正優秀’!很多異能者都是草包,我怕你輕易就被哄走了。”可他也沒想其他情況就是了,異能者不就該找個異能者嗎,誰知道菲碧那麼不走尋常路?嗯,不愧是他的女兒!老頭子自我安慰。        

    結束通訊,夏棲抱住女友感歎:“你有對很好的父母。”        

    而另一邊,光屏一熄滅胖老頭就抱住老婆嗚嗚嗚哭了起來。懷特夫人開始還安慰他,說護衛者綜合症就要被攻克了,夏棲以後會成為一個普通人,情況沒有那麼糟什麼的,後來看他哭個不停,不耐煩地給了他一掌,事情就這麼過去了。        

    在心酸和歡喜夾雜、焦急與期盼共存的日子裡,時間緩慢又飛快地過去。        

    熊茂把腿甩成風火輪,踩著點進了辦公室。同事們都在了,轉過頭來笑著看他,他自我調侃幾句,拉開椅子沒骨頭似的癱進去。        

    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在說“這不對”。哪不對?是踩點上班不對,還是熱情外向不對,或者是坐沒正形不對?那他應該怎樣?起早貪黑,規矩刻板?        

    問了也沒有答案,熊茂沒管那個聲音,開電腦工作。左手邊的同事把椅子滑過來,神秘兮兮地說:“誒,聽說核心組的大佬們在做基因研究,你說他們會不會早就把我們的基因採集了,做些法規外的實驗?”        

    熊茂從小就對研究所裡的科研工作者很崇拜,不接受這樣帶有詆毀意味的猜測,正色回道:“他們是科學家,有底線的,沒讓我們簽同意書怎麼可能私下採集基因,更別說做非法實驗了。”        

    “只是隨便猜猜嘛,你這段時間變得開朗多了,沒想到在這方面還是那麼較真。”同事撇撇嘴滑回工位。        

    “變得”?就是說自己以前不這樣?那是什麼讓自己變了?        

    熊茂放棄徒勞的思考,認真投入工作。有點疲倦的一天過完,他決定犒勞犒勞自己,下班路上拐去了一家價格昂貴的進口水果店。        

    店裡新進了一種橘紅色的薄皮水果,說是從另一個大洲運回來的特產。渾圓的果子上只有一個小小的蒂,透過薄薄的半透明表皮,可以看到裡面呈現繁複對稱圖紋的絲絡。水果貴,店家想讓人品嘗又捨不得整個地給,小小的果子又被切成小小的塊兒,橘紅色的汁水積在玉白色的碟子裡,走近了就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酸甜味,很吸引人。        

    熊茂看得挪不開眼,嘴裡自動分泌唾液。這價格雖然對他來說有點高,他還是決定買幾個回去嘗嘗。一個果子剛拿到手,心底那個被他刻意壓住的聲音猛然跳出來,大聲重複“這不對這不對”。        

    劇烈的疼痛在他腦中爆開,熊茂扔下果子,踉踉蹌蹌地跑回出租屋。狹小的房間一片冷寂,除了他沒有別人的印記。鋪天蓋地的痛苦中,熊茂仿佛被心底那個聲音馴化了,口中也喃喃:“這不對,這不對……”        

    那果子不應該出現在他手裡,應該有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替自己剝開;屋裡不應該只有他一個人,應該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在等自己……有什麼被自己忘了?有誰被自己忘了?        

    誰?        

    誰……        

    瘦骨嶙峋的熊貓睜開眼睛,眼淚劃過眼角,滲入毛髮,從熱到冷的溫度喚回了他的感知。        

    一雙溫柔的手為他擦掉眼淚,低啞又熟悉的聲音問:“夢到什麼了?睡著都在哭。”        

    熊貓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下一刻,他變成了一個赤\裸的人類,全身乾癟黯淡,只一雙眼睛濕潤明亮。        

    “夢到,忘記你了。”他的聲音虛弱破碎,到最後已是氣音,那雙手的主人卻聽懂了。        

    像是想到了夢中的情景,悲傷還在滯留,未盡的眼淚又流了出來。床邊的人耐心地為他擦了又擦,大拇指按在太陽穴,皮膚挨著皮膚,一股帶著酸的熱流從腹部流到心臟,又沖出眼眶。        

    “怎麼還越擦越多了?”那人似是無奈地笑笑,接著寬闊的額頭就抵住了他的額頭,溫熱的氣息噴到他的唇上。        

    “我在這裡。”        

    你回來了。        

    “你的病都治好了。”        

    我還在這個世界。        

    “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和你在一起。        

    四瓣唇貼到了一起,乾燥挨著乾燥,然後就混入了鹹與澀,逐漸變得濕潤。        

    儘管熊茂想一直一直看著墨遷,他剛剛蘇醒又經歷了急切變身的身體還是承受不住,很快就又陷入深眠。只是這一次,男人知道他會正常地醒來。        

    仔細地替青年蓋好被子,墨遷走出房間。沉睡多時的胃正兇猛地叫囂著饑餓,他得去找點吃的。漫長的旅途、揪心的等待,此刻他才真正放鬆下來,連腳步都變得輕盈。        

    熊茂再次醒來的時候,墨遷已經陪在旁邊。青年精神好了許多,視線一點一點撫摸過愛人的臉龐,終於確認不是他淚眼昏花的效果,家長真的滄桑了好多,臉上的紋路變得深刻,好像只在眨眼的時間就老了幾十歲。        

    熊茂著急地抬手,無力的手臂卻在中途就掉了回去。        

    “別急,慢慢來。”墨遷彎下腰,把臉放到他手心,還笑著蹭了蹭。        

    “我睡了多久?”        

    “不久,不到五個月,薩羅穆拿到原始基因後,為你做了完整的修正才喚醒你。現在你的身體已經沒問題了,過段時間就能恢復健康。”男人說到這個嘴邊的笑意就沒斷過。        

    “那你怎麼……”熊茂心疼得說不下去。        

    看到青年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墨遷本已找好了不會讓他那麼愧疚的理由,說出來的卻是實話:“我去了一趟你的家鄉,那裡太遠了,跨越空間讓時間也在我身上流逝得快了些,但我賺到的更多,不僅異能連升了很多階,還看到了你過去生活的地方。哦,是你過去生活的地方現在的樣子。”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熊茂知道事實肯定不會那麼簡單。很多天后,當熊茂有機會和其他人談談這些日子的時候,終於從菲碧口中聽到了他帶著原始基因回來時是什麼樣子。        

    “駕駛的死神不見了,輕甲也不見了,身上的衣服像出土的文物,一碰就碎掉,臉上也像蒙著一層灰塵。可等他洗完澡換完衣服出來,那層灰塵還在。”        

    熊茂永遠記得這段話,每次晚上想起來,就會轉身用力抱住旁邊那個人。        

    但此刻,他的心神被更多東西牽引,急切地問:“我的家鄉?過去生活的地方現在的樣子?”        

    墨遷見故意提的內容達到了目的,心裡悄悄松了口氣,握著他的手回答:“你的家鄉,地球,那是顆美麗的星球。”        

    那個名字出來的時候,熊茂渾身都僵硬了。墨遷可以想像到他的震驚,握著他的大掌用力了些,不等他問就主動介紹起了他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        

    熊茂聽著男人講他所去的那顆星球,自然環境、科技水準、民眾生活,還有近代歷史,震驚得說不出話。墨遷口中的地球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那確實是他曾經的家鄉,陌生則是因為這顆家鄉星球已經在他上輩子死去後,又旋轉了四百多年。        

    2035年,到2451年。穿越四百餘年,跨越兩個星系,他擁有了兩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經歷了兩次成長,懂得了愛。        

    現在,那個把他兩段割裂的人生串聯起來的最重要的人用親昵的口吻責備:“你怎麼不告訴我你來自地球,是喜歡當我的小孩嗎?”        

☆、第 94        

浩浩宇宙不在意一個渺小的人類穿過它的一片水域,萬萬星辰也注意不到一粒擦過它們的微塵,只有亙古不變的規則不帶一絲偏向地運行,任何置身其中的存在都逃不過其嚴苛統治。        

    墨遷出現在加拉赫在地球的家裡時,這位叔叔嚇得豆腐乳都掉了,花了好久才相信這真是自己兒子那位竹馬竹馬的朋友。        

    墨遷比亞爾維斯的信息先到,加拉赫對奧萊星系眾人眾事的認知還停留在幾年前。        

    在一大堆他想問的問題裡,其中一個打敗其他跑到了最前面:“孩子,你怎麼這樣了?那邊日子很不好過嗎?”        

    此事說來話長,但此時墨遷不只是墨遷,還是趕時間的墨遷。        

    聽他幾句話概括了聯邦和個人的經歷,加拉赫不得不靜默下來,消化並自行補全了未盡之言。最後他拍著墨遷的肩膀感慨萬千地說:“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我以為自己的愛情已經夠驚世駭俗了,你小子的還要更厲害。放心,需要什麼叔叔幫你,這個地方叔叔已經混熟啦。”        

    這話還是靠譜的。相比給亞爾維斯錄視頻的時候,加拉赫在地球的生活已經有了很大改變,他追到了心上人,正在準備求婚,開了一個食品超市,邊吃邊賣,語言關也過了大半,為一個“外地人”提供支持完全沒問題。        

    墨遷也不需要更多,他時間有限,只想馬上拿到原始基因離開。其他疑問等熊茂恢復再瞭解不遲,就算永遠得不到答案也沒關係,沒有什麼比兩個人好好在一起更重要。        

    可當他在加拉赫的指引下進入附近山脈,看到野外大熊貓的生活場景,近距離接觸這種跟熊茂的獸形別無二致的動物後,除了親切感,他還突然有了一種走錯方向般的恐慌。        

    地球的大熊貓早已習慣它們的人類鄰居,要麼熟視無睹地走自己的路,爬自己的樹,要麼主動過來蹭蹭,討要吃的,採集一點血液和毛髮是很簡單的事。為避免血液和毛髮在返回的路上發生改變,墨遷立刻按薩羅穆教的方法進行處理,還潛入地球資料庫,拷貝了大熊貓研究資料。        

    拿到這些,他就應該離開了。        

    死神和輕甲在來的路上就毀掉了,加拉赫好心地把自己的飛船讓給了他。“你開走吧,我也用不上了,以後你們夫夫和亞爾維斯一起來看我。”好友父親把話說得很輕鬆,好似未來什麼都不用擔心,大家有空就可以隨意走個親戚。        

    沒什麼要準備的了。墨遷站在加拉赫房裡,透過窗戶最後看一眼這個與熊茂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地方。        

    天色已經暗下來,路上還有三三兩兩的行人,他們走得很慢,享受著富足的時間。加拉赫說過,附近的居民喜歡晚飯後出門散步。一家三口走到路燈下,少年正好側過身來,帶著嬰兒肥的臉讓墨遷想起熊茂剛變成人的樣子。        

    這裡是熊茂的家鄉。        

    這個念頭就像一道閃電,把一直隱在黑暗中的另一條線索照亮。        

    自己和亞爾維斯告訴熊茂他是森勒星人時,他沒有否認,亞爾維斯去往森勒星尋找原始基因時,他也沒有阻止,這說明他並不確定自己來自哪裡,那他是怎麼知道大熊貓的?        

    薩羅穆說熊茂的基因是人為融合的結果,那這麼做的人是誰?他或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小滾滾又是為什麼、在哪裡落到戎奇海盜手裡?        

    墨遷本以為這些問題對救回愛人來說不重要,現在才發現,是自己陷入了誤區。        

    薩羅穆認為熊茂的基因是動物和人類基因的拼接,他並不知道世界上存在著天然的獸人。亞爾維斯自己是獸人,傾向于認為熊茂原本也是獸人,只是基因被動了手腳,墨遷先入為主地認同好友的看法。可當他看到真正的大熊貓時,就明白在這一點上,恐怕薩羅穆才是對的。        

    但這時他還漏了另外一點:動物基因的來源找到了,那人類基因呢?        

    從一開始,亞爾維斯和薩羅穆就默認他們要找的原始基因是動物的,因為他們已經研究人類很多年,因為兩者中未知的是動物那一面。        

    然而這一想法的前提是他們不知道地球的存在,不知道在宇宙另一邊的這顆星球上,生活著與奧萊人外形和行為方式皆相似又確確實實是另一個分枝的人類。        

    他們不瞭解的地球人,很可能才是熊茂的另一半本源,而他們苦苦尋覓的那串密碼,也可能不在或者不只在大熊貓的基因中。        

    因為分分秒秒不斷炙烤心神的焦急,墨遷在地球的時間一直沒有沉下來思考這些問題,差一點點,他就要與愛人真正的生機錯過了。        

    加拉赫喜歡冒險,卻不喜歡道別,他正要放下茶杯去自己的超市打發時間,就見本應已經離開的墨遷大步從樓上下來,正色道:“我需要您幫我查一件事。”        

    是了,那些他之前認為不重要的問題其實核心都是一件事,而這才是事情的關鍵。只有找到做基因融合的人,才能找到初始人類基因,圍繞熊茂的那些謎題也就隨之解開了。        

    不可否認,墨遷最初沒有往這個方向想,還有一個原因是“高級文明思維定式”。基因融合,薩羅穆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們本能地以為“製造者”屬於同級或者更高等級文明,因此墨遷就沒想過在地球尋找他或他們。但生命何其玄妙,那個所謂的文明等級劃分標準,能將智慧生物對生命的理解也同樣分出高低嗎?        

    想明白這一點,接下來的事就變得迫切。他掌握的資訊很少,要找到想找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沒法靠技巧,就只能堆時間,可時間太少啦。        

    墨遷不是沒有考慮過直接採集地球人的基因,但人是最複雜的動物,每個人的基因都有差別,發現自己的問題後,他不想再有任何疏漏。普通人類基因可能對護衛者綜合症有效,要把熊茂完全康復的幾率增加到最大,只有找到他個人的本源。        

    似乎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指引,墨遷和加拉赫做好了在重重迷霧中艱難尋找道路的準備,剛起航沒多久,大霧就被吹散了。加拉赫只是用“大熊貓”、“研究”作為關鍵字,就在搜索結果中過濾出一條近兩年前的新聞。雖然加拉赫的地球文字閱讀水準尚待提高,但他確認自己沒有理解錯這條新聞的意思。        

    胖達區群眾舉報,有人私自囚禁大熊貓,森林公安迅速行動,將嫌疑人逮捕歸案。經查,嫌疑人林某67歲,曾為華科院科研員,因違反規定被開除,後移居本地多年,無親屬,現有明顯精神障礙,稱自己在製造熊貓人,可以送往鷹國為諜,森林公安已依法將其送往精神病院。被囚禁的為一隻處於孕期的雌性大熊貓,身體健康,現已放歸山林。        

    普通地球人看到這條新聞,估計會笑笑世界魔幻,什麼人都有,墨遷的心跳卻加快了。        

    沒有遲疑,墨遷馬上帶著加拉赫趕往那家精神病院。此行卻並沒有收穫。他們找到了那個“林某”,然而不管他當初瘋沒瘋,在精神病院待了一年多是真的瘋了,只會反復喃喃幾句相同的話。        

    林某當初在山上的房子早就被貼上了封條,裡面除了蒙塵的傢俱、生活用品,就是一地下室的實驗儀器,可惜所有記錄都被清除,也沒有留下任何非出版物的紙質東西。        

    正當墨遷要順著林某的經歷往前查時,加拉赫突然想起,這裡的員警辦案後都會把物證原封保存。於是兩人再次穿越空間,潛入當地森林公安的檔案室。        

    看著從檔案室裡拿回來的儲存晶片、筆記本、紙稿,墨遷不禁想:原來我的熊茂是這樣出生的。        

    他感到心疼,卻又止不住慶倖,這無數的巧合、意外,沒有缺了哪一環,否則他們絕無可能相遇。        

    筆記本和紙稿上字跡淩亂,這裡寫一行,那裡寫一段,還畫著打眼一看亂七八糟的圖,結合林某那些荒唐無比的供述,難怪當年辦案的人會把這當成簡單的精神病人事件,按程式草草處理了,沒有深究。        

    但聽了加拉赫的翻譯,墨遷知道這些寫的畫的都是認真的。儘管得到的資訊不完整,他還是拼湊出了事情的真相。        

    幾十年前,地球上的兩個超級大國,華國和鷹國,發生冷戰。後來成為科研員的林某的童年,在這樣的背景下度過。即便冷戰結束了,他還是有個根植於心的瘋狂念頭,要製造出熊貓人間諜,投入鷹國為國監控大敵,竊取機密。        

    四百多年前,大熊貓就已經具有非常重要的外交意義,沒有哪個國家的人民能拒絕這種可愛的生物。多年後,哪怕大熊貓已邁出易危動物之列,哪怕兩國正在冷戰,鷹國人仍然不能放下對它們的愛。不考慮倫理和技術難度,林姓研究員的想法其實具備可行性。        

    因為在人體研究上表現出了危險傾向,踩線的林某被華科院開除。離開之前,他偷走了儲藏室裡的一些研究資料和dna標本。那些研究資料和dna標本都來自兩個世紀前被查封的一家民間研究所。        

    在林某看來,那家民間研究所的基因研究可謂超前又深入,但就是因為那條狗屁倫理線,不僅研究所被查封,連他們留下的“寶貴遺產”也只能在儲藏室裡接灰,不能實現應有的價值。        

    獨自摸索的過程很漫長,在這些年裡,林某的精神確實逐漸滑向非正常狀態,但他也真的走到了他要去的那個終點。        

    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放進雌性大熊貓體內的那顆生命種子,真的長成了一個熊貓人。他有完整的身體,有健全的人格,有正常的情緒,他聰明又質樸,堅強又柔軟,他傾心愛人,也讓人無法不深愛。        

    他很可能在戎奇海盜的飛船上出生,此後不得不作為一個不知來處、無鄉可依的幼童長大。他很可能擁有過去的記憶,卻要帶著對全然陌生的時空的惶惑小心過活。        

    因為林某的私心和有限的能力,他的生命被硬生生縮短,被設定為作為動物生,又將作為動物死,而中間短暫的可以成為人的時間,是用作間諜的人形工具。        

    想到這些,墨遷那顆只為一個人無限堅硬又無限脆弱的心臟針紮般地疼痛。        

    對於這個“製造者”,他不知道是感激多一些,還是仇恨多一些。        

☆、第 95        

通過林某筆記本裡的內容推斷,墨遷和加拉赫回到林某在山上的房子,在地下室裡一點一點地找過去,最終在一面牆後取出一個不到兩掌大的盒子。        

    這個盒子就是當初林某從華科院偷走的東西之一,來自兩個世紀前被查封的一家民間研究所。        

    經過了兩百年,盒子也不顯陳舊,稍一傾斜,盒蓋上就會出現一個圖案,瑩瑩發光。那是一大一小重疊在一起的兩片綠葉,加拉赫說,這是綠蘿的葉子,綠蘿是地球上一種常見的觀賞性植物,生命力頑強。上網翻了翻,他又補充道:“它還有花語,就是植物代表的意思,堅韌善良,守望幸福。”        

    盒子裡保持著特定的溫度環境,整整齊齊地排列著二十支dna標本。要是沒有意外,裡面的一支,屬於熊茂。        

    拿到了東西,墨遷心裡還是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沒有直接穿越回去,他走出林某的房子,走到山風之中。        

    為避人耳目,林某把房子修在了半山腰,一眼望去,綠濃如染,只有稀疏的建築從層層綠意中露出屋角,人工痕跡和自然和諧地融在一起。但把目光再往遠處延伸,泛著金屬色的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直插雲霄,不時可以見到閃著光的飛行器從建築物間穿過。        

    遠處繁華的城市中心、加拉赫居住的閒適郊區、腳下無人的幽靜山間,不同的環境拼接出一片地球圖景。熊茂是否曾深深懷念這個地方,要是他現在站在這裡,還能認出這是他的家鄉嗎?        

    想到這裡,心中的郁氣被思念取代,墨遷只想馬上回到那個人身邊。        

    加拉赫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墨遷一把拉到近旁。一回到他的屋子,這個小輩又請他訂購讀簽器,話雖禮貌,但裡面的催促誰都聽得出來。        

    加拉赫也不生氣,還像個詩人般地感歎了句:“陷入愛情的人啊,你已不再是你。”然後就動作利索地打開了全地球最大的購物平臺阿裡寶寶,搜索讀簽器。        

    綠蘿盒子裡的每支標本容器上,都有一個細細的金屬圈,那是兩百年前的電子標籤,現在的電腦已經不能直接讀出來,暴力解析又擔心損失資訊,還好阿裡寶寶包羅萬象。        

    花了點時間,加拉赫在一家電子古董店找到了可用的型號,加錢讓店家趕快送過來。等待的時間裡,他再次給心上人打了個電話,解釋還有事要忙並表達愛意。        

    見墨遷盯著自己纖薄透明可多次折疊的個人電腦兼電話出神,沒想到對方是想起了和熊茂視訊時的甜蜜過往,加拉赫掛掉電話後道:“這是花為一體機,比起我們的光腦來也差不了多少,生產商已有四百多年歷史,你可以給你的熊茂帶一個回去,他肯定知道。”        

    但當拿到了讀簽器,一個一個看那些電子標籤上的內容,加拉赫輕鬆的表情又變得凝重。        

    “這一支,”他看了墨遷一眼,指著其中一根長管容器說,“是熊茂的。”        

    墨遷伸手輕觸容器邊緣,好像那是愛人的一部分。        

    “說吧,上面寫了什麼。”他做好了心理準備。        

    “實驗編號fh47-tiz96024,熊茂,男,2010-2035,全流程,記憶a項,s級。”        

    電子標籤上的內容很簡單,卻把他們之前想到卻沒說出口的一個事實清清楚楚地擺在了面前,又因為內容簡單,人的想像才止不住地往不好的方向越奔越遠。        

    曾經的那個純粹的地球人熊茂,也是別人的實驗物件。        

    他們掌握的資料不多,無法在短期內查證他都經歷了些什麼。但從這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來看,他可能歷經磨難,他可能飽嘗困苦。        

    他不是生活在他們以為的兩百年前,而是四百多年前,他確實應該知道加拉赫說的花為品牌。但在那個地球高速發展的時代,他能夠有多少自由,能夠有多少快樂?        

    從推測出現在的熊茂是在戎奇海盜的飛船上出生,並沒有人教導他關於地球的種種,結合他知道大熊貓的事情,墨遷就猜到他擁有過去的記憶。再回想他從小到大的表現,這記憶很可能不只有片段,而是完整的。        

    他的聰明早熟不是因為他是森勒星人,有種族特性(事實證明,這種特性是不存在的),而是因為他有成年人的人格。正是這一點,讓墨遷的心像撕裂了一樣,痛到無法再挺直背脊。        

    他經歷了一段不好的人生,青年殞命,那些痛苦卻沒有隨著這次死亡被埋葬。當他帶著記憶睜開眼,發現自己變成了動物幼崽,沒有自主能力,還處在一個全然陌生的世界,不知時間,不知地點,不認識任何人,聽不懂語言,過去無法依託,現實又難以立足。然而等他度過這段艱難時光,有了新的生活,有了追求和寄託,卻發現自己仍是一個實驗品,一切美好都將戛然而止。        

    想到初見小滾滾那晚他的驚慌和勇敢,想到他拼命學習和訓練的倔強,想到他生怕給人添麻煩的乖巧懂事,想到他躺在休眠艙裡的樣子,墨遷彎腰,捂住了臉。        

    此刻他甚至憎恨自己,不能把所有幸福捧到他面前。        

    這些情緒在他返回柏格星,把原始基因交給薩羅穆,又等著他完成基因修正、喚醒大團子後,已經淡去一點,但在給熊茂講述在地球的經歷時,仍不可避免地帶出來一些。        

    熊茂看著男人眼裡的心疼和沉痛,連忙道:“你是不是誤會我上輩子過得很淒慘?沒有,真的沒有,絕對不騙你,我以前過得很好!當然,沒有現在好,現在有你啊。”他撲過去抱住男人,還想像小時候一樣蹭蹭腦袋,因為體力不夠,這些動作還是墨遷幫著他完成。        

    聽了墨遷的講述,熊茂總算把自己斷掉的人生線連上了:在地球曆2035年死去,被保存基因,四百多年後,基因被地球瘋狂科學家用來做熊貓人實驗,懷孕的雌性大熊貓被戎奇海盜在山林間擄走,由於路途遙遠,大熊貓在海盜飛船上生產,全新的他帶著記憶出生,熊貓媽媽沒能活下來,他卻被四人組截下來,帶回了柏格星,帶到了墨遷身邊。        

    真相超過了他最極端的想像,每一段都帶著被人擺弄的痕跡,熊茂本應感到震驚,感到無常和悲哀,可他最強烈的感受卻是感動。跨過了這些離奇和荒誕,他最終來到了墨遷身邊,這個男人理解他對兩世為人的隱瞞,現在知道了,也小心地不提及過去。那種要把他捧在手心呵護的樣子,讓他從裡到外都冒著甜。        

    看男人還眼帶懷疑,熊茂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解釋:“我也是現在聽你說才知道自己以前被當做了實驗物件,上輩子我雖然是孤兒,但從不缺吃缺喝,有學上,有工作做,有娛樂生活,跟其他人沒兩樣,最後也是自己不注意休息猝死的,什麼痛苦都沒有。那個研究所就是我以前的工作單位,他們應該是近水樓臺,採集了我的dna,在我死後做了一些遺傳記憶方面的研究,並沒有對我本人做什麼。”        

    至於他沒有當孤兒以前的記憶,死亡的原因也存疑,就不用告訴墨遷了。        

    “如果你想,等你康復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地球,具體查查你的身世和這家研究所。”墨遷說,他不確定青年是不是還有什麼遺憾。        

    熊茂搖頭。他確實希望回地球看看,但並不想再去查什麼。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一查究竟,但現在已經不需要了。是欺騙還是扶持,是利用還是幫助,都不再重要。經了這一遭,時間對他來說更加寶貴,過去已經過去,以後的日子都應該放在真正重要的人身上。現在那麼幸福,命運已對他足夠慷慨。        

    不過有件事還是要弄清楚。“我的dna是被特意保存下來的,有沒有什麼問題?”不要等到以後再冒出一個炸彈。        

    “沒有,放心。”墨遷親昵地捏捏他的耳朵,“我最後還是採集了一些普通地球人的dna,都給薩羅穆比對過了,他說每兩組dna在不同的區域有顯隱性的區別,但總體都是正常而完整的,你的當然也沒問題。你現在的身體,處在正常的二十歲階段,我們好好維護,肯定能健健康康活到一百歲。”        

    “起作用的是人類基因,而不是熊貓基因?”        

    “是的,薩羅穆想要的原始基因片段是在你的dna中找到的,其他地球人的dna中也有。解決了你的問題,他正在鑽研護衛者綜合症的最終解法。”墨遷的話中明顯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但又帶著一點戒備。        

    熊茂一想就明白了,不禁笑著問:“你沒有告訴他我的真實來歷和擁有前生記憶的事?”        

    男人點頭。他可不想那個瘋子了了一樁心願後,再次盯上自己懷裡的人。        

    熊茂想像著墨遷讓薩羅穆分析自己的dna,想要清除所有隱患,但又不希望他發現秘密的糾結樣子,把臉埋進男人胸膛,發出悶悶的笑聲。        

    墨遷收了收手臂,將下巴墊在青年頭頂,也笑了。“你記憶力那麼好,肯定清楚記得我之前的樣子,會不會嫌棄我變老了?”        

    沒想到熊茂卻突然抬起頭來,臉上的笑意消失得乾乾淨淨。        

☆、第 96        

“你說變老了是什麼意思?”青年把臉板起來,竟透出一點威嚴,像嚴厲的一家之主。        

    墨遷什麼時候看過他這個樣子?他愣了一下,然後就笑了,重新把小愛人抱進懷裡,也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求饒般的語氣說:“不是說了沒事嗎?”        

    從來很聽話的熊茂此時卻不吃這套,他著急地從男人懷裡掙脫出來,喘著氣催促:“快說!”        

    墨遷之前是說過長途奔徙的過程中,時間在他身上走得快了點,他以為過了那麼久熊茂已經把這事消化了,實際熊茂並未真正理解他的意思,只當他單單是面孔變得更成熟了,又被地球的事轉移了注意力,聽到一個“老”字心才驚跳起來。        

    現在這個樣子,墨遷也只能把事情說清楚。果不其然,剛說了幾句,他的話音還飄在空中,青年就露出了心疼愧疚的神色。        

    墨遷撫上他的臉頰,柔聲安慰道:“我是異能者,就算少了四五十年,還是可能比普通人活得長。而且,我可以和你一起變老啦。”        

    他說的道理熊茂都懂,什麼生命在於品質不在於長度,什麼用富餘的年歲換無人能及的實力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事,但熊茂還是內疚到心臟抽痛。然而他很快就平復了情緒——假裝平復了情緒,主動提及其他話題。他知道這個男人付出那麼多是為了什麼,繼續難過是最不應該的事。        

    “你以後再用空間異能還會導致時間加速嗎?”        

    “不會,只要距離不在我能力極限的基礎上成倍增加就沒事。所以,以後有時間我們就可以再去地球。”        

    兩個月後,聯邦科學院首席科學家薩羅穆教授向公眾宣佈,已成功攻克護衛者問題,護衛者綜合症終結者“回歸”已通過研發、試驗階段,正式投產,最遲三個月後第一批就將面世。        

    “回歸”實際是兩套治療方案,一套將幫助現有護衛者徹底擺脫護衛者綜合症,另一套可以讓護衛者的下一代成為普通人,擁有正常的身體和壽命。        

    當這一代人死去,“護衛者”這個名字也將成為歷史。雖然此後奧萊人仍有普通人和異能者之分,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永遠存在,但時代終是進入了一個更加美好的新階段。        

    功德無量!唯有這個詞能形容薩羅穆教授及其帶領的科研團隊的巨大貢獻。        

    但功德無量的薩羅穆教授卻緊接著就致了告別辭,宣佈從即日起卸下所有職務,同時停止所有研究活動。“心願已了,年老體衰,讓位俊傑。”        

    不論公眾如何挽留,薩羅穆教授去意已決,沒有再給過回應,也沒有再公開出現過。        

    在這種稱得上舉國歡慶又全民惋惜的時候,另一塊石頭投入本就沸騰的水面,雖也激起了一些水花,但並沒有引起特別大的關注。        

    一個夜晚,“圈圈世界”上的“圓圓滾滾”悲傷地告訴大家,多日未發滾滾的消息,是因為它在與戎奇一戰中受的傷引發了多項疾病,病情兇險,雖盡力救治,仍未能挽救,滾滾已於當夜告別所有喜愛它的人。        

    雖然在慶祝儀式上已經看過滾滾暴瘦的樣子,這條消息仍然讓圓子粉們難以接受。即便有薩羅穆推出的兩大新聞的壓制,一時間還是少不了哭泣、紀念、質疑和謾駡。        

    質疑和謾駡都是沖著墨遷少將去的,這時候圓子粉們可不管他有多帥多英雄,以前對滾滾有多好,只覺得他哪兒哪兒都是錯的。一些看不慣墨遷風頭的人也跟著起哄,出來為墨遷說話的純少將粉卻很少。        

    網上的言論讓熊茂看得難受死了,既難受那麼多人被他欺騙傷心,又難受墨遷被他連累挨駡。他都不想待在柏格星,哪怕只在屋子裡不出去也不行,想到基地裡那些人為他難過,他就覺得自己罪大惡極。        

    “別再看了。”墨遷催著熊茂關了光腦。他不在意別人說他什麼,但他同樣不好受。他難受的是看到“滾滾死了”幾個字,雖然這是假的,還是勾起了他的隱痛,差點失去畢生珍寶的陰影這輩子都不會散了。        

    熊茂要以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陪在墨遷身邊,滾滾就必須消失,這是他們的共識,但採用這種讓人悲傷的解決辦法,卻是因為熊茂又犯倔了。        

    墨遷的意思,是告訴大家根據戎奇俘虜的招供,找到了滾滾的家鄉,將它送回同類之中過正常的生活了。熊茂想了想,認為這個說法會給墨遷帶來不斷的麻煩,也可能刺激一些人鋌而走險去尋找這個“家鄉”。比起這些,還是讓滾滾死了比較好。他沒想到作為聯邦偶像的家長會被那麼難聽的話咒駡。        

    扶住男人的肩膀,熊茂愧疚又珍重地親親他的額頭、眼睛,然後他羽毛輕拂般的動作很快就被墨遷變成了深深擁吻。        

    隔了幾個房間,墨夫人看著滾滾紀念圖文無聲落淚。墨衍十分不能理解:“你不是知道滾滾沒死嗎,在傷心什麼?”        

    “太情真意切了,不知不覺就看進去了,忘了滾滾就在家裡。”墨夫人有點不好意思。        

    墨遷找到了認定的伴侶,他們多了一個會變成滾滾的半子,雖然兩個孩子的經歷讓人心疼,但還是欣慰多一些。墨遷太冷硬要強,做母親的以前總擔心他一直一個人,現在看到他有了牽絆,總算放心很多。就是以後不能隨便摸滾滾,有點遺憾。        

    在墨遷被網上的人罵“就縮在柏格星一輩子別出來了”的時候,他跟熊茂正在首都星父母家裡,而被認為還在首都星的薩羅穆,早就被送到了螢沛星,對外視頻也是在這裡拍的。        

    重新修繕過的老房子裡,除了監控人員,就薩羅穆一個人居住。他有大功,也有大過,餘生都將被軟禁。他也清楚這一點,提出的唯一要求,是將軟禁地點放在螢沛星。        

    監控人員開始還時時刻刻看著他,後來就發現沒有必要。這個異能者理論上還有五十多年好活,卻像個將死之人,暮氣沉沉。沒過多久,只要他身上的定位器沒報警,周圍沒有攔截到對外信號,他們就不再管他,而這兩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這一晚也沒有什麼不同,薩羅穆獨自在房間裡做著孩子級別的數學題,身邊卻突然投下一片陰影。        

    “你知道嗎?我小時候每當覺得時間難熬,就做數學題。你讓我等得有點久。”        

    來人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他渾身又髒又破,黑眼圈大得熊茂看到了也會自歎弗如,但這些都比不上他那雙眼睛,像兩潭死水,中間燃著將熄未熄的鬼火。        

    “你在想什麼?從哪裡開始折磨我嗎?”薩羅穆平靜地問,像在談論今天吃什麼。        

    “你知道我來是為了什麼?”來人終於出聲。他的聲音非常嘶啞,似乎很久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當然,你是我養大的孩子,班森,你在想什麼我還是猜得到的。”        

    這句話卻像是踩到了班森的痛處,他陡然憤怒起來,惡狠狠地走到近前,一把拽住薩羅穆的領口往上拉,俯身逼視著薩羅穆的眼睛說:“那你為什麼不知道我被你拿來做實驗的時候有多害怕?不知道你說異能者罪孽深重的時候我有多痛苦?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像個正常父親一樣,好好看看我,關心我?或許你都知道,你只是視而不見,你只是不在乎。”        

    是啊,我都知道,我還知道你為什麼要做那些事,你想擺脫我,也想反過來掌控我。可是我知道得太晚。但這些都無所謂了,我並不後悔。可能也有一點,只是一點點。        

    薩羅穆歎息一聲,沒有回避地直視養子的眼睛,第一次用一種父親的口吻安慰一個迷途複歸的孩子:“你逃了很多天了吧,這段日子肯定不好過,休息一下吧,好好休息一下……”        

    白矮星從灰色瞳孔中升起,緩緩旋轉。恍惚中,班森仿佛看到了一個安寧幸福的未來,在那裡,自己和父親隱姓埋名生活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關心,日子簡單而溫馨,是他從小到大不敢宣之於口的渴望。        

    這是真的嗎?不,這不可能實現!        

    下一刻,他陡然清醒,澎湃的怒火將他的肺腑燒成灰燼。他狠狠掐住眼前的脖子,憤恨的語言從胸腔中擠出來,一路燒灼他的喉管,他的神志。        

    “你還想掌控我!到現在你還想掌控我!”        

    極致的高溫猛然籠罩這片區域,整所房子的空氣都變得滾燙。薩羅穆想伸手摸摸那個孩子的頭,還沒有觸到,那只手和那顆頭顱都開始熔化。        

    當兩個糾纏在一起的人影飛速消失,房子周圍才燃起火焰。        

    最後那一瞬,薩羅穆腦海中出現的是“回歸”。        

    誰能想得到呢?解開護衛者枷鎖的鑰匙,來自更低級的文明,更原始、更純粹的人類。        

    墨遷他們不告訴他,薩羅穆卻猜到了也看到了一點。護衛者問題的解決就像一種回歸,回歸生命本源的狀態。        

    墨遷防著他再盯上熊茂,是想多了。宇宙何其神奇,他這輩子窺到了一點,就已心滿意足。        

    就這一點,終究讓他明白,無論一個人走到多高多遠,對於生命,都要有一顆敬畏之心。        

    他失去的敬畏,他也要找回。        

    回歸家鄉,回歸初始,回歸虛無。        

☆、第97 完結:不分離        

一年半後,首都星,婚禮聖地蓋爾河畔。        

    蓋爾河畔雖然名字叫河畔,其實是座空中花園。它懸掛在首都星最長的河流蓋爾河上,其上綠草如茵,鮮花滿園,風景十分優美。但它最大的特色並不是這些,而是“流經”花園的蓋爾河。        

    經過特殊的技術,蓋爾河上升起一股水流,如一條小支流,向上流動,流過整座花園最中央,再從另一頭流下,匯入母河。天氣晴好的日子,奧萊光照射在水流之上,折射出炫目的光斑,像一個持續不斷的魔法。        

    今天,在這個魔法之地,一對新人將舉行他們的婚禮。        

    各種各樣的小型飛行器蝴蝶般陸續飛入空中花園。這些來客中,有的是新人的好友,對他們很熟悉,有的只是單純的上司和不算親密的長輩,對兩人的故事知之甚少。        

    “墨遷這個愛侶以前都沒有聽說過,有什麼來頭嗎?”        

    “我特意瞭解過,這個叫熊茂的年輕人是個普通人,孤兒,一開始是迪林家那個天才的助手,前年參軍,被選進墨遷統轄的戰獸軍團,聽說在訓練指揮動物上很有天賦。”        

    “又是普通人,墨家兩父子還都是情聖。”        

    “兩個人在一起覺得好不就行了嗎?”        

    “這倒是。”        

    停好飛行器,穿過一條綠樹合圍的蜿蜒綠道,就是婚禮場地的入口。來賓中年紀大些的已經參加過不少婚禮,看到入口時仍是覺得新奇。        

    鮮花拱門下沒有站著儐相,準確地說,沒有人類儐相。八隻戴著漂亮花環的可愛兔子分成兩排站在拱門兩邊,看到有賓客到了就蹦上來引路。        

    穿過拱門往裡走,道路左側的長條桌上放著長長的紅色綢帶,另外四隻頭戴花環的兔子跳過來,遞出捧在前腿中間的筆。時代發展至今,日常生活中幾乎沒有需要用筆寫字的時候,這種工具出現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婚禮,來客需要用筆將自己的名字寫在紅綢上,讓新人留作紀念。        

    一位女士剛寫好名字,就感到有東西輕輕碰了一下自己的腳面。她低頭一看,一隻綠色的刺蝟昂著小腦袋看著自己,背上的花托裡插滿粉嫩的鮮花。        

    “啊好可愛!是要給我花嗎?”女士問。        

    刺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它沒有點頭,卻再次抬起一隻小爪子碰了碰她的腳面。        

    女士彎腰從它背上取下一朵鮮花,笑著插在了頭髮裡。“謝謝你,小可愛。”        

    “很漂亮。”她旁邊的先生讚美道,同時扶著她的腰要繼續往前走,沒想到自己的腳面也被碰了碰。        

    “還有我的?”先生問。        

    刺蝟看著他,於是他也彎腰拿了一朵鮮花,沒有地方戴就插在自己衣兜裡,送花的刺蝟這才調轉方嚮往其他客人走去。        

    “我已經預感到這是一場特別的婚禮。”        

    “還用預感嗎?”        

    草地上,兩排桌椅在窄窄的河流一側依次擺開。河流另一側,作為司儀的懷特上將已經站在那裡。        

    當賓客入座,時間到來,兩位新人攜手從遠處逐漸走近。只見他們一個英俊挺拔,一個清秀可愛,走在一起卻那麼和諧,好似天生應該在一起。兩人的結婚禮服帶著明顯的軍裝元素,墨遷的是黑色主調上嵌著白,熊茂的則相反。黑與白那麼不同,又好像就是彼此。        

    同樣吸引人眼球的,還有兩人身後的一對霸王貓。兩隻加起來接近四百公斤的凶獸戴著大大的領結,嘴裡分別叼著一個小小的長柄花籃,壓著腳步小心整齊地跟在墨遷和熊茂後面,看起來溫順可靠,又酷又萌。        

    儀式已經開始,兩個年輕人才匆忙從飛行器上下來。走在前面的青年一頭金色卷髮,容貌精緻,然而銀邊眼鏡也擋不住他臉上的焦急,空氣中接連灑落他的疊聲催促:“快點快點,我讓你快點!”        

    被催促的物件卻不慌不忙,還有心情打量周圍的環境。他頂著黃色板寸,高大健壯,寬額粗眉,一身野性氣息,像發現新獵場的猛獸。        

    看了一圈,他似乎認為還是前面那個人最有趣,勾著唇加快腳步,一把將金髮美人抱起來夾在腋下,不顧對方的拍打責駡往前走,嘴裡閑閑地解釋:“就你那小短腿兒,要快就要這樣。”        

    不管用什麼姿勢,兩人好歹在新人走近前進入賓客席,找到位置坐下。        

    伴著神聖悠揚的音樂,新人緩緩走過賓客中間。在他們身後,賓客們依次拿起桌上的甜蜜果,往霸王貓叼著的小花籃內滴入一滴果蜜。        

    這個環節是奧萊人從古至今的一種婚禮風俗,意為收穫人人祝福,彙聚點滴幸福。遷入奧萊星系後,新的家園沒有甜蜜果,人們就手工仿製,技術進步後又進行人工培育。現在的甜蜜果呈粉紅色,橢圓形,一端有花形小口,用力擠壓就會擠出帶有酒味的果蜜,據說已經跟先祖們吃的甜蜜果相差無幾。        

    帶著誠摯祝福的果蜜裝滿小花籃裡的果肉杯,兩個新人也走到了河流邊,來到了懷特上將面前。當懷特上將滿面笑容地說完祝詞,新人相對而站,十指相扣,靜默閉眼,在場的其他人也短暫地閉上眼睛,表達對在大遷徙中,以生命換來人類延續的先烈的感謝和追思。        

    兩分鐘後,新人清晰的誓言在暖暖花香中響起。        

    “星河為證,時光為記,墨遷、熊茂,從此相守,喜樂不離,困苦不棄,神魂與共,同赴止境。”        

    沉沉的誓言落地,墨遷和熊茂端起小花籃裡的果肉杯,將果蜜一飲而盡。甜蜜入喉,兩人眼中只有彼此。        

    空了的果肉杯被放進水中,順流而去,後方的賓客也紛紛上前來,將吃完果蜜的甜蜜果投入水中。傳說智慧生命的出現源于至高宇宙神在星河中撒下了生命的種子,人和人的相遇、相知,何嘗不似在茫茫河流中抓住了那一絲珍貴的緣分,從此感情生根,開出交纏的花。        

    儀式結束,一群貓頭鷹為大家送來美酒,場地熱鬧起來,一片歡樂,當有人想起,視線搜尋,已經找不到兩個主角。        

    靜寂宇宙的一隅,兩個穿著輕甲的人類突然出現。漂浮在萬千閃爍的星辰中,他們擁抱在一起,隔著面罩額頭相抵,緩緩旋轉,仿佛在跳一支纏綿的舞。        

    不等周圍的星辰好好看看他們,他們又突然消失,而一顆遙遠的藍色星球,迎來了她外出已久的遊子和他的愛人。        

    數百年過去,城市變化如滄海桑田,巍巍高山也改換容顏。秦嶺一帶,曾被破壞的植被重新覆蓋山體,斷掉的綠色走廊重又通暢。海拔三千米,山風清涼,兩個人類站在一片綠海中,向遠處眺望。        

    “是不是覺得很陌生?沒關係,我們可以多留兩天,好好熟悉。”墨遷安慰熊茂。        

    “不,我很興奮,能看到未來的樣子,我真是個超級幸運的地球人!”熊茂轉過臉來,那上面是燦爛的笑。        

    墨遷一手摸摸他恢復嬰兒肥的臉,一手捏捏他短短胖胖的手,只覺不能更滿足。        

    兩個旁若無人親昵的兩腳獸得到了一個“嗯~”聲提醒,一頭大熊貓從幾棵樹後繞出來,告訴他們這裡還有“貓”存在。        

    熊茂一下就笑出來,他向那只大熊貓招手,打了個招呼,想與對方認識一下。出乎意料地,真滾滾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咧嘴吼起來:“嗯昂!”那是驅趕示威的意思。        

    “他沒有聽懂你的話嗎?”墨遷很驚訝,還沒見過有動物不喜歡熊茂。        

    熊茂懵了一下,呆呆地轉頭問:“現在是什麼時間?”        

    “嗯?”        

    他張嘴仰頭,一臉恍然大悟,自己回答:“現在是地球的四月,春天,它把我當競爭者了。”        

    “什麼競爭者?”墨遷仍不解。        

    熊茂彎唇,眼睛裡裝滿亮晶晶的笑意。“爭奪□□權的競爭者。”        

    墨遷沒有跟著笑,他看著陽光下的那張臉,目光掃過飛揚的眉梢、軟軟的絨毛、被山風吹得有點發白仍飽滿誘人的唇,最後又移回那雙溢滿生氣的大眼睛。就是這張臉龐,讓他的心神無時無刻不被牽動。        

    熊茂愣愣地看回去,臉上的笑容逐漸收起,被幸福的沉醉取代。在溺斃在那雙墨眸裡之前,他主動靠過去,吻上了男人的唇。        

    涼涼的山風變成蒸騰的熱氣,唇舌糾纏,肌膚相貼,兩個相愛的人剝掉層層束縛,越靠越近,直到毫無間隙。        

    原來還能更滿足。        

    旁邊的大滾滾滿心不解。這個變成兩腳獸的同類怎麼跟另一個兩腳獸倒在一起了,它不是來搶女王們的?那就好。大滾滾放下心來。        

    風中飄來雌性大熊貓的氣息,那是種族使命的召喚。帶著激動,它尋找自己的物件去了。        

    宇宙無邊無際,處處不同,又處處對應,不同星系的戎奇人會怕霸王貓,距離遙遙的地球人和奧萊人那麼相似,大熊貓和人類都經歷劇變進化至今,或許真的有造物主,真的有生命種子。        

    而在遼闊世界中,我抓住了那億萬分之一的小概率,遇到你。        

    從此,不分離。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到這裡就完結了,後面斷續放番外,暫定是兩個人的日常和鹿美人的故事。我得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搞輛購物車什麼的,不過大家也不要抱太大希望(_)        

 之前還有一次欠帳沒還,所以第一篇番外寫好後會放這章的作者有話說,以感謝萌萌們的包容,大家可以注意一下更新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