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村子裡發生了三件不可思議的事。第一件就是洪水過莊。那天清晨,村東頭地基低的幾戶人家,一開門,發現院子裡都是黃泥水,連灶屋的鍋都漂起來了。村子裡上了年紀的,都說自己長那麼大,就沒有見過本村發過洪水。

第二件事,就是村中那株幾百年的大槐樹,突然被雷劈了,然後粗大的樹枝砸了下來,把殺豬漢馮國珍家的房子砸塌半邊。

第三件事也跟馮國珍有關,鄰居家辦喜事,把他自己家餵的豬按到架子車上,運到馮國珍家。幾個人壓住這頭兩三百斤重的豬,馮國珍一刀捅進豬脖子,豬慘叫了半天,沒了動靜,當大家忙著架大鍋燒開水的時候,往架子車那邊一看,豬不見了,找了半天,發現它居然跑到放著豬血盆的地方,有滋有味的舐食盆裡的豬血。

馮國珍頓覺臉上無光,一臉尷尬說,「我殺了三十年的豬,從來都是一刀成,今天怎麼這麼奇怪。」辦紅事的主兒就說,「叔,再給它來一刀不就行了。」

馮國珍蹲在地上,抽完了一支煙,手臂疼得厲害,早年,殺豬的時候,骨折過,好了之後,時不時不知道碰到哪根筋,手腕處就會痛。又不願說出來,壞了自己的名聲。他盯著豬脖子上那道一指來長的血口子,想了想,就說,喊建軍回來,讓他殺吧。

       

建軍是他兒子,他們家祖傳殺豬。

殺豬漢家裡都有錢,十里八村裡的毛豬買賣,也都經馮國珍家的手,兒子建軍繼承了爹的手藝,以及好賭這個惡習。

現在這個時間,建軍一定不在家,肯定是去村子裡那家小店打牌去了。

就有人去那裡找他,一會兒建軍屁顛屁顛的回來了,拎起屠刀,一刀就刺了進去,重新給這頭頑強的豬補了一次刀,這豬才不情願的見了閻王。

然後把它扔到熱水鍋裡褪毛。正用鏟子在那鏟著時,有個小伙子就大聲說,大家看!這個豬後腿怎麼長了五個趾頭?小明,像不像你媳婦的腳趾頭?

那個叫小明的小伙子就回罵,你看它的皮多白,你媳婦皮膚都沒有這麼白。

兩個人正開著玩笑,馮國珍從裡屋奔了出來,他湊到大鍋前一看,死豬有三個腳都是正常的,但是有一個是長了五個趾,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忍不住嘴裡就罵道,「奶奶個腿,這豬真的是五個爪的。」

       

那個辦紅事的鄰居就問,「叔,怎麼了,這豬五個爪,還有甚麼說辭?」

馮國珍說道,「沒甚麼,之前我還是聽建軍他爺爺說的,說五個爪的豬,是人變的,老天爺給他一次做人的機會,我們要是殺了會不吉利的!我殺了這麼多年的豬,還頭一次見到這玩意,也是稀奇。」

這四五個褪豬毛的村民,裡面有個高中生,就說,「叔,都甚麼年代了,你還信這個?」

「對,對,對,」馮國珍點了根煙,「這老一輩說的,誰還在意這個呢。」

可能是上年紀了,馮國珍的小手臂手腕那裡,老是會痛,換隻手殺豬又無法使力,就從此洗手不幹了,把殺豬收豬的事都教給了兒子建軍去幹。

建軍是個賭將,我們那裡有句話,叫狗窩裡放不下剩飯,之前,他手裡一有個小錢就馬上去小店賭。這家裡的生意都教給他打理了,小店他就不去了,升級換檔,往鎮子上跑。

就在隔壁鎮裡面有幾家飯店,吃喝嫖賭都可以在那附近。

馮國珍沒辦法勸,自己也是一個「五毒俱全」的人,有時候,實在憋不住想說兩句,也被建軍回嘴說了回去。

我們那裡,許多人家裡,喜歡在堂屋掛著偉人的畫像,叫中堂畫,是一種風俗,鎮宅辟邪。這天,馮國珍正盯著新買的中堂畫看呢,有人報信來了,說建軍出事了。

原來,建軍在鎮子上輸了大錢,這幾天變得特別勤快,開著三輪運輸車到處收豬。這次一連收了六頭豬,擠在三輪車裡亂拱亂叫喚。建軍怕它們掉下去,就讓伙計開著車,自己不嫌臭坐在三輪車車兜里,照看著豬。

走到一處轉彎的地方,建軍正跟前面開車的有說有笑,冷不防被群豬拱了一下,從車上摔了下去,滾進了溝裡,現在昏迷不醒在醫院躺著呢。

馮國珍一拍大腿,「哎喲,還真就倒霉了,這五爪豬果然不能殺。」

建軍在醫院躺了三天,醒過來,頭一句話就是,「我夢到死的那頭五爪豬了。」

他說,這昏迷的幾天,自己像在熱水鍋裡煮似的,渾身難受,最奇怪的是,還有一隻脖子上有個血口子的毛褪得光光的豬,跟自己說話。

說到著,對馮國珍笑笑的說,「爹,你看這事弄成這樣,我看還得趕快把病養好,不然這得少賺多少錢阿。」

這時馮國珍的手腕痛得更厲害了,就打斷建軍的話,「算了,以後,你也別殺豬了。」

       

建軍有點納悶,「爹,你真信爺說的什麼五爪豬的事?我從三輪車上翻下來,當時是想站起來,不小心踩到豬屎上了,滑下去了。」

馮國珍擺擺手,「先不說這個,你看看這一年,洪水過莊,大槐樹就好巧不巧把我們家的房子砸塌半邊,太邪乎了,又碰到一刀捅不死的五爪豬,我們今年不好過阿。」

「那不一定,洪水過莊,家家戶戶都或多或少的淹了,磊家那裡的小麥,王沁的粉條不是都沒有了嗎?大槐樹被劈,不是把李成家的豬圈也砸沒了?一刀殺不死的豬,是少見,這不奇怪,人還能多長一個手指頭呢。」

「這孩子你怎麼聽不進去呢,」馮國珍用一根手指敲著另一隻手掌,「我給你算算,夏天的時候,發洪水,李成家的豬圈塌了,大槐樹被雷劈,還是李成家的豬圈塌了,他家娶媳婦,我一刀捅不死的那頭豬,不就是他家的那頭豬?」

建軍摸了摸頭上纏得像鋼盔的紗布,說了句「這李成不是好東西呀,把倒霉的事,往我們家帶來。」

又住了兩個星期醫院,花了好幾萬醫藥費,那個時候的錢還值得著呢,加上建軍之前的賭債,一下子就翻不了身了,過了幾年,馮國珍又得了胃癌,切了大部分,半年之後,他在痛苦中去世,死的那天,很長時間斷不了氣,建軍就在一個洋瓷盆裡面灑點鹽,倒了點清水,擺在老爹床前,像殺豬時接豬血一樣。馮國珍終於平靜了下來。

當時,有幾個鄰居在,不明白那是甚麼意思,建軍說他也不懂,是老爹讓他這麼做的。

現在,建軍四十多的人了,還是一副倒霉相,據說是頭顱受損導致的輕微面癱,他還在我們面前提到過李成家裡五爪豬的事,說的時候一臉的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