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年間,歸州城新開了一家「一陽當舖」,當舖的東家姓巫名陽,似乎很有錢。據他自己說是北京城的人,見歸州既有水碼頭又有旱碼頭,就想先在歸州開家當舖,試試行情。

巫陽聘請了當地最有名的老掌櫃孫掌櫃,本來,孫掌櫃年紀大了,在家頤養天年,因為巫陽給的薪俸豐厚,就重新出山。不過,孫掌櫃有言在先,如果碰上價高而又拿不定主意的東西,他必須請能人幫忙鑑定,這費用,由巫陽出。巫陽爽快地應承下來。

孫掌櫃是個好掌櫃,對瓷器、書畫、金銀器都有研究,不出半年,為巫陽掙了不少錢。

這天,孫掌櫃差人找到巫陽,讓他去一趟當舖,巫陽知道有要緊的事,馬上來到當舖。到了當舖,只見孫掌櫃正和一個中年人坐在裡屋聊天,中年人身著綢衫,樣子卻極其猥瑣。

見了巫陽,孫掌櫃指了指桌上的一個玉虎,然後向巫陽介紹中年人,說:「這位是前朝舉人,在京城吏部為官數年,大清滅亡後在京城很不得意,就想回老家。不幸路上遇見劫匪,搶走了行李,不得已,才想當掉這隻羊脂玉鐲。」

巫陽問:「準備當多少錢?」

中年人說:「兩千大洋。」鐲

巫陽把孫掌櫃叫到一邊,低聲說:「我敢跟你打賭,這羊脂玉鐲,八成是假的。」

孫掌櫃說:「我看未必,這玉虎包漿光澤潤滑,如上了油脂一般,還有幾處棗皮紅斑,正是羊脂玉的特性,如果是真的,至少值五千大洋。可是這傢伙要價甚低,又閃爍其詞,眼露狡黠之光,所以,我也拿不定主意。」

巫陽說:「連你都拿不定主意,我又如何能斷定真假?」

孫掌櫃說:「您忘了我以前說過的話?事到如今,只好請能人來幫忙鑑定。不過,這人要價甚高……」

巫陽忙說只要有真本事,要價不打緊。孫掌櫃點點頭,說:「那您趕快準備一乘轎子。」

巫陽問為什麼要轎子,孫掌櫃說:「因為他是個盲人,大家都叫他賀瞎子。」

巫陽奇怪道:「既然是盲人,怎麼會鑑定玉器?」

       

孫掌櫃告訴巫陽,賀瞎子天生眼盲,他的父親是世襲祖業的玉器商人,識得天下美玉,可一輩子就生了賀瞎子一個兒子,只好自認倒霉,說賀家的技藝要在他這輩斷絕了。不料賀瞎子雖然眼瞎,心卻不瞎,他從小就喜歡摸玉石,時間長了,不管什麼玉石,只要用手一摸,就能說出是什麼玉質。他父親便搜羅了各種質地的玉石,供他摩挲。時間長了,賀瞎子的雙手竟然比人眼更為神奇。

巫陽聽了,半信半疑地叫了乘轎子,讓孫掌櫃去請賀瞎子。過了半個時辰,賀瞎子坐著轎子來了。幾個人寒暄一番,孫掌櫃就把玉虎交給賀瞎子。賀瞎子摸了一遍,說:「好玉好玉,這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孫掌櫃聽賀瞎子說是真的,立馬開了當票,把當票和兩千大洋交給中年人。

等中年人走了,巫陽拿著玉虎,對賀瞎子說:「那人說他是前朝舉人,可我看他語無倫次的樣子,一定不是官場之人,這個玉虎,不會有詐吧?」

賀瞎子搖了搖頭,說:「本來大家都有錢賺,互無干涉,我也沒必要把真相告訴你。但你既然問了,我就給你透個底吧,因為這個玉虎…… 」賀瞎子指了指地下,然後停口不說,收了一百塊銀洋的「掌眼費」,坐著轎子離開了當舖。

這下,巫陽對賀瞎子算是實打實地信服了。賀瞎子剛才暗示他,這羊脂玉鐲是從墓裡盜出來的,難怪那中年人神情緊張,原來是個盜墓賊,不是盜別人的、就是盜祖先的。巫陽問孫掌櫃:「你所說的能人,就是指賀瞎子吧?」

孫掌櫃說:「您不知道,歸州城有句俗話:歸州有三子,瞎子瘸子敗家子,瞎子能摸玉,瘸子能識書畫,敗家子……」

沒等孫掌櫃說完,巫陽就打斷說:「瞎子我已經見識過了,這瘸子果真能鑑出書畫的真假嗎?」

孫掌櫃說,瘸子姓魯,叫魯愚,從小喜歡書法,尤其喜歡臨摹古人碑帖。他父親在全國各地做生意,見兒子喜歡,就幫他搜羅了大量古畫及碑帖。所以,魯愚不但練就一手好字,還有一副好眼力。

巫陽聽了,冷笑一聲,說:「真有這麼神奇?我家裡收藏了不少書畫,要不請他來幫我鑑定鑑定。」

孫掌櫃說:「魯愚從不出門,您要請他鑑定,必須帶著書畫親自登門。」原來,魯愚年幼的時候摔斷了腿,走路一瘸一拐,常被人譏笑,後來,索性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在家裡練習書畫。如果有人請他幫忙鑑賞,必須登門求見。

       

聽孫掌櫃把魯愚說得神乎其神,巫陽就整理了幾幅自己收藏的書畫,和孫掌櫃一起來到了魯愚家裡。僕人將二人請到客廳,巫陽見一個人端坐在八仙桌前,神情頗有些孤傲,心想此人可能就是魯愚。

不出巫陽所料,孫掌櫃引見後,魯愚讓二人將書畫擺放在他面前。這些書畫魚龍混雜,有真有假,巫陽的目的就是為了測試魯愚。

魯愚只看了片刻,就把這些書畫的真假一一指出,說得一毫不差,巫陽暗暗讚嘆。不過,當魯愚指著歐陽修的一張絹幅說是贗品時,孫掌櫃提出了疑問。孫掌櫃說:「歐陽修的楷書神采秀發,膏潤無窮,尤為難得的是,秀麗之中暗藏力道。這絹幅上的書法完全符合他的特點,而且,所用的絹也是宋代的杭絹。我看,這絹幅當是真品。」

魯愚笑笑,說:「孫掌櫃說得不錯。歐陽修自幼喪父,家庭貧困,他母親為了教他練字,以木棍為筆,以沙地為紙,因此力道十足。還有這絹,的確是宋朝的老絹無疑。不過,孫掌櫃記不記得,我們歸州也出過一位名人,他年幼時家境貧困,也曾在沙地上習過書法。」

孫掌櫃說:「你說的是吳文梓吳大人?」歸州人都知道,二十年前,歸州曾出過一位榜眼,名叫吳文梓。吳文梓年幼時家道貧寒,他就學習歐陽修,拿著木棍在長江邊的沙地上練習書法,終於在光緒年間中了進士,殿試被欽點為榜眼,後來,官至戶部尚書。

正在孫掌櫃琢磨的時候,魯愚又說出了一句讓巫陽和孫掌櫃大感意外的話,魯愚對巫陽說:「吳文梓吳大人,您帶來自己摹仿歐陽修的這幅贗品,就是專門來試探我的吧?」

孫掌櫃這下終於緩過神來,驚訝地對巫陽說:「您就是吳文梓吳大人,吳飛絮的父親?」

原來,孫掌櫃上次說的歸州三子,除了賀瞎子和魯瘸子,另外一個就是敗家子吳飛絮。吳飛絮是吳文梓的兒子,宣統上台後,吳文梓見局勢動盪,就在老家歸州購了十間鋪面,讓老婆帶獨子吳飛絮先回到歸州經商,他一人留在京城察看形勢。沒料到,吳飛絮回到歸州後,依仗祖母和母親的溺愛,上妓院、抽大煙、下賭場,將吳家的十間店鋪盡數敗光,被歸州人戲稱為「敗家子」 。等到清王朝氣數已盡,吳文梓見留在京城意思不大,變賣財產回到歸州,這才知道吳飛絮輸光了鋪面。他怒不可遏,就將吳飛絮鎖在家裡,並派專人看管。

此時,吳文梓問魯愚:「你怎麼知道我就是吳文梓?」

魯愚說:「您的書法也算有所成就,我曾專門收藏過您的手跡,知道您的字叫'一陽'。所以,孫掌櫃說您是一陽當舖的主人,我就懷疑您是吳尚書。」

吳文梓這時已對魯愚佩服得五體投地,想想自己敗家的兒子,不由得慚愧地說:「歸州三子,對前二位都是稱頌,唯獨那敗家子,是對我吳家的嘲弄。我回到歸州後無顏面對父老,也不敢用真名開店。」

魯愚嘆道:「我和賀瞎子都是殘疾之身,外界誘惑雖多,對我們的影響卻並不大,所以我們才能靜下來潛心研究,這才有所小成。我聽人說貴公子儀表堂堂,家藏萬金,如果受人蠱惑,不能自控,很容易墮落。」

吳文梓聽了魯愚的話,彷彿明白了什麼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