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繼柏:哪來那麼多秘方驗方!我要糾正中醫人與患者幾個錯誤觀念

2017-10-04 07:00手足口病/中藥

跟自己比較,我年輕時能治好的病人,如果放到今天,我不一定治得好。為什麼呢?我們現在受西醫的影響,西醫用藥都是用單味藥,我們中醫也開始用單味藥了。殊不知,中藥是特別講究配伍的,應當研究藥物配伍後的變化,才能了解古人擬方配伍的作用所在。

“中醫是經驗醫學”“中醫越老越吃香”“中醫專治慢性病、專門搞調理”“中醫治病不用方而只用藥”,這些觀點你認同麼?大多數普通大眾都是這樣認為的,其實,這些都是錯誤的觀點。

錯誤觀念一:中醫是經驗醫學

中醫要有臨床經驗,但是更重要的是中醫要有理論指導,如果沒有理論指導,中醫就永遠提不高,升華不了。

我的學生都知道,我看病絕不是用幾個固定的藥、固定的處方,而是要根據病情辨證論治。特別是碰到疑難病症,如果沒有理論指導是絕對看不好的,何況中醫本來就有完整的辨證論治體系。

因此,那些說中醫是經驗醫學、是偽科學的都是錯誤的,他們不懂中醫,我們也不屑與之一談。中醫是有完整理論體系的,是科學的,不掌握好中醫理論是無法當好醫生的。

因此我認為要當一個好中醫必須具備三點:扎實的理論功底,豐富的臨床經驗,敏捷的思維反應。這樣才能當“上工”,當名醫,我希望我的學生個個都能當名醫。

中醫師承學習很重要,可以學到很多老師的經驗,但是理論同樣重要,中醫是經驗與理論並重的科學。

比如,在鄉村有大量的中醫,他們臨床多年積累了很多經驗,可以治療很多疾病,但是一碰到疑難雜症就沒辦法了,因為缺乏理論功底,所以水平始終沒有提高。

而我的門診上經常會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病,雖然不是百分之百能解決,但可以治好很多,靠的是什麼呢?靠的就是理論指導。

例如,我曾治療過一個女病人,自訴小便頻,但尿色不黃,有尿必解,若稍忍不尿,則立覺雙手掌心與手腕相連接處脹痛,而且脹痛逐漸加重,只要去解小便,其脹痛則隨消失。碰到這樣的怪病,你怎麼考慮呢?那就要用上理論了。手掌是手少陰心經和手厥陰心包經所過之處,而排尿歸膀胱所主,腎合膀胱,腎屬水,心屬火,水克火,換句話說,不就是水氣凌心嗎?我就給她開了“五苓散加丹參”,結果治好了。

藥方看似簡單,但如果沒有理論指導,你怎麼可能想到那裡去呢?既要想到排尿歸膀胱所主,腎與膀胱的關系,又要知道心經的經脈所過部位,心與腎之間的水火關系,最後還要會用五苓散,還要加丹參通心脈。幾分鐘的思維過程包含了多少理論在裡面啊!

我在臨床上看一個普通病大概是5分鐘,疑難雜症當然時間要多一點,病人不理解為什麼這麼快?因為我經驗豐富,因為我理論純熟。所以我說,要想當“上工”必須有扎實的理論功底、豐富的臨床經驗和敏捷的思維反應,否則只能當“中工”,甚至“下工”。

錯誤觀念二:中醫越老越吃香

這是老百姓的普遍觀念,當然,中醫越老越吃香有它正確的一面,因為越老經驗越豐富,就像我當了50多年醫生,看了幾十萬病人,看的病種那麼廣泛,當然經驗豐富。即使只看了我十分之一數量的病人,也積累了豐富經驗。

但是有一點,就拿我自己跟自己比較,我年輕時能治好的病人,如果放到今天,我不一定治得好。為什麼呢?

第一,人老了思維不如年輕時敏捷,反應也不如年輕時快;第二,用藥不如年輕時膽大、果斷。1963年、1964年治療流腦、乙腦,我用清瘟敗毒飲,石膏用半斤,黃連用一兩,當年“大砍大殺”,膽子大得很,現在我沒用過了,思維的敏銳性、用藥的果斷性不如從前,這就是年老與年輕的差別。

我去年與今年都有差別,去年看80甚至90位病人不費勁,今年就感覺很累了。我講課也是這樣,年輕時比現在要流利,現在經常要思考,甚至要停頓,思維、反應慢下來了,就像電力不足了。這就是年老與年輕的區別。

當然,年老也有另一個優勢,那就是穩重。年輕時看病是單刀直入的,三物白散也敢開,因為初生牛犢不怕虎,好勝心切。

我這些年來經常給年輕醫生收拾殘局,他們連生川烏、生草烏、斑蝥都敢用,麻黃、細辛一開就是10克,甚至更多,因為他們沒想得那麼復雜。就好像開汽車,新手開車都很猛,但只要開了10年車膽子就開小了,這就上了另外一個層次,我們當醫生的也是如此。

因此,我說中醫越老越吃香的觀點不完全正確。

錯誤觀念三:中醫專治慢性病、專門搞調理

這是一個最大的誤區。經常有病人到我門診上說“請給我調理調理。”我一聽就不高興,我說:“我是治病的,不是搞調理的。”

沒錯,中醫是可以調理身體,《內經》雲:“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

中醫治病就是調整內在的陰陽,使其平衡協調,這是一個總的目標。但具體到某一個疾病,就不僅僅是調和的問題了,如同打仗,該殺就殺,該砍就砍,該扶正就扶正。

那為什麼老百姓甚至中醫隊伍當中的某些人都認為中醫是搞調理的呢?主要是因為現在大量的中醫都不會治病了,所以老百姓都認為中醫不會治急性病,只能搞調理。

說到這裡我就要講一講中醫到底能不能治急性病了。

首先,看我們的古人能不能治急症。

第一個治急症的就是扁鵲,他治療過虢國太子的屍厥,當時病人都已經進了棺材,他看到棺材滴血,既然不是外傷,怎麼會滴血呢?打開棺材看,發現棺材裡的人還有呼吸,於是就救活了他。這不是最典型的中醫治療急症嗎?

然後我們再看看《傷寒論》《金匱要略》《溫病條辨》,其中有多少是治療急症的內容。《金匱要略·婦人雜病》中講:“婦人少腹滿如敦狀,小便微難而不渴,生後者,此為水與血結在血室也,大黃甘遂湯主之。”

產後少腹滿如敦狀不就是板狀腹嗎?那還不是急症嗎?

《金匱要略·婦人雜病》又提到了“婦人轉胞,不得溺也,以胞系了戾”的病,婦人懷孕後不能小便,這不是癃閉嗎?也會死人的。

《金匱要略》中還講到了“肺癰,吐膿血,膿成則死”,這也是急症。“水氣病,少腹堅滿”,也是急症。

《傷寒論》中也有很多急症的記載,比如“發熱惡寒,身疼痛,不汗出而煩躁者,大青龍湯主之。”“傷寒六七曰,結胸熱實,脈沉而緊,心下痛,按之石硬者,大陷胸湯主之。”“大熱,大汗,大渴,脈洪大,白虎湯主之。”“腹滿,潮熱,譫語,不大便,大承氣湯主之。”這些不都是急症嗎?還有“身熱,足寒,頸項強急,惡寒時頭熱,面赤,目赤,獨頭動搖,卒口噤,背反張者,痙病也……”我隨口就可以從《傷寒論》《金匱要略》中舉出這麼多急症來,也就說明我們的古人是可以治急症的。

溫病學就更不用說了,因為溫病本身就是指急性熱病、傳染病,雖然它沒有取名流行性出血熱、SARS、禽流感,但實際上都包括了這些病。比如暴喘症,古人稱為“馬脾風”,SARS不就有發熱、暴喘嗎?中醫認為是肺熱壅盛;流行性出血熱有發熱、出血,中醫認為是熱盛動血;中醫還有熱盛動風,發熱、抽搐、角弓反張;熱人心包證,發熱、神昏、譫語。像這些急症,古人都有詳細的記載,有證、有方、有藥,為什麼還說中醫不能治療急症呢?中醫是能夠治療急症的,只是我們很多中醫沒有掌握這些知識。

我的門診室的門比別人的門要寬一尺,為什麼呢?因為我的門診經常有人要坐輪椅、抬擔架進來,門窄了不方便。我的門診中急症、重症病人多,自然會想到把門加寬。

我比較了一下,我在農村治的急症比慢性病多,在城市治的慢性病比急症多,因為大量的急症都到西醫院去了,到我這裡來的急症都是西醫院治不好的。因此,中醫也要學會治急症,尤其是在農村,不能治急症就不能當一個好醫生。

我的一個在廣東的老鄉打電話來,她的小孩高燒41度,滿口長皰,手上還有小疹子,輕微咳嗽,流鼻涕。我懷疑是手足口病或麻疹,又問病人的眼睛紅不紅,她說不紅,但咽喉紅而不腫。我估計多半是感冒引起的,不管是不是手足口病,就開了銀翹散加大黃、土茯苓。為什麼加土茯苓呢?這是為了清濕熱,防止手足口病。今天早晨老鄉打電話告訴我,孩子昨天晚上10點多退燒了,西醫可能還沒有這麼快,這就是中醫的功夫。

錯誤觀點四:中醫治病不用方而只用藥

為什麼我要講這個話呢?因為我個人認為現在的科研有一個很嚴重的錯誤傾向,就是過分強調研究單味中藥,西醫學中醫往往就是這麼一個模式。

我們現在的中醫隊伍裡面存在一個普遍的問題,也可以說是一個普遍的錯誤現象,就是中醫只開藥,不開方。談到臨床的病案,什麼病,什麼證,什麼舌,什麼脈,它都有,診斷也有,一個中醫的病名,一個西醫的病名,然後有治法,有用藥,但是它就是沒有方(劑)。

為什麼會產生這種現象呢?歸根結底只有一條,他基本功不扎實,不能背方劑啊!有的人可能會開出自創秘方、自創驗方。哪來那麼多的秘方和驗方啊?有時候開出來的藥都是自相矛盾的,一看就是大笑話,大雜燴。

我們現在受西醫的影響,西醫用藥都是用單味藥,我們中醫也開始用單味藥了。再就是我們的科研傾向於研究某個秘方、自擬方,有的人就是研究某一味藥。殊不知,中藥是特別講究配伍的,應當研究藥物配伍後的變化,才能了解古人擬方配伍的作用所在。

比如麻杏石甘湯、麻黃湯、麻杏苡甘湯、麻黃連翹赤小豆湯、麻黃升麻湯,它們的配伍不同,那麼作用就不同了,這個作用有時候甚至是相反的。麻杏石甘湯與麻黃湯作用有多大的區別?麻黃配石膏是什麼作用?麻黃配苡仁是什麼作用?麻黃配連翹和赤小豆是什麼作用?麻黃配桂枝有什麼作用?麻黃配杏仁有什麼作用?麻黃配升麻有什麼作用?為什麼不去研究這個。這才是真正的奧妙所在,這就是方劑的奧妙。

方劑的奧妙就在於它的配伍不同,作用就不同。就如同我和學生在一起就講學問,我和一個老總在一起,我就不會講學問了,就講其他的;我在教室裡就講課,我在門診就看病,門診的人都知道我是醫生,在教室裡的學生知道我是老師;我到出版社別人會說我是作家,我是一個寫書的;我去飯店,人家會說我是吃飯的;我寫字的時候別人會說我是個書法家,我人物角色換了啊!我打牌的時候,別人會說我會打牌,我拉二胡的時候,別人會說我是搞音樂的,這就完全不一樣。藥物的作用和人的角色有多方面是一樣的,這就要看你配伍配的是什麼?你配的東西不同,它的作用就變了,這就是我們要研究的東西。

中醫治病絕不是用單味藥,而是用方,這個方是要跟隨證走的。

而且我們用古方不能呆板,不能像日本人一樣——口苦,咽干,目眩,往來寒熱,胸脅苦滿,默默不欲飲食,心煩,喜嘔,這就用小柴胡湯,沒有這些症狀就不能對號入座,那就是呆板了,這種思維模式就錯誤了。

所以我們中醫治病不是用單味藥,不是用所謂的新藥,所謂的科研藥,所謂的祖傳秘方,而是辨證選方,是辨證施治,因證選方,因方遣藥。

首先要辨證施治,而後要因證選方,因證就是要依據這個證來選方,這個選方不是固定的。我開藥是根據這個方來用的,而且還稍有加減。但是,它有個基本的原則,就是方證要合拍。就像唱歌一樣,它的譜子和詞的節奏要合拍,方和證要是不合拍,那是醫生不會用方。如果這個人是風熱感冒,給他開個桂枝湯,理由是桂枝湯是治療感冒的,吃了怎麼沒有效果呢?那是你搞錯了!醫生用錯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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