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見未來的婆婆,我還是很喜歡的,因為很少在生活里見到像她那樣的女人。單身一人帶大偉民,年過五十卻風韻猶存,舉止優雅,慈祥親切。我也喜歡她那所英租界時期的老房子,夏天裡沿牆爬滿了牽牛花,碧綠的藤蔓遮掩了硃色的木窗。看見這所房子我就想,我以後可以跟婆婆在午後一起坐在寬大的陽台上喝茶,像一對親母女。我從小沒有在母親身邊生活,渴望跟婆婆像母女一樣親密相處。

  我想我們會好好相處的,因為我們愛著同一個男人。

  我們結婚後就搬去和婆婆同住。蜜月回來的當天,我和偉民在床上纏綿到半夜。後半夜我醒來打算去喝水,恍惚間看見我們房間的門口一個人站在光影里,一瞬門又關上,我被嚇了一大跳。我記得臨睡前我是鎖了門的。

  第二天偉民早起去江邊晨練,我在衛生間收拾。這時,婆婆走過來板著臉教訓我:「小靜,偉民從小身子弱,你以後不要拉著他玩得太晚。你看一個蜜月下來他都瘦了。」聽婆婆這麼說我像被人摑了一巴掌,想到昨夜的人影是她在偷聽我們做愛,我羞憤得說不出話來。

  偉民一頭大汗地跑回來了,一進門就嚷嚷:「小靜,你這個懶丫頭還沒起來嗎?」我還沒從羞憤中回過神來,就聽見婆婆用很慈愛的語氣說:「你可不許說她懶。」我看著她的臉,竟是滿含慈祥的微笑,我根本不能適應她的變化,只能啞口無言。

  吃早飯時我沉著臉不說話,偉民問我是不是不舒服。婆婆淡淡地看我一眼,說,也許是我做的早飯不對小靜的口味吧,以後想吃什麼告訴我。偉民拍著我的頭假裝吃醋說,看來從今往後我的江湖地位不保,早知這樣不該把你娶回來。

  婆婆用筷子輕輕敲著偉民的手叫他不許胡說。又微笑著對我說:「偉民這孩子就是口無遮攔,你不用理他。」

  婆婆好像看不得我和偉民單獨在一起,只要我倆在自己房間里超過半小時,婆婆就會叫我們陪她看電視。客廳里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婆婆跟偉民說著小時候左鄰右舍的往事,我一句也插不上嘴,悶得直打呵欠。這時婆婆會很體貼地勸我:先回房休息吧,讓偉民陪我就行了。我不肯走,偉民看看婆婆又看看我,安慰我說馬上就來。我只有一個人獨自上樓睡覺,聽著他們母子在樓下大聲談笑,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偉民出差的時候,婆婆就沒笑臉了。我呆在書房,但她總會悄悄地潛進書房來,她的渾身散發出的尖酸氣味讓我渾身冷冰。在她的逼視下我縮成一個棗核,乾癟,沒有水分,失去生氣。

  我覺得自己要窒息了。

  偉民回來後,我試探著對他說想搬出去。偉民不同意,「不能讓老人一個人生活,再說媽待你好得連我都妒嫉。」的確,當著偉民,婆婆總是世界上最慈愛的長輩。

  婆婆知道我想搬出去,當著偉民說:「小靜想搬就搬吧,你們常來看我就行了。」可那天晚上她卻像一個幽靈再次潛進書房,在我面前輕蔑地說:「你想走我不會攔著,我是不會讓偉民跟你走的。他是我兒子。」我壓住怒火讓自己聲音盡量正常:「他也是我丈夫!如果你想霸著你兒子,就霸他一輩子好了,幹嗎讓他結婚掩人耳目!」

  婆婆惡狠狠地拍了桌子:「你這婊子!」

  我也一拍桌子:「我是婊子,你兒子是嫖客,你是什麼!」

  一隻杯子從桌邊滑下,碎成幾片。我的心也碎了。

  我們倆都怒火中燒,語氣里充滿魚死網破的決絕。

  偉民聽見動靜跑進來問怎麼了。

  我不想讓偉民看見自己臉上的憤怒表情,把書舉到臉上遮掩著。

  偉民攔住她:「不用不用,讓小靜收拾。」

  他挽著婆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