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對如何爭取更好的人生,極其無知……」他在求學過程看見的,是窮人翻身的一道道難關(示意圖,來源:andrew_t8@pixabay)
窮人想靠「努力」翻身,有那麼容易嗎?研究所讀一年就得到年薪百萬工作機會、一路爬上矽谷創投公司董座,著有《絕望者之歌》一書的傑德‧凡斯(J.D. Vance)以全校最貧困學生之姿擠入耶魯大學法學院窄門,看似成功勵志典範,他在求學過程看見的,卻是窮人翻身的一道道難關。
「我確實對如何爭取更好的人生,極其無知……」經歷母親毒癮反覆發作、外婆花光家產、家族宣告破產,凡斯進入耶魯才發現全校有95%同學都出身中產階級,身邊幾乎沒有跟他一樣的人,有錢人找工作的方式也跟他想得不一樣。凡斯透過人脈在就學第一年輕鬆找到人人稱羨好工作、吸收理財經驗、學會克制──種種他過去不知道的,若不是進了耶魯,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
貧窮小鎮日常:學生對未來毫無想法,因為身邊的人也對他們毫無期待
出身美國南部一座沒落礦業小鎮,這是凡斯幼時成長的環境:
「沒有人覺得進不了大學很羞恥或後果很嚴重,老師也不會說你為因為太笨太窮上不了大學,學生對未來毫無想法,因為身邊的人也對他們毫無期待……我們沒有認識任何一位在外州好學校就讀的學生,每個人卻認識至少一位失去或從沒工作的人。」
在凡斯的故鄉,不僅多數人沒有「上好大學來改變人生」的觀念,家庭生活、消費習慣也是極其混亂。身邊朋友家庭生活幾乎一片混亂、總是大吼大叫,雖然出手毆打孩子的爸媽可能會道歉,但總是過沒幾天又發作,沒有督促孩子讀書的習慣,更是不斷干擾孩子讀書:
「我們這種人小時候不讀書,成為家長後也不督促孩子讀書,於是孩子的學業表現一塌糊塗……我們或許會因此發火,但從不給他們成功應有的環境,例如平靜的家庭生活。」
儘管身邊朋友多數貧困,凡斯卻說眾人是「賣力花錢把自己送進貧民窟」,生活是如此疲憊,他們只好及時行樂,用高利息信用卡、貸款買下不需要的房子、不需要的衣物、不需要的玩具,回神才發現「屋內堆滿沒用的垃圾」。
凡斯的媽媽仍期待能扮演一個「好媽媽」的角色,而每年耶誕禮物就是她扮演好媽媽的方式,她期望給孩子過個好年,曾為一隻限量泰迪熊發瘋找遍整座小鎮,哪怕當時的凡斯年紀很小、根本不知道眼前的熊有多貴。多年後,凡斯在家裡角落發現那隻熊,毛衣破損,且沾滿鼻涕。
「我們必須花錢假裝自己是上層階級,直到幻想破滅……我們沒錢付學費、投資、失業沒有急難備用基金,我們知道不該這樣花錢,有時也因此深感自責,但總是重蹈覆轍。」凡斯如此寫到。
《絕望者之歌》作者J.D. Vance全家福(來源:Hillbilly Elegy@facebook)
入學第一年的年薪百萬offer這樣來:成功的人,參加的完全是另一場比賽
直到進入海軍陸戰隊、大學畢業後又以「全校最窮」身份得到獎學金進入耶魯法學院,凡斯才看見一個全然不同的世界。服役時凡斯曾在長官命令下讓同梯陪他去買車,他才知道原來貸款可以不必付到21%利息,可以多方比較、問到利息只有一半的,進了耶魯以後,有錢人同學的求職模式更是顛覆凡斯本來的世界觀。
「我以前一直以為,找工作就是上網搜尋丟出大量履歷表、期待有人找你去面試,但幾乎所有按這規則走的人都失敗了……成功的人參加的完全是另一場比賽,他們不會到處丟履歷表,就為了等某位雇主施捨一次面試機會……」
所謂「成功之人」的戰場,是人脈、是長久累積下來的社交能力。凡斯直言,名校學生找工作看的不是學業成績,畢竟耶魯出品已是品質保證,雇主要看的是是否幽默風趣、是否懂用餐禮儀、應對進退得體,這些凡斯過去在貧困小鎮從來都沒學習過,一路在人生路上惡補。
凡斯面試時曾因回答「為什麼想來這裡工作時」大笑「因為薪水不錯」差點損失一份工作機會,一開始面試時,凡斯甚至不知道要穿西裝、不知餐桌禮儀、還直接把從沒喝過的氣泡水吐出來,但在朋友說情以後都安全下庄,讓他感嘆:「運氣比才能重要,但顯然擁有良好的人脈比什麼都重要。」
《絕望者之歌》作者J.D. Vance(來源:Hillbilly Elegy@facebook)
入學第一年,凡斯就在秋季面試計畫裡得到「年薪6位數」(約台幣上百萬)的夢幻工作機會。他甚至可以開始挑剔,放棄一個離女朋友太遠的工作,「有些城市可以提供更棒的長遠工作規畫」,這也是他碰上耶魯一群師長同學才懂的。
「難道沒有人要教我們這些事嗎?那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我確實對如何爭取更好的人生極其無知,這些資訊的匱乏常導致嚴重的經濟損失,甚至讓我在大學錯過一份工作機會……如果沒有人一路上幫忙,或許我在法學院還會損失更多機會。」回首一路成功,這是凡斯的感嘆。
創立Teach for Taiwan(為台灣而教)、曾讀過普林斯頓、耶魯大學的劉安婷,也在《絕望者之歌》推薦序感嘆,進入普大她才知「我父母的公務員收入,在學校的評估中也算是低收入戶」,儘管她獲得近全額補助金、努力讀書成績也超越其他人,她在學校仍被視為異類:
「從穿著、餐桌禮儀到什麼是幽默感、到選課的潛規則、如何讓知名教授幫你寫推薦函、到什麼時候開始申請實習找工作,我始終困惑著:難道沒有人要教我們這些事嗎?那你們是怎麼知道的?」
「在我周遭運行的世界彷彿是一個黑盒子,而我永遠找不到鑰匙,黑盒子的鑰匙不在錢,而是無所不在的『社會資本』。」劉安婷這樣寫著。
曾讀過普林斯頓、耶魯大學的劉安婷,儘管獲得近全額補助金、努力讀書成績也超越其他人,她在學校仍被視為異類(陳明仁攝)
明明很努力過活卻給不起孩子安定生活 台灣社會角落縮影
簽下《絕望者之歌》中譯本的八旗文化主編王家軒,於去(2017)年與TFT合辦之座談會「從美國底層社會看台灣教育困境」,如此評價凡斯的故事:「這不只是美國的故事,也是普世的故事,用到南投、雲林、花蓮、台北以外都說得通,新北市大家以為資源很多,但其實問題也還是很多……」
許多人會檢討為何窮人不把錢用在最理性、最有用的地方,為何凡斯的媽媽明知經濟狀況不好卻還要砸大錢買禮物,但在王家軒看來,那是「為了讓小孩知道,她是一個愛小孩的媽媽」:
「我們這社會,有一群人其實很努力地過活,他們很正直、很有理想、很努力追尋心中的目標,媽媽也希望提供孩子一個很好、很安定的生活,但基於某種原因做不到……」
王家軒說,儘管有記者朋友告訴他「所有國家裡,美國新聞是最沒有人要點閱的」,美國的書也最難賣,他一看完《絕望者之歌》第一章就決定簽下了,書裡談的不只是貧窮、不只是逆境,也充滿希望,例如凡斯的外婆雖然暴躁衝動、成天要拿槍殺人,但她是「那麼認真地過生活,愛她的家庭跟孩子」。
「即使你已經出人頭地、已是矽谷創投董事長,但還是有個陰影會把你吞下去……我們看到很多國家美好那一面,但那只是其中一面,他也有很多不堪的,值得你去批評、同情再反過來理解台灣,從別的國家優點缺點來看,你會對自己國家沒那麼憤怒、沒那麼絕望。」這也是王家軒對凡斯自傳的評價。
八旗文化主編王家軒一說,《絕望者之歌》談的不只是貧窮、不只是逆境,也充滿希望(陳明仁攝)
明明很努力過日子,為何還是找不到成功的鑰匙?凡斯並未因為自身成功而自滿、沒有認定是因為自己很努力、更沒有責怪其他窮人不努力,他在自傳剖析自己過去人生,觀看整個窮人社會的縮影。比起責備,或許凡斯透過社會學對過去的檢討,才是讓窮人更快拿到「鑰匙」的一條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