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捷、王景玉、龔重安,這3個名字對台灣民眾來說,代表著集體創傷與恐懼,掀起受害者與死刑/加害人與廢死兩大陣營的論戰,尖銳對戰似乎永無止境。在非黑即白的民意洪流中,有個名字重複出現在這些案件中,挺在最前方,承擔了許多原本與他毫無關係的責難與壓力,甚至遭到人身威脅與網路霸凌。很多人想問這位「收集」了台灣近年3大無差別殺人重案的黃致豪律師:你為什麼要替這些「人渣」辯護?你的良心何在?
我的成長過程跟一般人不太一樣,我一直是個loser(失敗者),來自一個失能破碎的家庭,我一直都是憤怒的,但這些憤怒支持著我成為現在的我,讓我變成律師。我身為兩個小孩的父親,我承辦鄭捷的案件,這些事情給我最深的啟示是:僅僅只是願意傾聽,可能就會免除一場災難--鄭捷辯護律師黃致豪感言。
與其說黃致豪是位爭議律師,不如說他就像是「怪物惡魔」與「人類百姓」間的通譯。黃致豪說,「每個人出生的時候都是可愛的,沒有人一出生就帶著刀槍,為什麼有的人就做出驚天動地駭人的事?在哪個時間點,哪個環節出了錯?如果我們可以對這些人多一些瞭解,如果20個人想去殺人,經由多一些瞭解去設法預防,讓其中10個人打消殺人的念頭,就多了一半的機會防止悲劇再發生。」
在與黃律師對話的過程中,「傾聽」與「不下評判 (no judgement)」的中心思想貫穿其中,他清楚明白,收集了台灣近年3大驚天動地無差別殺人案,外界對他有多少的輕蔑與謾罵,不過他仍舊想說,「鄭捷,其實就是個無比寂寞的孩子」。
聽到這句話,不少人會立刻反擊:寂寞就可以殺人嗎?受害者何其無辜?已經是成年人了,寂寞難道還要怪別人?…這些問號,黃致豪都清楚,也完全認同,只是他更想了解的問題是,到底是怎麼樣的觸因,啟動了犯罪付諸行動的開關?「也就是,一個人是怎麼變成這樣的?」追尋這個答案的迫切與渴望,就是黃致豪即使背負與這些「殺人魔」畫上連結號的壓力也無悔的真正原因,「我身為人父,想確保自己不會在教養上走入相類的死胡同,以至於無意間影響了下一代卻不自知。」
黃致豪在為鄭捷辯護期間,曾不帶評斷地將受害人的身家背景,說給鄭捷聽,將鄭捷殺紅眼時看不見的「人」一一賦與真實生命。鄭捷對他說,「如果我早一點認識你們,也許我就不會這樣做」。黃致豪略顯激動的說,「就只是真心傾聽,它的力量可能大到無法想像,只是這些都已經是事後追悔,有多少還來不及拉回、快要變形的靈魂,他們藏在哪裡?誰也不知道。」
●台灣恐有至少50萬失能家庭 卻完全看不出來
在接下台灣3大隨機殺人重案後,黃致豪對台灣的現況感到憂心。「很多人不能想像,有些中產階級、雙親都忙、其實對孩子要求不高,只要乖乖不惹事、供吃供住、也絕少言語凌辱毆打或性虐待的情況的家庭,卻可能是『失能家庭』」。
黃致豪想說的是,家長們不要以為自家的孩子,都很聽話、沒有大問題、「都不用我操心」,就可以對孩子「放心」。黃致豪呼籲,「家長真的把孩子當成是獨立的個體嗎?還是只是自以為愛他,實際上只是附屬品?」他語帶悲觀的說,「像這樣的『失能家庭』,在台灣沒有1百萬也有50萬個,更糟糕的是,大多數的家庭成員對此毫無感覺,完全不了解家庭原有的支持、避風港與互動的功能已經喪失,這才是最可怕的事。」
●透明的孩子 求援無人知!疏離讓他們走向絕路
「當孩子因為與家長、學校或是外在環境的人們溝通無效,漸漸「習得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後,不斷地因為主體性不受尊重而受到挫折,便會自認對一切都無能為力,喪失信心,陷入無助的心理狀態,但孩子顯示在外的表現,反而是『很聽話,沒有意見』。」黃致豪神色凝重的說:「爸媽真的聽見,這個沒意見的孩子,其實正在大聲呼喊:『我在這裡,救救我!』的聲音嗎?」當學校和社會環境也無能扮演平衡角色時,悲劇往往又要開始醞釀。
這位被外界視為毫無良心的律師,其實是這麼迫切、想要拉回所有正走向透明化到自我放棄而犯案的隱形殺手們,正拚命想撲滅他們在剎那間突然爆發的引燃火線。是的,與其說他是位律師,不如說他是和你我一樣期待孩子能夠平安快樂長大的平凡家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