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夜醉酒,宇宙直男的雛菊被開了苞,強|奸|犯竟然是相交多年的好大哥!被強也就算了,竟然還懷了孕!
相交多年的好友竟然一直想上自己怎麼辦?!線上等!急!
PS:男人懷孕了怎麼辦?!!!!線上等!!!急急急!!!
竇澤伸手就給了霍司明一巴掌:“禽獸!”
霍司明:“……”又將另一半臉湊上去。
竇澤:“禽獸不如!”又是一巴掌。
霍司明:“好啦寶寶,消消氣,孩子是不是又踢你了?今晚想吃什麼?……”
內容標籤: 生子 鐵漢柔情 戀愛合約
搜索關鍵字:主角:竇澤,霍司明 ┃ 配角:竇源,竇愛國,劉青,謝小南,謝駿,白若安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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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竇澤沖進財富大廈的時候,外面正嘩啦啦下著大雨,雨水在地勢低窪處匯成淺坑,逐漸有漲高的趨勢。他的頭髮被吹打得粘成一縷一縷,襯衣也貼在身上幾乎透明,大堂的冷風將他吹得打了個噴嚏,一抬頭,便看見他的同事兼舍友——劉洋正倚在接待處的圓形吧臺上跟張怡*。
對面的兩人注意到他,抬頭看過來,劉洋猛地捂住張怡的眼睛跳腳:“竇澤你個臭流氓!身材好了不起啊?”
張怡則使勁兒扒|開他的手:“劉洋你趕緊給我放開!”
竇澤笑了笑,扒拉著頭髮上了樓,進洗手間把襯衣脫下來抖了抖,隨手搭在洗手台旁的烘乾機上,然後將腦袋直接伸到盥洗池的水龍頭底下沖,沁涼的水柱給他凍了個哆嗦。
公司的午休時間將盡,劉洋從一層晃悠上來,進衛生間看見竇澤洗頭的樣子,說:“你也真是不怕生病。”
“剛剛的雨水太髒了,我怕腦袋上長蝨子。”竇澤洗好頭,朝盥洗池這邊甩了甩。
劉洋比他大一歲,體型寬厚敦實,微微塌陷的鼻頭上架了一副小眼鏡,看起來特別像個坐機關的幹部,老態龍鍾地說:“年輕的時候不注意,等你老了就知道厲害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被劉洋這烏鴉嘴說中,竇澤突然覺得小腹那裡一陣痛,他直起腰,揉了揉腹肌,感覺裡面一跳一跳的。
劉洋一邊拉開褲鏈小便,一邊說:“怎麼?一言不合炫腹肌啊?”
“估計要拉稀。”竇澤捂著肚子找了個隔間坐進去,果然聽見噗噗兩聲響,一股輪回的味道在衛生間蔓延開。
劉洋憋著氣抖著手拉褲鏈,一邊往外跑一邊罵他:“個心機吊。”
竇澤從衛生間出來,肚子裡還隱隱抽痛,路過邱曉琳桌邊的時候,被叫住了。邱曉琳抬起一張寡淡清秀的臉,額前的劉海稍稍遮住她的眼,順帶將兩條略稀疏的眉毛掩住。她手裡拿著一條幹毛巾,怯怯地遞給竇澤說:“還是擦擦吧,別感冒了。”
竇澤接過來,忽然想起什麼,有些抱歉地說:“今天晚上我得去南南那兒陪床,恐怕不能陪你吃飯了。”
邱曉琳也不失望,善解人意地擺擺手,聲音又軟又細:“還是孩子要緊,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吧?女孩子……要方便一些……”她說話的時候羞怯到不敢看竇澤,只是不時小小瞥他一眼。
“不用了,讓你跑來跑去的太不方便了,等過完這兩天,我姐出差回來就好了。”他沒注意到邱曉琳瞬間黯淡下去的雙眼,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邱曉琳只好微笑著點點頭,又說:“那個匿名送花的,今天是不是又來了?”
竇澤一頓,眼睛飄忽了一瞬,胡亂答道:“嗯,我給扔了,現在無聊的人太多了。”
她也不再說話,將手邊的薑茶遞給他:“喝點祛祛寒氣。”
竇澤在位子上坐了一會兒,眼神飄忽到垃圾桶的那束玫瑰花上,旁邊劉洋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想什麼呢?肖主任叫你去辦公室。”
他像噩夢中忽然被叫醒似的,額上沁著汗珠,腹部絞痛起來。“叫我|幹什麼?”
“我哪知道?”劉洋看他的樣子,有些不放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大概是你昨天買得螃蟹不新鮮。”
“嘿!你個臭流氓沒良心的!……”劉洋罵了他幾句,一邊說要攢錢娶媳婦,一邊發誓下回再也不給竇澤吃自己的東西。
竇澤抹掉額頭上的汗,他的頭髮還半濕著,硬|邦|邦的支楞在腦袋上。
他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肖桂玫正埋頭算什麼東西,聽到他的聲音頭也不抬,只說了一個“進”字。她一如既往將頭髮盤在腦後梳得一絲不苟,身上穿著灰色的職業套裝,只有唇上的口紅換了一個稍微亮些的流行色,顯得有了點人情味兒。
竇澤站在那兒,看著她把手頭的工作算完,才說:“主任,您叫我?”
“嗯,叫你有點事。”肖桂玫把筆帽蓋好放到筆筒裡,竇澤看著她的動作,聽到她說:“下星期總部有個報告會,我想派你過去。策劃部那套陳詞濫調用了也不是一天兩天,都把問題丟給我們銷售,不是個事兒……”
竇澤聽出來她話裡的意思,問道:“我的身份……是不是不夠格?那個報告會,不是只有主管才能參加嗎?”
肖桂玫沉默了一會兒,用手指輕輕支著下頜,說:“我馬上要調走,跟公司說了提拔你的事,這次就看你表現。”
竇澤回到座位的時候,還有點回不過神,他工作不到一年,沒想到上司這樣器重他。劉洋滑著椅子從旁邊湊過來問:“找你幹嘛?”
“去s市出差。”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又喝了一口邱曉琳給他沖得紅糖薑茶,便看見劉洋的眉眼迅速耷拉下來,又慢吞吞把椅子滑了回去。
整個部門的人都知道這次出差的意思,自從肖桂玫調令的消息放出來,辦公室裡的人已經別了半個月的苗頭了,資歷老的幾個更是躍躍欲試,劉洋也是其中一員,他甚至已經打算一升職就跟張怡求婚,沒想到半路殺出竇澤這匹黑馬。
劉洋這天下午一直到下班都興致不高,也沒像往常那樣問竇澤晚飯怎麼吃,直接繞過他走了。竇澤還叫他:“洋子,我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飯了。”也沒人搭理他。
邱曉琳抱著包包湊到他身邊,小聲問:“去出差的事,確定了?”
竇澤點點頭,憋著高興,問她:“你晚上要吃什麼?不然,我把你送去吃飯,再去醫院。”
邱曉琳被他這一問,心裡生出些甜蜜,卻很體貼地說:“不用了,我媽做了飯,我回家吃,你不要來回跑了。晚上別貪涼,吃點熱的,不然胃裡又難受。”
竇澤笑起來:“你中午那杯薑茶已經把我治好了。”
兩人相攜走到樓下,雨已經停了。竇澤目送邱曉琳上了公車,自己也往另一個方向走,嘴裡哼著小曲,決定晚上多吃一個包子。
到醫院的時候,竇母劉青正在跟護士說話:“還是上次那個藥嗎?滴得慢點吧,孩子說有點疼……”謝小南睜著大眼睛躺在床上,手上紮著針管,看見他過來,叫了一聲:“舅舅。”
劉青也扭過臉來,看到他手裡拎得包子說:“我給你們帶了豆沙包。”
“剩不了,我都吃了。”他將包子放到病床旁的小桌上,上面還有劉青帶過來的保溫桶,護士笑著跟他打了個招呼出去了。
旁邊床位上的病人已經吃過晚飯出去散步,病房裡就剩他們祖孫三人。竇澤洗了洗手,回來拿了個包子,一邊咬了一口,一邊問:“我爸的檢查怎麼樣?”
“還沒來得及去。”劉青掰開一個豆沙包遞給謝小南,讓她坐在床上就著一個小碟子吃。
謝小南便用沒輸液的那只手拿豆沙包,垂著頭,另一隻手輕輕扶著小碟子,沉默地慢慢咀嚼著嘴裡的食物。
竇澤一邊把保溫桶裡的稀飯倒出來,一邊說:“您這兩天就伺候我爸吧,帶他去看病,南南這邊有我。”
劉青垂著眼,拿起勺子攪了攪小碗裡的稀飯,一勺一勺慢慢喂給謝小南吃:“你爸那是老|毛病了,不用管他,吃點止疼片就好了。現在關鍵是南南的事,謝駿那邊又不管你姐她們娘倆,前兩天醫生還跟我說,□□的事有眉目了,得先緊著這邊。”
“您不能這麼說。”竇澤放下碗:“南南的事要緊,我爸的身體也要緊,老|毛病才得特別防範,哪能把止疼片當靈丹妙藥的?要是不行,我還有點存款呢。”
謝小南今年六歲,相比同齡的孩子較早熟,因為家庭環境和病情,內心非常敏感。她聽到竇澤的話,把頭垂得更低,也不說話。
劉青看到她的樣子,瞪了竇澤一眼,又說:“又不是不給他治病,就是結果晚幾天出來而已。”
竇澤便不再說什麼,大肉餡兒的包子咬了兩口就覺得油膩噁心,他又咬了兩口實在咽不下去,放到了一邊。被劉青看在眼裡,問他:“怎麼了?”
“今天中午淋了雨,可能有點受涼。”他又從桌上拿起豆沙包咬了兩口,勉強吃完一個,已經非常難受,明明剛才還感覺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劉青看他的樣子有點擔心:“去找醫生看看吧?”
“沒事,我喝點熱水就行了。”竇澤看著謝小南慢慢吃完了那半個豆沙包,摸了摸她的頭,問她:“還要不要?”
“不要了。”謝小南搖搖頭,把小碟子遞給他,自己拿手背擦了擦嘴,又對劉青說:“姥姥我想上廁所。”
劉青擎起輸液的吊瓶陪謝小南上廁所,她們剛剛關上衛生間的門,竇澤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沒看來電顯示,隨手接了起來,喂了幾聲,聽筒那邊一直無人應答,只有隱約的呼吸聲,長達十幾秒的沉默,讓竇澤忽然意識到什麼,他的手指甚至微微發起抖,啪得一聲掛了電話。
☆、第二章
這個電話讓他由放鬆變得緊張,繼而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
謝小南從廁所出來,手腳麻利地爬上床,劉青跟在她身後將吊瓶掛回輸液架上,對竇澤說:“你今晚回宿舍睡吧,我陪床,喝點感冒靈好好睡一覺。”
竇澤抹了抹汗,逞強道:“沒事,你回去陪我爸吧。”
劉青無法,只好叮囑他自己多注意,說明早來換他的班。
劉青走後,謝小南靠著枕頭坐在床上看書,竇澤從包裡抽|出一本新的西遊記連環畫給她。她瞪大眼睛,有些驚喜地抬頭看竇澤,小聲說:“謝謝舅舅。”
竇澤肚子還疼得難受,撐著笑搖了搖頭說:“你看吧,我去洗手間。”
他剛進去,手機又響了起來。竇澤被這突兀的聲音嚇了個激靈,他撐著洗手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上面寫著劉洋的名字。他忽然松了口氣,有些疲倦地坐到旁邊的馬桶蓋上,劉洋在那邊問他:“你今天晚上還回不回來?”
“應該不回了,我在醫院陪我外甥女。”他說道。
“你要是不回來,我就讓張怡在這裡過夜了。”劉洋大概還在為出差的事氣憤,語氣不大好。
竇澤剛出校園一年,尚年輕,還不能適應這種因為利益競爭說不玩兒就不玩兒的友情,想挽回,可思索一圈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回答道:“行,你讓她留下吧,我不回去。”
掛掉電話,竇澤的心裡有些惋惜,他和劉洋相處一年,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上都算很好的朋友,因為這次升職的事,兩人之間的關係大概要留下疙瘩。
晚上睡覺之前,竇澤的姐姐竇源打來電話,問謝小南今天怎麼樣。
謝小南這時候才露出一些孩童的天真,對著電話小聲說:“媽媽,我好想你啊。”
“有舅舅和姥姥、姥爺陪著你呢,好好聽話,媽媽很快就回去了。”竇源的聲音有些疲憊,電話被移交給竇澤之後才說:“辛苦你了,我這邊還得幾天才能脫身。我聽說爸爸的胃病又犯了?”
竇澤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說:“姐,我姐夫那邊,真的不能幫幫忙?”他將謝小南安撫躺下,走出病房才繼續說:“媽今天……怕南南治病的錢不夠用,這幾天一直讓爸吃止疼片……”
竇源在電話那邊半晌沒說話,竇澤只能聽到她帶著潮|濕感的呼吸聲,猜想她大概是哭了,又有些後悔把這件事告訴她。“姐,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也別逼自己太緊……”
竇源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克制的鼻音,對他說:“小澤,對不起,拖累你們了……”
“姐你說什麼呢?”竇澤感覺腹部又有些痛感,一邊皺著眉微微彎腰,一邊對竇源說:“我這裡還有幾萬塊錢,不至於揭不開鍋,我就是覺得……唉……算了,你別擔心了。”
掛掉電話,他整個人蹲下去,捂著肚子,額頭上疼出冷汗。
晚上九點多鐘,住院部樓道裡黑漆漆一片,聲控燈時明時滅。下班的護士遠遠看到一個在樓梯間蜷縮成一團的健壯身影,嚇了一跳,喊了一聲:“誰在那兒?”
竇澤答了一聲,那護士聽出是他才走近問:“你怎麼了?”
竇澤撐著樓梯扶手站起來:“沒事,天熱吃壞肚子了。”
他們一家人跟這裡的醫護人員都很熟悉了,那護士笑了笑說:“天熱是得注意飲食,不然我給你拿點藥吧?”
“不用,不是很嚴重。”竇澤跟那個護士別過,回到病房的時候謝小南還沒睡,似乎一直在等他回來。等他睡到旁邊的陪護床上時,她才小聲問:“舅舅,家裡是不是沒錢給我看病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想了想說:“不是,我們只是……”
他沒有說完,就聽到謝小南用稚嫩的嗓音小聲說:“如果真的沒有錢看病了,也沒關係,千萬不要把我送回爸爸家,我就待在你們身邊,快快樂樂的死去就好很好了……”
窗外的月光在病床前撒了一片,竇澤有些震驚,他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南南,你會永遠待在我們身邊,然後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謝小南似乎不需要他的答案,她瘦小的身體側躺在病床上,安靜地閉著眼睛,不再說話。
第二天一早,劉青提著飯盒過來。謝小南還在睡,竇澤草草洗漱過,扒了幾口飯,就奔到醫院門口擠上了開往宿舍方向的公車。他要回去洗個澡換一身衣服,昨天淋過雨,那一身衣褲已經皺巴的不成樣子了。
他開門進去的時候,張怡正穿著一身真絲睡衣在客廳裡晃蕩,裡面是真空的。兩人一時間都有些尷尬,竇澤沒想到她起這樣早,只好目不斜視的打了個招呼,進了自己房間。這下也不方便洗澡了,竇澤換好衣服出來,便聽見張怡在罵劉洋:“你不是說他不回來的嗎?”
劉洋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反駁她,語氣有抱怨的意味:“他昨天是這樣說得,誰知早上又回來?”
竇澤聽在耳裡,提著包三兩步門口換鞋。沒一會兒張怡從劉洋屋裡出來了,身上已經穿戴整齊,笑著問他:“吃個早飯咱們一起走吧?我做了粥。”
竇澤拒絕道:“我在醫院吃過了,你們吃吧。”他的個子很高,即便離這麼遠,張怡也能感到身高上的壓迫力,她突然問:“竇澤,你有一米九了吧?”
“嗯?”他一愣,答道:“一八七。”說完也不等張怡再說話,就奪門而逃了。
他們的宿舍離公司不遠,走路只要十五分鐘。竇澤昨天淋了雨,晚上又窩著身體睡了一夜,以往一向強健的身體此時卻開始叫囂不適,小腹那裡有種詭異的墜脹感。
竇澤走進公司的時候裡面只有幾個清潔工在拖地。他上樓到茶水間沖了一杯咖啡,在座位上一邊喝一邊打開電腦,肚子裡稍微安生了一會兒,就看到十九層策劃部一個面熟的職員捧著一束玫瑰花走進來。兩人目光對上的瞬間皆是一愣,那面熟的同僚頓住腳步看著他有些進退兩難。
竇澤驚愕道:“這段時間都是……你?”
那同事尷尬至極,又不能不送,靈機一動將那花直接扔過來,那花束足有四五斤重,直直砸過來,竇澤只顧著接花,便叫他跑了。
竇澤坐下來,看著那花發了一會兒愣,整個人像一根發黴的鹹菜。
晚上下班,他回宿舍洗澡換衣服,打算稍晚一點去醫院陪床,沒想到劉洋又帶著張怡回來,且在玄關處就親熱起來。竇澤躲在房裡又尷尬又無語,等了十分鐘也沒見外面的動靜輕下來,為避免更限制級的尷尬,他拿包直接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時候張怡的雪紡襯衣已經被剝到了肩膀處,劉洋正摟著她的腰在啃她的脖子,像頭髮|情的公豬。張怡看到竇澤,一下子把劉洋推開,整了整衣領尷尬道:“我們還以為你不在。”
劉洋一隻手抹了抹嘴上的口水,看了一眼竇澤,沒說話,抓起沙發上的背包回房間了。留下客廳的兩個人面面相覷愈發尷尬。
竇澤抿著嘴,看了一眼劉洋臥室的門,也沒說話,在玄關換了鞋走了。
晚上在醫院陪了謝小南一夜。第二天從醫院出來,竇澤直接去了公司,沒想到辦公桌上依舊放著一捧玫瑰花,他腹部抽痛的感覺愈發明顯。
上午竇源給他打電話說提前回來了,於是中午不必再去醫院陪謝小南吃飯,便空出時間,他想了想,跟肖主任請了一個小時的短假,專程坐公車去了另一個方向的醫院。
醫院裡的冷風開得很足,午飯時間掛號排隊的人還是很多,竇澤排到的時候,對小窗戶裡登記掛號信息的人報了自己的名字。
他拿著掛號單找到醫生辦公室,慶倖地發現外面排隊的人不多,醫生批准他作為今天上午最後一個病人得到診視。
“可能是前天中午淋雨受了涼,肚子這兒一直不舒服,但是以前也沒這種反應……”竇澤坐在那兒說道。
“躺到床上去。”醫生抬手指了牆角的一張床,在他的病歷上添了幾筆,走過來按了按他的肚子,問:“這兒疼嗎?”
“不疼。”竇澤人高馬大,躺在診療床上非常憋屈,像占了幼兒的地盤。
醫生戴著塑膠手套的手冰涼涼的轉了個位置,向下移動到腹部,又問他:“這裡呢?”
竇澤忍不住哎喲一聲:“就是這裡。”
“這兒是小腹,不是肚子。”年輕醫師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他的腹肌:“身材不錯。”
竇澤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有些謹慎地輕輕咧嘴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原本以為只是受了個小小的風寒,沒料到這年輕大夫卻給他開了一遝化驗體檢的單子,頗有些受到欺騙的嫌疑:“大夫,我就是受涼了,不用做這麼多檢查吧?而且我三個月前剛剛參加過公司的體檢。”
“你三個月前肚子疼嗎?你連肚子和小腹都分不清楚,怎麼能自己斷定是受涼的?”那醫生一邊將他的病歷填好,一邊抬起眼皮看他,又說:“你腹部有腫塊,指不定是哪兒壞了,現在還不能確診,只能化驗,我勸你還是別心疼這點錢。”那醫生將一遝化驗單遞給他,好心指引道:“出門右拐直走到頭,出了這棟樓繼續直走就是化驗部。有兩項檢查大概得明天才能出結果,你到時候拿著病歷和化驗結果直接來找我。”
竇澤捧著那遝化驗單出來,想了想,還是去繳費處付錢做了。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下午兩點,他在門口找了家麵館胡亂塞了兩口,就接到邱曉琳的電話,問他醫生怎麼說。
“沒什麼大事,就是要做兩項檢查,過兩天還得再來一趟。”他說完擦了擦嘴,一抬頭,看見馬路對面停了一輛熟悉的車子,只是車牌號被擋著看不清楚,他剛走出餐館,卻發現那車子已經在擁堵的街道中神龍擺尾地不見了。
晚上他回他爸媽那兒取東西,一進門就聽見竇源的聲音。“都是我的錯!我當初就不該生下南南!謝駿這個王八蛋!”然後是一連串的哭聲。“媽,我該怎麼辦啊……”
竇澤微微一使力關上防盜門,屋裡的說話聲停住,竇愛國撩開半長的布簾從臥室裡出來,或許是因為胃疼,他的上半身微微佝僂,幾天不見老態畢現。
竇源的長髮遮住臉,靠在劉青的肩膀上,隱隱有啜泣聲漏出來。劉青也是滿臉的淚,夾在皺紋的溝壑裡。
竇愛國看了她們一眼,對竇澤說:“回來了?吃飯沒有?”
“吃過了。”竇澤兩步跨過來想扶他,被竇愛國輕輕推開了手。“我還沒老呢。”
竇源還在哭,竇愛國坐到旁邊的沙發上,輕輕歎了口氣說:“我這身體老|毛病了,沒大礙,這兩天也不怎麼疼了……看醫生也就是那麼回事。”
竇澤聽出話音,插嘴道:“爸,病還是要看的,不行我這兒還有兩萬塊錢呢。”
“你自己留著娶媳婦兒吧,咱家連個婚房也給你出不起……”
竇源突然撩起頭髮站起來,她滿臉通紅,整個人不同以往的緊繃著,像瘋了似的說:“我去把南南掐死!然後我再自殺!”
“你說什麼瘋話?!”竇愛國罵了她一聲。
竇澤抿著嘴,看著竇源,她骨瘦如柴,年紀輕輕臉上已經乾癟到沒有絲毫光澤,一頭亂髮纏在臉上,幾乎看不出八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影子。“姐,你別說這樣的話……你讓爸媽心裡多難受?”他轉頭對竇愛國說:“爸,我一會兒就把錢打到你卡上,要是連病都不給你看,你兒子成什麼了?再說也不一定是什麼大病,至於哭天搶地鬧成這樣嗎?就是真揭不開鍋了,也到時候再說!”
他看著竇源,既心疼又生氣,發狠罵她:“你下回有什麼事跟我說,別回來跟爸媽哭!當你兄弟是死的嗎?”
竇澤到臥室的櫃子裡拿了東西,出來的時候又對他爸說:“明天早上就去看病!”
他走到樓下,用手機銀行轉了一萬塊到竇愛國的卡上。
竇澤再次走進醫院的時候,還是第二天中午,走廊裡靜悄悄,他到化驗部取了結果,在醫生辦公室門口看了兩眼,剛探頭進去,就看見那年輕醫生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激動地喊他:“哎!你來了?!”
“啊,是啊。”竇澤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把今天剛取來的兩張化驗結果遞過去。那年輕醫生接過看了兩眼,喜不自禁地說:“我就說是!”
“什麼?”竇澤問了一聲。
“你跟我來!”那醫生風風火火拿著化驗單就出門,竇澤不明所以只好跟著他。
被帶到主任辦公室的時候,竇澤還在心裡犯嘀咕,難道是得了什麼重病了?他看著那年輕醫生激動地把化驗單遞給一個頭髮半白的中年大夫,然後說:“老師,可以確診了!真的是!”
那中年大夫接過化驗單仔細看了一遍,倒是沒有特別的反應,只是笑著對竇澤說:“請躺到床上去,我再給你檢查一下。”
竇澤躺在床上,心裡忐忑不安,他咽了口口水問:“醫生,我是不是得什麼重病了?”
那老醫生乾燥溫暖的手掌在他腹部滑來滑去,十分有分寸的診察了一會兒,說:“不是病。好了,你可以下來了。”
竇澤剛剛站到地上,正在整理衣服,便聽見那醫生說:“你懷孕了。”
☆、第三章
“你懷孕了。”
竇澤的耳朵嗡嗡作響:“你說什麼?”
那年輕醫生又高興地重複了一遍:“你懷孕了!”好像他是孩子的爹一樣。
竇澤怔了兩秒,沖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子,憤怒地喊:“你他媽說什麼屁話!我是男的!”
年輕醫生被他的身高壓迫,不斷向後仰著身體,一邊偷偷拽回自己的衣領,一邊說:“誰跟你說男人不能懷孕了?”
那老醫生眯縫了一下眼,和藹道:“你可以再去別的醫院檢查……”
“老師!”那年輕醫生不甘地叫了一聲,看到老師臉上無波無瀾的表情,只好又憤憤對竇澤說:“怎麼?敢做不敢當?這年頭同性戀又不是什麼新鮮事,你急個什麼勁兒?”
竇澤鬆開了他的衣領子,氣得呼吸聲都重了,他抿著嘴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我沒有!”
“你沒有?”那小年輕斜起眼看他:“你沒有這孩子是從哪來的?”
“什麼孩子!你們這群庸醫!”竇澤甩下這句話,抓起化驗單一路慌不擇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他還沒吃午飯,坐到醫院門口路邊的花壇上,胸腔起伏大口喘著粗氣。
正午的太陽不依不饒曝曬大地,竇澤的後背上凝結了一層汗,粘著襯衣,此時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腹部那塊肉的存在,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他正低著頭,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就聽到一聲很近的小轎車鳴笛的聲音,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手裡的檢查資料有沒有裝好,便聽到一管熟悉的嗓音:“竇澤,生病了?”
竇澤渾身打了個寒噤,他看到眼前這雙擦得鋥光瓦亮的皮鞋,腦袋幾乎沉得抬不起來。
“這是體檢報告?”那人彎腰伸手去拿,竇澤噌得站起來,手裡緊緊捏著那份報告,差點把眼前那人撞個趔趄。
竇澤喘得很急,他不明白霍司明怎麼能在幹了那事之後還能這樣若無其事的跟他說話。他後退了一步,一腳踩在花壇上,狼狽地差點摔跤,還是霍司明一把扶住了他。“慢點。”
竇澤的左手抓了抓褲縫,他被眼前這場景逼得想跳樓。
霍司明抓著他的右手腕,語調淡然卻不容置疑地說:“告訴我,是不是生病了?”
竇澤咬著牙掙開他的手,卻轉眼被搶走了化驗報告。霍司明看著他,臉上還是淡淡的表情,嘴裡說:“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看。”
“霍司明!”他一米八多的個子,此刻面對霍司明卻覺得自己十分矮小,還有點懦弱似的。他的嘴唇抖了半天,才說:“是……我爸的化驗報告,我來替他拿。”
霍司明審視的看著他,過了幾秒,才把東西還給他,說:“還沒吃午飯吧?一起。”
“我吃過了,公司還有事,先走了。”竇澤抓過化驗報告,邁著大步逃也似的跑了。霍司明站在那裡,也沒追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對車裡的司機說:“你找地方停車,等我一會兒。”
竇澤一路跑到公車站,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坐反了方向,這時邱曉琳又打來電話,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來,那邊問他醫生怎麼說。竇澤沉默了很久,邱曉琳有些著急了:“是……很嚴重嗎?”
竇澤說:“曉琳,我們不要在一起了,我不適合你……”
邱曉琳當場懵住,她的眼淚瞬間撲簌簌落下來:“竇澤,你別這樣,就算是很嚴重的病,我也願意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他舉著電話,心被邱曉琳哭得很亂,有一種很深重的罪惡感,纏著他裹著他,到最後,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算了……”
邱曉琳估計要哭到腸子都斷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但邱曉琳很依賴他,也很懂事,公司裡忌諱辦公室戀情,兩人一直是地下情,她也沒有怨言。
竇澤掛掉電話,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經暈呼呼坐到了這趟車的終點站。邱曉琳又打來電話,他接了,那邊還在哭:“你現在在哪兒?”
“坐反了公車,在老火車站。”竇澤說,他沒有再提分手的事。
“你別想不開,我現在去找你。”邱曉琳哭著說,她真的很擔心。
“曉琳,我沒有得重病,也沒有想不開,我現在就回公司,只是坐錯了車而已。”竇澤一邊說,一邊想,如果他要墮胎,要像女人那樣張開腿躺在手術床上嗎?是要看婦科還是肛腸科?
邱曉琳一邊抽噎一邊說:“那你快回來。”
竇澤看了一眼表,已經下午兩點鐘了。他伸手打了輛車,到公司樓下,發現邱曉琳在那兒等他。她的眼圈紅紅的,還在一直不停往外冒眼淚,大概是被他嚇住了,看見他就撲過來。竇澤只來得及付車費,就被她拽到附近建築群夾縫中的一條小街道上,她緊緊抓住他的胳膊,肉肉的手掌竟然也能爆發這樣的力道,幾乎要嵌到竇澤的肉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竇澤對上她憤怒的眼睛,他看到她黑漆漆的瞳仁裡的自己,覺得那裡面的人影又可憐又可恨。“我沒有生病,我是……真的想和你分手,公司不允許辦公室戀情,你知道的。”
邱曉琳的身體有些發抖,這個弱小的女子仰著頭問他:“你是不是有別人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我……我不夠好嗎?是因為我不夠漂亮嗎?還是……”她搜腸刮肚的從自己身上挑毛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竇澤,你要怎樣我都能改啊……”
竇澤看著她,幾乎要忍不住抱住她好好安慰,他生平最見不得女孩子哭。可他手裡還拿著病歷本,肚子裡揣著一塊墜痛的肉,他握著拳頭,故意輕描淡寫地說:“我要升職了,辦公室裡肯定很多人盯著……”
邱曉琳的鼻翼微微顫動,舒淡的眉毛皺成一團,她憤怒地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邱曉琳下午請了假,辦公室裡的人看她中午突然拿著電話開始痛哭,還以為她家裡出了事情,因此對於她的缺席並沒有表現出奇怪。只有竇澤,坐在位子上如同行屍走肉。
快下班的時候肖桂玫提前走了,走之前特意過來問他報告會準備得怎麼樣了。竇澤向她彙報了一下進度,還是昨天做得那些東西,肖桂玫便眼神有些嚴肅地看了他一眼:“要抓緊啊。”
竇澤嘴上懦懦稱是,腦子裡卻亂成一鍋粥,他一下午都在思考著要不要去另一家醫院再做檢查,可心裡卻隱隱有種直覺。
旁邊劉洋一直沒跟他說話,只有肖桂玫過來問話的時候投來兩道關心的目光,之後便再無交流。
竇澤身心俱疲,也懶得再維繫這段友情,下班之前跟劉洋說:“我今天晚上回宿舍。”意思就是不要讓他再帶張怡回去了。劉洋愛答不理的嗯了一聲,算是回答。
竇澤走出財富大廈的時候,整個人還有些心不在焉,玫瑰色的晚霞掛在天邊,他耷拉著腦袋,從中午到現在米粒未進,肚子裡已經開始反抗了,可他一點也沒有胃口,甚至幼稚地想,要是肚子裡真有個孩子,就趁機餓死它算了。
他剛剛邁下樓梯,就聽到有人遠遠叫他的名字:“竇澤。”
霍司明一邊喊他,一邊從馬路對面快走過來,他身量很高,比竇澤還猛一些,長相又很英俊迷人,橫穿馬路時吸引了不少目光。
竇澤看到他,只覺生活殘酷到讓他連稍稍休憩一會兒也不行,轉頭欲走,已經被霍司明抓住了手腕,他說:“你身體的事,我們應該談一談。”他的用詞很隱晦,可竇澤已經聽出了他的意思,他已經知道了他懷孕的事。
竇澤木著臉坐上了霍司明的車,發現這車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又發現車上沒有司機,心裡稍稍放鬆下來,便聽見霍司明說:“今天下午你走後,我不放心,到醫院查了你的病歷。”
竇澤已經猜到,他垂著眼睛,沉默地聽著。
“竇澤,無論如何,這件事我有責任,我……”
他正說著,被竇澤冷冷地打斷了:“隨便透露病患*!沒有醫德!信口開河!那就是兩個庸醫!你也信!”
霍司明閉上嘴聽他發洩完,才接著說:“我也覺得他們的診斷欠妥,所以想帶你到更權威的醫院看一看,如果不是,那當然……皆大歡喜。”
竇澤抬起眼皮,冷笑了一聲說:“你真的覺得皆大歡喜?”他的嘴角天生上|翹,整個人顯得溫和善良很好說話,可此時,那嘴角不僅吊下來,而且微微顫動著發抖。
霍司明對上他的眼,說:“我一直沒有要小孩的打算。”
竇澤一腳踹過來到他腰上,拳頭砸在他臉上,隔著衣服發出被重擊的悶響。
霍司明不躲不避,被揍得倒在駕駛位的窗戶上,原本顏色淺淡的嘴唇被擦破了皮,露出殷|紅的肉。
竇澤看著他,一邊喘粗氣一邊伸手拉門準備下車,卻聽到車鎖很微弱的哢嚓聲。“我要下車!”
“我們去醫院。”霍司明的顴骨上已經泛起紅,大概一會兒就要變青,他身上的定制襯衣被竇澤打得皺成抹布,可一點也沒影響他的風度,仍然不容置喙地開了車。
竇澤瞭解他,知道此時反抗已經無濟於事,只好咬著牙別過臉。
霍司明一邊開車一邊問他:“我聽醫生說,你這段時間肚子那裡一直很疼?”
“是腹部,不是肚子。”竇澤說:“就是個瘤子,取出來就好了。”
霍司明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路上竇澤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幾聲,在狹小封閉空間裡聲音尤其明顯,他有些窘迫的扭過頭看向窗外,好在駕駛座上那人似乎沒有聽見,並未對此作出任何反應,讓他心下稍微安慰一些。
快抵達醫院的時候,霍司明突然開口:“醫院旁邊有一家味道不錯的粥店,不然先吃飯再去看病吧?”
竇澤便知道他全聽見了,又羞又窘,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覺得這輩子的糗事大概都在這人面前出了。“先去看病吧,萬一要做檢查,正好空著肚子。”
霍司明帶他去得是一家私立醫院,裡面裝潢得明亮舒適不像病院,也沒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井然有序沒有排成長龍的掛號隊伍,所有病人除非急診都提前預約。引導台的護士略微彎腰笑容可掬地說:“兩位先生好,請跟我到這邊來。”
竇澤一邊暗暗在心裡咋舌,一邊驚詫于這裡的護士如何得知他們因何病而來?竟然一句不問?
僅僅一個下午的時間,霍司明已經將所有都安排好,只等他入甕了。
診病的醫師五十歲上下,詢問病情之後,又看了竇澤帶來的化驗報告,表情溫和道:“再做幾項檢查吧。”
竇澤說:“這些化驗結果都不能用嗎?上上下下好幾千塊呢。”他實在囊中羞澀,給人打了一年工,知道掙錢不易。
醫生只是看著他笑了笑,旁邊霍司明說:“我跟這裡院長有交情,普通檢查不要錢。”
竇澤不過隨口一問,見霍司明插嘴,便不再分辨,跟護士去另一個房間做檢查。走之前他下意識回頭看了霍司明一眼,對方朝他做了個安撫的動作,說:“你先去,我一會兒就來。”
診室裡只剩下醫生和霍司明。
醫生說:“從上一個醫院的診斷和體檢報告來看,竇先生確實是懷孕了。這種事雖然不常見,但也不是特例,還要看一會兒的化驗結果。”
霍司明聽著,等他說完,問:“這種情況下順利生下孩子的幾率有多大?對大人會不會有危險?孩子生下來會不會……有健康方面的問題?”
“危險是一定的。”那醫生那鋼筆在空中比劃了一下,說:“正常的胎兒生存在母體的子|宮裡,但男性沒有子|宮,胎兒發育最可行的位置是在大網膜,可那裡也不是萬全之地,隨時有破裂或者各種各樣其他的危險。”
霍司明沉默下來。
“霍董,那一會兒檢查結果出來,是說腫瘤還是懷孕?”
“……說腫瘤吧。”
☆、第四章
竇澤檢查做到一半的時候,霍司明來了,當時他光著肚子躺在診療床上做b超。霍司明走近床邊,問了一聲:“難受嗎?”
竇澤搖搖頭沒有說話,霍司明看著顯示幕,上面有個生機勃勃的小胚芽,並且可以看到明顯的胎心搏動,他輕輕歎了口氣。
從醫院出來,竇澤的心情很好,看霍司明也沒那麼不順眼了,對他說:“給你添麻煩了。”
之前那件事固然是霍司明禽獸不如背信棄義,可如今得知肚子裡只是塊普通的瘤,並非那晚霍司明留下的孽種,竇澤無端消散不少怨氣。
“不算什麼。”霍司明說:“先吃飯吧?你想吃什麼?”
“我不餓。”
霍司明看了他一會兒,竟然不再勉強,只是問:“要我送你回家嗎?”
竇澤搖搖頭。
“那你別忘了手術的事,跟公司請假,我到時候去接你。”霍司明一隻手插在褲兜裡,另一隻手在外面輕輕握成一個拳頭,他長身玉立,看起來很有風度。
竇澤猶豫了一下,說:“既然只是個小腫瘤,我還是到其他醫院做吧,你不用管我,到時候我自己解決。”
霍司明看著他,直把竇澤盯得發毛,才說:“其他醫院還說那是個孩子呢,既然在這裡確診,就在這裡做吧,我跟這家院長有些交情,打折下來一台手術不會很貴。”
竇澤被他盯著,很有壓迫感,最後也沒說出個不字。霍司明的臉上還有之前在車上挨揍留下的痕跡,紅腫已經變成了青紫,竇澤去了心病,這時便有些抱歉,可想到他之前確實做過的不軌行為,又猶豫起來,最後還是說:“你的臉……沒事吧?我當時打得時候挺用力的。”
霍司明露出一個很輕的笑容,說:“沒事,已經不疼了。”
他這樣說,讓竇澤心裡更加抱歉:“你……”他猶豫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說出什麼。“再見。”
霍司明也不在意,朝他輕輕擺手,道:“注意安全。”
夜幕完全落下來,路邊攤販擺得滿滿當當,竇澤已經一整天沒吃飯,看到鐵板上的魷魚,嘴裡立刻分泌|出滋潤的唾液。他走到攤位前,剛想點餐,忽然猶豫了,老闆問了他兩遍要什麼,他沒回答走了。
隔半條街,竇澤走到霍司明之前要請他吃粥的地方,要了一碗粥,吃進嘴裡沒滋沒味。
晚上坐在回家的公車上,他接到竇源的電話,說竇愛國今天已經去醫院做了全面檢查,結果要過幾天才能拿到。他便叮囑了兩句,又問了謝小南的病情,才掛掉電話。
宿舍裡沒開燈,黑漆漆的,劉洋裸|著上身從臥室裡出來,他屋裡也沒開大燈,只有電腦螢幕發出藍光。竇澤按開客廳的燈,把他嚇了一跳,誒喲一聲,卻沒再說話,可能是玩遊戲餓了,去廚房找宵夜。
竇澤跟著他進了廚房,看他打開冰箱找東西吃,便說:“還有一盒雞蛋,櫃子裡有速食麵。”
劉洋說:“那是你的。”
“什麼你的我的?大家住一起,這點東西算什麼?”竇澤故意笑著說,有意打破現在的窘境。
誰料劉洋提起一邊嘴角,肉呼呼的臉上露出個很難看的笑,嘲諷道:“要當主管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竇澤被噎住,只好收起笑容轉身走了。
第二天,竇澤的辦公桌上還是放著一束玫瑰花,他從前一直以為是霍司明的手筆,現在竟有些不確定了。下午肖桂玫又來問他報告準備的進度,得知已經收尾了,指導了竇澤兩句,讓他改進一下就走了。
邱曉琳請了兩天假,說家裡有事,一直沒來上班。晚上下班之前,肖桂玫忽然把他叫進了辦公室,問:“竇澤,你是不是搞辦公室戀情了?”
竇澤一時愣住,見他不答話,肖主任又說:“照片都發到我這裡來了,你說現在怎麼辦?”
照片的背景是公司附近的小胡同,邱曉琳正抓著他的兩條胳膊哭得梨花帶雨,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非常親密,關係不容辯駁。
“我不管你現在是什麼狀態,我希望在報告會之前你能整理清楚,給我一個交代。”肖桂玫坐在那裡面無表情地抱著胳膊說。
竇澤垂下眼,深深吐了一口氣,覺得喉嚨裡哽著什麼東西,不上不下,讓他癢癢的直泛噁心。
這幾天邱曉琳一直沒來,竇澤給她打過電話,都被掛掉了。霍司明倒是不斷聯繫他,有時候正吃著飯就打來了,問他吃什麼,好不好吃,有沒有覺得肚子不舒服。搞得很像談戀愛,竇澤開始接了幾次,後來一看見來電提醒便掛掉了,霍司明便換了方法聯繫,發發資訊什麼的。大概知道他很抵觸,也不像打電話那樣勤快了,只是早晚吃飯的時間問候一聲,翻來覆去也無非是那幾句話,提醒他吃健康食品、或者關注他肚子裡那塊瘤。
竇澤覺得大概是因為開始的誤診,叫霍司明真的上了心,潛意識裡形成一種他真的懷了他崽的錯覺。他一般不回資訊,過了兩天霍司明又催他趕快做手術,可報告會臨近,他只好說下個星期回來再說。
當天下午霍司明便殺到了他公司樓下。
那天邱曉琳剛回來上班,見他不似從前那般言笑晏晏,兩人面對面走過也不打招呼。竇澤雖然早料到這結果,心裡還是不免惋惜。等到樓下看見霍司明的車,心裡直想往後退,一腳踩到身後邱曉琳的腳上,只聽她哎喲一聲痛呼。霍司明也在遠處叫他的名字。
竇澤忽然有種腹背受敵的感覺,邱曉琳活動了一下腳腕,看到了遠處的霍司明,問:“你朋友?”
竇澤還沒來得及跟她說抱歉,愣了一下,先回答了她的問題:“一個學長。”
此時霍司明已經走到他們不遠處,不再靠前,就站在門口那兒等他。落日餘暉撒在他鐘靈毓秀的身上,將原本深邃的面部輪廓描繪的更加迷人。
邱曉琳蹲下,自己揉了揉腳面,站起來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說:“我先走了。”
竇澤抱歉道:“我送你吧?”
霍司明或許是聽到了,抬頭看過來,正好跟竇澤的目光對上,轉了一圈又落到邱曉琳的臉上,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翻,非常溫柔地開口道:“原本就是他的錯,女士穿高跟鞋擠公車很不方便,還是我們送你吧。”
明明沒有什麼曖昧的字眼,可竇澤聽在耳裡,只覺得整張臉都燒起來。
邱曉琳回頭看他,他不便點頭也不便搖頭,十分糾結尷尬。霍司明便紳士的做了個請的手勢,邱曉琳的腳面已經腫了起來,竇澤在一旁卻尷尬地抄著手不知該不該扶他。
邱曉琳狼狽地跛著走了兩步,失望地回頭看他,這目光叫竇澤羞愧地幾乎面紅耳赤,他也不再管霍司明,上前攙住她,邱曉琳便將一半的體重卸到他身上,兩人半靠著走到霍司明車邊。
黑色的瑪莎拉蒂發出唧得一聲響,竇澤幾乎是將邱曉琳抱上了車。霍司明站在車頭,緊抿著嘴唇,拳頭握住又鬆開。
好在竇澤還沒有昏了頭,安頓好邱曉琳,又坐回了副駕駛的位置。
路上邱曉琳打破沉默說:“竇澤,你學長真帥。”
竇澤此時恨不能化作一縷空氣,又聽到旁邊霍司明一邊開車一邊輕笑了一聲說:“我不是他學長,不過我們確實是在大學裡認識的,那年竇澤讀大二,幹什麼都風風火火的,像頭小老虎一樣。”
竇澤一隻手捂著臉,心裡不斷祈求他別再說了,後座上的邱曉琳又開口:“那倒是,竇澤一向精力充沛,為人也很熱情。”
這話不知被霍司明理解成了什麼,他的手指攥緊了方向盤,甚至沒看清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到跟前才猛地踩了刹車。車裡的人都在慣性下朝前運動,邱曉琳發出了一聲驚叫。
竇澤扭頭看他。霍司明平靜地啟口道:“不好意思,剛剛沒看清信號燈。”
竇澤驚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十字路口的信號燈,他剛剛整個人沉浸在混亂裡,也忘了告訴霍司明邱曉琳家的方向,此時反應過來,趕緊說:“她家不在這個方向。”
駕駛位上的人目光深沉的回頭看他,那眼神銳利到讓他不自覺向後退。霍司明盯著他看了兩秒,信號燈變換成綠色,他一邊啟動車子一邊說:“你把人的腳踩成那樣,就準備這樣直接送回去?”
竇澤張了張嘴,尷尬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霍司明將人帶到了給竇澤看病的私立醫院,為邱曉琳包紮後叫了自己的司機來接她。邱曉琳說:“不用麻煩了霍先生,我自己打車回去就好了,原本也是小傷,不用這樣興師動眾的。”
霍司明堅持,並且回頭看竇澤,好像在徵詢他的意見似的。竇澤只好硬著頭皮說:“還是讓人送你吧,你這樣走太不方便了。”
邱曉琳看著他,目光審視,不知道是失望還是什麼,微微歎了口氣。霍司明的司機很快到了,直接來找他們,非常規矩的伸著一隻胳膊扶邱曉琳走了。
霍司明看著他們的背影,一隻等到兩人出了樓道,才問竇澤:“之前不是說好了這幾天就做手術嗎?為什麼突然又變卦了?”可能是因為剛剛的小插曲,他一開口就帶著壓抑的火氣。
“過兩天要出差做個重要的報告,我想回來再做手術。”竇澤人高馬大,卻在短短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裡被霍司明和邱曉琳兩人整得出了一頭汗。
霍司明聽他這樣說,略想了想,沒再說什麼,而是說:“既然來了,就順便看一下醫生吧。”
於是竇澤又做了幾項檢查,短短幾天時間,那胚胎就又長大了一點,霍司明在旁邊看了兩眼,出去了。
為竇澤診病的那位醫生就站在霍司明旁邊,說:“如果真的不要,還是要儘早做,他這種情況不能拖。”
竇澤紮好襯衣從診室裡出來,霍司明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看見他問:“好了?”
“嗯。”
兩人從醫院出來,在附近一家餐廳吃了晚飯,霍司明開車送他回宿舍。竇澤是個重情義的人,若非必須,他絕不會輕易斷了和朋友的情誼。他掙扎了一路,直到車子停穩,終於忍不住問:“霍哥,你……當時為什麼那麼做?”
霍司明沉默了一秒,兩根手指在方向盤上無意識滑動了兩下,最後淡然地說:“喝多了。”
竇澤長長松了口氣,霍司明酒後亂|性這個簡單粗暴的理由,要比霍司明暗戀他最終導致酒後亂|性讓他好接受的多。可他想了想又問:“霍哥,你是……同性戀?”
霍司明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扭頭看他,聲音很輕地問:“你會覺得噁心嗎?”
“……”這下輪到竇澤沉默了,他當然會噁心,尤其還被同性|侵犯過。
“對不起。”霍司明說。
竇澤搖了搖頭,說:“現在誤會都解開,就好了。”
“……”霍司明時常會感慨竇澤心大,此刻不禁又感慨了一遍。“上去吧,出差回來記得聯繫我。”
竇澤揮別霍司明,上樓的時候手機發出短信提示聲,他點開,發現上面躺著一張照片,邱曉琳問他:這是怎麼回事?
☆、第五章
竇澤只看了一眼,就發現,這張照片與肖桂玫給他看過的那張一模一樣。他站在漆黑的樓道裡,呆愣了一下,邱曉琳的電話就追了過來。“這照片現在咱們公司人手一份!”邱曉琳的聲音非常急,已經帶上了哭腔,她問:“竇澤,現在怎麼辦?”
怎麼辦?還能怎麼辦?竇澤想了一會兒說:“你別急,沒事的。”
他掛掉電話上樓,宿舍裡又是漆黑一片,只有劉洋的屋子從門縫裡滲出一點光。他彎腰換了雙鞋,回到房間,把已經完成的報告又看了一遍,做了幾處小修改,發給了肖桂玫。
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沒必要準備這些了。他發過去之後給肖桂玫又發了條短信:肖主任,我已經把報告會內容整理好發給您了,新的報告發言人大概很難在兩天內準備出一份完整的報告,如果需要,讓他借鑒這一份吧。
竇澤關掉電腦,翹著腳仰面靠在椅背上,想著這下好了,不用等下個星期也不用請假,隨時都能做手術了,就是新工作大概不好找,而且要重新找房子。
他想了想,給霍司明發了條資訊,說不出差了,這幾天可以預約手術。
沒過多久,霍司明就回撥過來,問他:“為什麼不出差了?”
他本能的不想讓霍司明知道這件事,這樣會顯得他十分無能。“會議推遲了,老總有事,說要到下個月了。”
霍司明立刻知道他在說謊,卻沒有戳穿,而是問:“那你請假方便嗎?下週一怎麼樣?”
竇澤既然準備辭職,當然不必再跟任何人請假,於是道:“可以,下個星期都可以。”
他這樣說,霍司明心裡就有數了。
收線之後,霍司明給他的秘書打了個電話。
過了十分鐘左右,竇澤的手機響起來,他一看,竟然是肖桂玫的來電。
肖桂玫的聲音很平靜,她問:“你打算辭職?”
竇澤:“……”
“到時候你走了,留邱曉琳一個人在辦公室裡,流言蜚語的,她受得了嗎?”
那也比失戀的同時丟了飯碗強吧?竇澤這樣想著,卻沒說出來。“可是如果我不走,她就得走。”
“你倒是有擔當。”肖桂玫的心裡有點煩躁,她當然不希望屬下總是起么蛾子,而且最終還要讓她來收拾爛攤子。“不如你跟邱曉琳商量一下,問問她願不願意做文員吧,以她的性格原本也不適合做銷售,每個月的業績都卡著線過……”或許是因為心情不好,肖桂玫竟然在電話裡對竇澤吐起了槽。“不過,這次報告會你肯定是不能去了……”
參加報告會的機會最終也沒有落到劉洋的頭上,由辦公室裡的另一位前輩頂替了。
竇澤向公司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或許是出於之前辦公室戀情的風|波,肖桂玫很爽快的批准了。霍司明來宿舍接他去醫院的時候,竇澤還有點緊張,家裡的事情多,已經有兩個病人要照顧,他不想再添亂,便沒跟竇源和劉青他們說。
出於以前照顧病人的經驗,竇澤自己準備了牙刷毛巾臉盆飯盒這些東西,還有換洗衣服,全裝在一個不大的旅行包裡,看著鼓鼓囊囊的。霍司明看著也沒說什麼,只是接過來,放到他賓利的後備箱裡。
路上竇澤問:“霍哥,你朋友真的能打折嗎?”
霍司明的唇角勾起一個不明顯的笑容,點了點頭,說:“一場手術前後下來跟公立醫院差不多,加上床位費那些,大概三千塊吧。”
竇澤思量著自己口袋裡的那些錢,抱歉道:“太不好意思了,改天得當面跟人致謝。”又說:“霍哥,你這兩天天天忙我的事,麻煩你了。”
霍司明扶著方向盤拐了個彎沒有說話,開著車直接進了醫院的住院部。
竇澤跟著護士走進自己的病房,發現這裡比五星級酒店還豪華,不像普通病房那樣進門就是床,而是一個套間,連客廳茶室都有。他走到一半就堅決不肯進了。霍司明在前面回過頭來看他:“怎麼不進來?”
“霍哥,這樣的環境,怎麼可能三千塊住一個星期還包含手術費?”他站在那兒看著霍司明。
霍司明也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好像敗下陣來一樣,說:“本來不想告訴你的,這家院長想要我投資他進一批儀器,大概是聽說你是我的朋友,在討好而已。”
“那我住了你豈不是欠了人情?”
“那倒沒有,我原本也打算資助他。”霍司明接過他手裡的旅行包放到沙發上,說:“因為有利可圖。”
竇澤聽到這裡,微張著嘴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說:“還是麻煩你了。”
安頓好之後,護士帶他去做了幾項檢查,霍司明一直陪著他,做b超的時候,竇澤躺在診療床上笑著說:“這架勢真像當初我姐做產檢的時候,要不我之前都差點兒信了。”
霍司明沒有笑,他看到胚芽的心臟搏動,心裡突然有一股衝動,等竇澤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又忍住了。
晚上吃過飯,竇澤發現自己帶來的生活用品完全沒有用武之地,這裡應有盡有,每到飯點都會有護工將配好的營養餐送到病房裡來。
霍司明一下午陪著他沒走,此時正在小客廳的茶几上處理檔。他如坐針氈地思考著該怎麼開口才能讓霍司明明天不再來陪他。
房間裡很靜,空調出風口吹出溫和的涼氣。竇澤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是邱曉琳,霍司明抬頭看他,他下意識拿著電話進了臥室,並且關上了門。
霍司明坐在小沙發上,看著眼前關閉的門,輕輕放鬆身體,靠到了沙發背上。竇澤正懷著他的孩子,可是兩天之後,這個小生命就要消失在世界上,它的創造者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邱曉琳打電話是為了跟竇澤商量她調離崗位的事,這件事最後的處理結果讓他們兩個誰也沒想到,邱曉琳說:“我還以為要被炒魷魚。”
“不會的。”竇澤說。
邱曉琳隔著電話,慢慢做了一個深呼吸,鼓足了勇氣問:“竇澤……你到底……為什麼跟我分手?”
“……”竇澤舔|了舔嘴唇,懷孕的風|波已經過去,可他對交往了不到三個月的邱曉琳仍有愧疚感,因為在他們正式確立關係的第二個星期,醉酒的竇澤就被霍司明侵犯了……他當然不能把這件事告訴邱曉琳,明明頭天晚上他還想將新女友介紹給相交多年的大哥認識……
過了一會兒,邱曉琳說:“竇澤,以後好好的……”
竇澤愣了一下,說:“你也是。”
臥室裡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戶,外面有一個小陽臺,下面是醫院的小花園。竇澤開窗走出去,夜幕四合,能聽見成群結隊聒噪的蟬鳴,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肚子裡好像動了一下似的,心裡一驚,伸手摸了摸,那裡還是有棱有角的四塊腹肌,肚子裡安安靜靜的,仿佛剛剛只是他的錯覺。
竇澤從臥室裡出來的時候,發現霍司明已經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看了一眼表,已經八點二十分。竇澤繞著沙發來回走了兩圈,最後輕輕喊:“霍哥,霍司明,醒醒。”
可能是他的聲音太小,霍司明只是輕輕皺了下眉頭,並沒有醒過來。
竇澤猶豫了一下,伸手推他的肩膀:“醒醒。”然後又立刻後退一步跳開很遠,像怕被大型肉食動物捕食的兔子。
霍司明這才悠悠轉醒似得,半眯著眼,掐了掐鼻樑,問:“幾點了?”
“八點半。”竇澤說:“很晚了,快走吧。”
霍司明的頭還靠在沙發上,一臉痛苦的表情,他纖長白皙的手指揉著太陽穴,說:“頭有點痛。”
“……”竇澤試探似的往前湊了湊,好像觀察他是不是在說謊,最後說:“那正好讓醫生看一下,開點止疼片回去吃。”
霍司明:“……”
竇澤站得離他很遠,幾乎快到門口的廁所那裡,他問:“幹嘛站那麼遠?你在怕我?”
竇澤沒有說話,就那麼靜靜看著他。
霍司明輕輕歎了口氣站起來,垂著眉眼,頭髮微微遮住眼睛,像一頭鬥敗失去配偶的公獅子,經過竇澤身邊的時候也沒抬頭。他的電腦和公文資料還落在病房的小客廳裡,竇澤反應過來追出去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竇澤給他打電話,他大概正在發動車子,過了十秒鐘才接。竇澤說:“你的包落我這裡了。”
“明天我讓秘書來拿,你睡吧。”
這個答案跟竇澤預料中的不一樣,他以為這只是霍司明明天繼續來的藉口,沒想到霍總並沒有這個意思,一切好像都是他自作多情。竇澤盯著未闔上的電腦遠遠看了兩眼,採取對它主人一樣的態度,敬而遠之。
手術被安排在後天。
早晨醒來的時候,竇澤心裡突然有點緊張,他莫名產生了一種很不安的情緒。護工在八點鐘的時候敲門送餐進來,他坐在餐桌那裡正吃飯,外面又響起篤篤的敲門聲。
過了一會兒,進來一個身材高挑膚色白皙的年輕人,看起來很精神,眼神溫柔明亮,笑著對他說:“不好意思竇先生,打擾您了,霍總讓我來取電腦和檔。”
至此,竇澤總算相信,霍司明那天晚上的混亂一定是醉酒所致,並非他想像中的摻雜了什麼感情因素。畢竟,身邊放著這樣一位盤正條順的貼身秘書,哪裡還會對他這樣的黑皮有什麼綺念?他心裡像放下塊大石頭似的,又有些羞愧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自作多情。
當時霍總大概是隨手抓到一個男人就上了,或許混亂中壓根兒沒認出那人就是他竇澤。他一邊想,一邊站起來對那年輕人說:“沒關係沒關係,你自己拿,就在那裡,我沒有動。”他看那年輕人手腳麻利地把電腦充電器纏起來裝進包裡,又問:“您貴姓?”
“免貴姓白,白若安,‘你若安好’的若安。”白若安一笑,露出一口米粒似得白牙,閃得竇澤自慚形穢。
竇澤僵著手站在那裡,不知為何有種小三見元配的羞愧不安。
白若安收拾好東西,抱起來沖他笑了一下,說:“您吃飯吧,我們霍總今天有點忙,大概不能來看您了。”
“啊,不用不用,我這裡沒什麼事,不用他過來,幫這麼大忙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轉瞬間,竇澤由一個受害者變成了自作多情的小三,他目送元配白若安出門,再一次確定霍司明對他沒有那方面的意思,純粹是他自己想多了。
竇澤晃蕩了半天,在中午吃飯的時候接到竇源的電話,那邊說:“爸爸的情況不太好,還沒有確診,但這兩天就住院了。”
“什麼?”
竇源說:“不好說。”她大概也在公司裡,旁邊還有印表機發出擦擦工作的聲音。“媽今天打電話告訴我的,估計……”後面的話她沒再說下去,而是問:“你那裡還有多少存款?”
“……”竇澤沒說話,他只工作了一年而已,全部身家不過兩萬塊,其中一萬已經給了竇愛國,去掉自己的手術費,只剩下六七千。
竇源也意識到自己問了蠢話,道:“算了,你大概也沒什麼錢。我去問問謝駿吧,不行先把南南接回家,反正她在醫院裡也只是輸輸液而已。”
竇愛國的胃病歷時已久,從竇澤懂事起就知道他胃有老|毛病,如今……最壞的結果大概就是癌了吧?怎麼辦?哪裡去弄錢?
掛掉電話,竇澤感覺有點暈眩,他守著餐桌上的營養配餐想:能不能把這些東西都退掉?不然他先不做手術?
晚上霍司明過來看他,身邊還帶了白若安,白若安手捧鮮花,一邊遞過來一邊說:“今天早上太匆忙,忘了禮數,專程來補上。”
竇澤連稱不敢,心裡的事情亂七八糟纏成一團,面對他們也沒什麼精神。霍司明看出來,問他:“怎麼?緊張了?”
竇澤勉強笑笑,說:“沒有。”
霍司明回頭看了一眼白若安,後者立刻識趣道:“那我先回家了。”
“怎麼現在就走?再坐坐吧。”竇澤學著他爸媽那一輩老人家的口氣留客,但學得不像,聽起來怪裡怪氣。
白若安笑起來,也不在意,說:“你們敘舊吧,我就不在這裡礙事了。”他的語氣調侃,聽在竇澤耳裡卻如臨大敵,他趕緊跳起來擺手,極力撇清似的說:“沒有沒有,我這裡也沒什麼事。”
白若安不理他,逕自走了。
屋裡只剩他和霍司明,頗有些不自在。
霍司明問:“你今天怎麼了?心裡有事?”
“沒什麼事,就是心慌。”竇澤笑了笑。“想起之前他們說我懷孕就覺得滑稽,我竟然還當真了,昨天晚上睡覺前感覺肚子裡有東西在動似的。”
霍司明聽到,腦海裡空了一秒,他問:“什麼感覺?”
“什麼什麼感覺?”
“……”霍司明反應過來,說:“沒什麼。”他忽然站起來走出去,有些克制不住想把真相告訴竇澤,可是理智強硬地撅住他。
☆、第六章
竇澤留在病房裡表情有點懵。
大概一根煙的功夫,霍司明又從外面進來了,說:“別緊張,早點休息吧。”
竇澤看著他問:“你剛剛怎麼了?”
“沒什麼,忽然想起公司有件重要的事沒處理。”他的藉口很敷衍,本想拍拍竇澤的肩膀,手舉到一般又想起什麼似的,放下了。
醫院的走廊上靜悄悄的。
竇澤一向不是多思的人,可此時腦中卻揮不去霍司明剛剛的神態表情。他躺在床上想了一會兒,腦中漸漸混沌過去,半夢半醒間忽然覺得腿|間爬出個濕漉漉的東西,他低頭一看,發現竟然是個血淋淋的還帶著胎毛的小腦袋!
竇澤猛然驚醒過來,才發現方才只是個夢,然而這夢卻叫他輾轉反側再難入眠。他忽又想起傍晚時霍司明的反應,腦中一時警鈴大作,上個醫院的化驗結果明明是懷孕了的,到這裡卻變成了腫瘤。真的是腫瘤嗎?
霍司明之前說過,他從沒想過要孩子,原來真相竟然是這樣?
竇澤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裡一片平坦,如果這裡孕育了一個小生命,那該有兩個多月大了,兩個多月……就在上個星期,他還大罵那師徒二人是庸醫,此時,竟然要信了嗎?如果真是個孩子,是要還是不要?
他摸出手機看了一眼表,淩晨三|點四十二分,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去,他打算等天亮了再給霍司明打電話。
竇澤不知道的是,霍司明此刻正在他隔壁的病床上挺屍,瞪著那雙深邃的眼睛直愣愣看著天花板。
兩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間裡挺到天亮,竇澤眼看著太陽一點一點升起,卻沒了勇氣撥出這個電話。他瞄了一眼表,五點三十分,霍司明可能還在睡;又看了一眼,六點零五分,或許他剛剛醒來還未起床;直到七點整,竇澤避無可避,正在思考著要不要就這樣把它當做腫瘤切掉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
霍司明的聲音帶著整夜未睡的喑啞,問:“你起床了嗎?”
“……”竇澤站在床邊的落地窗那兒,拿著電話的手有點發抖,過了一會兒才答:“醒了,還沒起。”
“那可以再睡一會兒,不用緊張,我今天公司有點事,可能會晚一點兒過去。”霍司明說。他有點怕自己忍不住把真相說出來,食指與拇指指腹撚在一起,神經質的不停地搓|揉,臉上卻仍是一片平靜。
竇澤張了張嘴,過了半晌問:“霍司明,我是不是真的懷孕了?”他的聲音近乎冷靜,牙齒卻在顫顫作響。那邊沒有回答,他只聽到砰地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他喊了一聲霍司明,那邊沒有回答,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房門開合的聲音,最後,他聽到自己的房門被敲響。
竇澤一瞬間明悟了所有,他掛掉電話,走去打開房門,門外正站著鬍子拉碴一臉憔悴的霍司明。他看著他問:“我真的懷孕了?”
霍司明垂著眼點點頭,正想開口,竇澤一拳打到他臉上。他被打得頭偏到一邊,頭髮散落在鬢角,就那麼站著,也不反駁也不還手,接著又被踹了一腳。
竇澤的腿又長又有力,踹在身上的感覺不好受,他跌坐在地上捂著肚子,非常克制地呻|吟了一聲。然後上趕著找死一樣問:“今天還做手術嗎?”
竇澤的牙齒挨在一起顫顫作響,他轉身回到病房,卻不知該做些什麼?收拾東西離開嗎?那肚子裡那塊肉該怎麼辦?要不要生下來?
霍司明從外面走廊的地上爬起來,跟著他走進病房,說:“我想要這個孩子,但如果生下來,你會有生命危險。”
這下,竇澤連手指也一起開始發抖,他站在那裡半天,不知是該再打霍司明一頓還是啐他一臉口水。
單調的手機鈴聲打破了空氣中的緊張沉默,竇澤平復了一下心情,好一會兒才接起來,那邊傳來竇源克制地帶著哽咽的聲音:“小澤,爸……得的是癌……”
竇澤感覺自己的腦袋有一瞬間是空白的,他從來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刻也忍不住想說一句——天道不公……
竇源長久聽不到他的回音,著急的喊他的名字:小澤!竇澤!……
霍司明看他的表情不對,上前想扶一把,竇澤一抬胳膊將他的手甩到一邊,大吼道:“別碰我!”
他只好抬起雙臂做了個投降的動作,說:“好,我不碰你,你別激動。”
竇澤掛掉了竇源的電話,然後開始收拾他散落在病房各處的行李,霍司明站在那兒看著他,說:“如果你不願意,可以當做這一切都沒發生過,那就是一塊瘤而已,切掉就是了……”
“你他媽別說話!”竇澤大聲怒駡,他走到霍司明身前,用手指著他的臉,咬牙切齒地說:“你就是個禽獸!禽獸不如!你放下|身段跟我交朋友,這麼多年,就為了那一個晚上,是不是?!現在好了,我懷了你的種!我是什麼?我算什麼?”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漸弱,帶上了哭腔。“王八蛋……”
霍司明抬手將他攬到懷裡,竇澤一掌又把他推了個趔趄。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剛剛十點,是原定的手術時間。霍司明送他到竇愛國所在的醫院,臨走前說:“我認識這裡的院長,如果需要,可以把伯父調到更好的病房或者……”
他話還沒說完,竇澤就已經砰地一聲關上了車門,然後跑進了住院樓。
病房裡的氣氛並沒有他想像的那樣嚴肅,竇愛國躺在床上正在輸液,一邊看著竇源忙前忙後的給他收拾早上留下的殘羹剩飯一邊說:“你有時間就去陪南南吧,不用管我,我這裡有你|媽呢。”他和謝小南住在同一家醫院,起初是為了方便家人同時照顧他們兩個,現在也算達成了當時的目標。
竇澤早上連臉也沒來得及洗,直接奔了過來,家人都以為他去出差了,此刻出現在這裡,眾人都有些吃驚。
竇源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竇澤略一反應,說:“今天早上剛下火車。”
“慌慌張張跑過來幹什麼?我這裡又沒事。”竇愛國嘴裡這樣說,心裡卻很受用兒子的孝心。
竇澤聽他這樣說,就懂了,劉青和竇源都沒把確診的事情告訴他。“我沒事,反正剛剛出差回來有一天假,就直接過來了。”
劉青看著他的臉有些心疼,說:“快去衛生間洗洗臉,食堂應該還有早飯,你吃什麼?我去買。”
竇澤一邊往衛生間去洗臉一邊說:“不用了,我剛剛在火車站吃過了。”
隔壁床上的病患被陪護扶著去做檢查了,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們一家人,感慨道:“真是好啊,兒孫滿堂又孝順……”
竇愛國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嘴上還謙虛:“唉,一個個都沒本事,只有守著我們這些老東西了……”
竇源出去扔完垃圾,看到正站在樓道裡等她的竇澤,姐弟兩人心照不宣的走到秘密頻道那裡,才說:“爸那裡剛交了一萬塊住院費,前兩天做檢查也花得七七八八了……你也知道,當初為了南南的病,家裡房子賣了,我那裡存款也不多,你看看,有沒有朋友可以先借點錢……”
竇澤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她一通搶白,此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竇源繼續說:“我正在跟謝駿那邊撕扯,說南南的腎|源等到了,應該可以爭取一部分錢。”
“爸的病情怎麼樣?”
“要做手術,控制得好的話,還可以活幾年,控制不好,就這幾個月了……”大概是生活給予的困苦太多,已經將竇源磋磨得麻木了,她過了早上剛剛聽到噩耗時的那股衝動,此刻變得冷靜又尖銳。
他又問:“南南那邊呢?”
“本來醫生說腎|源的事已經八|九不離十了,後來不知怎麼回事也不提了。不過不提也好,爸這邊正是用錢的時候,南南那邊還可以拖一拖……”竇源說。“我這邊沒有別的辦法,身邊的同事朋友都借遍了,沒人肯再借錢給我了。”
竇澤知道她的意思,說:“我那裡還有一萬,過一會兒打到爸的卡上,你先去繳費。”
竇澤在外面站了一會兒,他早上沒吃飯,又在一時間連翻遭受打擊,現在有些低血糖。家人都以為他在火車上一夜未眠,回病房的時候竇愛國趕他回宿舍睡覺。“這兒又沒什麼事,你守著我病也不會好得快一點,回去休息吧。”
他倒確實需要回去,錢的事還沒落實,守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中午霍司明打來電話,他沒接,過了一會兒收到短信,上面寫著: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尊重你,但孩子的事要儘早做打算。伯父的事,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一定告訴我。
竇澤一秒也沒有猶豫,直接按了刪除鍵。
回到宿舍的時候,劉洋沒在,應該是去上班了,經歷了競爭上崗的那段風波,兩人已經很久沒有正經說過話了,竇澤在思考著該不該向他借錢,又想著不如去賣腎,可肚子裡還有個孩子,賣胎盤嗎?男人懷|孕有沒有胎盤?他亂七八糟想了一圈,手上已經給邱曉琳發了短信說借錢的事。公司裡關係好的同事不少,但都沒有好到可以借錢的地步。
過了一會兒,邱曉琳直接打電話過來,問他怎麼回事。
“我爸住院了,急需錢。”
“什麼病?嚴不嚴重?”邱曉琳問。
“胃癌。”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那裡有三萬塊存款,你把帳號給我,今天下午去銀行打給你。”
三萬塊不過杯水車薪,但邱曉琳沒有一絲猶豫拿出來,也是真朋友了。竇澤再三感謝。邱曉琳問:“這點錢恐怕不夠吧?要不要在公司裡募捐?”
竇澤猶豫了一瞬,說:“還是算了,誰都不容易。”
下午他聯繫了幾個大學同學說借錢的事,兄弟幾個跟他一樣都是剛剛步入社會,存款最多不過兩三萬,而且這錢也不是說借就能借的。竇澤臉皮薄,別人一說有難處,他便道:“那就算了,我再想想其他辦法。”最終一個下午只籌到三千塊。
他急得口角上火,又是一整天沒吃飯。此時此刻霍司明卻銷聲匿跡,一個下午沒聯繫他。
及至傍晚,劉洋下班回來,手裡還拎著一個雞蛋灌餅,看見他打了個招呼:“我還以為你又去哪兒風流了,幾天不見人,怎麼這時候回來了?”兩人之前的齟齬源於崗位競爭,此時竇澤也沒當上,劉洋心裡就好似平衡了一些,說話也沒那麼夾槍帶棒。
竇澤是個好與人為善的,同一屋簷下,不知還要同住到什麼時候,劉洋一示好,他便順著臺階下來了。“去一個朋友那兒住了兩天。劉洋,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什麼?”劉洋一邊啃雞蛋灌餅一邊問。
“你能借我點錢嗎?”
“多少?”他從兜裡掏出皮夾。
“你……有多少?”竇澤說得有點艱難。
劉洋這才抬起頭來看他,問:“怎麼了?你這兩天是去澳門賭博欠下巨額賭債了嗎?”
“我爸得癌症了。胃癌。”
“……”劉洋沉默了一會兒,可能是後悔剛回來的時候主動跟他說話了。“竇澤,你知道的,我最近在準備結婚的事兒,婚房還沒著落呢,手頭也沒閒錢,兩千行不行?我這個月準備存進銀行裡正好還沒來得及。”
“……”竇澤看了他一會兒,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兒,最終說:“好,謝謝你了,我下個月工資一到賬就還你。”
夜裡忽然下起暴雨,雨聲急促地打在脆弱的玻璃窗上,竇澤總有種下一秒就被打碎的感覺。
他一整天沒吃飯,肚子裡的孩子卻不能不吃,鬧起來,胃裡難受得像要著火。他爬起來到廚房裡摸出一包速食麵,臥了個雞蛋,剛把鍋端到桌上還沒來得及放進嘴裡,就聽到催命似的電話鈴聲,竇源在那頭聲嘶力竭地喊他:“竇澤!快來啊!你姐姐被人打了!”
☆、第七章
竇源聲音嘶啞,中間夾雜著罵聲:“謝駿你個王八蛋!”
竇澤穿好衣服趕到竇源的出租屋的時候,她正坐在雨裡哭,一邊哭一邊撿錢。幾張人民幣散落在腳邊,她手裡還拿著一遝,應該已經撿了一陣子了。竇澤跑過去扶她起來,姐弟兩人都是一身*的。
她堅持把地上的錢撿完,對竇澤說:“五千,謝小南的命在謝駿那裡就值五千。”
竇澤沒說話,把她扶回屋裡,問:“南南那裡晚上不要人陪嗎?”
“媽在醫院。”竇源從臥室裡拿出一套男士的睡衣,大概是以前謝駿留下的,對竇澤來說有點小。“先湊活著穿吧,別感冒了。你吃飯了沒?”
“沒。”
他拿著睡衣到衛生間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竇源沖了一杯薑茶,煮了一小鍋湯麵條,放在茶几上。“吃吧,我去沖個澡,今晚就睡這裡吧,你自己把沙發抻開。”竇源拿著換洗衣服走到衛生間門口,又想起什麼,說:“你手機剛剛一直響。”
竇澤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未接來電欄裡有兩個霍司明的名字,盛麵條的小鍋旁邊放著半遝濕漉漉的人民幣,昭示著竇源不值錢的尊嚴。竇澤沒有給霍司明回電話,他一邊吃麵條一邊思考,他們的生活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況愈下,明明幾年前還安逸幸福、快樂和睦。是因為病痛嗎?是因為他們不夠努力嗎?
竇澤吃完了一整鍋麵條,胃裡暖起來,肚子裡那個小怪物也不鬧騰了。他喝光了薑茶,把餐具拿到廚房的盥洗池清洗乾淨。竇源從洗澡間出來,眼睛紅紅的,說:“竇澤,我真怕我哪天堅持不住就自殺了。”
“……”竇澤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哪天自殺告訴我一聲,咱倆一起,來世還能做姐弟。”
竇源就在這詭異的氣氛下被他逗笑了,竇澤說:“我從同事那裡借到了三萬多塊錢,這半個月的醫療費總是夠了,先花著,我再想辦法。”
竇澤的小怪物比一般的孩子還要堅強,淋了兩場雨也沒什麼事。第二天一大早,他回公司銷假,原本的主管之位易主,主任的位子也已經坐了別人,此人姓曾,曾富年。胖墩墩的體型,坐在那裡如同一尊彌勒老佛爺。
竇澤去新任主管那裡銷假的時候,整好碰到他,第一次見面就被說了兩句。“年紀輕輕看著也挺強壯,請什麼病假?我看就是想趁機偷懶。”
“腸胃炎,實在上不了班才請假的。”竇澤解釋了一句。
曾富年哼哼著走了,看樣子對他不太滿意。
竇澤回到位子上,一邊想著該從哪里弄手術費,一邊把前兩天堆積的文件整理了。劉洋從旁邊突然探過頭來,笑著說:“這幾天你沒來,那個送花的也不來了。”
“……”竇澤這才反應過來,桌上好像確實少了點兒什麼,他也不在意,擺擺手:“估計是放棄我這棵歪脖子樹了吧。”
中午吃飯的時候,竇澤找了幾個平時關係不錯的同事,試探著問了借錢的事,果然都說挪用不開,只有少數幾個能借的數目也很有限。“我建議你在公司搞個募捐,像你家這種情況,大家肯定都會幫忙的,積少成多嘛。”
竇澤沒說話,曾經他的自尊頂在頭上,如今他的自尊捧在手裡,或者下一秒,就會在生活的重壓下被顫巍巍扔到地上——砸爛,碾碎。
當天晚上,霍司明又打了一個電話過來,竇澤沒接。
睡覺之前,他拿鞋盒做了個募捐箱,他端詳這破紙盒,不過是只乞丐的碗,被紅紙糊住,又起了個好聽的名字就變成‘募捐箱’了。
早晨,竇澤拿了個裝鞋的袋子把募捐箱包在裡頭,只露出一面紅色的紙。劉洋看見問他:“你還真準備去募捐啊?”
這句話一下將他問住,他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僵在那裡,恨不能立刻把這盒子撕扯爛了扔掉。他終於能理解竇源孤苦無助的心,世間一切苦難,只有真正降臨到自己身上,才有資格說感同身受。
劉洋見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忙說:“昨天晚上張怡還跟我說,她爸在人民醫院有熟人,或許能幫上你忙……”
竇澤沒說話。
他一上午都緊繃著,時刻念著募捐箱的事,既怕被人看見,又想叫人看見替他把這事撕扯出來。
及至中午放飯,他才不得不冒著冷汗,手捧募捐箱,走到食堂,乞討一樣站在那兒。眾人看向他。
劉洋目睹了竇澤由升官發財一步步走到窮途末路,大概出於憐憫,上前幫了竇澤一把,他大聲對眾人道:“竇澤的外甥女先天性尿毒癥,為給小姑娘治病,家裡賣掉房產,一家人租房到現在,親戚們早就疏遠,如今他父親又查出胃癌,醫院的花銷與日俱增,一家人真的快要揭不開鍋了……”一字一句敲打在竇澤臉上,他第一次從別人口中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可憐,他垂著頭,無地自容……
劉洋喊得口乾舌燥,最後已經像演講似的慷慨激昂,把竇澤的悲慘家史說了一遍又一遍。同僚們慷慨解囊,上前一百二百的捐起款,旁邊還有好心的同事義務充當書記員。捐款儀式進行到一半,曾富年邁著四方步走了過來,劉洋立刻跳著躲開。曾主任一雙小眼睛自下往上打量竇澤,笑著說:“小竇又出了什麼洋點子了?”
還沒等他答話,曾主任捋了捋自己油光鋥亮的腦門開口道:“我們公司不允許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家裡的問題自己私下解決,帶到公司來影響工作可不好。”
竇澤已經有些麻木了,他沒說話,在眾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中,又端著募捐箱,將那些錢按照記錄上的數目一一還到了捐贈者的手裡。
生活不易,除了妥協,如今的他想不到還有其他什麼辦法。
晚上下班之後,竇澤乘公車去了竇愛國所在的醫院。謝小南被劉青從兒童病房牽到了竇愛國那裡,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看連環畫,竇愛國正拍著床板對她說:“來,上來跟姥爺一起看。”
一家人抬頭看見竇澤,劉青問:“吃飯了沒有?”
謝小南喊他:“舅舅。”
這情景有點像成年鳥類捕獵回來,面對一家老小嗷嗷待哺的嘴,卻連個屁也沒獵回來的感覺一樣。
他的嘴角擠出一個笑,摸了摸謝小南的頭,問他爸:“今天感覺怎麼樣?還疼沒有?”
“不疼了,我感覺明天就能出院了。”竇愛國歎了聲氣:“不用在這兒浪費錢了。”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你就在這兒安心養病就行。”竇澤說。
“我不擔心,你從哪兒弄錢?”
竇澤沒說話,旁邊劉青問:“你想吃什麼?媽去給你買。”
“不用了媽,我剛剛在公司食堂吃過了,就是來看看我爸,一會兒還有事兒呢。”
聽他這樣說,竇愛國立刻道:“那你快去忙你的事吧,我這兒沒事,不用一趟趟跑過來,有你|媽呢。你忙你的。”
宿舍裡沒有空調,窗外蟬鳴陣陣。竇澤躺在床上,手撫著肚子,可能因為天氣炎熱,小怪物又在搗蛋,讓他一陣陣反胃,想吐卻吐不出來。
他一夜未眠,早晨起來的時候臉上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劉洋看見,說他:“你也別太擔心,昨天晚上我還聽辦公室的同事說準備給你私下籌錢呢。”
竇澤笑了笑沒說話。
兩人一路去上班,早飯一人買了一個雞蛋灌餅,到辦公室,竇澤卻吃不下,油汪汪的一張餅,讓他沒什麼食欲。桌上的玫瑰花估計是收到他銷假的消息,再一次如期而至,竇澤回憶起那天的情形,他有點想像不到那男生怎麼會天天給他送花,還是玫瑰花,難道他身上裝了隱形的基佬雷達?
曾主任邁著四方步端著大茶缸姍姍來遲,劉洋立刻正襟危坐擺出一副隨時為公司拼命的架勢,竇澤便又被點名批評了。“小竇啊,你這天天無精打采的可不行啊,這個月的業績是不想要了?也不見你約見客戶,也不見你打電話……”
待曾主任走遠,劉洋便放鬆下來,把電話也放下了,癱在電腦椅上,對竇澤說:“我覺得我好像一條鹹魚啊。”
辦公室裡的一眾鹹魚在曾彌勒的笑顏威壓下都敢怒不敢言,出頭鳥竇澤像枚靶子,每天都要被打一遍。
翻來覆去被生活煎烤過的鹹魚竇澤安然坐在辦公桌前,清理了之前請假堆積下的檔,給之前商談好的客戶打電話,對曾彌勒的指桑駡槐充耳不聞。倒沒了昨天那一臉落魄的樣子。
劉洋午休的時候看著他笑:“生活像彈簧,你若他就強。怎麼?醫藥費的事解決了?”
竇澤搖搖頭:“還沒。”
“那你這一天還挺淡定。”
竇澤沒再答話。
及至下班,霍司明的電話如約而至,比整點鬧鈴的時間還准,竇澤這次沒掛斷,他看著螢幕上那三個字,猶豫了一瞬,接起來說:“霍司明,咱們談談吧。”
一年之中,仲夏的傍晚最美,空氣中飄蕩著食物的香氣,還有生活帶給世間的沉澱了一整天的味道。
霍司明站在財富大廈的馬路對面,手裡捧了一杯常溫的檸檬水,眼睛望著那扇自動玻璃門。
下班時間一到,辦公樓裡的一眾鹹魚摘掉工作證歡呼雀躍著從那裡魚貫而出,只有竇澤還坐在辦公桌前在看一張報表。曾富年好像總有理由似的,見他主動加班,笑著說:“小竇啊,工作也不在這一時一分,看著挺勤奮,也沒見你的業績漲多少嘛。”
“……”竇澤實在有些無話可說。“現在就走了。”
“誒?可見你是裝模做樣,怎麼我一說你就走了?”
“……”竇澤抿著嘴,也不說話,就那麼表情嚴肅的直愣愣看著曾富年。
彌勒佛被他瞪得無法,背過身去,一邊朝外走一邊說:“瞪什麼瞪?顯你眼大嗎?”
竇澤一下樓就看到馬路對面的車子,霍司明一手插兜站在車旁,灰色襯衣的袖子有一半折在臂彎,露出堅實有力的小臂,手裡正拿著一杯檸檬茶。
霍司明也看到他,待竇澤走過來,自然地把茶遞給他,又拉開車門。
“被留下加班了?”霍司明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
“嗯,趕了張報表。”竇澤的語氣淡淡的,他口渴,就著吸管喝了一大口茶。
“想吃什麼?”
“都行。”
霍司明沒再問,徑直把車子開到了一家不遠處的茶餐廳,點了兩份簡餐。
剛剛才把人打了一頓,不過兩天又叫人幫忙。竇澤的手指絞在一起,他想說,可實在說不出口,看著霍司明慢慢續了兩杯茶,他搜腸刮肚的找了句無關緊要的話來說:“你今天不忙嗎?”
霍司明的視線看過來,他的眼窩深邃,目光也顯得柔和又迷人,直視著竇澤的臉。“還好,前一陣子的收購案忙過了,這段時間就比較清閒。”他一向話少,以往兩人坐在一起,只聽竇澤嘰嘰呱呱說他上班實習的事,此時竇澤尷尬在那裡,便顯得無話可說安靜極了。
霍司明慢悠悠啜了一口茶,廉價的茶葉沫子沖出來只有濃濃的澀味,竇澤卻習慣,已經抓起杯子飲了一大口,不幸被嗆到,咳得眼淚鼻涕都出來。霍司明抽了桌上的紙巾遞給他,他接過來先擦了眼睛,那裡紅紅一圈,不知是淚還是嗆到的水。
霍司明也不說話,坐在那兒靜靜看著他收拾殘局。
過了一會兒,服務員過來上菜,兩份被裝在餐盤裡的套餐,六十四元一份,還送一罐雞湯,竇澤以前偶爾會來這裡改善生活,那時多半會叫霍司明一起。
竇澤扒了一口飯,胃裡又翻湧上來,不上不下哽在那裡。他垂著眼,直到實在吃不下,咳得快嘔出來,霍司明也不嫌髒,手上墊了衛生紙遞到他嘴邊,說:“吐吧。”
竇澤的眼淚便吧嗒吧嗒掉下來,他推開霍司明的手,狼狽地彎著腰,聲音粗噶嗚咽還含混著食物的聲音說:“霍司明,你說吧,你想要它我就生,你不想要它我就打掉……”
☆、第八章
霍司明聽到這話,表情沒什麼波瀾,他看著竇澤垂頭落淚,等了好一會兒,才近乎冷硬的開口:“條件是什麼?”
以他們的情誼不必談條件,可竇澤開口求他,自己先設了條件。
竇澤抬頭看他,臉上眼淚鼻涕糊成一片,那張英氣逼人的臉在急遽的痛苦下有些扭曲。霍司明不覺得難看,只覺得心疼,可臉上卻仍是冷靜到不近人情,他又重複了一遍:“條件是什麼?”
竇澤在他銳利的目光下退無可退,‘借錢’一詞在嘴裡來回打滾就是吐不出來。可霍總今天卻鐵了心似的要從他嘴裡聽到那幾個字。他抖著手,甚至無意識地向後退了一點。最終顫抖著牙齒說:“借我……一些錢。”
“多少?”
“……五十萬。”
為了錢,以孩子做籌碼,這種事竇澤以前想也不會想,不管是誰動了這念頭,他都一定會罵人渣敗類,可現在,他自己卻這麼做了……為了老子,舍了兒子……
霍司明抽了幾張餐巾紙遞給他,竇澤接過來,擦了臉,又眼巴巴地看著他,像只被拋棄的小狼狗似的,無意識地流露出脆弱柔軟的一面。
竇澤這樣看過來,霍司明便也看向他,兩人的視線接觸在一起,竇澤又立刻被電到似的垂下眼。他不敢抬頭,任由對面那人把他盯得臉都紅了,才聽見一個‘好’字。
霍司明說:“我借給你。但孩子的事還是你自己做決定,你想要就生,不想要就做掉,我尊重你。”
竇澤沉默了半晌,低聲問:“那你呢?你想要嗎?”
“想。”
竇澤又問:“萬一生下是個畸形呢?”
“我養它。”
三個字,給竇澤吃下了定心丸,他擦乾了臉上狼狽的痕跡,從公事包拿出兩張紙遞給霍司明,那紙的台頭上寫著三個字——合同書。
霍司明胸腔微微起伏了一下,像是歎了口氣才接過來,快速掃完上面的內容,看著竇澤問:“孕期結束,胎兒誕生之後,甲、乙雙方再無瓜葛?乙方保證在五年內還清欠款?”
竇澤抿著嘴不答話。
霍司明的語調還是那副淡淡然的樣子,說出的話卻十分尖銳,他問:“竇澤,你以為我為什麼借錢給你?因為這個孩子?我以為,咱們這幾年最起碼稱得上朋友吧?”
竇澤被他問得難堪,伸手想把那紙拽回來,霍司明卻向後側身,從旁邊飯店的意見簿上扯下一支只剩半根筆桿的劣質圓珠筆,龍飛鳳舞在甲方的位置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將合同遞還給竇澤,說:“簽字吧。”
飯店今天的人不多,兩人坐在卡座裡,沒人看到竇澤之前的狼狽相。他們各自收起合同,霍司明的脊背放鬆微微靠在椅背上問:“要去洗把臉嗎?”
竇澤哭了一會兒,腦子暈乎乎的還有些迷茫,忽然回憶起剛剛難堪的樣子,尷尬地說:“那我去洗洗。”
霍司明趁著這會兒功夫到吧台結了賬。等竇澤去衛生間洗了臉回來,便看見霍司明長身玉立一身高定拿著自己破舊的漆皮狗公事包等在門口,他趕緊甩著手上的水跑過去尷尬地接回來,問:“這就不吃了嗎?”
霍司明說:“這個不好吃。”又問:“吃粥怎麼樣?吃粥會想吐嗎?”
“……”竇澤說:“應該不會。”其實他忽然很想吃酸辣粉……
兩人並肩走出飯店,霍司明要他站在門口等,自己去將車開過來。竇澤覺得自己像女人似的,尷尬地抿抿嘴,堅持了一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嗎?”
霍司明一愣,意識到自己的言行有些過分,說:“可以,我是想……你上了一天班,一定累了。”
“你還不是一樣?”竇澤說。
霍司明便微微抿嘴笑了笑,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竇澤被他這句道歉又弄得尷尬起來,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一時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後問:“要去哪裡吃粥?”
“去醫院旁邊那家吧?”霍司明說:“吃完飯可以順便做一下檢查。”
竇澤順從地點點頭,他現在整個人都要為肚子裡的小怪物服務,而小怪物屬於霍司明。
兩人從前也一起吃飯,可今時不同往日,當時霍司明是他的大哥,而現在,是他孩子的父親。一想到這點,竇澤背上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他本想問霍司明那五十萬準備何時交付,猶豫了半天也沒問出口,反倒霍司明主動說:“錢的事你不用操心,之後你父親治病的事我會安排。”
竇澤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粥端上來。竇澤中午就沒怎麼吃飯,餓了大半天,此刻雖覺得白粥無味,倒也頂飽,就著小菜和包子吃了兩碗。霍司明只吃了一碗就停了,坐在那兒看著他,唇邊好似帶了淡淡的笑,問:“還要嗎?”
“不要了。”竇澤抹了抹嘴又揉了揉肚子。“飽了。”
兩人從飯店步行。這家私立醫院像是天天等著為霍司明服務一樣,晚上七點醫生也不下班。還是上次的老醫師,帶著竇澤做了常規檢查,還讓他聽孩子的心音,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叫竇澤莫名有些激動,他說:“它都有心跳了!”
霍司明站在一旁看著笑起來,眉梢眼角都帶著溫柔。
竇澤忽然問:“醫生,我以後還能吃酸辣粉嗎?”
“可以,螺螄粉也能吃,不過要找衛生的飯店。”老醫師笑起來。
“它是男是女?有酸兒辣女的講究嗎?”竇澤又問。
“這個時候還看不出來,不過你放心,它的性別不會因為你的飲食習慣而改變,不用刻意約束自己。”
竇澤看著顯示幕上的小胚芽,覺得世界真神奇,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霍司明:“你想要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霍司明不防他會這麼問,先是怔了一下,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說:“男孩兒女孩兒都可以。”
竇澤剛問出口就在心裡罵自己得意忘形麻痹大意,後悔地整個人都尷尬地定住,恨不能把剛剛那句話重新吃回肚子裡。不待檢查結束就動作麻利地跳下了診療床,老醫生哎了幾聲:“以後動作幅度不要太大,也別做劇烈運動。”
他才重新慢下來,小心翼翼地往褲腰裡紮襯衣,動作溫柔到滑稽,像舞臺上誇張的默劇。
例行檢查之後,醫生叮囑他們以後每星期來做一次產檢,以確保孩子和大人都萬無一失。
兩人從私立醫院出來,霍司明開車把竇澤送到竇愛國所在的人民醫院住院部的門口,說:“你在這兒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進去。”
竇澤嚇了一跳,還以為霍司明要跟他一起去看他爸,緊張的話都不會說了,兩股戰戰想著,若是叫竇愛國知道了這其中的齷齪,定是寧死也不願再治病了。他站在那兒望天望地望星望月,雙手插在腰間,一個勁兒歎氣,思考著怎麼才能讓霍司明別去看他爸,又覺得自己這樣太不厚道,別人出了五十萬鉅款,竟連探個病也被拒絕?
竇澤正掙扎著,霍司明已經停好車從地下車庫裡出來了,他的頭髮有些亂,上面不知何時落了一小片槐花的絮蕊,嵌在發間很像一大塊頭皮屑,竇澤站在臺階上比他高出一截,下意識地伸手幫他摘了。霍司明有些詫異地看過來,竇澤趕緊把手伸開,露出裡面的槐花花瓣,結結巴巴說:“髒……髒東西。”
霍司明看了眼他手裡的花瓣,又看了看他,沒有笑,但眼神十分柔和,說:“走吧,你去看伯父,我一會兒到腫瘤科的走廊那裡等你。”
竇澤聽見這話,便知道霍司明不會去探病了,小聲說了一句:“謝謝啊。”
霍司明沒有接話。
兩人在樓道口分別,竇澤一個人上樓去,進到病房裡面,發現只有他爸一個人在那裡躺著,便問:“我媽她們呢?”
“廣場那兒有跳舞的,你|媽帶著南南去遛彎兒了。你吃過飯沒有?這兒還有個包子呢。”竇愛國躺在那裡,背著身向後伸胳膊,抖抖嗖嗖地摸床頭上放得那個肉包子。
竇澤看見,趕緊遞到他手裡:“我吃過了,你別管我了,你吃水果嗎?我給你削個蘋果?”
“不吃,別削了,放著吧,你坐下我跟你說說話。”竇愛國的左手上還紮著針管,問:“我這到底是什麼病?你們都說沒大礙沒大礙,那怎麼住了一個星期了也不讓出院?”
竇澤被他問得頓住,舔|了舔嘴唇,說:“你這是老|毛病了,這麼多年都沒治過,好不容易來一回,總得徹底治好了才走吧?”
竇愛國聽他這樣說,便不再爭辯了,又說:“我天天在這裡住著,得不少錢吧?南南那裡換|腎的手術費還夠不夠?”
謝小南換|腎的錢一直在準備,可一直也沒準備好,如今竇愛國胃癌的事一出,更是無論如何也準備不好了,竇澤嘴裡硬撐著:“早就準備好了,我姐從謝駿那邊又拿到一筆錢,你這裡也不用擔心……”
劉青看完廣場舞,領著謝小南回來,剛好碰到走廊裡站著的霍司明,她不認識他,不過霍總長相俊逸,不論男女老少只要是個人就忍不住多看兩眼。劉青進了病房,忍不住說:“剛剛走廊裡碰到個小夥子,長得真好,比竇澤還高點兒呢。”
竇澤一聽,知道大概是霍司明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便說:“那我先走了,明天還得早起呢。”走到門口又想起來,說:“媽,你在這兒陪床吃得消嗎?不然我明天跟我姐商量一下,我倆輪流過來吧?”
“沒事沒事,又不是老的不能動了,你爸這兒晚上不用管他,我跟南南一起睡就行。”
竇澤一邊想著這件事該怎麼辦,一邊往外走,劉青跟在後面送他,想跟他說兩句話。走到門口,霍司明見他出來,還沒來得及說話,便看見他身後跟著的劉青。竇澤也怕露餡,趕緊朝他打手勢,也不知霍司明看見沒有,兩人連眼神也沒對上,霍司明便揣著兜逕自下樓了。竇澤既松了口氣,心裡又忍不住內疚。
霍總一個人溜達到住院部樓下,經過身邊的小護士都朝他行注目禮,他也不在意,嘴裡哼著舒伯特的鱒魚,一邊去車庫取車一邊給竇澤發了一封短信,讓他下樓之後在住院部門口等幾分鐘。
竇澤跟劉青說完話,也沒注意到手機的響動,下樓不見霍司明,還以為他生氣先走了,正懊惱著,便看見霍司明的車開過來,滑下車窗露出半張輪廓分明的臉。
竇澤趕緊跑下臺階,又聽見霍總不疾不徐地說:“慢點。”他也想起醫生的叮囑,像被按了開關似的,瞬間放慢了步子,一步一個腳印走到霍司明的車邊,又不敢使勁兒似的拉開車門,最後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摸了摸肚子笑嘻嘻地對霍司明道:“還在還在。”
“……”霍司明看他那憨憨傻傻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微微側身挨過去,欠身靠到竇澤跟前。
竇澤眼看著他越靠越近,整個身體的直男細胞都沸騰起來,一掌差點把霍司明推個跟頭。“你幹嘛?!”
霍司明的腦袋正靠在身後的車窗戶上,狼狽地扶著方向盤坐起來,說:“你沒系安全帶。”
竇澤也不說話,使勁一拽身側的安全帶搭扣,哢嚓一聲扣上,聲音像擰斷了誰的脖子那樣清脆。
霍總忽然感覺脖子後面涼颼颼的,也不說話,沒意思的舔|了舔嘴唇。
直至車子停在竇澤宿舍的樓下,竇澤才磨磨唧唧地開口:“你……你……唉,算了……”
☆、第九章
竇澤吞吞吐吐,霍司明回頭看他,一雙眸子像盛了星辰大海一樣,又溫柔又包容。“什麼?”
竇澤在他的注視下重新低下了頭,從前他只覺得霍司明生的好看,其中眼睛最好看,看人的時候專注又溫和。此時對上那雙眼,卻感覺面目全非,裡面包羅萬象的感情幾乎將他溺斃。竇澤有些慌張地推開車門,說:“沒什麼,我走了,你開車注意安全。”
霍司明沒再說什麼,他看著竇澤慌亂的背影,抬起胳膊架在車窗上,托著下頜,直到五樓西戶的燈亮起,才彎起嘴角發出了一聲極細微的笑,隨後開車駛離了這片無人把守的廉價住宅區。
竇澤喘著氣跑到二樓,才想起肚子裡的小怪物,他背靠在樓梯的扶手上,長長出了口氣,既罵霍司明不要臉,又罵自己沒出息,竟被一個眼神嚇成這樣。那句斟酌了半個鐘頭的‘以後別做曖昧事’的警告竟然到最後也沒敢說半個字。
推開宿舍門的時候,劉洋正在廚房裡準備泡速食麵,他廚藝技能為零,只會泡不會煮,此刻看到竇澤回來如獲至寶:“快快快,竇大廚來搭把手,我水都燒開了。”
竇澤把公事包放下,卷起袖管到盥洗池洗了把手,然後捏起劉洋手裡的面餅丟進沸騰的鍋裡。劉洋見他興致不高,也想起他爸生病的事,問道:“你爸看病的錢還沒著落?”又說:“當時你就不該把募捐的錢還回去的。”
竇澤拿筷子攪了攪鍋裡的面,打了個雞蛋進去,說:“公司上下一百多號人,每人捐二百也才兩萬多塊,我爸那病,這點錢根本不夠。而且將來這錢也是要還回去的。”
“嘿,兩萬你還嫌少?你也得有本事弄到五十萬、六十萬啊,有一萬是一萬,你那自尊心是紙糊得嗎?被彌勒佛說兩句就不行了?”劉洋從他手裡搶過筷子,說:“這下好了,一分也沒有了,你怎麼辦?就把老頭子撂那兒?”
竇澤也不說話,從旁邊拿過調料包撕開倒進鍋裡。劉洋哎呦喂一聲開始罵他:“你全倒裡想鹹死我啊?”
竇澤不搭理他,把調料紙扔了回自己屋去換衣服。他果著上身走到房門口,忽然想起肚子裡的小怪物,生怕劉洋那雙賊眼看出什麼,又回去套上一件背心才出來。
劉洋正在客廳的餐桌那裡吃面,電視裡嘰裡呱啦演著苦情劇,他的鍋旁放了一小摞粉紅色的人民幣。劉洋低著頭輕輕拍拍那摞人民幣,對竇澤說:“拿去吧,兩萬,晚上剛取出來還熱乎著呢,按銀行的利息給啊。”
竇澤站在那兒目瞪口呆了一會兒,忽然有點感動,他問:“你不是要結婚用嗎?”
劉洋正在嚼麵條的嘴停住,非常失落地撇了撇:“分了。”
“啊……節哀。”
劉洋回頭瞪他,抄起旁邊的衛生紙扔過去。
竇澤嬉笑著接住,說:“謝謝你了,不過不用了,我已經借到錢了。”
“臥|槽竇澤,你不會是去賣腎了吧?賣腎也賣不了那麼多錢啊,你怎麼弄到的?”劉洋丟下手裡的筷子,把電視機也關了,聚精會神的看過來。
竇澤後悔剛剛失言,趕緊說:“我……我爸有個關係特別鐵的老戰友,現在混得比較好,聽說我爸生病了,就慷慨解囊了。”
劉洋狐疑地看了他兩眼,最後倒沒說什麼。
翌日上午,竇澤正在跟主管彙報工作的時候,劉青打了電話過來。“小澤,怎麼突然給你爸換病房了?原來住得好好的,升到單人間多浪費啊,我以前都不知道醫院還有這種地方呢,是叫v……vip嗎?”
“啊?”竇澤愣了一下,忽然想到這大概是霍司明的手筆,反應了半天才接下去:“……啊,沒事,我朋友跟醫院的領導認識,他們醫院的vip病房常年空著,升級不要錢的。”
劉青已經處於兒子說什麼信什麼的年齡,聽竇澤這樣說,很快就釋然了。“那就好,那就好,我以為你又瞎浪費錢,那你可要請你朋友吃頓飯,好好感謝一下。”
竇澤應承著,待掛掉電話,他旁邊的領導笑著問:“家裡的事解決了?”
“嗯,解決了。”竇澤笑了笑。
“解決了就好。”那主管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幹。”
鹹魚們的生活在中午得以解脫片刻,竇澤下午約了客戶,大熱的天要跑到郊區去陪人喝下午茶,公車晃悠地慢,他得中午吃完飯就出門,以免遲到。
他關掉電腦,剛準備問劉洋中午吃什麼,就看見白若安那龍章鳳姿的身影從樓梯間露出來,手裡拎著一個大保溫桶在辦公室門口探頭探腦,一看見他立刻笑著擺手走過來,重重的保溫桶往桌上一放,說:“可沉死我了。”
“……”竇澤坐在那兒有點懵。
劉洋收拾好東西一臉好奇地看過來,他眼神兒好得很,一眼就看出白若安身上穿得手上拿得皆是價值不菲,便腆著臉笑著問竇澤:“小澤,你朋友啊?”
“啊……”竇澤一時不知該怎麼答,他一個僥倖懷了龍種的賤妾怎麼敢跟正宮娘娘稱兄道弟?“你……你怎麼來了?”
白若安一臉理所當然道:“來給你送飯啊,酸辣粉,快趁熱吃。新東方出來的五星級川菜大廚,我親眼盯著做得,保證衛生。”
竇澤:“……”
辦公室裡的人走得半半拉拉,剩下的那半看著白若安一臉好奇,白若安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突兀,問:“你們還沒下班嗎?”
“下了。”竇澤說:“你坐會兒?一起吃?”
“不了,我還得回去覆命呢,你明天想吃什麼?”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從胳膊上取下個塑膠袋放到保溫桶上面:“還有倆鍋盔。喝汽水兒嗎?”
竇澤趕緊搖搖頭:“不喝了。”
聽他這樣說,白若安便擺擺手走了。“明天想吃什麼跟霍總發資訊啊。”
竇澤:“……”
劉洋把腦袋湊過來,幫他掀開了保溫桶的蓋子,裡面竟然是一套h家骨瓷的餐具,各安其位鑲嵌在保溫桶的格子裡,中間是一個大湯碗,裡面滿滿一大碗酸辣粉,上面鋪著分量足足的鹵肥腸,蔥花和香菜均勻地點綴其間,撲鼻一股酸辣的香味兒。另外的小保溫盒裡裝著一碗冰鎮酸梅湯,碗底還漂著幾顆鮮楊梅。
“竇澤你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了?你是被包養了嗎?”劉洋拍了一下他胳膊。“那不對呀,那她應該直接包養那送飯的呀,人家比你長得秀氣多了!”
“……你吃嗎?”竇澤問。
“拎上你的h家飯盒,一塊兒去食堂,哥哥也嘗嘗五星級大廚做出來的酸辣粉兒是什麼味兒!”
竇澤沒吃出h家骨瓷餐具盛得五星級大廚做出的酸辣粉跟路邊攤有什麼區別,不過他吃出了一股濃濃的尷尬味兒。午飯過後,竇澤小心翼翼地刷了h家的餐具,又給霍司明打了個電話,那邊大概也在吃飯,過了十多秒才接起來,語氣不疾不徐沒有一點飯渣子味兒,問:“酸辣粉好吃嗎?”
“還……還行。”竇澤尷尬地直抿嘴。“你以後別讓白先生再過來給我送飯了,我們公司有食堂。”
“他送得不好嗎?”
“那也太……太誇張了吧?他一身愛馬仕過來給我送酸辣粉,我們全公司的人眼睛都直了。”竇澤捂著聽筒壓低聲音說:“你以後別給我送飯了,我保證吃健康食品,你……你兒子肯定健健康康一點事兒沒有。”
聽到這句話,霍司明罕見地露出了一個大弧度的笑容,語氣都愉悅輕鬆起來。“那明天讓他穿外賣店員的衣服去好了。”
“……”竇澤被他調侃的語氣逗得又尷尬又氣憤。“霍……霍司明!”
霍司明聽著他惱羞成怒的聲音,嘴角漾起淺淺的笑容,也不說話,就聽著他乾著急。
竇澤聽著那頭的動靜,又怕姓霍的真生氣了,他此刻就是一條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除了聽之任之沒有一點辦法,只好放緩了語氣哀求道:“霍哥,你這樣真不行,我又不是個女孩兒,你這樣讓我以後在公司裡怎麼立足啊?我們同事還以為我被包養了呢。”
霍司明這時候才說:“那以後叫他在公司樓下等你。我晚上去接你下班,想吃什麼?”
竇澤:“……”他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昨天衝動之下做了怎樣錯誤的決定,錢好還,人情卻難還,何況兩人之間還有一個孩子做紐帶,七個月後這段關係真的能如約結束嗎?
下午竇澤坐著一輛沒有空調的公車,滿身大汗晃蕩到了跟客戶約定的會所,他一身漆皮狗名牌看著就是個推銷員,門童差點攔著沒讓他進。到了約定的時間,客戶還在裡面做spa,竇澤就這麼在那兒坐著乾等了半個多鐘頭,客戶才穿著會所的浴衣一臉懶洋洋地晃悠過來。
直至商談結束,已經是下午五六點鐘光景,竇澤猶豫了一下,給霍司明發了條短信:你別來接我了,晚上有其他事兒。
不料下一秒霍總就打電話過來:“我已經到你們公司樓下了。”
“……我沒在公司,在郊區這兒見客戶呢。”竇澤說。
“現在見完了嗎?具體|位置哪裡?”
“……”竇澤猶豫了一會兒,可能是隔著電話又找到了攤牌的勇氣,說:“霍哥,咱們簽的合同只寫了孩子歸你……”
霍司明聽懂了他的潛臺詞,沒有開口。
“我保證七個月以後孩子歸你,但在這期間,我們還是儘量不要干涉對方的生活吧。”
☆、第十章
霍司明靜靜聽著,也不辯駁,待他說完,沉吟半晌,才拿出商人逐利的那副面孔,冷冰冰地開口:“竇澤,男人生孩子,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你怎麼保證七個月後它會平平安安的出生?你怎麼保證這七個月裡它不出意外?我作為孩子的父親,或者,這份合同的甲方,當然要保證自己的利益完整。還是,你給我的那紙合約根本就只是做個姿態?”
“……”竇澤掛了電話,手腳還氣得發抖。忍不住咒駡:“變|態死基佬!”
變|態死基佬霍先生正開著他的賓利,哼著舒伯特的鱒魚,一路馳騁在來接直男癌的路上。
晚上六點鐘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即便霍司明開著豪車也免不了被堵在路上的命運,他從城南開到市中心,目的地卻是城北。
竇澤拿著手機蹲在馬路牙子上刷微博,過了一會兒腳麻了,故意給霍司明打電話:“你還來不來了?公車都過了五班了,我要自己坐公車回去!”
“你回那個會所去等我,先點東西吃。”霍司明看到前面的車又挪了兩步,趕緊跟了上去。“我一會兒就到。”
然而浩瀚的車隊半晌也只是向前挪動了不到五米,霍司明思索了片刻決定棄車而去,坐上了一輛在街口看著他們這串車隊笑得得意洋洋的摩托車。
他的頭髮完全被吹亂了,且因為不想攬著前面司機的腰,只好狼狽地抓|住身後的摩托車屁|股,眼睜睜看著這輛車一路狼奔豕突,駛離了哀鴻遍地的市中心。
待車子駛到距目的地還有兩站路光景的城鄉結合部時,摩的司機堅決不肯向前了。“呐,這兒正好是公車站,你坐三十五路,兩站就到了。”
“有人在等我,我給你加錢,一千塊再跑兩站路。”霍司明淩|亂著頭髮,一身高定已經皺巴的不成樣子,拿著錢包數錢的架勢好似一個標準的爆發戶。
“一萬也不幹,我上次就在那兒被人搶了,荒郊野嶺的只要打好埋伏一搶一個准。”摩的司機拍拍霍司明的胳膊,指著不遠處開過來的一輛公車說:“看見沒?就是這輛,三十五路,趕緊上!”
霍司明:“……”他想像著自己在竇澤面前狼狽地跳下摩托車後座的樣子,突然有些接受了乘公車這個提議。
郊北的新城區尚在開發中,這裡除了一裡地外的富人休閒區,連個冷飲攤也沒有,竇澤看了看遠處的建築群,估摸著以自己的身家走進去大約會直接被轟出來,更不要說點東西吃了。馬路邊的灌木叢裡隱藏著一窩一窩的蛇蟲鼠蟻,竇澤已經被叮了一身疙瘩,連臉上也未能倖免,比其他部位稍嫩的臉蛋上鼓起一個包,映得整張臉逗趣可愛。
就在他第一萬次咒駡死基佬的時候,對面的車站緩緩駛進一輛公車,從上面走下來一個他覺得一輩子也不會踏上廉價交通工具的霍司明。然而此人極風騷,坐著公共汽車也像私人飛機,下車的時候還特意整了整襯衫袖口,就是今天的髮型比以往稍添個性,被亮出來的腦門旁隱隱現出一條疤痕,顯得整個人都硬朗起來。
霍司明腳下生風穿過馬路,對面的竇澤一瘸一拐地拍著腿站起來:“你怎麼坐公交來了?”
“……低碳環保。”霍司明說。
“那我直接坐公交回市區多好?也不用在這兒瞎耽誤功夫。”他跺了跺腳,撓了撓臉上的包,抱怨:“你看我這臉上、胳膊上。”
霍司明彎腰拍了拍他腿上的灰塵,說:“我不是讓你先去會所坐一會兒嗎?”
竇澤坐在馬路邊等了將近兩個小時,加上之前跟客戶的談判也不順利,火氣大得很,指著自己的衣服說:“我這樣進去是去應聘呢還是去點單的?再說了,我也過不慣你們那種資產階級的生活。”
霍司明閉上嘴任他罵。
“今天這事兒就是你非要來接我造成的,要是咱們各走各的,你走陽關道,我走獨……哎喲臥|槽!”可能是他罵得太起勁兒,腳麻腿軟的沒看路,忽然踩著個石頭給崴了一下。
霍司明立刻蹲下來,捋起他的褲管看,腳踝應該沒事,既沒起包也沒泛紅,就是小腿上的腿毛有些旺|盛。霍司明立刻想起兩個多月前的那天晚上,這雙毛茸茸的腿掙扎起來的樣子,也不知道為什麼,竇澤這樣一個雄性荷爾蒙旺|盛的男人竟然會懷孕……
竇澤後退一步放下褲管,問:“咱們現在去哪兒?”
“附近有家私房菜。”霍司明蹲在那裡背過身去,說:“來,我背你。”
“……”事實證明崴腳並沒有對竇澤的行動力造成任何阻礙,他一腳蹬到霍司明白襯衫的背上,一下就給人蹬了個跟頭。
霍司明灰頭土臉的躺在土堆上,轉頭看他,那身衣服已經不能看了,上上下下全是新鮮泥土的氣息。
竇澤罵他:“我再警告你一次,協議上只說把孩子給你,以後別做這種曖昧的事!”
霍司明躺在那裡,皺起眉,那道不經意露出的疤痕也顯得猙獰起來,他說:“怎麼,錢到手了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當時簽字畫押時的低姿態呢?”他撐著胳膊爬起來,一身灰頭土臉也不損他半點風華,繼續說:“竇澤,你再次警告我,那我也再次回應你,協議上說只把孩子給我不假,可現在你和孩子同為一體。”
竇澤站在那兒緊緊抿著嘴,氣得拳頭都握起來,他咬著牙,最後只憋出一句:“霍司明,你不能這樣!”他猛然發現,這姓霍的老早就開始算計他了,才沒有顧念什麼兄弟情義!
霍司明拿手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說:“你不要我背,那就自己走吧。”
這頓飯吃得很不愉快,光是路上就耽擱了幾個小時,等吃上晚飯的時候,已經是八|九點鐘。
竇澤看著穿復古旗袍的漂亮姑娘們捧著巴掌大的小碗繞過月亮門魚貫而入,心情頓時就開朗了,他一邊欣賞美人美景,一邊暗罵萬惡的資產階級太懂享受。
霍司明就翹著腳坐在一旁,看竇澤不加掩飾欣賞姑娘們的眼神,看他咒駡自己的小表情。霍司明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好看嗎?”
此時屋裡還有一個服務員沒走,登時鬧了竇澤一個大紅臉,他惱羞成怒道:“比你好看!”
不料霍司明卻將此話當了真,他叫住那個欲走的服務員,讓她們之前上菜的那群也進來,將近一米九的個子站在這群容貌上佳平均身高一米七的姑娘們中間,問:“我難道沒有她們好看?”
“你一個大男人跟姑娘們比什麼?”竇澤這樣說著,心裡卻忍不住打量對比,這一比不得了,他驀然發現,即便是此刻滿身狼藉,霍司明那張斯文敗類的臉竟也稱得上豔壓群芳。
姑娘們聽他們對答,皆不在意的笑笑,向霍司明道:“霍董,我們下去了。”
霍司明擺擺手,臉上不太高興的樣子,倒也沒再表示什麼。
竇澤心虛地低下頭吃菜,霍總卻不放過他,要點他回答問題,萬幸這次不是問他長得好看不好看。“你上次說要開會的事,忙得怎麼樣了?怎麼不聽動靜了?”
“黃了,派別人去了。”竇澤說。
霍司明原想替他夾菜,胳膊伸到一半又放棄了,放回自己碗裡問:“為什麼黃了?”
“……”竇澤原不想說,也不是什麼光彩事,可想到面前這人的狼子野心,又故意和盤托出道:“我跟辦公室裡小姑娘談戀愛的事被人捅出來了,就失去資格了。”
霍司明想到那樣貌平平的邱姓小姑娘,一口氣哽在喉間,咽了半天才吞下去,面上表情卻不變,說:“辦公室戀情確實是大忌。”也不再問,一臉漠不關心的樣子。
兩人吃晚飯,過了下班的高峰期,霍司明的司機開著一輛邁巴赫過來接人,司機看到老闆的樣子有些詫異,不過倒是很守本分,眼觀鼻鼻觀口默默地開車。
夜裡黑燈瞎火,竇澤多看了這車子兩眼,忽然認出這就是先前在他看病的醫院門口神龍擺尾的車子。心裡認定霍司明從那時起便開始處心積慮,不由更加憤恨,扭頭靠在車窗上不說話,霍司明問他:“今天還去醫院嗎?”
“去。”
霍總說:“那天醫生跟我討論了一下伯父的病情,說如果可以的話,最好儘快做手術,醫院這兩天大概會跟你家人溝通。”
說到這裡,竇澤忽然想起劉青今天早上打電話的事,他問:“你給我爸換病房了?”
“嗯,我看阿姨每天陪床很辛苦,就幫忙換了一下,高幹病房裡有專門的陪護床,可以舒服點。”霍司明的一招一式總能直指人心,他這樣抬出劉青,竇澤便不能再說什麼,一腔資產階級與無產階級不共戴天的仇恨也偃旗息鼓,蔫兒得渣渣都不剩。
車子停在人民醫院的另一座獨棟小樓樓下,霍總說:“你上去吧,七層,我在這裡等你。”
竇澤下車走了兩步,忍不住抬頭打量這外觀平平無奇的小樓,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高幹病房實在非樓下的普通病房可比,光是那張陪護床就比樓下寬敞不少,謝小南坐在沙發上看書,見竇澤過來叫了一聲舅舅。
劉青正在削平果,看見他說:“以後這麼晚就不要過來了,來回跑,第二天還要上班。”
竇愛國正坐在病床上看電視,聽見動靜扭過頭來說:“你來了?”
“我姐呢?”竇澤放下公事包問。
“你姐去樓下買東西了。”
他又問竇愛國:“今天好點沒有?”
“這幾天一直挺好的。”劉青替他答,又說:“這病房有點好得過分了,聽說是高幹病房,不行我們還是還是換回原來的病房吧?”
竇愛國也問:“你的哪個朋友?幫這麼大忙,我們見過沒有?”
竇澤剛剛跌進肚子裡的心此刻又吊了起來,他看著老父母殷殷期望的眼神,只得答:“我以前跟你們說過的,霍司明,就是那個一直照顧我的前輩。”
他話音剛落,竇源拎著一袋牛奶麵包的小食品回來,推門看到竇澤,說:“剛才老遠看見你從一輛車上下來,現在還停在樓下,你朋友嗎?”
☆、第十一章
竇澤沒想到會被家人看見,一時怔住,心跳猛然快起來,話到嘴邊不知該說什麼,掙扎半晌只好承認:“是我朋友,就是那個霍司明。”
竇源見他反應異常,狐疑地多看了兩眼,劉青和竇愛國卻說他:“人都到樓下了,幫了這麼大的忙,怎麼也不請上來坐坐?”
竇澤說:“他不愛熱鬧,也怕打擾我爸休息。”
“我們家一共才五口人,都不是話多的,哪兒就熱鬧了?大不了他來了我們不說話,人家幫了這麼大忙,總要親自感謝一下吧?”劉青說。
竇源不明真相,有些疑惑地問:“這誰啊,這麼大面子?”
“你弟弟的朋友,就是給你爸幫忙換病房的那個。”劉青說。
竇源聽到這裡,眼睛忽然一亮,問:“你朋友就在樓下嗎?”
竇澤輕輕歎了口氣,拿著手機說:“你們等我給他打個電話。”
“打什麼電話?多不禮貌!你和你姐一起下樓去請人家吧,呀,屋裡也沒什麼吃的可招待。”說著她已經張羅起來,又要給竇愛國擦臉又要給謝小南洗腳。
竇澤心裡慌亂,下樓的時候背上已經出了一層冷汗,霍司明此刻正在樓下,即刻就要跟他的父母見面了,而他肚子裡竟然還揣著霍司明的種,竇澤簡直不敢想這一切暴露的後果。
竇源靠在電梯的轎廂上,問他:“這段時間你的錢都是從他那裡借得?”
他點點頭,竇源的眼睛盯著他不錯眼地看,又問:“你怎麼認識他的?以前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樣一號朋友。”
竇澤聽她這樣說,抬起頭來,發現竇源的眼睛裡有光似的,帶著審視。“以前提過的,可能你忘了。就是我大三那年騎車不小心撞得那個,後來就認識了,人家跟咱們又不是一個階層,我就沒怎麼提。”
竇源語氣有些埋怨:“你要是早提,你外甥女的病說不定就早好了,這樣的人肯定有門路,腎|源的事說不定也能解決。”
“……”竇澤張了張嘴,沒說出話。竇源不知道她弟弟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換來他們父親那一間病房,甚至如今仍掙扎在道德和罪惡的邊緣。
她看著電子屏上顯示的樓層,又說:“小澤,你幫姐姐在他面前提一提南南的事,好不好?”
“姐,他又不是神仙,哪能什麼事都有門路?”他額上都是冷汗,擦了一把又冒出來,嘴唇也有些發白。
竇源一聽他這樣說,便抿著嘴不再開口了,賭氣似的也不看他。
竇澤知道這是惹到她了,不得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會問他的。”
“爸爸媽媽是親的,可南南也是你的親外甥女啊!你看著她長大,就準備這麼看著她死?”竇源說話的時候牙齒咬得緊緊的,垂著眼像要哭似的。
竇澤只好又說:“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我會問他的。”
電梯門叮得響了一聲,竇澤率先走出去,又說:“我會問他的,你別再氣了。”
竇源這才擦了擦眼睛。
姐弟倆一前一後走出樓下的玻璃門,霍司明的車子果然還停在那裡,司機已經被他打發走掉,只剩他一個人坐在駕駛位,開著車裡的頂燈在用平板電腦處理檔。竇澤敲了敲他的車窗,他抬頭問:“下來了?”旋即看到跟在竇澤後面的竇源,他又看向竇澤,兩人眼神相對的瞬間,大概明白了眼前這一幕是什麼狀況。
“我爸媽叫你上樓,想當面向你致謝。”竇澤說。
霍司明把平板放到一邊,起身從車子的轎廂裡跨出來,竇源看到兩人站在一起,竟然是差不多身高,笑著感歎:“霍先生好高啊,比我們竇澤還高一點,真是一表人才。”
霍司明笑了笑沒說話。竇澤怕多說多錯,也抿著嘴一聲不吭。
三人上了電梯,竇源表現得異常熱情,也不管霍司明的矜持寡言,自顧自道:“這次可多虧您幫忙了,我們家的事太忙亂,改天一定要請您吃飯,好好謝謝您。”
霍司明此刻才答話:“不用費事,我跟竇澤幾年的交情了,親兄弟也不過如此,伯父出事,我理應盡一點能力。”他說話時姿態謙遜,頗得人好感。
竇源已被社會磨礪多年,一眼就看出他身家不菲,且背景深厚,又兼霍司明姿態謙遜,不由心生好感,向竇澤道:“你運氣可真好,遇上這樣好的兄弟,以前也沒跟家裡說過。”
竇澤聽她這樣說,心裡叫苦不迭,若是叫她知道,她自己兄弟肚子裡懷著這位仁兄的種,她就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了。眼下這話卻不能說,竇澤心裡一邊忐忑著被父母看出端倪,一邊又要應付著說話,頓時身心俱疲。
下電梯的時候,三人分前後走在走廊裡,霍司明趁竇源向前走時,忽然碰了碰竇澤的手背,用嘴型說:別怕。
然而這話並不能給竇澤多少安慰,他的心還是撲通撲通跳得厲害,待三人走進病房,劉青已經收拾好了一切,既給竇愛國擦了臉,又給謝小南洗了腳。二老舉著笑臉迎接霍司明,及至看到真人,劉青忽然道:“哎呀,我見過這小夥子啊。”
霍司明臉上端著他這輩子最努力的笑容,叫道:“伯父、伯母。”
劉青對竇愛國說:“你記不記得?我前兩天還跟你說,在走廊裡遇見了個小夥子長得特別好,就是說他。”她又轉頭向霍司明說:“你那時就來了啊?當時怎麼不進來?”
霍司明說:“怕打擾伯父休息,就沒有進去。”
“哎呀,我們竇澤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好運氣。”劉青也這樣說。
竇源抱起站在一旁的謝小南,教她:“叫司明舅舅。”
謝小南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竇澤,最後向霍司明叫了聲:“司明舅舅。”
霍司明被這一聲舅舅取|悅,他不大會跟小孩子交流,握了握謝小南的小手,又在自己渾身上下摸了一遍,只在褲兜裡摸出一對亮晶晶的鑽石袖扣,想著小姑娘應該會喜歡這樣亮晶晶華麗的東西,便交到了她的手中,說:“初次見面,沒帶什麼東西。”
竇源一看那袖扣,心裡已是大歎,一遍咋舌一邊又將東西還回去。“這太貴重了,小孩子受不起。”
謝小南看了媽媽一眼,也聽話的搖了搖頭。
霍司明不太擅長這些人情往來,被拒絕了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竇澤看在眼裡,從竇源手裡接過那對袖扣又放回霍司明手裡:“太貴重了,再說男士襯衣的袖扣,你讓她一個小孩子戴到哪裡?”
“那……下回再給吧。”霍司明只好又將東西收回口袋。
劉青在旁邊積極地剝了一根香蕉遞過來,熱情地說:“沒什麼好東西,這香蕉可甜了。”
霍司明已經吃過晚飯,他不知道該怎樣拒絕竇澤媽媽|的熱情,也不想拒絕。他從沒跟這個年齡層的女性打過交道,至多不過是生意上的夥伴,但她們跟劉青都是不一樣的,她們大多單刀直入為名利與他周旋,像劉青這樣單純的婦女少之又少。
這樣的情形其實很尷尬,一家人面對這位上流社會的朋友不知該如何是好,劉青一個勁兒的往他手裡塞吃食,自打霍司明進門,已經吃了一根香蕉、一個蘋果還有兩塊西瓜了。
竇源將謝小南推到霍司明身邊,他坐在沙發上,謝小南便挨著他坐到旁邊,兩人一個賽一個的沉默寡言。霍司明吃東西之前都看她一眼,問:“你要不要吃?”
謝小南多數時候都搖搖頭,或者自己動手拿來吃。
竇源看到這樣的情景其實非常心急,她此刻非常後悔謝小南怎麼沒傳承了謝駿那張巧嘴,不管什麼都能說得天花亂墜,要是她自己說出生病的事,那接下來的問題就很好解決了。
竇愛國坐在床邊上問:“小霍是做什麼工作的?”
霍司明趕緊咽下嘴裡的西瓜,擦了擦嘴說:“做些外貿生意。”
“現在經濟不景氣,生意不好做吧?”竇愛國懂得也不多,他不過是閒暇聽別人聊天的時候說了兩句,如今便學起來。
“是不好做,政策緊縮,我們也要夾緊尾巴。”霍司明附和他。
竇源笑著說:“爸你說什麼呢?人家霍先生是做大生意的,您怎麼說得跟小商小販似的?”
霍司明道:“其實跟小商小販是一樣的,做什麼買賣都要看風向。”
他不太擅長應付長輩,在自己家裡要麼沉默要麼牙尖嘴利恨不得一口氣將老霍董氣死,如今面對竇澤的父母便有些束手束腳,然而他自己卻不覺得難受尷尬,只是盡力想博得他們的好感。
話說得差不多了,臨出門的時候,劉青拿了一把香蕉給他:“帶點吃的走吧?”
竇澤好不容易盼著大功告成,此刻恨不得拉著霍司明馬上奪門而出,對劉青道:“別了媽,您留著給我爸他們吃吧,霍哥他們家什麼都有。”
霍司明卻接過來,提著香蕉把兒,說:“確實挺甜的,謝謝阿姨。”
竇澤看著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好道:“媽,你們快別送了,霍總明天一早還得上班呢。”
他這樣一說,劉青他們果然不再送了,嘴裡連道:“那你們快走吧,不要耽擱了,回去早點休息。”
兩人一起走到樓下,竇澤折騰了一天,已經有點累了,靠在副駕駛的車窗上垂著眼。
霍司明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不舒服嗎?”
“沒有,就是有點累了。”他抬頭看了一眼擋風玻璃前放得半把香蕉,說:“你怎麼還真拿了?”
“阿姨一番好意。”霍司明打了個轉向,車廂裡盡是轉向燈發出的滴答的提示音。
竇澤抿了抿嘴,半晌才說:“今天謝謝你了。”
霍司明沒接話,車子漸漸駛離醫院,到了寬闊的馬路上,兩人沉默半天。竇澤想起他姐臨走前的那個眼神,謝小南安安靜靜站在那兒的樣子,一時想開口卻開不了口。他現在欠霍司明的越多,將來越難還上這份人情。
霍總一向是個沉得住氣的,他看出竇澤的坐立不安,卻不管不問。
一直等到車子停在竇澤的宿舍樓下,才問:“醫院不是什麼好地方,小孩子抵抗力弱,怎麼一直讓她待在醫院裡?”
竇澤一直想著謝小南的事,霍司明一張嘴他便知道說得是誰,正是瞌睡遞來了枕頭,答話的時候卻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絆絆道:“她……她是先天性尿毒癥,從小住在醫院,一直在等腎|源。”
霍司明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方向盤,說:“這樣啊。”
兩人像比賽似的,誰也沒有繼續開口,可竇澤一直坐在那兒沒下車,霍司明也不催他。竇澤不是個貪心的人,但造化弄人,事趕著事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他又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開口,手剛剛摸上門把手,就聽見霍司明在背後說:“我可以幫你問問腎|源的事,但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畢竟這種事情是要看運氣的。”
霍司明這種人,一字千金,說要幫忙,就定然不會敷衍了事。竇澤放在車門上的手又收了回來,半晌,才垂著頭憋出一句:“謝謝。”
霍司明提了提嘴角,車頂的燈打下來照在他臉上,形成非常好看的輪廓陰影,夜色深沉,燈下昏暗,剛剛見竇澤父母的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臉上,便沒人注意到他衣服上斑斑駁駁的痕跡。可竇澤一直掛在心上,他說:“今天下午……對不起啊。”
霍司明回頭看他,恰好看到竇澤顫動的眼瞼,長睫毛在他小麥色的肌膚上留下剪影。霍總也不說沒關係,也不說讓他下車,看了一會兒那堅毅英俊的側臉,又怕被發現似的,重新轉過頭去看著前擋風玻璃。
竇澤見他半晌沒說話,便扭過頭來,問:“不然,我給你洗衣服?”
霍總像被一聲令下似的,當下便解起了衣扣,竇澤又想罵人,卻不好罵,只好捉住他的手,說:“你幹嘛呢?!你……你自己回家脫好了再給我。”以前他從不覺得兩個男人赤誠相見有什麼不妥,如今對著霍司明卻莫名的臉紅羞敕。
霍總這才有些失望地重新扣上了衣服,竇澤又坐了幾秒鐘,說:“那我上去了,你路上慢點。”
霍司明不經意似的抬頭看了看這片住宅區,問:“這是你們公司分配的宿舍嗎?”
☆、第十二章
謝小南的腎是整個竇家的心病,霍司明的應允讓竇澤一時間喜不自勝,巨大的喜悅讓他沖昏了頭,面對霍司明的問題便失了警惕。
他茫然地跟隨霍司明的視線,向外面破敗的老居民樓看了一眼,回答道:“我跟一個同事合住一套。”又補充:“外面看著破,其實裡面的設施還是挺齊全的,熱水、暖氣都有,就是沒空調,夏天熱點兒。不過也還好,最主要是離公司近,早上不用起大早擠公車。”
霍司明聽著他的話,又向外掃了一眼,說:“這樓應該很多年了吧?外面都侵蝕得不成樣了,看著有點不安全。”
“結實著呢。”竇澤笑了笑,推開門下了車,道:“你路上開車慢點,注意安全。”
霍總頷首答應,面上沒有變化,心裡卻始終惦記著這件事。
第二天上班,時針行至阿拉伯數字十一與十二中間的位置時,竇澤的手機忽然響起來,是個陌生號碼。他們這行沒有掛陌生電話的道理,不論是哪裡的號都要接,因為指不定其中某個騷擾電話就是客戶慕名打來的。竇澤剛喂了一聲,那邊就說:“竇澤,我到你們公司樓下了,你下來取一下飯吧?”
白若安的音色張揚又明亮,打在竇澤的耳膜上,讓他皺著眉深深歎了口氣。他合上剛剛敲打了一半的文件,屁|股底下的辦公椅隨著他的動作向後滑動,發出吱呀的響聲。旁邊劉洋抬起頭看他,問:“哪兒去?不一起吃飯嗎?”
竇澤尷尬,含糊道:“取個東西,一會兒就上來。”
這樣的事情其實瞞不住人,一會兒吃飯的時候大家的餐盤一擺出來就要露餡兒。劉洋聽他這樣說卻不再問。
竇澤的腿剛剛邁出電梯,便遠遠看到白若安那松柏般挺拔的身影,手裡正提著一個大保溫桶,見他過來,還高興地擺了擺手,問:“昨天的餐具呢?我拿回去。”
竇澤被他一說才想起來:“在樓上,你稍等。”
白若安也不在意,擺擺手,把手裡的食盒遞給他。“算了,明天兩個一起拿走好了,你吃完放著就行了,不用洗。”
竇澤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大飯桶,發現今天的雖然包裝嚴謹,盒子的標籤卻不再是赫赫有名的h家,於是心下稍安,說:“讓你每天這樣跑來跑去真是辛苦了。”
白若安嬉笑道:“拿錢辦事嘛,有獎金的,再者每天盯著給你送飯,我還能偷會兒懶。”
竇澤絕不敢信這話,只是人家這樣說了,他便也只好應承著:“那你回去路上小心點,這會兒高峰期車多。”
“沒關係,我不開車,就在隔街的那棟樓上。”
竇澤這才恍然大悟,問:“你們辦公室在萬基嗎?”
“對啊,有時間過來玩兒。”
霍司明的公司就在他隔壁那條街,他從前竟一無所知。白若安走後,竇澤愣了好半天,還沒晃過神兒,恍恍惚惚提著飯盒上了樓。劉洋正坐在那裡摩拳擦掌地等著,見他提著食盒回來,嬉皮笑臉道:“我就知道又有人給你送飯。今天什麼菜?”
竇澤把餐盒放桌上,劉洋便湊過來替他拆開,也不知白若安在哪裡買的飯盒,超大容量,一層飯三層菜,耗油小白菜、紅燒排骨、魚香肉絲,全是竇澤愛吃的菜式,食盒的最後一層深一點,是一大碗鯽魚湯。
劉洋一層層掀開看了一遍,動作誇張地深吸了口氣,感歎道:“竇澤啊……”
竇澤也不搭他,笑了笑,拎起食盒,劉洋便跟著他一道往食堂走了。
飯後,竇澤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撥出那串數位。
這一天曾彌勒下班早,辦公室裡的人也溜溜達達能早退的全找藉口溜掉了。
離下班時間將將還差一分三十秒,竇澤想著霍司明或許已經到了樓下,便也收拾東西下了樓,還帶上了那兩個大保溫桶。未料今天霍總卻意外地遲到了,發來信息說:今天有點急事需要處理,你晚一會兒下樓。
竇澤在樓下轉了兩圈,想了想,腿腳不自覺地便朝著萬基大廈的方向過去。中央商務區的大廈就那幾棟,實在太近,他走路不過十來分鐘就到了。距離雖近,萬基大廈卻是普通小白領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塊聖地。別的公司皆是租用某座大廈某層樓來辦公,只有萬基,二十八層高的大廈全屬一家企業。
他在萬基大廈的門外徘徊半天,瞟了門口的保安兩眼,最後還是猶豫著給霍司明撥了電話,那邊大概還在辦公,周圍偶有紙張翻動的聲響。霍總的聲音卻不疾不徐,抱歉道:“我這邊馬上就結束,十分鐘,你如果餓了……”
那邊還沒說完,竇澤便猶猶豫豫道:“我在你公司樓下,前臺……要預約才能進去。”
他隨即聽到那邊翻動紙張的聲音停住了,周圍連呼吸都屏住了似的,霍司明過了兩秒鐘才說:“你在樓下等我,我去接你。”
整棟大廈的金銀白領們誰也沒料到,霍司明霍董,竟然會丟下手裡的事務親自到樓下接見一個名不見經轉的小推銷員。會議室裡的一屋子人看到霍董在會議期間接電話已經是驚天奇聞,如今會議開到一半竟然撂下不管,更是奇到瞠目結舌。
他丟下一屋子雜亂,對白若安道:“你盯著,繼續會議,直到商討出解決方案。”
白若安領命稱是。
霍司明整了整領帶,出門時又對著電梯間的反光鏡攏了攏鬢角邊散落的幾根碎發。他一下樓,便看到竇澤將近一米九的個子,身上穿著工裝,手裡拎著兩個大保溫桶。霍總難得有些慌亂,不自覺加快了步伐,趕到竇澤身邊,接過他手裡的保溫桶,說:“你怎麼把它們拿過來了?”
竇澤以為他在責怪,有些訕訕道:“我想著反正來也來了,就順道帶過來了。不然以白先生那小身板,明天他一個人拎兩個大飯桶怕是吃不消。”
霍司明聽他這樣講,有些不悅似的說:“那是他的事,以後你不要管。”
“……”竇澤張了張嘴,一邊在心裡想這便是正宮娘娘的地位,一邊說:“不然你今天就不要送我了,忙你的事吧,我回我媽那兒吃,自己家做得,肯定能放心。”
霍司明顯然不打算聽他的話,一手將兩個大飯桶放到前臺,對那裡的迎賓說:“一會兒白秘書下班把這兩個東西給他,另外……”他輕輕拉了一把竇澤的胳膊,說:“以後他過來,都不需要預約,許可權可以直達總裁辦。”
前臺小姑娘看著這個一分鐘之前還被她當做送外賣的男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霍司明卻還在看著她,等她答話似的問:“記住了嗎?”
竇澤已經有些尷尬,推了推霍司明的手,說:“你……我就來這一次,又不常來……”
霍總道:“會的,總有機會的。”
前臺已經回過神來,一邊彎腰一邊說:“記住了霍董。”
霍司明一手插在褲兜裡,一手還牽著竇澤的手腕,心情很好的樣子,走進電梯間裡還看了看上面的倒影,嘴角似有笑容。竇澤跟在他身後,輕輕把手腕掙出來,表情有些尷尬地說:“你在公司裡真威風。”
霍總回頭看他,眼神柔和又包容,隨後接了一句:“我在你面前何時耍過威風?”
因為這一句話,竇澤愣怔了,他回憶起從前兩人相處的場景,霍司明總是溫柔沉默,從未擺過資本家的派頭,連吃飯也是隨著他吃簡餐、路邊攤、油脂麻花兒的小飯館,從未有過一句抱怨。竇澤一顆心不自覺便軟化了,畢竟有過那麼好的時候。
霍總親自將他領到總裁辦公室,途中路過高層會議室,全透明的鋼化玻璃裡透出公司各層領導們好奇的臉孔,白若安坐在總裁位置靠下,也回過頭來看他,露出個揶揄的笑容。好像全辦公室的人都知道他懷了霍司明的種似的,竇澤被他們的目光逼得不得不心虛地低了頭。
又走了幾步,霍司明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露出裡面一半的面貌,竇澤站在門外,只看到一張寬大厚重的辦公桌,上面擺著霍司明的名牌,牌子上的標籤是‘首席執行官’。他又微微側了側身體,於是看到辦公室另一邊的風景,弧形的落地窗戶占了整整一面牆,明媚的陽光照得辦公室裡幾乎沒有死角。霍司明半個身子站在裡面,說:“進來。”
竇澤跟著往裡走了兩步,猛然發現,幾乎整個cbd區的風景都容納進這片無遮無攔的視野裡。他問:“怎麼裝了這麼一大片玻璃?連個遮擋也沒有。”
聽他這樣說,霍司明不知在哪裡按了一個開關,外面射|進來的陽光便慢慢黯淡了。他問:“不喜歡嗎?我看著陽光,覺得心情也會變得很好。”
竇澤笑了笑,道:“要是我坐在這裡,心情恐怕也會很好。”
“那你就坐。”霍司明輕輕拍了拍老闆椅的椅背,又指著檔櫃後面隔間的暗門說:“如果累了就到裡面休息一會兒,那裡有床,我大概還得一會兒。餓不餓?要不要給你叫點吃的?”
竇澤卻不敢真的坐到老闆椅上去,看著霍司明關切的樣子,說:“不餓,你別管我了,我就在這裡就好,忙你的去吧。”
“休息室裡有一個小冰櫃,裡面有零食和飲料,你自己拿。”霍司明說完,又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很喜悅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叮囑道:“你在這裡幹什麼都可以,等我一小會兒。”
“……”竇澤感受到他的情緒,看著他的表情,不知該作何答覆,最後只好扯著嘴角笑了笑說:“好。”
這場會議不知是因為竇澤的介入還是真的已經找到解決方案,結束得很快,竇澤大概只在總裁辦待了二十分鐘,就聽到霍司明敲門的聲音,他笑著問:“這是你的地盤,怎麼進來還敲門?”
霍總有些羞澀似的,彎著嘴角笑了笑,也不答話。說:“走吧,去吃飯,餓了吧?”
竇澤說:“還好,你的另一個秘書給我準備了一些水果。”他指了指茶几上洗切好的水果拼盤,上面已經被他吃掉了一半,他又問:“你餓不餓?吃點兒再走?”
霍司明便真的咧起嘴笑了,用牙籤紮了一塊芒果放進嘴裡,甜甜的滋味讓整個口腔都幸福起來。
“芒果挺甜的。”竇澤忽然想起昨天霍司明從醫院拿走的半把香蕉,笑道:“你那半把香蕉已經丟掉了吧?”
霍司明已經放下了水果簽,一邊松領帶示意竇澤出門,一邊說:“今天早上和中午已經吃掉了,一半配了早飯,一半當了飯後甜點。”
“……”竇澤被他弄得無言。
霍司明倒心情很好,出門時遇到剛剛整理完會議紀要的白若安,還叮囑他:“小澤已經把飯桶拿過來了,我給你擱在前臺了,記得拿。”
白若安一點不介意似的,笑著點了點頭。
等走過很遠,竇澤想了想才開口,說:“以後能不能別讓白先生去給我送飯了?”
霍司明一邊走一邊側過頭看他,問:“為什麼?”
“他是你的貼身秘書,要做得應該是商業大案,怎麼能天天來給我送飯呢?這樣不太好。”
霍司明便停住腳步,站在那裡看他,過了一會兒才說:“別人去,我不放心。”
竇澤張了張嘴,沒有出聲,一邊狐疑地猜測他與白若安的關係,一邊閉上嘴不再提這件事。
兩人乘直達電梯到了停車場,地下車庫涼涼的,沒有街上的悶熱,車廂裡也保持著怡人的溫度。待兩人坐上霍司明的車子,竇澤問:“今天吃什麼?”
霍司明歪過頭看他,問:“去我家吃,好不好?”
☆、第十三章
霍司明的問題一出口,竇澤心中便是一顫,他的身體不自覺向後靠,這是一個防禦的姿勢,然後問:“怎麼去你家吃?我想吃酸辣粉。”
霍司明回頭看了他一眼,說:“只是吃個飯而已。”這話有些歧義,並沒有卸下竇澤的提防。
他沉默著不搭話。
霍司明的手扶在方向盤上,深深地看著他,仿佛看到他心裡去。過了好一會兒,把竇澤都看得不安了,才說:“家裡的乾淨些,每天在外面吃對身體不好。”
他仍不死心,負隅頑抗:“去你家誰做飯?我是不會做,而且都已經這個點了,等吃上飯得半夜了。”
霍司明看了眼表,笑笑:“專門請了保姆做飯,這個點應該已經差不多擺上桌了。”
竇澤抿了抿嘴,不再說話。霍司明看出他不高興,卻不點破。
兩人一路沉默著,霍司明的公寓離辦公室很近,開車十來分鐘。他剛剛停好車,就聽到竇澤有些忐忑地問:“我們真的不能去外面吃嗎?我真的想吃酸辣粉。”
霍司明感歎於他找藉口的技巧,不自覺便笑了,問:“竇澤,你在害怕什麼?”
“我沒有……”他的長腿窩在車座下麵狹小的空間裡,整個人很不安似的。
霍司明說:“不能上去看一眼嗎?保姆阿姨做了一桌子菜,不吃就浪費了。或者……如果你真的覺得沒有喜歡的,我們再下樓。”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已經容不得竇澤拒絕。他無疑是膽怯的,尤其經歷了三個月前醉酒的記憶,尤其肚子裡還揣著一夜荒唐的惡果,他當然不想,也不敢單獨跟霍司明待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
他磨磨蹭蹭下了車,跟著霍司明從直達電梯上去,一路低著頭,摳著指甲蓋與指腹銜接處的死皮。霍司明通過電梯間的倒影看他,說:“不要摳,一會兒摳破了要流血,回家我給你拿指甲刀。”
竇澤像是偷糖被大人發現的孩子,心虛似的飛快把手背到身後,也不說話,靠在電梯的轎廂上。
霍司明看著他防衛的動作,向後撤了一步,跟他並肩立在一起,立刻感到竇澤渾身上下像豎起了汗毛似的,緊張到微微顫抖。他抿了抿嘴,心下不忍,有些失望,又有些難過,臉上卻沒有洩露絲毫,只是默默又走遠了一些,說:“馬上就到了。”
竇澤悄悄挪了挪身體,在他身後稍遠的位置,沒話找話道:“我記得你以前住在郊南,怎麼搬到這裡來了?”
“那裡距辦公室太遠,而且只有我一個人住,太大了。”
電梯門叮得響了一聲,霍司明邁出轎廂,兩步便是公寓門,竇澤綴在後面,聽到他一邊按公寓門的密碼鎖,一邊說:“密碼是170412。”
“……”竇澤張了張嘴,沒發出聲。
這裡每層只有一家住戶。竇澤站在門外,先打量了一眼樓梯間,又向屋裡看,尋找勇氣似的。屋子裡沒人,霍司明也不管他,率先進了房裡,在玄關的鞋櫃那裡取了一雙家居拖鞋出來,說:“換上鞋子舒服一點。”
竇澤站在外面已經聞到了一股飯菜的香味,試探性的向前邁了一步,屋裡的裝修簡約明亮,黃昏的光影把客廳映成浪漫的玫瑰色。霍司明似乎格外喜歡陽光照射的地方,只要不是承重牆,通通被他打掉裝上玻璃。竇澤站在那兒觀察了一會兒,漸漸放下了心防,心想:對於霍司明來說,玻璃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發明。
此時霍總已經解掉了領帶,手腕上的袖扣也摘掉,一邊朝樓上的衣帽間走,一邊對他說:“你自己隨意看一看。”
竇澤便點點頭,他走到落地窗前向外俯視,這裡的視野沒有霍司明的辦公室那樣開闊,但也足夠讓人心曠神怡,他甚至開始聯想,如果每天下班能坐在這裡喝喝茶看看報,應該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竇澤穿著拖鞋在一樓的公共區域轉了一圈,又到衛生間洗了個手,待霍司明換了一身居家服下樓,他才稱讚道:“你家裝修得真漂亮。”
霍司明抿著嘴彎了彎唇角,也怕嚇到他,不敢再說什麼曖昧的話,只按兵不動道:“吃飯吧。”
餐桌上擺著扣好保溫蓋的碗碟,竇澤剛要伸手去幫忙,便聽見霍司明說:“別動,燙。”然後拿了桌上擺著的隔熱手套,將蓋在上面的蓋子一一掀開,露出溫度剛好還冒著熱氣的餐點。
竇澤此時不止感歎資本家們奢侈的生活,他已經被霍司明這招招式式弄得無話可說,近乎適應了。禮貌性的說:“看起來很好吃。”
霍司明笑了笑,也道:“應該還不錯。”
桌子上擺了四菜一湯,還有一碗專門為竇澤準備的酸辣粉。
兩人一起吃過很多次飯,但竇澤從未來過霍司明家裡,一是因為霍總那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容貌,二是因為霍司明似乎不太願意在家裡待著。在竇澤對他的印象裡,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去公司的路上,或者出差,或者在跟客戶見面談判……總之,家對於霍司明來說,更像是個留宿睡覺的地方。不過他立刻又想到,畢竟之前他也不知道霍司明是個gay……
竇澤腦子裡一邊混亂的運作著,一邊習慣性地夾了一筷子西芹,有幾根掉在桌上,霍司明看向他,問:“怎麼心不在焉?沒食欲嗎?”
“啊?……不是,在想事情。”竇澤把筷子上所剩無幾的菜丟進碗裡扒了兩口,便聽見霍司明又問:“想什麼事情?”
“……想你這棟房子裝修要花多少錢。”他隨口找了個藉口,又說:“光是那面落地窗戶就得好幾萬吧?”
霍司明笑了笑不說話,看他笨手笨腳夾酸辣粉的樣子,又去廚房拿了把勺子給他。“用這個。”
竇澤接過來,勺子筷子齊上陣才吃到一口粉,他問霍司明:“你要不要?”
霍司明便把碗遞過去,示意他幫忙夾一點,竇澤沒料到他真的要吃,張著嘴愣了一下,上面還沾著紅油,反應過來,忙低頭幫他夾了一勺,又覺得這舉動很親昵,不由緊張。
霍司明卻一無所覺似的,吃了一口,說:“確實有點辣。”
竇澤抽了張紙擦擦嘴,也不說話,埋頭扒了兩口米飯。霍司明便在對面為他盛了一碗湯,花生燉豬蹄,湯上面的浮油已經被悉心撇去,只剩下煮得暗紅色的湯汁,還有軟爛的肉筋和花生。竇澤看著不自覺脫口道:“又不下奶,怎麼煮這個?”說完才覺尷尬。
霍司明卻好像被他點到哪個穴位似的,張了張嘴,不知想到什麼,嘴裡的口水都氾濫起來。
竇澤喝了一口湯,又想,這孕都懷了,指不定真能下奶,腦海裡已經勾勒出自己挺著兩個圓潤胸脯奶孩子的場景,嚇得他渾身一哆嗦。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霍司明自己也盛了一碗,竇澤便說:“還是挺好喝的,花生煮得爛,軟|綿綿的。”
霍司明:“……”
飯後竇澤起來幫忙收拾了桌子,霍司明問:“今天還去醫院嗎?”
“還是去看看吧,沒事,你不用送我,我自己過去就行。”
霍司明說:“醫院離這裡很近,走路十五分鐘就到了,我們可以散步過去。”
竇澤便趴到窗邊看了一眼,發現這房子的對面正好是人民廣場,笑道:“你這房子的位置可真便利,後面是公園,前面是廣場,旁邊還有醫院,我剛剛來的時候都沒發現。”
霍司明不敢靠得太近,挨著他一尺的位置站在旁邊,跟他一起看向窗外,說:“是啊,上班的路程開車只要十五分鐘。”
竇澤便豔羨道:“真好,我將來賺夠了錢,也要買一套這樣的房子。”他口無遮攔,回頭看了一眼霍司明,卻發現對方的眸子正深深映著他的臉,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要呼之欲出。他趕快扭過來,有些尷尬地笑道:“哈哈,我說著玩兒呢。”
霍司明也沒有說話,很輕的歎了口氣,說:“你等我換個衣服,跟你一起下去。”
他趕快點頭,又掩飾似的趴在窗玻璃上看。待霍司明上樓,他才抿著嘴,輕輕摸了摸尚平坦的腹部,感覺渾身上下都有些疲憊。
霍司明的動作很快,他換了一件t恤,下面非常罕見的配了一條黑底印花的大褲衩,整個人跳脫了辦公的狀態,顯得活潑年輕了許多,手裡還拿著個巴掌大的粉紅色小玩偶。
竇澤笑著問他:“你還有大褲衩呢?我以為你只穿正裝。手裡拿著什麼?”
霍司明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褲衩,說:“只是不常穿。”又沖他搖了搖手裡的東西,說:“給小孩子的玩具,你一會兒帶給南南。”
竇澤愣了一下,沒想到不過一句敷衍的話便被霍司明記在了心裡,真的給謝小南重新準備了禮物,心裡莫名湧上些情緒,又笑了笑說好。
如果忽略竇澤的性別和一身工裝,這種情形實在很像情侶相攜在飯後散步。兩人慢慢穿過社區後面的公園,霍司明手裡還拿著粉紅色的小玩偶,竇澤的公事包丟在他家,兩人都謹慎地邁著步子,像怕扯著蛋似的。竇澤沒話找話問:“這個玩具是你自己挑得?”
霍總愣了一下,繼而嗯了一聲:“在官網上看好了,然後讓小白到實體店去拿的。小姑娘應該都喜歡粉紅色吧?”
竇澤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說:“倒是不知道南南喜歡什麼,這孩子從小就聽話,家裡人不管給她買什麼穿什麼都沒意見,好像也沒人送過她玩具,我跟我姐偶爾會給她買一些連環畫打發時間。”
霍司明難得有些嚴肅地說:“你們不應該這樣。”
竇澤:“……”
他猛然想起自己好像一直沒跟霍司明討論過教育的問題,便問:“要是……要是這孩子生下來,你想怎麼養?”
霍司明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思考過很多次這個問題,但每每謀劃到最後,都會變成同一個結果,此時便脫口而出:“給他最好的生活,然後……愛他,讓他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長大。”說罷,又像肯定什麼似的,重複了一遍:“能讓他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長大就很好了。”
這簡單的回答反倒把竇澤的心弄得複雜,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霍司明回頭看他,問:“你呢?你怎麼想?”
竇澤看著他瞳仁裡自己的倒影,有些放空似的,又低下了頭,說:“他是你的孩子,你可以全權負責……”
☆、第十四章
面對這樣的回答,沒有人會不失望,霍司明沒有說話,雙手插在褲兜裡,沉默著向前走。
過了一會兒,竇澤問:“將來,我可不可以……偶爾來看看他?”
霍司明忽然停下腳步,他罕見的微蹙著眉頭,聲音很低,說:“如果你不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還來看他做什麼?有什麼意義?”
竇澤面對他的質問一時無言以對,也第一次感受到霍司明壓抑的怒火,他鼻頭翕動了兩下,低著頭沒有再發聲。然而過了一會兒,他垂頭向前走著,不自覺要走岔了道路,霍司明還是伸手拉了他一把,說:“這邊。”
竇澤不知道霍司明是為什麼生氣,是為了他的不負責任?還是為他那句劃清界限的話?他沒有再問,霍司明也沒有再答。兩人沉默著走完了這段路,直到高幹病房的樓下,霍司明說:“我在這裡等你。”
“你不上去嗎?”
霍司明把手裡的粉紅色小玩偶遞給他,道:“不了,我去了伯父伯母又要緊張。”
竇澤接過來,看著那小玩偶的怪模樣,揉了揉它圓圓扁扁的鼻子,說:“好,我很快就下來。”
霍司明就坐在樓下小花園的長椅上,夏季蚊蟲肆虐,花園之類的地方最盛。即便打掃得再乾淨,也免不了花花草草間藏匿幾隻擾人清淨。那蚊子先是圍著霍司明英俊的臉蛋打轉,霍總一向姿態優雅,趕蚊子的動作卻不免可愛,他先是用手扇了扇,發現全然不起作用之後,又雙手去拍,那蚊子終是放棄了在他臉上安家落戶的想法,改圍著他果露在外的小腿進行伏擊。
於是待竇澤從病房找過來時,便看到霍總正彎腰站在那裡對小腿上的蚊子進行絞殺,那架勢與他平常一絲不苟的儒商形象很是不符,頗有些逗趣可愛。不待他笑出聲,霍司明已經發現他,立刻有些狼狽地整了整衣服,說:“伯父怎麼樣?”
竇澤說:“還好,比之前感覺好多了,醫生說再討論一下,最近希望能做手術。”
“那就好。”霍司明問:“孩子喜歡那個玩具嗎?”
“非常喜歡,我剛拿給她,眼睛都直了,說是她看過的一個動畫片裡的角色。”或許是今天晚上的經歷太順遂,一家老小和和睦睦,不必再為生計發愁,竇澤的心情也變得開朗起來,他看著霍司明下巴上的小包,笑著問:“怎麼咬得全身都是包?這兒也有一個。”
“……”霍總身心都受到重創,有些沒面子:“花園裡就是蚊子多。”
竇澤便真的笑起來,說:“其實你不必送我下來,在家裡待著就好了。”
霍司明也不理他的話茬,看了一眼表,說:“都九點多了,回去吧。”
竇澤聽到他的話,也不在意,兩人又穿過花園,走到一半,他忽然感覺到肚子動了一下似的,立刻就站住了。霍司明回頭看他,問:“怎麼了?”
“我肚子……剛剛好像動了一下。”竇澤僵著身體說。
霍司明明顯也緊張起來,他盯著竇澤的肚子,好半天說:“我可以摸摸嗎?”
“……它現在已經不動了。”竇澤說。
“……”霍司明便重新把手揣回兜裡,說:“那我們走慢點吧。”
夜色深沉,公園裡納涼的人不多,他們穿過樹木蔥郁的小徑,路旁栽著歐式風格四角飛簷的照明路燈。竇澤看到路燈下霍司明失望的神色,想到他說過的話,有些不忍心,又說:“那你摸摸吧。”
霍司明那雙深邃的眼睛瞬間比路燈還亮似的,驚喜地抬頭看他,遲疑了兩秒,隔著襯衣伸手撫上竇澤看起來尚且平坦的小腹,皮帶扣阻礙了霍總大手前進的步伐。竇澤看出來,有些難堪的解開了皮帶扣,那姿態像邀請似的,微微別過臉去。霍總的手便順從地伸進去,細細撫摸感受起來,胎動沒摸到,腹肌倒是排列整齊有明顯的八塊,一時之間心猿意馬就有些不想放手。
竇澤別著臉,難堪極了,霍司明手心的溫度讓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個慌亂的晚上,他忍不住握住了霍司明的手腕,說:“可以了吧?”
霍司明便收回手,重新插|進褲兜裡,等著竇澤系好皮帶扣。這種情形實在有些詭異,竇澤的臉上火燒火燎,不自在極了,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剛剛的某個瞬間被鬼神附了身,竟然會對霍司明這淫|魔動了惻隱之心。
霍司明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麼,忽然說:“天已經很晚了,家裡有客房,不如……你留下來住吧?”
竇澤一直垂著頭不吭聲,待他說完才道:“我乘公車。”
“現在這個點,已經沒有班次了吧?”
竇澤便抬頭看他,臉上的表情有隱忍、有憤怒、還有不甘,他問:“霍司明,我是不是非得出賣|身體?”
霍司明的指尖還留著竇澤身上的溫度,那種留戀的情感讓他沒能及時作出回答,但他顯然不想竇澤以現在這種不甘不願充滿怨憤的姿態接受他的愛意,即使他們已經有了一個孩子。
他不做聲,竇澤卻繼續說:“你是不是老早就開始謀劃著上我了?從什麼時候開始?從我大三第一次見你那次?”
霍司明抿了抿嘴,若他在此時搬出資本家的嘴臉,自然能夠迫使竇澤低頭,可那樣一來,竇澤的心大概也會被傷透了。他說:“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竇澤的手揮起來,他的皮帶沒系好,隨著動作散開,這樣的氣氛這樣的事故,讓竇澤不得不為自己卑微的地位感到羞恥。他說:“我自己回去。”
說罷,他邁著大步朝公園的另一處出口走過去,乘上了排在那裡偷懶的一輛計程車。
於是回去的路上便只剩下霍總一個人,他望著竇澤走遠的方向,沉默了一會兒,唇邊忽然露出一個很淺的弧度。
竇澤大多數時候都是乘公共交通出入,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乘過計程車,他坐在車上,回憶起霍司明掌心的溫度,臉頰不由得一陣陣發燙,額上卻隱隱滲出冷汗,他既為霍司明的逾矩感到憤怒,又為自己不得不利用這段感情、利用腹中胎兒的行為感到羞恥。
計程車深藍色的座椅套已經被磨得油光發亮,竇澤朝外面的天空望了一眼,路邊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快要閃花了人的眼。他說:“師傅,你到前面路口停一下吧。”
這裡距他的宿舍大概還有一公里的路,竇澤付了車錢,下車時發現自己把公事包忘在了霍司明的家裡。幸好他的手機還揣在兜裡,包裡也沒有什麼急用的檔。他一步步向宿舍走著,流光溢彩的燈光打在他身上,沒有人知道他心裡此時正在進行著天人交戰。霍司明會因為他的負氣離去而生氣嗎?他會讓他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嗎?
竇澤的手指在電話簿上來回盤旋了幾次,直到他走進宿舍樓的單元門,仍沒有按下去的勇氣。他剛剛把鑰匙插|進鎖孔,便聽到裡面鎖頭哢嚓顫動了一下開門的聲音,劉洋從裡面探出半個腦袋,問:“今天怎麼沒有豪車送你?”
他愣了一下,沒想到劉洋早已經知道他每天的行蹤,有些不悅,更多的卻是無力和羞愧。他伸手推開了門,沒有說話,進去扶著鞋櫃換了鞋。劉洋問:“吵架了?”
竇澤沒有回答,他繼續道:“竇澤,你可別想不開啊,這麼好的大|腿可得抱緊了,你們家這情況……”
劉洋的絮絮叨叨像觀世音的緊箍咒套在他腦袋上,哪裡都是繞不開的現實,他忍不住大吼了一聲,把床上的枕頭狠狠摔倒地上,把跟著進來的劉洋嚇了一跳,忙後退著說:“發什麼脾氣?又不是我惹你。”
竇澤趴到床上,有點難過,他把臉埋在毛巾被裡,悶悶地說:“出去帶上門,謝謝。”
劉洋哼了一聲,小聲念叨:“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也許是連日的疲憊讓他難以支撐,也或許是因為孕期的脆弱,這天晚上,竇澤連臉也沒洗就趴在那裡睡著了,於是也沒看到霍司明發來的簡訊:你的包在我這裡,明早去接你上班。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竇澤身上的襯衣已經皺的不像樣子,他迷糊著把衣服脫掉,忘記了肚子裡的小怪物,就那麼大喇喇的搭著一條毛巾去衛生間洗漱。
劉洋從廚房裡鑽出腦袋看了他一眼,說:“竇澤,你什麼時候長小肚子了?誒?長了小肚子肌肉倒沒減嘿。”
一句話把竇澤從夢中驚醒,他喉嚨乾渴快步走到衛生間,差點把自己滑倒。
衛生間的盥洗池上裝了一面方形的梳妝鏡,他和劉洋都不怎麼用,上面已經積了一層灰。他有些激動,也顧不得上面的污垢,直接拿手沾了水抹出一片光來,然後站定,側過身,發現原本形狀姣好的腹部果然有一片很不自然的隆|起,雖然上面的腹肌還很整齊的排列著,但脫掉衣服卻能明顯的觀察到不同。
他無力地扶著鏡子喘了一會兒氣,劉洋舉著一鍋速食麵湯在外面拍門:“竇澤你幹嘛呢?便秘嗎?”
“……對。”他轉身拉上簾子走進淋浴間打開水龍頭。
劉洋也不再叫喊,轉頭進了廚房洗鍋,竇澤便在衛生間大聲罵他:“我洗澡呢!一根水管你開那麼大涼水想燙死我嗎?”
他脾氣一向很好,從沒對誰說過一句重話,今天這句實屬罕見。劉洋也不惱,像發現了世界奇觀一樣放下鍋子跑過來,問:“竇子,有啥困難跟哥說,是跟富婆鬧啥彆扭了?”
竇澤把牆角的肥皂丟到衛生間的門上,發出咣當一聲響,罵:“滾!”
待竇澤從衛生間出來時,已經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劉洋大概是剛剛被罵狠了,有點生氣,也不搭理他。竇澤回到臥室的時候,手機已經響了第三遍,上面顯示著霍司明的名字。
他猶豫了一秒,接了起來,那邊的聲音感覺很近,霍司明說:“我在你宿舍樓下。”
“……你等我一會兒。”竇澤迅速從櫃子裡翻了另一套工裝換上。從臥室出來的時候,劉洋也已經準備出門,正一臉不高興的瞥他。竇澤想,這大概就叫在劫難逃,霍司明就在樓下等他,劉洋跟他一起出門一定會碰到。
劉洋斜著眼問他:“你走不走?”
“走。”
到樓下的時候,果然看到霍司明正等在那裡,見他們出來,從車窗側頭叫他:“竇澤,這裡。”
☆、第十五章
劉洋在旁邊盯著那輛賓利,眼睛都冒綠光了,狠狠拍了一下竇澤的肩膀,說:“竇澤你可以啊你!你這朋友牛x呀!”
霍司明看到竇澤旁邊跟著他室友,便從車上下來了,說:“正好順路,我送你們去上班。”
劉洋點頭哈腰地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竇子的室友,我叫劉洋。初次見面,幸會幸會!”然後伸手去跟霍司明握。“您貴姓?”
“免貴姓霍。”霍司明禮貌地笑了笑,虛手跟他握了兩下,說:“快上車吧,吃早飯了嗎?”
“我吃了,竇子沒吃。”劉洋手腳並用著爬上車後座說。
霍司明看到竇澤濕漉漉的頭髮,不知從哪裡抽|出條毛巾遞給他,問:“剛剛洗澡了嗎?”
竇澤一邊接過來一邊說:“嗯,沖了一下。”
駕駛室的車座中間放著一個紙袋,裡面裝著一杯豆漿,兩個包子,一個雞蛋,還有一盒洗切好的水果,霍司明指了指那袋子對竇澤說:“吃吧。”
竇澤接過來,有點不自在地問:“你吃什麼?”
霍司明說:“我去公司吃。”
竇澤嫌包子味兒大,便沒打算在車裡吃,問霍司明:“我公事包是不是在你那兒?”
“嗯,我給你拿過來了,在後座上。”他伸手指了指後面。
劉洋好不容易逮到機會插話,立刻摸到竇澤的包,說:“這兒呢,我說這包怎麼這麼眼熟呢,原來是竇子的啊。”
仲夏早晨的陽光很烈,照在霍司明臉上,顯得他側臉的輪廓很鋒利,他伸手把遮光板拉下來,便聽到劉洋在後面問:“霍先生是不是混血啊?感覺長得特別有異域風情,鼻樑真挺!”
霍司明笑了笑:“我外祖父是葡萄牙人,算是有四分之一的外族血統。”
竇澤在副駕上坐著,扭頭看他,說:“以前沒聽你說過。”
“也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大事。”他又問劉洋:“您跟小澤一起合住了多久了?”
劉洋趕緊說:“將近一年了,從竇子進我們公司開始,我倆就合住了,關係鐵得沒話說,竇子這人是真不錯,仗義又實在。”
霍司明笑著,像竇澤的家人那樣問:“他就沒什麼缺點?”
這劉洋怎麼敢說,他腦子轉了一圈,答道:“要真說缺點,就是太實誠了,脾氣又好,誰看見都想欺負他。”
“那就承蒙您多關照他了。”霍司明哈哈笑了兩聲,繼續說:“我聽說,前段時間有人把他跟你們辦公室姑娘的豔照捅出去了?你知道這事嗎?”
劉洋一驚,又一怔,還沒來得及應答,便聽到竇澤有些惱怒的聲音,對霍司明說:“你……別亂說!不是豔照!”
霍司明像對待小孩兒似的,被他罵也不生氣,只是笑笑:“好吧,我記錯了,不是豔照。那你有沒有跟別人談戀愛?”
竇澤便氣得抿著嘴瞪他,此時只覺得他從前坦蕩蕩的君子模樣果然是裝出來的。
若是放到平時,霍司明大概也不會再做什麼,偏偏有別人在車上的時候,他要故意逗弄竇澤,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討饒似得笑著說:“生氣了?”
竇澤不得已回頭看他,又怕後座的劉洋看出端倪,身體下滑,腦袋緊貼著後面的椅背,警告性的用唇語說:別亂來!
霍司明便收回手,唇角還掛著一抹笑。
劉洋已經從剛剛的驚慌中回過神,看著前座的互動,心中不由多想。
沒一會兒,車子穩穩地停在財富大廈的門口,剛下了車走進公司,劉洋就神秘兮兮地問:“竇澤,這位霍先生是哪路神仙啊?這麼有派頭。”
竇澤邁著長|腿,雖不想說,卻不得不說,胡編亂造道:“……是我爸爸戰友的兒子。”
劉洋嬉笑著說:“他對你挺親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倆是那個呢。”他將兩手的指尖縮在一起對了對,做出個曖昧的手勢。
或許是跟霍司明待時間長了,也學會了那套喜怒不形於色的技能,竇澤的心跳亂了幾拍,額上不免出了些冷汗,卻還是像聽到笑話一樣強自鎮定道:“我是不是直男你不知道嗎?”
劉洋便老氣橫秋地搖著頭撇嘴道:“你我是知道的。不過現在這社會啊,有錢能使鬼推磨,是不是直男有什麼關係?”
竇澤揪著心,不再說話了。
竇澤上午跟客戶約好了見面,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看時間差不多便出去了,他想著能在午飯前趕回來,便沒跟白若安說送飯的事情。
暑伏的天氣,熱得人受不了,剛一出門就差點被熱浪推個跟頭。竇澤一身工裝捂得嚴嚴實實,這天氣實在是受罪。好在今天的客戶並不難纏,是慕名而來真心實意想談合作,臨近午飯的時候兩人終於談妥了供貨的事。按照以往的慣例,雙方本該一起吃個飯,但這次不巧,客戶中午有約,竇澤便樂得輕鬆,打算乘公車回公司,正好還能趕上白若安的午飯。
令人沒想到的是,今天的中環路堵到便秘,臨近飯點,公車卻遲遲不來。
竇澤站在車站裡,汗水已經濕透了他的襯衣,額頭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強光照得人眼暈,他的身體搖搖欲墜,已經開始有點噁心想吐了。
同一時間。
白若安提著保溫桶到竇澤公司樓下,卻沒人接電話,不得已上樓去問,才知道竇澤見客戶去了。便站在樓梯間裡給霍總去了電話:“出去見客戶了,電話打不通,怎麼辦?我把飯撂這兒?”
霍司明聽了這話有點著急,說:“你先在那兒等著。”然後自己又給竇澤撥電話,那邊一直響了十來聲才接,竇澤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說:“手機靜音,剛剛沒聽到,你幫我給白先生道個歉吧,讓他把飯放到我桌上,我一會兒就回去。”
霍司明問:“你怎麼回?”
竇澤臉上的汗已經開始從睫毛上往下落,差點滴到他眼睛裡,他的口很幹,吞了一口唾沫,有點艱難的說:“坐公車,馬上就來了。”
霍司明心中不安,問:“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竇澤捂住電話,忍不住幹嘔了一下,才說:“不用,你忙你的吧,車來了,我先掛了。”可事實顯然並非如此,竇澤掛掉電話,本想在後面找個陰涼的位置休息一下,然而還沒等他挪動步伐,眼前便忽然黑成一片,一時間天旋地轉,身體瞬間失去了知覺,連倒在地上也不覺得疼。
他對這個車站最後的記憶,是一句陌生人的叫喊:“有人暈倒了!”
霍司明坐在辦公室裡,不知為何十分不安,他又怕竇澤嫌他煩,強忍了二十多分鐘,才重新撥了電話,嘟了幾聲之後,那邊接線的卻換了一個人,是竇源。“是霍先生嗎?真不好意思,我們竇澤中暑暈倒了,沒辦法接電話……”
‘暈倒了’三個字,差點把霍司明也嚇得暈過去,他問:“在哪家醫院?”
“中州路那個人和醫院,您要過來嗎?醫生說沒什麼大事,休息一會兒就好,您不用麻煩了。”竇源不清楚霍司明和竇澤的關係,以為兩人只是關係很好的朋友,便站在家人的立場上這樣說。
她不知道霍司明此刻已經快急瘋了,什麼也沒來得及帶,只拿了手機和車鑰匙就下了樓,一路風馳電掣到人和醫院,路上一共才花了不到一刻鐘。他到的時候,竇澤已經醒了,正躺在那裡拔手背上的輸液針管,竇源罵他:“你怎麼這麼不聽話?你非要把它拔了幹什麼?”
竇源不知道他懷孕的事,可竇澤自己知道,孕期似乎是不宜輸液吃藥的,剛剛十來分鐘也不知道輸進去多少,他得趕緊拔掉。兩人爭執間,霍司明已經走進了病房,竇源看見他,也不再數落竇澤,而是熱情道:“霍先生真是重情義!其實不是什麼大病,就是中暑了,醫生說讓他輸完液休息兩天就可以了。”
霍司明一路跑上來,還喘著粗氣,他顧不上理會竇源說什麼,趴到床邊問竇澤:“有沒有哪裡覺得難受?”
竇澤以為他問孩子,便說:“沒有,應該沒事。”
霍司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沒事就好。”
竇澤感受到他手心的汗意,說:“別這麼緊張。”
竇源看著兩人的互動,倒沒有往歪處想,只是覺得這位霍先生與竇澤的關係確實是非常好,又想起謝小南的事,便笑著說:“南南的事還沒來得及謝謝霍先生呢,現在已經搬到她老爺隔壁的病房了,多謝您的關照了。聽竇澤說,那玩具是您特意給她買得,真是感謝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長這麼大,我也沒給她買過一件玩具,您送她一個,她每天睡覺都抱著不撒手呢。”
霍司明站在那裡,好不容易把氣喘勻,不在意的擺擺手:“孩子叫我一聲舅舅,這些小事是應該的,腎|源還在找,你們不要急。”
竇源說:“不急不急,您肯幫忙,我們就已經很感激了。”
竇澤已經悄悄把針頭拔掉,輸液瓶裡的液體還在向外流,滴滴答答在病房的地板上匯成一小攤水漬,竇源一回頭看見,又罵他:“你怎麼到底還是拔了?”
“這液體輸得我不舒服。”
竇源說:“你這麼大個人了,怎麼比你外甥女還幼稚?”
竇澤抿著嘴不說話,霍司明站在一旁看在眼裡,說:“我來勸他吧。”
竇澤趁機介面道:“姐,你回去上班吧,有霍哥在,你放心吧。”
竇源狐疑地看了他兩眼,說:“你這樣,讓我怎麼能放心?”
“我一會兒帶他到私立醫院看一下,那裡的醫生和我認識,環境好一些,中暑的病人最怕身邊人多聒噪,那裡安靜些。”
竇源聽他這樣說,一時間竟無言以對,張了張嘴,看著竇澤一臉要趕她走的樣子,估摸|他也不會出什麼事,便說:“那好吧,這事兒我沒告訴爸媽。”又叮囑:“你別任性,這麼大的人了,乖乖聽醫生的話。”然後才有些不放心的離開。
待竇源走了,竇澤這一床的氣氛便冷下來,他抬頭看了霍司明一眼,說:“我沒想到會昏倒。”
霍司明繃著臉,緊緊抿著嘴沒理他,把床下的鞋子擺好,說:“把腳伸出來。”
“我自己來。”他著急著要坐起來。
霍司明好像真的有些生氣了,語氣很嚴肅:“你別動!”
竇澤便真的不敢動了,只是聽話的把腳伸出來,任霍司明為他穿上鞋子,小聲說:“應該沒什麼事,我的肚子沒感覺不舒服……”
霍司明為他穿好鞋,也不說話,把人從床上扶起來,竇澤自知理虧,也不敢惹他,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向外走。
霍司明明顯壓抑著怒氣,一路上也不說話,直接開到了之前產檢的那家私立醫院。檢查之後,醫生說沒什麼問題。
竇澤趕緊坦白:“我之前在另一家醫院輸了十幾分鐘的液體,會不會對胎兒造成傷害?”
“如果裡面沒有孕婦禁用的藥物,應該就沒有什麼問題。還記得是什麼藥嗎?”
竇澤當時根本沒注意,霍司明卻看了一眼輸液瓶旁邊的藥單,對醫生說了藥的名字。
“應該沒什麼事,放寬心。不過以後千萬不要再這樣了,你要有意識的去注意身體,本來跟別人的情況也不太一樣。”
竇澤低著頭受教,懦懦稱是,他摸了摸肚子,心想:還好你沒事……
出了醫院,坐上霍司明的車,竇澤小聲問:“我們現在去哪兒?白先生的飯盒應該還在我辦公室裡吧?”
聽見這句話,霍司明氣笑了,說:“你今天下午還要去上班?”
竇澤便不敢再說話了。
“一會兒給你們領導打電話請假。”
霍司明果然把車子開到了他的高級公寓樓下,竇澤坐在車上屁|股沉得狠,他心裡十分不安,總有一種今天要是上去,以後都下不來的直覺。霍司明已經停了車在外面等他,問:“還不下來嗎?”
竇澤此時說話十分沒底氣,問:“我回我媽那兒行不行?”
霍司明便抿著嘴不說話,就站在車前,透過擋風玻璃那麼直勾勾盯著他。
竇澤被他瞪得無法,只好下了車。
☆、第十六章
霍司明很少發火,偏偏這幾天竇澤總是花樣作死觸及他的底線。
上樓的時候,竇澤靠在電梯間的轎廂上低著頭不說話,單獨跟霍司明共處一室還是讓他有些不自在,他腦袋還有點暈。霍司明站在一旁看著他,問:“是不是還難受?”
“沒有,你別說話就行了。”竇澤不想搭理他,話出口便顯得冷硬,全然沒了剛才唯唯諾諾的樣子,他煩極了霍司明總用孩子的事拿捏他。
霍司明:“……”
樓道裡的溫度不高,這種跟室外溫度的反差讓竇澤深吸了一口氣,他現在覺得身體裡像有個火球似的,熱得他連呼吸都困難。
霍司明滴滴幾下摁開公寓門,進去先給他倒了一杯水,問:“餓不餓?想吃什麼?”
家裡清鍋冷灶,工作日的中午一般沒人回家吃飯,保姆便沒有過來。竇澤說:“不餓,你別折騰了,你要想吃什麼直接點外賣得了。”
“外賣不乾淨。”
“那你自己做。”竇澤站在那兒說風涼話,站了一會兒有些支撐不住,到沙發那兒坐下了。
霍司明給他倒了一杯冰箱裡存得酸梅湯,然後去廚房拉開冰箱門準備大顯身手。冰箱裡的食材非常豐富,只是霍司明從未下過廚,至多煎過兩枚雞蛋,看著囫圇個兒的茄子、芹菜便有些傻眼。他正低下頭準備按開手機百度一下,竇澤拿著酸梅湯過來了,問:“你能不能行?”說罷,也看出霍司明的窘迫,便說:“算了,還是我來吧。”
他流覽了一遍冰箱裡的食材,問:“雞蛋番茄面,行不行?那個快,一會兒就好了。”
霍司明看著他,覺得自己像做夢似的,張了張嘴,說:“啊……好。”隨即又看到竇澤身上還穿著之前暈倒時的工裝,上面有些灰塵,又皺巴巴的,想了想又說:“還是算了,我們點外賣吧。你先上樓換件衣服,家裡穿舒服一點。”
他的本意是怕竇澤勞累,原本身體就不舒服,回家又要勞作。熟料竇澤一撇嘴,頂著他說:“灰塵又不會掉進你鍋裡。”
霍司明忍不住勾著嘴角笑,竇澤看到了,惡聲惡氣地問:“你笑什麼笑?”終是抵不過,也怕自己邋裡邋遢的樣子真讓陽春白雪的霍總吃不下飯,到底還是上樓去換了衣服。
兩人身量相仿,穿衣服倒方便,家裡有全新的衣服,可霍司明故意拿了一套曾經穿過的給他,帶著些隱秘的幻想似的,想到竇澤能穿他的衣服睡覺,腦後便升騰起一股酥|麻的快|感。
竇澤穿著他的睡衣,一臉不情願地去給他做飯。
霍司明靠在門邊看著他在廚房裡忙活,一貫冷清的廚房因為這麼個活蹦亂跳的大男人,忽然就熱鬧起來。他看在眼裡,就像看見幸福似的,忍不住嘴角含笑。竇澤被他盯得不自在,正想著要不要喝止,便忽然聽見他說:“你的肚子好像長大了一點。”
睡衣的質地柔軟隨身,站在那裡便有些明顯。竇澤正拿著筷子在鍋裡扒拉麵條,聞言手指停頓了一下,說:“長大就長大了唄。”然後又有些不甘心似的問:“穿著衣服也很明顯嗎?”
霍司明覷了一眼他的神色,知道他只是在強裝鎮定,便寬慰道:“還好,不仔細觀察的話看不出來,這衣服料子有點軟。”
竇澤不再說話,把麵條從鍋裡撈出來,過了遍涼水,澆上剛剛做得雞蛋番茄鹵,說:“吃吧。”
他的心情從早晨開始就不甚明朗,此時更是鬱悶到了極點。
霍司明吃了一口面,贊道:“好吃。”
竇澤也不理他,勉強吃了半碗飯,就有些咽不下去了,說:“我吃不下了。”然後轉身掏出電話去給他的主管打電話請假。
霍司明慢悠悠嚼著麵條,看到竇澤站在落地窗邊掛掉電話,問:“你只請了半天假?”
竇澤點點頭,他此時已經被霍司明的不依不饒沒完沒了弄得耐心殆盡,早沒了一個鐘頭前的戰戰兢兢,說:“休息一下午估計就差不多了。”
霍司明說:“你恢復的差不多了,那孩子呢?”
竇澤被這句話弄得有些狼狽,他今天確實有些不謹慎,此刻只得說:“你別老拿孩子來威脅我,今天的事是我不對,以後不會了。”
霍司明吃完了面,抽|出桌上的餐巾紙擦嘴,擦完才說:“我跟你說過,孩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竇澤咬了咬牙,冷笑道:“我一家老小都在等我每個月的工資吃飯……”
“在你懷孕的這段時間我養你們全家。”霍司明將餐巾紙丟進垃圾桶裡,繼續說:“在我們簽合同之前我就告訴過你,男人懷孕是一件有風險的事,可你從來沒放在心上,何況你現在肚子越來越大,風險更甚,以前你一個人的時候將就將就也就罷了,現在這種特殊時期,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
竇澤在聽到他說到要養竇家全家的時候已經像被點了炮撚兒的二踢腳,心臟都快氣得爆炸了,他惱恨自己的無能,只能依附于另一個男人生活,頓時眼淚都快氣出來,眼睛紅了一圈兒。可今天這事是自己無理在先,於是到最後,也只是握著拳頭咬了咬牙,沒說出一句不好聽的話,嘴角向下撇著,問:“我累了,想睡覺,哪間是客房?”
霍司明看出他的氣憤,心裡也懊悔,明知竇澤自尊心強,還說出那樣直白的話,當即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竇澤嘴角露出個苦笑,卻沒接話,而是問:“哪間房?”
這屋子裡除去廚房和公用衛生間,一共有四個房間,主臥室、健身房、衣帽間、最後一個是書房。霍司明說有客房,完全是現編的瞎話,他卻捨不得叫竇澤睡書房的沙發床,於是將人領到了自己的主臥,說:“你睡這裡吧,裡面有浴室,如果覺得身上不舒服可以泡個澡。”
竇澤打量這間房,發現裡面空間極大,又寬敞明亮,裝修簡約大方,與外面的客廳同屬一個風格,不過這房間裡霍司明的味道更濃。他問:“這是你的臥室嗎?”
霍司明見瞞不住,也不打算抵賴,點了點頭道:“是,客房還沒收拾,你先睡這裡。”
“那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將就一下吧。”
霍司明不理他,進去把落地窗的窗簾拉上,房間裡立刻像黑夜一樣暗下來,他把床頭的小夜燈打開,兩人在這樣的氛圍下,倒愈發顯得曖昧不明了。竇澤有些心驚的後退一步,霍司明卻向門口走去,路過他身邊也沒停留,直到半隻腳跨出臥室門,才回頭看著竇澤的眼睛說:“下午阿姨要來打掃衛生,比較吵,你快休息吧,我不進來。”
竇澤站在床頭,看著他把門關上,手心裡已經汗濕一片。
他身上全是汗漬,猶豫著該不該洗個澡,一隻腳埋進浴室,裡面的除了正常的淋浴衛生設備,還有一個仿鋼琴形狀的按摩浴缸,線條流暢模樣極盡奢華。竇澤想了想,還是脫掉衣服沖了個澡。
懷孕之後他的抵抗力下降,整個人很容易疲倦,加之上午曬到中暑,此刻挨到床墊便有倦意襲來,也顧不上這屋子裡霍司明留下的氣息,不過一會兒就迷糊了過去。
竇澤一覺睡到下午四五點鐘,最後是被尿憋醒的,起身上了個廁所。回來看到床頭上鬧鐘的時間,便推門走了出去。
霍司明家的保姆果然已經來了,一個在客廳裡幹活,另一個正在廚房裡煮飯,霍司明也圍著灶台在一旁學習,很認真的樣子。那個打掃衛生的阿姨見他下樓,笑著打了聲招呼,說:“小夥子睡醒啦。”
一下把竇澤弄了個臉紅,顯得他很懶惰似的,便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嗯了一聲。
霍司明聽到這邊的動靜,看過來,問:“渴不渴?”
竇澤點點頭,霍司明便給他倒了一杯溫水,看著他咕咚咕咚飲完,又說:“喝水太急對脾胃不好。”
竇澤也不知聽進去沒有,看了一眼灶臺上的東西,問那個煮飯的阿姨說:“要做小炒肉嗎?”
“是啊,霍先生說你愛吃這個。你看看我做得正宗不正宗?”
一聽到是霍司明叮囑的,竇澤便渾身都不自在起來,倒也沒有表現出來,笑著看了兩眼說:“聞著味道挺正宗的。”
阿姨便笑起來。霍司明彎著嘴角看竇澤,說:“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水果?”
竇澤看到餐桌上已經擺了一盤切好的水果,正好中午吃得太少,此時已經餓了,便坐下拿牙籤吃起來。
霍司明見他坐下,也跟著一起坐到對面,竇澤吃了一會兒,拿下巴指了指灶台的方向,問道:“學得怎麼樣了?”
霍司明看著他吃了半盤的水果,心裡十分喜悅,說:“只學會了切菜,就切了這盤水果試手。”
竇澤正插了一顆剝了皮的葡萄往嘴裡送,聽了這話,手便僵在那裡,不過也只猶豫了一瞬,便繼續送進了嘴裡。問:“你下午沒去上班嗎?”
“公司裡沒什麼大事,便沒去。”他說著指了指盤子裡的另一處,說:“那裡還有一塊芒果。”
竇澤看到,插起來吃掉了。
過了一會兒,兩位阿姨都結束自己的工作,竇澤起身跟霍司明一起將她們送到門口。
霍司明問他:“餓不餓?是現在吃飯還是玩兒一會兒再吃?”
竇澤一邊心想這裡有什麼可玩兒的,一邊說:“吃飯吧,我餓了。”
霍司明便說好,兩人坐在一起不尷不尬的吃完了晚餐。
竇澤問:“我衣服呢?”
霍司明指了指陽臺,說:“洗了晾起來了。”
“……”竇澤走過去摸了摸濕噠噠尚在滴水的襯衣和褲子,問:“你家洗衣機沒有甩幹功能嗎?”
“洗衣機壞了。”
“……”竇澤抿了抿唇,心知他在胡說,也不跟他爭辯,說:“你借我一套衣服,我明天洗好還你。”
霍司明卻坐在那裡不動,既不說話也不動彈。
竇澤看著他那樣子,憋了一下午的火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你就是沒打算讓我出你家門!是不是?”
☆、第十七章
霍司明那副巋然不動不死不活的態度氣得竇澤發了狠,直接扯了上衣去扒陽臺上晾著的濕噠噠的襯衣,咬著牙說:“你以為衣服濕|了我就走不了了?”
霍司明看著他發狠,來不及欣賞他那有棱有角寬肩窄腰的好身材,便撲過去攔他,怕他真的就這麼穿著濕衣服走,剛剛中過暑的身體哪能吃得消?
竇澤才不管他,回手就是一肘子,頂到他胃上,差點把剛剛咽下去的晚飯頂出來。霍司明卻不敢放手,晾衣架上的襯衣已經被扯得掉在了地上,竇澤毆打霍司明的動作也忽然停下來,他一手扶著膝蓋,一手扶著肚子,臉色煞白,半蹲在那裡喘氣。
霍司明一時心驚肉跳,扶著他問:“怎麼了?肚子疼嗎?”
竇澤來不及回答他,額上大滴大滴的冷汗落下來,嘴唇已經疼得失了血色。霍司明半抱著他一步步挪到沙發那裡去,又扶著他的脖子和腰讓他躺下來,背上一邊冒冷汗一邊給醫院打電話,讓他們直接派醫生過來,竇澤癱在那裡已經漸漸緩過了氣,額上的碎發被汗水一縷縷黏在一起,閉著眼,也不說話。
掛掉電話,霍司明蹲在沙發旁,一隻手握住竇澤的手,另一隻手為他擦汗。竇澤已經緩過了勁兒,側了側臉,分明是不想他碰的意思。過了最嚇人的那一瞬,冷汗順著霍司明的脊柱往下|流,浸|濕|了純棉質地的睡衣,他逐漸找回自己的理智,問:“疼得厲害嗎?”
竇澤搖搖頭,肚子裡安靜下來,人卻仍癱著不動彈,懶懶的闔著眼,不想看他。
過了大概一刻鐘,外面響起鈴聲,霍司明猜想大概是醫生到了,便去開了門。被匆忙召集過來的老大夫大概剛剛吃過晚飯,身上一股韭菜盒子的味兒,身後還跟了兩個護士,一男一女,都穿著護士裝。看到他先叫了一聲霍董,又問:“病人呢?”
霍司明領著他們走到沙發邊上,便看到竇澤濕漉漉的頭髮正搭在額上,果著上半身,癱在那裡。
大夫拿著聽診器上下檢查了一番,又問:“現在還疼嗎?”
竇澤搖搖頭,也不說話,霍司明便介面:“剛剛疼得很厲害。”
“剛剛做什麼了嗎?為什麼會突然疼起來?”他又去扒竇澤的褲子。
沙發上那人這時候才警惕起來,下意識地拽住褲邊。
醫生說:“別緊張,只是檢查一下。”
竇澤這才慢慢鬆開了手,又覺得自己這副不男不女的樣子著實難看,何況在場還有一位女士,便有些虛弱地說:“能不能讓他們先轉過身?”
後面跟過來的兩位護士自覺轉過身去,霍司明卻沒動,在一旁抿著嘴,看著醫生把竇澤的褲子扒下來,露出他乾淨蟄伏在草叢裡的下|體,醫生並沒有理會那裡,而是伸手察看了他的肛|門。那種隱秘的位置,又因為特殊的經歷,讓竇澤不由得繃緊腳背。
好在醫生只是察看了一瞬,便幫他提上了褲子,說:“目前看不出什麼,保險起見還是應該到醫院再檢查一下,怕是大網膜破裂,那就壞事了。”
竇澤平躺在沙發上,肚子上的凸起便更加明顯,然而作為養育孩子的母體,他的身體確實太過健壯,沒有一丁點女性的趨向。
醫生說對霍司明說:“我們得回醫院一趟。“
兩位護士在上來的時候為防萬一帶了擔架,此時便拍上用場。竇澤掙扎著要自己起來,被醫生止住,說:“你不要動。”
霍司明與男護士一起用力把他從沙發抬到了擔架上,然後就那樣穿著睡衣出門了。剛剛的疼痛太過劇烈,竇澤闔目躺著,霍司明一直握著他的手沒鬆開,他也沒了掙扎的力氣,有氣無力的只好任他握著。
待坐上救護車,醫生才又問起:“剛剛為什麼突然疼起來?是做了什麼劇烈的動作嗎?”
竇澤這時才覺得丟臉,微微轉過頭,霍司明替他道:“屋子裡進了一隻蚊子,他抓蚊子的時候,疼起來了。”
竇澤抬眼看他,也沒反駁,便聽見醫生恨鐵不成鋼地說:“剛剛叮囑過你自己要注意,你的情況跟別人不一樣,稍不留神就是大事。”
結束檢查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鐘,兩人虛驚一場。竇澤躺在病房的床上休息,霍司明守在旁邊,說:“今天晚上就在這裡將就一夜吧。”
竇澤也不答話,他身上穿著醫院的病號服,微微闔著眼,問:“幾點了?”
“九點零五分。”
竇澤問:“我手機你拿來沒?”
“沒有,你用我的吧。”霍司明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他。
竇澤想了想沒拒絕,給竇源打了個電話,說因為中暑身上沒力氣,今晚就不去醫院看竇愛國了。竇源接電話的時候看到號碼還以為是陌生人,問他:“這是誰的號兒?你手機呢?”
說一個謊,往往要用十個謊來圓,竇澤愣了一瞬說:“……手機落在霍哥的車上了。”
掛掉電話,他渾身上下沒力氣,下午睡了太久,此時沒有睡意,又不想看霍司明,只有垂著眼,裝作要睡的樣子。
霍司明知道他只是裝睡,沉默著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兩手握在一起,忽而說:“你要是真不願意,我也不強求,明天出院你就回宿舍吧。”
竇澤便睜開了眼,看過來,兩人視線相交了一瞬,又移開,還是不信他的話。霍司明果然繼續說:“可我得提醒你,你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你那個室友又機靈,遲早有一天要看出來,回你|媽那裡就更不現實了,你想讓老人知道?”
竇澤知道他說得是真話,這些話無疑說到了他的心坎兒裡,卻不想應,微微側了身體背對著霍司明,過了好一會兒,又聽見那人說:“竇澤,你在怕什麼?”
他不答話,霍司明站起來把屋裡的大燈關掉,只留下一盞微亮的小夜燈,窗外還有瑩瑩的月光撒進來。
竇澤腦子裡亂糟糟不知在想什麼,眼睛盯著病房套間的門發呆,過了一會兒竟然真的睡著了,睡意朦朧間,看見霍司明從房間出去帶上了門。
他們前一天還在為請假的事吵嘴,卻忘了第二天剛好是週六,都不必上班。竇澤醒來到小客廳去撒尿,便看見長手長腳蜷縮在外面沙發上的霍司明,身上還穿著家裡的睡衣,聽見動靜,也醒了,揉了揉眼問他:“起了?”
竇澤嗯了一聲,去衛生間方便,出來看到霍司明正在打電話,大概是叫白若安送衣服過來。醫院的早餐已經送達房間,昨晚上的大夫留在醫院值班,早上走之前又過來溜達一圈,特意叮囑竇澤:“別不當回事,你自己一定要注意。”
竇澤點點頭,早飯之後又過了一會兒,白若安過來送衣服。白若安並沒有特意分揀,直接拿了兩套霍司明的過來,他不知內情,心裡想得大抵是,兩個人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互穿衣服這種小事應該不會介意。
兩人各自換好衣服下了樓。昨夜他們乘救護車過來,今天便只得坐白若安的車,他的車是一輛白色的小寶馬,霍司明一般不坐副駕,今天卻坐到了白若安的旁邊,後面只剩下竇澤一個人。
白若安發動了車子回頭問:“你宿舍在哪裡?我不知道地址。”
竇澤猶豫了一瞬,隨後說:“去霍哥那裡吧。”又怕白若安誤會,可此時已然找補不回來,只得欲蓋彌彰地說:“我還有東西在他那裡。”
霍司明通過後視鏡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車子停在霍司明公寓的樓下,待他們下車,白若安便走了。竇澤還問:“他不上來坐坐嗎?”
霍司明答:“對他不用這麼客氣。”
竇澤心中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一邊忍不住罵姓霍的是個渣男,一邊又想,原來不止異性戀裡的男人三心二意,同性戀亦然。
兩人到樓上,竇澤問:“你家客房在哪裡?”
霍司明說:“你就睡我的那間吧,起夜、洗澡什麼都方便些,客房裡沒有衛生間。”
竇澤看了他一眼,問:“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客房?”
“……書房就是客房,只是不常用。”
竇澤也想到,他們這些大老闆的書房裡大多藏有機密檔,便沒再堅持。又說:“我一會兒回趟宿舍,拿點行李什麼的。”
霍司明便說:“那我送你過去。”怕竇澤拒絕,又補充說:“天太熱,提著東西擠公交也不方便。”
竇澤原本也沒打算拒絕,他已經習慣了霍司明的強制愛,知道拒絕有多不容易。遂點了點頭,又說:“那……你先忙你的,等你一會兒得空咱們再出門。”
“我現在沒什麼事。”霍司明說。
“啊……那,那我們現在去?”他身上還穿著霍司明的高定,怕回去的時候劉洋會看出端倪,又說:“你等我一會兒,讓我換身衣服。”
霍司明昨天洗得滴水的衣服到底還是幹了,就是襯衣有點皺,竇澤也沒介意,直接換上了。霍司明拿著車鑰匙在外面等他,看他換衣服出來,說:“我衣櫃裡還有新的,你要是……”
竇澤不搭話,霍司明抬頭看到他的神色,便自覺地把後面那半句話咽回了肚子裡。
車子停在竇澤的宿舍樓下,霍司明本來要跟著下車,被竇澤制止了:“你在車裡等我。”
“你的東西多嗎?”
“不多,只有幾件衣服,你不要跟上來。”他又叮囑道。
竇澤進屋的時候,劉洋還在房裡睡著沒醒。他便抓緊時間收了自己晾在陽臺上的幾件衣服,胡亂塞進上次去墮胎時用過的那個小行李包裡,還有電腦和公事包。東西確實不多,前後整理總共才花了不到十分鐘。
他下樓的時候霍司明正在調車頭,待車子站定,他把行李包扔進車後座上,拉開門坐進了副駕駛,那動作裡隱隱有種破釜沉舟的意味。霍司明也不說話,將車子開出了這片破敗的社區,才說:“我們要不要去給寶寶買一些嬰兒用品?”
“……”竇澤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那句寶寶指的是誰,還有些不真實感,也不太想參與到這樣溫情脈脈的環節中去,便說:“還有半年,時間還長。”
霍司明聽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沒再勉強,他對竇澤的政策好比溫水煮青蛙,竇澤現在一天天慢慢進入狀態,他也要多一些耐心。
☆、第十八章
回到霍司明公寓的時候是上午十一點多,阿姨們正在裡面做午飯。霍司明昨天下午特意叮囑了她們,從今天開始,每個週末的中午也要過來做飯,如此一看,便知此人心機深重,當時竇澤還沒答應留下來,他就已經當做答應了。
屋子裡掃帚墩布、鍋碗瓢盆合成嘈雜又井然的聲響,竇澤推門進來看到她們,笑著打了個招呼,然後到樓上的臥室去了。霍司明也跟上去,敲了敲自己臥室的門,裡面說:“進來。”
他才推門進去,看到竇澤正在整理行李包裡的東西。大概是怕弄髒他的床鋪,行李包被扔在地上,敞開著,露出裡面一個裝著內褲的透明塑膠袋,裡面紅的、綠的、藍的、黑的五彩斑斕應有盡有,都印著大大的ck字母,一看就是地攤上的廉價商品。
霍司明有心想幫他換掉這些東西,話到嘴邊卻沒說出口,頓了兩秒才說:“你現在的褲腰嫌小嗎?”
“還好。”竇澤低頭拉了拉自己的皮帶,說:“其實穿上衣服還好,以前褲子買得寬,就怕哪天吃胖了穿不上。”他手裡還拖著兩件襯衣,眼睛四處亂瞟,似乎是在找地方安置。
霍司明說:“放我櫃子裡吧。”他走過去打開衣櫃,翻了翻裡面原來的東西,那裡有他少量的衣物,幾件襯衫、睡衣、還有貼身穿得衣服,包括一些內褲,都整整齊齊碼著,留出很大的空間。“這裡都可以放,你的電腦檔那些可以放進書房裡,那裡有路由器,上面寫有wifi密碼。”
竇澤點點頭,看到霍司明留在衣櫃裡的衣服,又看看自己手裡寒酸的兩件廉價襯衣,笑了,說:“我這衣服大概連你襯衣上的一枚扣子都抵不上。”
霍司明跟著他勾了勾唇角,說:“有的人能把廉價穿出高定的質感,有的人即便穿著名牌也像地攤貨。衣服的價值,端看你是什麼樣的人。”
聽他這樣說,竇澤臉上笑開了花,沒再說什麼,把衣服疊好放進霍司明的櫃子裡。
霍司明說:“我去衣帽間,你自己慢慢整理吧,一會兒下去吃飯。”
他點點頭,一共也沒多少東西,霍司明出去的時候他已經整理的差不多了。
客廳裡的阿姨在樓下喊:“霍先生,已經做好飯了。”
竇澤換了自己的大背心和褲衩,走下樓,阿姨們問:“竇先生,午飯已經做好了,我們先走了。”
他被這聲‘竇先生’叫得渾身不自在,這樣年紀的阿姨,跟他媽媽差不多了。他不自覺笑出聲,說:“可別這麼叫我,叫我小竇就行了。”
阿姨們看他很和善好說話的樣子,走之前便改了稱呼。
霍司明大概是有潔癖,昨晚在醫院睡了一夜,今天回來便要洗澡。阿姨們剛出門,他就圍著浴巾從一樓的公共衛生間出來了。他的皮膚比竇澤白皙,身上的肌肉一塊不少,卻並不顯臃腫,而是纖濃得宜的覆在修長的骨架上。
竇澤一抬頭看到他果著上身,皺著眉說:“你怎麼不穿件衣服就出來了?萬一阿姨們沒走怎麼辦?多不合適?”
霍司明這個騷包分明有心炫耀,此刻挨了一頓批卻也不惱,而是說:“我聽到關門的聲音才出來的。”
“那萬一是查水錶的呢?下樓買鹽呢?反正你這樣穿就不合適。”他說完,又意識到自己的話很逾矩,霍司明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指不定怎麼果奔呢,自己鳩占鵲巢竟也好意思挑三揀四嫌這嫌那,著實有些不識好歹。
霍司明並不接受他的指摘,而是大大方方的說:“兩個大男人,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竇澤被他搞得沒話說,從鼻子裡出來兩管氣,岔開話題道:“穿上衣服下來吃飯吧。”
等霍司明從樓上下來,竇澤已經掀開了蒙在飯菜上的蓋子。霍司明真是太瞭解他的口味,不動聲色的,連廚師也調|教好了。竇澤再也說不出一句作怪的話,可這場景又實在尷尬,兩人靜謐的對坐著,吃著一桌飯,卻找不到一個能聊得話題。
竇澤吃得越發快,霍司明也覺察到,卻不點破,慢悠悠夾了一筷子醋溜白菜,說:“你們公司是叫‘悅薇美妝’嗎?是新牌子吧?”
“是啊,一共才幹了不到五年。”他也不覺得這是商業機密,隨口便告訴了霍司明:“生產線都是用別人家的,現在還在開拓市場,除了一些小的沒有品牌的美容院在用我們的產品,商場裡連個正經櫃檯也沒有。產品配方雖然不新,但也沒放什麼違規的東西吸引眼球,只能說中端的產品,低端的宣傳包裝,產業鏈還沒有成形,尚在摸索階段。”說起自己擅長的領域,竇澤口齒伶俐頭頭是道,最後還開了個玩笑。“怎麼?你要開美容院嗎?我折扣價賣你啊。”
霍司明笑了笑:“你對那些客戶也這麼實在嗎?竹筒倒豆子的什麼都說出來?”
“對他們肯定不這樣,對著你……你還不是動動手指就查清楚了?我有必要瞞你?”他習慣了霍司明的手眼通天,便覺得他除了某方面的缺陷,仍然是無所不能的。
霍司明起身又幫他盛了碗酸辣湯,放到他眼前,問:“既然這家公司這麼沒前途,怎麼你還幹得興致勃勃的?我看你包裡放得報告,那麼認真的分析市場,分析客戶心態,連宣傳部的活兒都做了,有用嗎?”
竇澤談興起來,喝了一口湯,說:“誰說沒前途?正是方興未艾的時候才有前途,做出成績了,我就是跟公司一起成長的肱骨之臣,那才是真正的價值。要是像歐家、美家那種規模成形的大公司,我在裡面幹一輩子也還是個職員,那才叫真正的沒前途。”他想起霍司明說得那份報告,有些沒意思的舔|了舔嘴,說:“那份報告就是當初開會要用得,我做好了,結果沒用上……”
霍司明了然,說:“總會有機會用上的。”
“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擦擦嘴問。
霍司明想了想,話到嘴邊轉了個彎,說:“最近正在考慮收購一個化妝品公司,規模跟悅薇差不多,就想問問你的意見。”
竇澤哈哈笑起來:“我有什麼好問的?你還是看資料吧,我就是個小職員,對公司的看法也是從自身的利益出發,沒什麼參考價值。”
“怎麼沒有?你今天說得就很有價值。”他笑笑,又看著竇澤的眼睛道:“不是每個員工都像你這樣認真對待工作的,你很讓人敬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兩句話就把竇澤誇得飄上了天,他高興得直咧嘴又有點不好意思,說:“也沒你說得那麼誇張,就是……就是盡本分吧。你整天日理萬機,可比我要辛苦多了。”
霍司明笑笑不說話,站起來收拾桌上的餐盤,竇澤想搭把手,被他拒絕了:“你到客廳裡休息,看電視吧,我怕再出什麼意外。”
聽他這樣說,竇澤便收了手,卻沒有去看電視,而是到客廳去做週五落下的工作。霍司明洗完碗過來看到,催他上樓睡午覺。在這樣的城市裡做銷售的小職員們誰會有這個習慣?至多也就是趴在桌上眯一小會兒,頂天了十來二十分鐘,何況竇澤是個刻苦的,已經有兩年都沒睡過午覺了。此時為了霍司明的兒子,卻不得不裝裝樣子,沒想到躺在床上,卻真的睡著了。
這床墊真是又軟又舒服,連辦公室落下的腰椎病都要治好了。
霍司明催他去睡,自己卻不睡,看了一會兒屬下發來的關於悅薇的資料,揉了揉眉心。資料反映出來的內容與竇澤說得差不多,這公司好比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雖有前途,但因為領導人沒什麼才幹,五年了也只是開拓了一些美容院做市場,電子商鋪也做得一塌糊塗,定位不夠精准,頁面華麗卻搔不到客戶的癢處。
竇澤今天的午覺不長,他從房間出來的時候霍司明剛切了一盤水果,遞給他一杯水。睡醒容易口渴,他接過來便飲,喝了一半,問:“你沒午休嗎?”
“睡了十來分鐘,我覺短。”霍司明又把果盤推向他。
竇澤吃了一塊臍橙,霍司明問:“甜不甜?”
“甜。”他又吃了一塊,說:“你也吃啊。”兩人竟像恢復了從前的默契一樣,站在一起分食完了這盤水果。
午後陽光熾烈,竇澤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說:“我得去醫院看我爸,今天週六,不去他又得多想。”
“我送你去。”
自從兩人簽了合約,竇澤就跟斷了腿不會走路似的,到那兒都得霍司明送,不讓送又要吵架。“就穿過小公園兒這麼幾步路,你在家待著吧,外面熱得跟蒸籠似的。”
霍司明不同意,他不知從哪找了把超大的遮陽傘,一路護送竇澤去醫院。好在大熱的天來公園遊玩的人不多,否則看到兩個大男人嬌氣到要打傘還不知生出什麼閒言碎語。
行至病房樓下,霍司明依然沒有上去,而是原路返回。這是竇澤堅持要求的,今天週六,他大概會在醫院裡待久一點,陪著家人吃晚飯也說不定,總不能讓霍司明一直等整個下午。
進病房的時候,難得竇源也在,竇澤便問:“你今天怎麼不加班?”
竇源說:“我跳槽了。”
竇澤驚訝地問:“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也沒說一聲?”
“就上星期,待遇還不錯。”
☆、第十九章
竇源突然的好運讓竇澤有些懷疑,他問:“之前也沒聽你說過有跳槽的意向,怎麼忽然就找到這麼好的工作?昨天跟我見面也沒說。”
“獵頭突然找上我,我也不知道啊。”竇源到底是久經沙場的人,面對竇澤的質疑,連臉色也沒變就化解開,又說:“走了這麼多年揹運,時來運轉還不好?”
她這樣說,竇澤便沒有辦法了。“不是不好,總要小心點吧?哪有天上掉餡餅的事?你新單位在哪裡?”
“民|主路上,離你昨天……”她正要脫口而出昨天竇澤暈倒的事,又想到父母還在旁邊,便換了說法道:“就在昨天跟你見面的地方不遠。”
劉青果然好奇起來,問:“你們昨天見面了?怎麼也沒說?”
竇源總有方法糊弄她,便說:“他去見客戶,我正好下樓買午飯,就碰上了。”
她說得合情合理,劉青也不再追究了。竇澤聽她說在民|主路上,稍稍放下了心,霍司明的公司在中央商務區,這事大概不會是他做得。卻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兩句:“你還是小心一點,別被人三言兩語騙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這點辨別能力還沒有嗎?”竇源不愛聽弟弟的教訓,岔開話題道:“霍先生真是個有本事的,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就叫這醫院裡的醫生、護士們態度一下子變了,對爸跟南南比以前更上心了。”
謝小南正坐在沙發上看連環畫,懷裡還抱著上次霍司明送得小玩偶。
竇澤看了她一眼,又對竇源說:“是你的心理作用吧?我看人家從始至終都挺盡心的。”
“你就是太單純,看誰都像好人。那小護士,看你的眼神跟看霍先生的眼神能一樣嗎?就你還像個傻|帽似的。”
竇澤被她說得有點不高興了,他承認霍司明比他強,可親姐姐這樣的類比卻叫他心裡不好受。況且她又不識其中內情,只因為霍司明幫忙換了間病房就這樣一味說他好話,叫竇澤心裡更不高興。“你就是太複雜,看誰都像壞人。”
“那人家霍先生有本事你總要承認吧?爸爸這個月二十五號就要做手術了,要是放在以前,你能想嗎?你就是自尊心太強,現在這社會……”
眼看著姐弟兩個要吵起來,半靠在病床上的竇愛國開口了:“吵什麼吵?”又對竇澤說:“小霍確實幫了大忙,一定要好好感謝人家,不要老是拉著一張臉,我上回見你對人家就不怎麼尊重的樣子,幸虧小霍脾氣好,有修養不跟你計較……”
竇澤心裡憋著一口氣,卻吐不出來,眼看著姐姐與父親一唱一和的教訓他,好險就把那些破事捅出來,把這段時間家裡得的一切好處通通都抖抖清楚:你們以為他是個好人,換病房、做手術、任勞任怨的不敢還你兒子半句嘴,你們以為他是好人,你們兒子肚子裡懷著人家的種呢!
他當然不可能說出來,可是這些窩囊事每在心裡過一遍,都更加讓他覺得自己無能。
劉青到底見不得兒子吃癟,打圓場道:“那也不能一味地討好人家沒有尊嚴吧?我看現在就挺好,我最見不得那些卑躬屈膝奴顏婢骨的。”
來探個病,結果跟家人吵了一架,竇澤心裡不好受。直到下午五六點鐘,高幹病房的晚餐送上來,只有竇愛國和謝小南的份,謝小南人小飯量也小,劉青便與她合吃一份不至浪費,竇澤姐弟兩個伺候他們吃完了,才收拾了杯盤下樓去覓食。
吃飯的時候竇源舊事重提,說竇澤:“遇上這樣有情有義的朋友不容易,你別跟在家似的,拉著個少爺臉,動不動就甩臉子。”
“我什麼時候在家甩臉子了?”竇澤嘴裡的湯還沒咽下去,忍不住反駁道。
“你還沒甩臉子?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那是你說我……”竇澤也不想再跟她計較,閉了嘴低頭吃飯,正好此時霍司明發來資訊,問他什麼時候回家,家裡做了銀耳蓮子羹,要是回去晚了也可以當宵夜吃。
霍司明的溫柔小意來得太是時候,瞬間澆熄了他的滿腔怒火。雖然霍司明有錯在先,可若是沒有這個錯誤,他現在拿什麼給自己的親爹和外甥女看病呢?
夜裡竇源留在醫院陪謝小南,竇澤便沒再上去,兩人在醫院門口分別,他一個人穿花拂柳從公園的小徑回去,到霍司明的公寓。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沒用密碼鎖,而是習慣性的按了門鈴。裡面的人大概正在樓下等著,很快就過來開了門,待他進來,問:“伯父的情況怎麼樣?”
怎麼樣?我們全家人為了你吵了一下午。竇澤心裡憋悶,嘴上卻說:“沒什麼事,下下周做手術,感覺狀態還不錯。”
霍司明的家窗明几淨,溫度怡人,不過分冷也不過分熱,暖黃色的燈光把整個客廳照得溫馨舒適,竇澤不自覺就放鬆了身心,怨氣也沒那麼重了。
“那就好。”霍司明正在餐廳裡吃飯,餐桌上擺了一副碗筷,兩個小菜,一張薄餅,便問:“你吃飯了嗎?要不要再喝點湯?”
竇澤有些疲憊地搖搖頭,說:“你吃吧,我在醫院吃過了。”
他上樓換了背心褲衩,又想起竇源跳槽的事,憋不住問霍司明:“我姐跳槽了。”
“是嗎?跳到哪裡了?待遇怎麼樣?”霍司明一臉坦蕩的表情不似作偽。
竇澤心裡便信了一半,果然是自己多想,霍司明整天日理萬機,也沒有那麼多閒工夫去管他們家這上上下下一堆雜事,便說:“沒問公司的名字,只知道是在民|主路上,待遇還不錯,比以前清閒一點,能陪陪南南和我爸媽。”
霍司明坐在餐桌前點了點頭,說:“那還挺好,不然父母老不在孩子身邊,對孩子的成長不利。”又狀似無意地問:“你姐夫呢?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他?”
“南南生下來沒多久就跟我姐離婚了,是個人渣。”
霍司明了然的點頭,他已經吃完了晚飯,便問竇澤:“你剛剛吃了什麼?也沒有回我資訊。”
“我……我媽做了小米粥和包子。”他怕霍司明又怪他在外面胡亂吃飯,便撒了個謊。
霍總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裡面有詐,卻不揭穿他,而是說:“那要不要再吃點?或者我們一起看個電影?從小胎教,對孩子有好處。”
竇澤本想拒絕,卻被他後半句話噎得沒脾氣,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那你讓我先洗個澡,身上黏糊糊的。”
待竇澤從樓上下來的時候,霍司明已經調好了客廳的投影儀,只在樓梯的位置開了兩盞小燈,以防竇澤下樓梯時看不清路。幽暗昏黃的燈光下,明明滅滅的光影中,空氣裡飄著似有若無的薰衣草香氣,竇澤抬頭看了一眼茶几的方向,霍司明這廝竟然還點了兩根蠟燭,他忍不住說:“你點蠟燭幹嘛?又沒停電。”
“這是香薰蠟燭。”
竇澤才不管它是什麼蠟燭,總之就是個照明工具,搞得那麼曖昧,都要起雞皮疙瘩了。他走過去,離霍司明遠遠地,挨著沙發角坐下,說:“你們家設備真齊全,這下連電影院都不用去了。”
“院線現在沒什麼好片子,而且空氣不好,不如在家裡。”霍司明一本正經的解釋,又說:“如果你想去,我們可以抽空過去。”
竇澤連連擺手,說:“不不不,我就是隨便說說,沒有別的意思。”
霍司明便沒再說話,摁了一下遙控器,連樓梯那裡的兩盞燈也關掉,客廳裡終於響起電影的片頭,他挨著沙發的另一角坐下,說:“如果嫌坐著不舒服,可以躺下來。”
竇澤搖搖頭,他叉著腿,一手托著下巴,整個身體靠在沙發的靠背和扶手上,耷拉著眼皮,看到幕布上一群人迎著巨型遊輪擁擠追趕,便問:“是《泰坦尼克號》嗎?”
霍司明點點頭,說:“看過嗎?”
“看過,就是沒看全,中間有一截兒睡著了。”
這句話一下就暴露了他缺乏文藝內涵的本質,霍司明笑笑,也不說話。房間裡一片靜謐,演到羅斯初見傑克的時候,竇澤已經無聊地磨皮擦癢了,他問:“鍋裡還有銀耳蓮子湯嗎?”
霍司明點點頭,問:“你要喝嗎?我去給你盛。”
“不用不用,你看你的,我自己盛。”說罷便趿拉著拖鞋站起來,霍司明趕快把燈打開,竇澤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不要暫停不要暫停,你繼續看。”
霍司明嘴角忍不住笑,放映機沒有停,劇情繼續向前走著。過了一會兒,竇澤端了一碗銀耳蓮子羹過來,一邊坐下,一邊吸溜吸溜地喝。若是一起觀影的同伴換成別人,大概早要暴打他一頓,可霍司明聽著他吃東西的聲音,只覺得有趣。竇澤喝完一碗湯,坐在那兒消化了一會兒,又無聊地想撓頭,坐在那兒又覺得累,到最後果然還是聽從了霍司明的建議,蜷著腿側躺在了沙發上。他的個頭太大,即便蜷著身體,腳尖也還是差點挨到霍司明的腿,兩人的肢體大概只差零點幾毫米,微熱的成年軀體感受到彼此身體傳來的溫度,霍司明甚至覺得自己大|腿上的那一小片皮膚在隱隱發燙。
影片過半,羅斯正脫了衣服躺在沙發上讓傑克為她畫果體像,那姿勢簡直跟竇澤現在的樣子一模一樣,讓某直男非常不自在,忽然坐起來,批評道:“怎麼隨隨便便就脫衣服呢?”
霍司明剛剛以為他已經睡著了,沒想到他一下坐起來說出這麼一句評語,嘴角不由提起來,偷偷地笑。
竇澤以禪坐的姿勢杵著兩條大毛腿坐在沙發上,過了一會兒,傑克拉著羅斯在船艙的勞斯萊斯裡上演了激情一幕。霍司明不知從哪裡搞來的片源,高清無|碼的未刪減版,看得竇澤的臉直泛紅,尤其旁邊坐著這麼一個貨,有點不自在,說:“你不覺得胎教這些有點太早了嗎?”
☆、第二十章
幕布上還在演著靈與肉的交融,霍司明卻看著竇澤,臉上忍不住綻開大大的笑容,他生平第一次笑出聲,那種發自內心的爽朗的笑聲。
竇澤被他笑得一臉莫名,問:“不是嗎?”
霍司明笑得快打跌,點頭說:“是。”然後按下了放映機的暫停鍵,畫面卡得剛好,羅斯柔弱無骨的手正撐在車窗玻璃上,因為過度激越的情感迸發而微微用力變形,留下一個引人遐想的掌紋。
客廳裡的光線昏暗,只有他們面前的茶几上擺了兩盞淡紫色的香薰蠟燭,發出嫋嫋的香氣,纏繞著人的嗅覺、視覺,乃至觸覺。霍司明不笑了,靜謐的空間裡能聽見兩個人呼吸的聲音,竇澤的心跳亂了幾拍,他的手撐在沙發上,忽然站起來,說:“我去睡了。”
霍司明拉住他的手,情不自禁似的,只一瞬,又放開,他說:“泡泡腳吧,促進血液迴圈,晚上睡得更好。”
若是不答應,大概他又要搬出嬰兒早教那一套,竇澤便坐下了,腦子還忙亂亂的,又站起來,問:“你家洗腳盆在哪?”
霍司明說:“你不用動,我來。”他輕輕按了一下竇澤的肩膀,叫他仍坐著,過了一會兒,從樓下的衛生間裡端出一個盛滿了熱水的木制洗腳盆,他自己的肩膀上搭著一塊毛巾,大概是擦腳用的。
霍總不論坐臥,只要能看見他的時候,他總是優雅又遊刃有餘的,像今天這樣的扮相實屬罕見,竇澤看到也吃了一驚,不過他首先是想笑,說:“我去衛生間泡就行了,一會兒弄地上全是水。”
霍總沒有答話,他把腳盆放到竇澤面前,然後不知從哪裡尋到一把小小的折疊椅,墊在屁|股底下,竟然是要給竇澤洗腳的架勢。
竇澤一隻腳已經踩進了水盆裡,另一隻腳正在半空中,看到霍司明的樣子,忙說:“你別!”
霍司明坐在矮小的折疊凳上,全沒了公司裡威風八面的氣場,他抬頭仰視著竇澤,那張貌比秋月的臉,正溫柔地盯著他,一雙手輕輕拖著竇澤的腳放進浴桶裡,那眼神,恨不得連他的腳指尖也吻個遍。
竇澤忽然覺得腳尖流過一絲電流似的,電得他酥|酥麻麻,嚇得他心神劇烈,忙從霍司明的手中抽腳,霍司明不放手拽了一把,兩人博弈似的,不說話,盯著對方的眼睛,竇澤忽然一使勁,霍司明放了手,地上的水盆因為兩人的動作嘩啦一聲濺起一灘水,濺得霍司明身上也是臉上也是。空間一時尷尬又靜謐,竇澤已經嚇傻了臉,只知道盯著他滿臉的水看,霍司明卻不介意,抬手擼了一把臉上的水,端起地上的水盆走了。
竇澤呆愣在那裡,胸脯還起伏著微微喘息,他方才像被什麼不明物擊中了似的,那從尾椎骨一直攀援到腦袋尖的電流到底源自什麼?未等霍司明從衛生間出來,他已經逃也似的飛奔上了樓,合上門的時候,他還在喘息,背靠著門,低垂著頭,連嘴唇也有些顫抖似的。
他想不明白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站在那裡喘了一會兒氣,又想起剛剛狂奔的架勢,這時才慌忙安撫起肚子裡的小怪物,生怕他像上次一樣又出什麼差錯,忙躺上床,閉著眼,仿佛這塵世間成百上千的繁雜事,都因這兩眼一閉,統統化為齏粉了。
霍司明來敲門的時候,他正閉目養神,一聽到這聲響,頓時像被搶了松果的松鼠,張惶失措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便閉著嘴,裝作睡著了的樣子不答話,想著霍司明敲一會兒就該放棄了。
沒料到,門外那人見沒人應門,自顧自地推門進來了,兩人正是大眼瞪小眼,對上了。竇澤結結巴巴地問:“你怎麼……進來了?”
“我來拿被褥,還以為你睡了。”霍司明走到大衣櫃前,從裡面抽|出個自帶的小梯子,踩上兩級,從最上面那層衣櫃取出兩條被褥,一手拖著,又將櫃門關好,說:“你睡吧。”
此時竇澤的心臟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烤,翻過來倒過去,糾結到不知該如何是好。待霍司明走到門口,房門哢嚓一聲打開,這聲音像敲在竇澤心上似的,他忽然開口:“等等!”
霍司明停下來,轉頭看他,問:“怎麼了?”
“剛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說完,又補充道:“以後你別給我洗,我自己洗。”
霍司明看著他,他整個人嵌在被褥裡,垂著眼,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像條認錯的小狼狗,明知他下回還要犯錯,還要再咬你一口,卻忍不住被他可憐兮兮的表情欺騙。說:“沒關係,晚安。”
待霍司明帶上房門,竇澤躺在那裡仍然心潮澎湃,他想:一定要趕快還完霍司明的錢,然後離開……
夜裡下了大雨,雷聲轟隆隆地快要震破天際,連綿不斷的雨滴急促地打在窗玻璃上,發出砰砰的響聲。
雨聲把竇澤砸醒了。他起身上了個廁所,回來有些口渴,下樓到客廳裡找水喝,不料剛下至一半,便看到落地窗邊站著一個古希臘雕像似的剪影,一米九的身高,只穿了一條內|褲,雪白的皮膚在黑暗裡泛著螢光似的,站在那兒,看雨……
他走到樓下,啪得打開客廳裡的燈,站在窗邊的霍司明回頭看他,臉上還留著看雨時微妙的表情——有運籌帷幄的狠戾,也有忽然被人發現的狼狽慌亂。但他只亂了一瞬,看到竇澤的臉,便安定下來,問:“雨聲太大,吵醒你了?”
“沒有,我口渴,下來喝水。”竇澤的臉還有些迷糊,頭髮翹|起來一個角,問:“你怎麼半夜不睡覺在這兒站著?”
“雨聲擾的我睡不著。”他手裡端了一杯牛奶,是溫熱的,沒有喝,只是捧在手心裡取暖。
竇澤咕咚咚喝了半杯水,再回頭看他,說:“這是陣雨,一會兒就停了。”迷糊中又覷到霍司明的表情,調侃著問:“你不是怕打雷吧?”
“……”霍司明抿了抿唇,半晌竟承認道:“我怕這樣的天氣,尤其是夜裡。”
見別人承認了,竇澤反倒有些尷尬,他躑躅地站在那兒等了一會兒,忽然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他說:“你為什麼不穿衣服?”
“……我習慣果睡。”霍司明說著,隨手從沙發上抽了上面的毯子披在身上,對竇澤道:“好了,你快上樓睡覺吧。”
竇澤沒來由的有些擔心,他沒料到刀槍不入的霍司明竟還有怕的東西,他應該是沒有弱點的,應該是完美的,即便性取向是男人。竇澤的腳步頓了兩下,說:“你也早點睡,馬上就雨停了……”想了想,又說:“算了,我陪你一會兒吧,到雨停……”
霍司明眼睛裡有光似的,回頭看他,怔怔的,要看到他心裡去。竇澤並不理會,蜷著腿坐到沙發上,還是很困,半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好像在說夢話:“你說gay是不是都特別敏感、心思細膩啊?我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同學,也是gay,他……”他後面的話含含糊糊,霍司明沒有聽清,他站在窗邊,借著月光看竇澤的臉,不是頂頂英俊的臉,比不上自己,連白若安也比不上,可為什麼……那麼好看呢?
霍司明將自己身上的毯子又披到竇澤身上,沙發上那人一無所覺,睡得打起輕酣。霍司明一直聽著這小小的呼嚕聲,蓋過了窗外的雨聲,直到它們意猶未盡的停下來,化為小小的涓|涓的水流,從排水管送到地下,仿佛再也沒有重見天日的時候……
竇澤睡至淩晨兩三|點鐘,被霍司明的動作驚醒,這廝正奮力想要把他從沙發上公主抱起來。竇澤手重,又剛從夢中驚醒,慌亂中無意識地推了霍司明一把,直把人推了個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腦袋磕上茶几,發出砰地一聲響。這下他才真正醒過來,跳下沙發過來,按住霍司明的腦後,驚慌失措得問:“有事沒有事沒?哎呀,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樣碰一下實在是很疼,比光著腳趾踢門有過之而無不及,霍司明一邊皺著眉,一邊往竇澤懷裡靠,叫他摸上自己腦後磕出來的大疙瘩,說:“還好,不是很疼……”
竇澤已經摸|到了那個包,頓時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般湧上來,他摸著不敢動,這種包揉起來尤其疼,砸著嘴不知該如何是好地問:“會不會磕壞了?”
暗夜遮掩了一切,叫人不自主便在親愛的人面前流露出荒唐、幼稚、放|蕩……霍司明目光灼灼的,忍不住得意忘形地、曖昧地問:“要是磕傻了怎麼辦?你是不是得負責?”
竇澤聽見了,不接話茬,感覺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霍司明的嘴唇幾乎貼到他胸膛上,溫熱的呼吸噴出來,熱乎乎的正好打在心房的位置,竇澤推著他的腦袋離遠了一點,霍司明一無所覺似的,抬頭看他。竇澤的手指正插在他的發間,像某種親密的活動時最隱秘的接觸,指腹曖昧地搔著頭皮,癢到心裡。
竇澤看到他臉上淫|蕩的含笑的表情,忽的使勁兒揉了一下他腦後那大包,便聽見霍司明克制地一聲慘叫,再也裝不下淡定了。竇澤站起來,霍司明坐在地上自己揉著腦袋,形容狼狽,身上未著寸縷,看著好似捉姦現場。
竇澤無情地說:“估計沒什麼事,你自己揉吧,我去睡了。”
霍司明看著他的背影,嘴角牽起笑,三十歲的人,仿佛一夕回到了十七八歲,胸中又燃起衝動,卻比醉酒那日還要熱烈。
好好一個夜晚,七零八落像被剪輯成最瑣碎的電影,慌慌忙忙跑了半夜的劇情。
因了夜裡的活動,竇澤第二天早上便沒起來,直到日上三竿,竇源打來電話,他才拉開窗簾恍然發現——已經十點多鐘了。
霍司明正在樓下辦公,坐在餐桌的位置,他怕在書房裡聽不到竇澤起床,便坐在餐桌前候著,一邊看文件,一邊豎著耳朵聽主臥裡的動靜。竇澤下樓時,正看到他裝模做樣的表情,踢踢踏踏趿拉著拖鞋走過去,臉上只用清水胡亂洗過一遍,還留著枕頭印子,邋邋遢遢的,喝了一口水,問:“你怎麼不叫我?”
“昨天睡太晚了。”想讓你多睡會兒……
竇澤晃晃腦袋:“睡得頭都暈了。”然後自顧自去廚房的鍋裡翻找食物,睡意朦朧間當成了自己的家,問:“今天早上做吃的了嗎?昨天的銀耳湯還有嗎?”說著看到爐上煨著的新鮮的八寶粥,抬頭徵詢的看了霍司明一眼,又覺自己此舉多餘,直接從碗櫃裡取了碗,蒸籠裡還有一層蟹黃小籠包,吃完剛剛好,對於竇澤的飯量而言,不至於多到中午吃不下飯。
他餓極了,捏了一個小籠包直接放進嘴裡,有點燙,端湯的手差點拿不穩灑出來。霍司明看不下去,站起來接過碗,說:“坐下吃。”
竇澤心想,如果孩子生下來一直跟著霍司明生活,大概會長成一個自律又優雅得體的人。他坐在那兒吃,霍司明坐在對面看文件,卻是三心二意,一會兒偷瞥他一眼,一會兒裝模作樣,待竇澤吃完早飯,他也不過將將看了兩行字。
竇澤收拾碗站起來,一邊到水池把碗碟洗了,一邊說:“我一會兒去醫院,中午不回來吃飯了,估計晚上也得挺晚,你不用等我。”
霍司明沒有干涉,點頭算是默許了。看著他上樓換了衣服,又下來。霍司明在門口遞給他一把遮陽傘,下了一夜的雨,天一亮,外面還是大太陽。竇澤本想拒絕,手伸到跟前卻又以拳變掌接了過來。霍司明叮囑他:“路上慢點。”
及至樓下,竇澤拿著傘,眯著眼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陽,猶豫了一下,撐開了。
☆、第二十一章
烈日烤熾著大地,然而它也沒幾天快活了,再下幾場大雨,夏天便要過去,秋天就會來了。
竇澤撐著遮陽傘,從公園穿過,發現昨夜的大雨打落了好多花,有些細的樹枝枝杈也被打落了,*在泥土裡,一些樹蔭遮蔽的小徑上還殘留積水,其他地方已經完全被太陽曬乾了。
他走到醫院的時候,不自覺慢慢觀賞了一路的風景,直至病房樓下,看到竇源不知從哪裡拎了一塑膠袋的毛線,正要上樓,在等電梯。姐弟二人剛好碰了個頭,她問:“今天怎麼這麼晚?身體還是不舒服?”
“沒有……昨天晚上下雨,起來關窗收衣服,鬧了半夜沒睡好,今天就睡過頭了。”竇澤愣怔一會兒,找了個牽強的理由。
竇源也沒有深究,問:“吃飯了沒?一會兒上去給你沖點兒芝麻糊墊墊。”
竇澤剛剛吃過飯,卻不敢反駁,怕說多錯多更露出馬腳,便點點頭。又問:“怎麼拿這麼多|毛線?”
“媽說平常閑著沒事幹,不知道從誰那兒接了點兒織毛衣的活兒,剛剛讓我去給她取毛線去了。”竇源說。
竇澤不贊同道:“她眼睛又不好,織什麼毛衣啊?一件也沒有多少錢。”
“誰說不是呢?我也勸了,沒用。”竇源兩手一攤,裝毛線的塑膠袋發出嘩嘩的響聲。“她願意織就織吧,不然她心裡難受。”
現在的生活比過去還要好些,當時竇愛國沒被查出癌症,但身體也不好,劉青的工作就是在醫院照顧完南南再回家去照顧竇愛國,風裡來雨裡去非常辛苦,現在一家人幾乎安家在醫院裡,倒免了每天的奔波,不必天天擠公交轉地鐵確實清閒不少。
竇澤進門的時候,竇愛國正在教謝小南識字,少兒版三國演義上的字。她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卻還待在醫院裡,比同齡人少了好幾年的學前教育。
見他們姐弟兩個連袂進來,劉青對竇澤說:“我以為你今天不來了,昨天就看你臉色不好,中暑了還逞什麼強?”
竇澤回頭看了竇源一眼,對方正在安置塑膠袋裡的毛線,吐吐舌頭聳聳肩,意思是不小心把他給出賣了,頗有些少女時代俏皮的影子。
竇澤說:“沒什麼大事,就是不小心多曬了會兒太陽,現在已經好了。”
“年輕的時候不注意身體,等你老了就知道厲害了。”她走到沙發那裡,抖了抖塑膠袋裡的毛線,說:“過來,幫我纏毛線。”
竇澤便走過去,抻開手,毛線卡在兩隻手腕上,劉青坐在他對面,纏起毛線球。
竇源吃了一塊餅乾,塞進竇澤嘴裡半塊,問:“餓不餓?我給你沖一碗芝麻糊吧?”
“不用了,一會兒該吃不進中飯了。”竇澤一邊左右晃著胳膊幫母親理毛線,一邊說:“姐,我想跟你說個事兒。”
竇源撲哧笑了:“什麼事兒?怎麼忽然一本正經的?”
“我想……咱們利用下班的時間去做點小生意,擺個夜市攤兒什麼的,賣點衣服和小飾品……成本小而且收入可觀。”他猶豫著說完,竇源已經歪著頭開始思考,她原來的工作忙碌,根本沒有時間賺外快,如今跳槽清閒下來,便覺得弟弟的想法很可行,而且家裡負債累累,單憑工資還債確實不太實際。
她嚼完了嘴裡的餅乾,擦了擦嘴角的餅乾屑,皺著眉頭已經思索起來,姐弟兩個都是頭腦靈活的,只是從前困苦的生活將竇源磋磨的沒了生氣,如今希望回來,她自然也更加上進起來。眨眼間已經想出了主意:“咱們也不用跑遠,護校那裡就很好,離醫院這邊也近,那裡女學生多,晚上出來逛街的也多,肯定能行!我同學有做服裝批發的,等我一會兒打個電話問問……”
竇澤聽她同意,高興起來,只有劉青在擔心:“你們兩個白天都要上班,夜裡再去擺攤,身體能吃得消嗎?”
“年輕力壯的,怎麼吃不消?”竇澤說。
竇源皺著眉,正在思考貨源的問題,聽到這話也幫腔:“要是不想辦法,光憑這點工資以後……”她本想說以後還債的事,又想到父母老邁,還不知道治病的錢皆是從別人手裡借得,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兒,繼續說:“以後南南上學怎麼辦?補習班那些,花銷大著呢。”
南南正窩在床上和姥爺一起看書,聽到媽媽|的話,眼睛一亮,小聲問:“我可以去上學了嗎?”
“是啊,等你明年春天病好了,就能去了。”竇源笑著說。
竇澤不明所以,問:“腎|源的事有著落了?”
“是啊,霍先生真是神通廣大,說是最多過完年,這事就能辦妥。”竇源嘆服道。
竇澤這次沒有反駁,他也承認霍司明的神通廣大,不過卻問:“你們什麼時候還有聯繫?”
竇源兩眼一眨,嘴皮子一碰,說:“就是……霍先生幫南南找腎|源的事,可能是你之前跟他說了,他就聯繫了我,也沒打過幾通電話。”
“……”竇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麼,心裡卻有些疙瘩。
劉青異想天開道:“唉,霍先生一表人才,要是你倆能成,可就太好了。”
竇源一聽這話,當即大笑起來:“媽您說什麼呢?人家霍先生是什麼人?能看上我?二婚還帶個孩子,您可別再說了。”
“那不是……萬一看對眼了呢?”劉青仍不甘心,不論哪個母親看自己的孩子,總是千好萬好沒有一處不好的,怎麼會叫人看不上?
“一萬個不可能,您把心放肚子裡吧,多少模特兒明星削尖了腦袋還撲不上去,您可真抬舉我了。”她笑笑,毫不在意,又轉頭對南南說:“寶貝,下回見到司明舅舅,就直接叫舅舅,親熱點兒,多跟他說說話。”
謝小南懵懂的點點頭。
竇澤在旁邊坐著,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像一鍋沸騰的油滴進了水,劈劈啪啪炸開。倒不是吃醋……
劉青尚不知自己說了多麼離譜的話,手裡的毛線已經卷成了一個大毛線球,她又拿出一卷,叫竇澤撐著,繼續開始卷。
竇源出了病房去打電話,聯繫貨源的事,跟從前的雞飛狗跳相比,現在的生活簡直稱得上安寧祥和,不必為了孩子接下來的治療費求爺爺告奶奶,不必擔心今天有藥明天停藥,也不必寄希望于孩子無情的爸爸,從皮肉裡摳出五千塊錢……
竇澤一直在醫院裡待到晚上八點多鐘,依舊是跟竇源吃了晚飯,姐弟倆在飯桌上合計擺夜市的事,竇源特意說:“到時候你穿得帥一點,現在的小姑娘們就吃你這一套。”
竇澤捧著肚子裡的小怪物笑起來,笑得牽強又辛酸,便聽到竇源說:“以後生活慢慢好起來,你也該考慮找對象的事了,這麼大的人,也該成家了。”
竇澤故意笑得灑脫:“還早呢,等我事業有成了再說吧,不然拿什麼結婚?”
竇源夾了一筷子海帶絲,一邊嚼一邊說:“那天媽還在跟我說,耽誤你了,家裡連個婚房也備不起。”她眼裡忽然閃出淚花,卻堅持著沒讓它掉下來,有些動情的說:“小澤,會好起來的,以後會好起來的。”
竇澤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他體諒她的辛苦,從二十四歲嫁給謝駿到現在,她已經吃了太多的苦了。
竇源擦了擦鼻涕,儘管負債累累,錢還沒有還完,她卻比以前有了種面對生活的希望和勇氣,她說:“以前,我罵完了天、罵完了地、罵完了謝駿、罵完了南南,最後發現,最該罵的還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瞎了眼挑上謝駿,之後又沒能力面對生活,誰也不怪,就怪我自己。”她笑笑,那串淚終究還是掉了下來。
竇澤看著抿了抿嘴,替她拭淚,柔聲道:“別哭了。”
竇源笑笑:“你別怪姐姐以前拖累你,說話又難聽……”
“怎麼會?我又不是沒有發脾氣的時候。”他說:“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竇源最後還是忍不住說:“唉,霍先生真好,你能交上這麼個朋友真好。”
竇澤哭笑不得道:“你是把他當救世主了嗎?”
“在遇到他之前,我們的生活已經走向了死胡同,是他把那面牆劈開的,你說他是不是我的救世主?”竇源一本正經道:“要不是他,你是選爸爸還是選南南?”
竇澤說不出話,他知道竇源說得對。
吃過晚飯,天空忽然下起小雨,竇澤手裡拿著傘,先把竇源送回了醫院,才回霍司明那兒,剛走到小公園門口,便遠遠看見立在那裡的高大人影,那是霍司明。他隔著雨幕問:“你怎麼來了?”
“天黑路滑,我怕你滑倒。”霍司明舉著一把比他手裡更大的雨傘,問:“吃晚飯了嗎?”
“吃了。”雨聲掩住兩人說話的聲音,竇澤只好收起自己的傘,鑽到霍司明的傘下,又答了一遍:“吃過了。”
霍司明將傘向他那邊傾斜了一點,說:“吃了什麼?”
“大米粥和韭菜盒子。”他一邊說一邊用手附到嘴上哈氣,哈完笑著說:“啊,好臭,一股韭菜味兒。”又問霍司明:“你聞見沒?臭不臭?”
霍司明:“……”
兩人走到樓下時已經被雨水打濕|了褲管,霍司明的肩膀也濕|了半邊,竇澤在樓道外的雨搭那兒搓了搓鞋底,以防上面的泥帶進樓道裡,霍司明已經按了電梯,待電梯門發出叮得一聲響,兩人一起鑽進去。
竇澤心情很好,靠在電梯上問霍司明:“今天晚飯做了什麼?”
“小餛飩和酥油餅。”
他晚上吃飯時只顧著安慰竇源,沒有吃多少東西,此時走了一路,已經有點餓了,便笑著說:“那我回去再吃點兒宵夜。”
霍司明笑著說好。
兩人進了家門,竇澤一邊扶著鞋櫃換鞋一邊說:“對了,我還要跟你說件事。”
“什麼事?”
“我下個星期開始,可能晚上會回得比較晚。”他換好了鞋,直起腰繼續說:“我準備跟我姐一起去擺夜市攤兒。”
霍司明正在喝水,聞言皺了一下眉:“怎麼想起去賣夜市?”
竇澤沒察覺到他的不悅,解釋道:“掙點外快,我們公司好長時間沒發獎金了。”
“你姐姐不是剛換了新工作?待遇不滿意嗎?”霍司明放下水杯,看著他問。
竇澤這才意識到,他好像是不高興了,便說:“滿意是滿意,但是花錢的地方多,要是單憑死工資……”那還債要還到猴年馬月去?
霍司明不說話,上樓去了,竇澤也不管他,心想:你不高興也只能這樣,我礙著你高興不高興?
他換好拖鞋到廚房轉了一圈,忽然也沒什麼胃口了,跟著到樓上去,回主臥去換睡衣,剛走到門口,便碰上從衣帽間出來的霍司明,兩人對峙著,還是竇澤沉不住氣,問:“你是不是不高興?”
☆、第二十二章
霍司明看著竇澤下巴上沒刮乾淨的胡茬兒,心裡歎了口氣,說:“你還記不記得你懷孕了?”
“……也不一定就是特別累的活兒,我保證……那個……”他說話時有些沒底氣,撇了撇嘴,又撓了撓脖子,一臉心虛。
“你保證?你跟我保證過多少次了?”霍司明皺著眉,繃著臉說:“到時候你姐姐一個弱女子,扛著大包小包的貨物,你能在旁邊乾瞪眼嗎?晚上攤位不擺到十一二點能收攤嗎?第二天又要早起上班,你想過自己的身體嗎?你想過孩子怎麼辦嗎?”
竇澤被他說得頭越垂越低,不說話。
霍司明本不想說教,此時卻忍不住,道:“你去擺地攤,能掙多少?一個月一萬?能嗎?就算你能掙這麼多,四年掙了五十萬,你可知道你浪費了多少時間?你可知道你身體受多大損耗?有這麼多精力,去讀書,哈佛也考出來了。我寧願你去學開挖掘機,也比擺地攤強。”
竇澤被罵得狠了,心裡也不高興,只是憋著氣,不說話。霍司明一雙眼睛一直隨著他轉,看著那頭越來越低,自己的聲音也不禁和緩了,最後說:“我只是怕你身體吃不消……”
竇澤抬頭看了他一眼,問:“罵人爽不爽?”
“……”霍司明看著他那張年輕的、挑釁的臉,不由自主的想靠上去,親一親。
竇澤心裡是很不爽的,皺著鼻子擺擺手道:“罵爽了我就走了……”
“還沒爽夠。”他到底沒忍住,伸手猛地拉了一把竇澤的手腕,慣性之下,竇澤不由自主被他攬進懷裡,一雙唇貼上來,粘著他的嘴唇,舌頭伸過來,吃糖似的貼著他的唇瓣描摹舔啜……
竇澤瞪著眼睛,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掙扎起來,熟料霍司明抱得緊,吸著他的嘴唇快要噙出血。慌亂中,他的拳腳也失了準頭,本想對準霍司明的子孫|根,膝蓋抬起來卻堪堪頂到了他的大|腿,隔著布料不疼不癢的廝|磨兩下,倒像是*。也顧不得姓霍的臉上會不會掛彩,抬手照著霍司明下頜骨就是一拳。霍總不由自主向後仰頭,嘴唇上還有被竇澤咬出的血,臉上卻帶著笑,靠著身後的欄杆,頗有些坦蕩風流。
竇澤氣得發抖,狠狠擦了擦自己嘴上的口水,想踹他,又怕動了胎氣,抬起腳又放下,指著鼻子罵他:“我|□□|大|爺霍司明!王八蛋臭不要臉!”
霍司明不說話,也不動,臭不要臉地鎮靜。
窗外的雨還滴答滴答得下,霍司明敲了敲主臥的門,沒人應,直接推門進去,竇澤的臉蒙在被子裡,沉聲罵:“滾!”
霍司明走到床邊,問:“要吃餛飩嗎?”
竇澤坐起來罵他:“吃毛啊吃!”
他挨著床沿坐下,說:“對不起,情難自禁。”
“……”竇澤已經被他的厚顏氣得無話可說,又躺下去,蒙著被子,躲在裡面。
錢好還,情難了。
忽而,霍司明隔著被子抓住了他的手,動作並不□□,只是抓著,緊緊地、很珍視地抓著,怕被他跑掉一樣,輕聲喚他的名字:“竇澤……”
屋子裡燈光昏黃,窗外有細微的雨打紗窗的聲音,時間幾乎要在這一刻靜止。
過了很久,竇澤忽然開口:“霍司明……”他的聲音悶悶地:“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空氣陡然靜止了,霍司明沒有說話,他意識到,自己忘形了。他仍握著他的手,過了一會兒,可能是一分鐘,也可能是十分鐘,慢慢地、慢慢地、十分留戀地放開……爾後,竇澤聽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竇澤這一晚上再沒出過房門,剩下的小餛飩被泡爛在鍋裡,兩個人誰都沒吃。
雨又下了一夜,不過雨聲小,幾乎不被察覺,也不知道霍司明有沒有被雨聲擾的睡不著,半夜在客廳裡果奔……
第二天是週一,保姆阿姨在他們起床之前已經準備好了早點,然後悄然離去。
兩位社會人士陸續起床準備上班,竇澤洗澡時又看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沒來由的心慌,下樓時發現霍司明已然坐在餐桌前。經歷過昨晚的事,兩人之間還是有些尷尬的,竇澤抿了抿嘴,主動打招呼道:“今天早上吃什麼?”
霍司明似乎有些感冒,聲音沙啞,道:“綠豆粥。”
“感冒了?”他坐下來,面前已經擺了一碗粥,綠豆粥,清熱去火,盤子裡是兩個雞蛋,兩個小菜,幾張蔥油餅。
“嗯。”霍司明輕輕應了一聲,吃過飯,離他好遠,站在客廳裡,大概是要送他上班。竇澤見他已經結束用餐,怕他等急,狼吞虎嚥起來。霍司明看在眼裡,忍不住說:“慢點吃。”然後坐到沙發上,隨便捧了一本書來看,大概是怕竇澤再著急。翻動書頁間,傳來細微的咳嗽聲。
竇澤吃過飯,把碗收到水池裡,走過來問:“家裡有常備藥嗎?吃了藥再去上班吧?”
“沒關係,我中午休息的時候去醫院。”霍司明說話時還有些鼻音,把書又擱回茶几上,說:“走吧。”
竇澤看著他的樣子有些不安,便叮囑:“那你可一定要去啊,別不當回事。”
霍司明也不知聽進去沒有,點點頭。
下樓到車庫時,竇澤正準備去拉副駕駛的門,霍司明忽然開口道:“坐到後面去吧。”
竇澤有些尷尬,愣了一愣,雖不解,卻沒說什麼。
經歷了昨晚的小雨,氣溫陡然降下來。車裡開了冷氣,霍司明又把駕駛座的車窗打開,車速一快,冷風順著吹進來,他忍不住咳嗽兩聲。竇澤看到說:“關上窗戶吧,本來就感冒了,這樣更重。”
“加速空氣流通,不然怕傳染給你。”霍司明打了一手方向盤說。
“哪兒有那麼嬌弱?你快關上窗吧。要不然,你關上空調,把不挨著咱倆的那兩扇窗戶打開。”他自己探著身體到另一面要開窗,霍司明立刻說:“我來弄,你不要動了。”
竇澤笑笑:“我在你眼裡是不是跟瓷娃娃似的?動一動就碎了?”
霍司明沒說話,按照他說得把另外兩扇窗和天窗打開,空調給關了。
路程實在太近,關上空調沒多久,竇澤的公司就到了。霍司明踩下刹車說:“中午我叫小白來給你送飯。”
“你別讓他來了,中午讓他陪你去看病吧。”
霍司明沒答話,打了個左轉向,驅車走了。
到了中午,果然還是白若安來送飯。
竇澤接過保溫桶,問:“霍……霍總身體怎麼樣了?”他本想直呼霍司明名諱,話到嘴邊又想到眼前這人身份,便換了稱呼,又說:“他好像有點感冒。”
“感冒沒感冒沒看出來,脾氣不小倒是真的。你們這兩天吵架了?同居哪能沒個磨合期啊?”白若安苦笑兩聲,又道:“他一進公司就先把前臺給訓了一頓,然後又差點兒把財務總監給開了,就因為劃賬劃早了倆小時。”
“……”竇澤看著白若安清清亮亮一雙眼,才知道,自己這段時間錯得有多離譜——並不是所有秘書都跟老闆不清不楚,也並非是個男人gay就喜歡。他偏見了……竇澤心底歎了口氣,問:“他沒去醫院看病嗎?”
“去什麼醫院啊?在公司看著財務部查帳呢,就因為劃賬早了倆小時。”白若安估計被支使得夠嗆,又重複了一遍劃賬的事。
竇澤嘖了兩聲,說:“那你一會兒回去的時候給他捎盒兒感冒藥吧,把他吃困了,你們就能輕鬆了。”
白若安笑起來,戲謔道:“你這兒有沒有?你這兒要是有,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竇澤看到他的眼神,問:“你們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是gay嗎?”
“也沒有‘都’。”他特意強調了最後一個字。“因為霍總一直非常潔身自好,從來不搞男女關係、男男關係,劃重點,從來不搞。”白若安故意敲了敲手心,一臉八卦的表情:“所以他的性向對於大家來說一直是個謎,直到那天你出現在公司裡。”又問:“你這兒有藥沒?最好是開過封的,吃了一半兒的,我拿給他,保證看見就好了。”
竇澤公司裡確實有常備藥,他一邊想著那句‘潔身自好’,一邊說:“你等一下,我上樓給你拿。”又反應過來,問:“怎麼看見吃了一半兒的藥就好了?萬一放過期了呢?”
“知道是你關心他,還能不好嗎?”白若安飛了個眼,調笑著。“指不定財務部那幫人也能因禍得福了呢。”
竇澤愣了一下,說:“你等我一會兒。”
“不忙,你慢慢兒的。”他長著一張光風霽月的臉,偏愛做一些很猥瑣的表情。
竇澤上樓去找藥,偏偏正巧有吃了一半的白加黑,還有半瓶川貝枇杷膏,看了看沒過期,便在同事那裡隨便找了個塑膠袋裝進去。下樓的時候,便瞧見白若安正雙手插兜在跟前台的張怡熱聊,不知說了句什麼,把張怡逗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
待白若安走後,張怡還問他:“這帥哥是誰啊?天天來給你送飯?”
“一個朋友。”竇澤說。
“你朋友都挺闊氣的,不是穿愛馬仕就是開賓利。”張怡笑著說。
這話沒什麼意思,竇澤也不搭話,笑了笑,上樓吃飯去了。
因為從宿舍搬出去的事沒跟劉洋說,今天上班時便挨他好一頓盤問。吃飯時劉洋又說:“看看你這整天山珍海味的,臉都吃胖了一圈兒。”
竇澤正猶豫著要不要給霍司明打電話叮囑他吃藥,便沒心情敷衍劉洋,過了一會兒,還是決定給霍司明發個短信,上書:我叫白先生拿了一些藥給你,你記得吃。ps:最好還是去看醫生。
短信發過去,不過兩秒鐘就回了,刻意生疏似的,說:謝謝,他剛回來,我問他拿。
這飛鴿傳書沒有一個曖昧字眼,卻每個字都帶了鉤子似的,叫霍司明看了又看。
白若安提著破破爛爛的塑膠袋走過來,把藥放他桌上,一手撐著霍司明的辦公桌,只靠著一條腿,嘚瑟地直抖,什麼風度翩翩、鐘靈毓秀全碎成渣渣,他敲了敲桌,晃著腦袋得意洋洋地說:“怎麼樣?我這紅娘當得夠到位吧?”
霍司明稍稍牽了牽唇角,點點頭。“嗯。”然後從塑膠袋裡取出藥,像拿著什麼古董寶貝似的細細賞玩。
“獎金!我上回申請那個車補你還沒給我批呢。”白若安腆著臉說。
“車都是公司給你配得,還要什麼補貼?連油錢也已經報銷了。”
“你沒給我配司機啊。”
“是你自己不要。”
“那不行,反正我把老闆娘給你搞定了,你得給我發獎金,否則我下回就說你整夜眠花宿柳不務正業公司上下不論男女都給你睡了個遍!”
這廂白若安與霍司明兩個嘴貧,那邊竇澤已經結束了午飯。準備下午出門跑業務,站起來的時候,劉洋笑他:“你是不是真在地主家吃上好的了?才幾天啊,這腰都胖了一圈兒,給我瞅瞅腹肌還在沒在?”
☆、第二十三章
竇澤沒理劉洋,腦子裡亂糟糟的,這肚子越來越大,將來能瞞到幾時?
傍晚又下起小雨。
下班的時候,公司門口停得卻不是賓利,而是一輛白色的小寶馬——白若安的車。竇澤以手作傘疾步走下臺階,拉開車門坐上去,不自覺便問:“他怎麼沒來?”
白若安聽到那個‘他’字,心底發笑,故意裝傻問:“誰?霍總?”
“嗯。”竇澤抬起屁|股理了理底下的坐墊。
“不是生病了嗎?吃了藥犯困,就先回家了,讓我來接你。”他一手打著方向盤,一邊說:“今天財務部那幫孫子差點兒給你燒香。”
竇澤沒理會他的調侃,問:“那他好點兒沒?他自己開車回家的?”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再說就他那個爛體質,且得抗幾天呢,今天下午吃完藥開會,眼睛都睜不開了,我真怕他開車出什麼意外。”白若安在竇澤面前說起霍司明來口無遮攔,顯然是很親近的關係。
竇澤有些好奇,便問:“你跟霍總是……親戚嗎?感覺還挺親近的。”
白若安不防他會問起,臉上的笑容滯了一瞬,很快又銜接上,笑道:“我們倆認識比較早,所以關係比較好。”他又想到什麼,特意玩笑道:“不過你放心,我跟他可沒什麼,我是直男。”
竇澤本來也不介意這事,笑了笑,聽出白若安不太想提過去的事,便沒有再問,而是岔開話題,說道:“這天像被誰捅漏了似的,沒完沒了的下雨。”
“是啊。”白若安那張小白臉上難得露出些穩重嚴肅的表情,提點道:“霍總每到雨天就心情不好,你這幾天讓讓他,別跟他一般見識。”
待竇澤回到家中,發現客廳和玄關的燈是亮著的,但房子裡寂靜無人,他喊了兩聲,也沒人應。餐桌上擺著碗筷飯菜,都溫熱著,但沒有被動過的痕跡。
他換了鞋,想了想走上樓去,把公事包扔在房門口,敲了敲書房的門,裡面的人應了一聲,聲音虛弱沙啞。
竇澤推門進去,與客廳和臥室不同,書房的裝修稍顯古典,有些民國時期的影子。他入目先看到一台老式的花梨木書桌,爾後才在遠處一排書架盡頭找到霍司明,那人正躺在一張沙發床上。
竇澤沒進過這個房間,一直不知道霍司明睡得是一張長度不到兩米的沙發床,與他的身形比起來,這張床稍顯逼仄。
霍總嘴唇發白,看起來像個重症患者,半垂著眼,長長的睫毛搭在下眼瞼上,讓整張臉的輪廓看起來愈發深邃,他真的是個很美的人,連生病也很美。
竇澤站在門口,沒有再往前去,他站在那裡問:“你是不是特別難受?吃過藥了嗎?”
“中午吃了,晚上還沒吃。”霍司明說著咳嗽了兩聲,聲音聽起來喑啞乾澀。
竇澤不自覺朝前走了兩步,窗外|陰雨連綿,屋子裡沒開燈,便顯得陰暗。他把頂燈打開,走到霍司明床前,仔細看了看窩在沙發裡露出半個腳丫子的霍總,問:“那……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他身上還穿著工裝,顯然是一進門就上來找他了,這個發現叫霍司明心裡非常愉悅,但他不敢表現出來,還是一臉虛弱,說:“算了,我一會兒自己下去吃,你不要管我了,站得遠一點,別傳染給你。”
竇澤怎麼可能放任他不管,聽他這樣說,心中的義氣反而發作起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說:“幸好沒發燒,無論如何還是先吃點東西吧,好歹墊一墊。”又想,剛剛竟然忘了問白若安,他中午吃飯沒有,此時想來,只怕夠懸,還是開口道:“你中午吃飯沒有?”
霍司明果然搖搖頭:“沒什麼胃口。”
“空腹吃得藥?那怎麼行?”他皺著眉,終於找到數落霍總的機會:“你說我不注意身體,你自己還不是不在意?”又說:“你等著,先吃點東西再睡。”
霍司明便笑笑,也不在意他的數落,心中反而很甜。他嘴皮上還有昨天竇澤咬爛的痕跡,殷|紅的一點,看起來有些妖|嬈的嫵媚,比女人還要嫵媚。
竇澤轉身出了書房,他先回臥室換了睡衣,又下樓去盛飯,把盤子裡的菜各撥了一點到一個碟子裡,加上一碗粥,半張餅,給霍司明送到樓上去。
霍司明見他去而複返,還換上了輕薄的睡衣,心裡更熨帖了,嘴上還要假意推辭:“我自己下樓吃就可以了。”
“你不是不舒服嗎?”何況這病到底因何而起實在是讓竇澤心有不安,昨夜兩人剛吵完架,霍司明就病了,說是被他氣病的也不一定。竇澤性情剛烈倔強,屬於吃軟不吃硬的主兒,見到霍司明這副病歪歪的樣子,心中已然十分愧疚,更何況兩人孽緣深重,情來利往,已經分不清誰對誰錯。單憑他是肚子裡這小怪物的爹,也得喂他兩口飯吃。
竇澤把餐盤放到沙發旁的小圓幾上,扶霍司明從床上坐起來。霍總不知是因為生病了還是怎麼的,身上軟得不像話,一直靠著竇澤,才坐起來。
竇澤將他扶起來坐好,又回身去拿碗,霍司明伸手來接,可兩隻手卻軟得像麵條似的,險些將碗撒了,竇澤連忙接住,說:“你剛剛一個人怎麼開車回來的?沒出車禍實在是萬幸。”
霍司明隨口道:“讓司機去接了。”
“你明天還是別去上班了,要是沒什麼要緊事兒,就在家休息幾天吧。我聽白先生說,你體質也不太好,每次生病都要很久才能好。”竇澤捧起了粥碗,拿勺子盛起一口粥,送到霍司明嘴邊。
他是沒什麼餵飯的經驗的,竇愛國還沒老到那個地步,南南一般有劉青和竇源在,也輪不到他,此時給霍司明餵飯,竟連吹也忘記吹一口,直接就塞進人嘴裡,把霍司明燙得哎喲一聲。竇澤嚇一跳,連忙用手去接,說:“吐出來快吐出來!”
霍司明哈著氣,並不準備吐到他手裡,竇澤沒頭蒼蠅一樣,從茶几上抽了幾張紙,終於還是叫他吐了出來。一路跌跌撞撞下樓,端了杯冰水上來,叫霍司明含到嘴裡,愧疚地說對不起。
霍司明含了一會兒,咽下去,說:“沒事,其實不是特別燙。”
幸好不是剛出鍋的粥,一直溫著,也還好,倒不會把人燙壞。竇澤這次長了記性,用勺子攪了好一會兒,用手背確認了溫度正合適,才喂霍司明。
霍司明不錯眼盯著他的動作,嘴角不自覺牽起淺淺的笑,好似忘了昨晚竇澤說過的絕情的話。
竇澤心無旖旎,一口粥一口菜的喂霍司明吃飯,霍總卻非正人君子,一雙眼睛上上下下暗暗繞著竇澤轉,忽而伸手摸|他微微|隆起的腹部,將人嚇了一跳,險些撒了粥,呵斥他:“你幹嘛?”
“……”霍司明一臉無辜望著他,說:“我就是想摸|摸孩子。”
竇澤也覺出自己反應過於激烈,又垂下眼,斂了怒氣說:“你下回跟我說一聲,嚇我一跳。”
霍總乖巧地點點頭,又喝了一口粥,問:“寶寶最近踢你沒有?”
“沒有。”竇澤將碗裡最後一勺粥送到他嘴裡,將碗收起來,說:“你先坐在這兒消消食,看會兒電視什麼的,過會兒吃了藥再躺下,不然消化不良。”
霍司明點點頭:“你快去吃飯吧。”
不消他說,工作一下午,中間又出去跑業務,肚子裡還揣著這麼個小怪物,竇澤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足足吃了兩張餅才飽。給霍司明倒了水,又從包裡拿出晚上回來時順路新買的藥,上樓給他吃。
“怎麼又買了新藥?我看今天中午那藥就挺好,我拿回來了,在包裡。”
“那藥都放了半年了,怕藥效過了,你趕緊吃了躺下睡覺。”竇澤催著他,把藥從包裝盒裡按劑量取出來,放到他手裡,又倒了一瓶蓋的枇杷膏,看著他吃下去,說:“睡吧。”
窗外雨聲連綿,天已經完全暗下來,霍司明的床恰好擺在窗邊,萬里無雲時是看風景的好去處,此時卻是折磨了。
霍司明依言躺下,卻不睡,側著頭看窗外的雨滴打在玻璃上,發出啪啪的響聲。
竇澤手裡端著藥和水,回頭看了他一眼,問:“你是不是害怕?睡不著?”
霍司明扭過頭,看到他的表情,露出個笑容,說:“沒關係,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竇澤不再說話,把託盤放回樓下,又回主臥洗了個澡,才抱著電腦進了霍司明的書房,進去的時候,霍總正半坐在那裡,捧著一本書在看。見他進來,問:“今天下雨,就不去醫院了吧?”
“不去了。”
他這才想起還沒給家人打電話,便拿起手機給竇源撥過去,那邊很快接起,也說:“今天下這麼大雨,晚上你別過來了。”
“嗯,我明天再去。姐,還有個事兒……”這話說起來不太好啟齒,畢竟此事是他先提起的,猶豫半天,到底還是開了口,竇澤道:“我昨天跟你說擺夜市的事,晚上回去又想了想,還是算了……”
“怎麼了?”
“你好不容易有時間陪陪爸媽和南南,再去擺地攤,孩子一天也見不到你一面,不是本末倒置了嗎?而且……而且我最近就要升職了,公司也有點忙。”竇澤說到後半句有些結結巴巴。
竇源聽到,說:“你做銷售確實比較忙,而且每天跑來跑去也累,我坐辦公室倒還好,讓我再想想。”
“好吧……”竇澤掛掉電話,發現霍司明正在看他,便說:“怎麼還不睡?”
霍司明放下書,慢慢鑽進被窩裡,床尾便露出半個腳丫子,他問:“你要在這裡陪我?”
“是啊,你不是怕雨嗎?”竇澤坐下來,打開電腦,裡面還有沒有歸檔的材料。
霍司明說:“你到書桌那裡做吧,那裡舒服一點。”
“你睡你的,別管了。”竇澤怕碰了他的文件,不太想到書桌那邊去,他打算等霍司明睡了就回主臥去。又說:“你這床這麼短怎麼行?每次睡覺腳都露出來,沒有長一點的嗎?”
霍司明本不打算在這裡常駐,打算攻克竇澤的堡壘之後便搬回主臥去,哪裡會在意這點小事,便說:“沒事。”
“那好吧,你快睡。”竇澤的眼睛還盯著電腦,語氣不自覺放軟,像哄南南睡覺時那樣。
☆、第二十四章
房間裡很安靜,燈光昏暗,只有細微的雨聲,和竇澤輕輕敲擊鍵盤的聲音。空調的出風口正對著霍司明,竇澤抬頭看見霍總被風吹動的發梢,站起來把空調的風頁往上推了推。
霍司明看見,不自覺含笑,半垂著眼,聽著敲擊鍵盤的聲音,捨不得睡。工作間隙,竇澤抬頭看他,發現他還睜著眼,便問:“你怎麼還不睡?”
霍總立刻閉上眼睛,裝作睡著了的樣子,竇澤說:“感冒就是得睡覺才好得快。”
霍司明擠著一隻眼睛笑著點頭,像頑皮的小孩兒似的。竇澤也笑笑,繼續打他的電腦。
等霍司明帶著笑窩在被子裡睡著,竇澤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確認他睡熟,才抱著自己的電腦悄悄離開。
夏末秋初的雨勢纏|綿,霍司明拖了幾天的病終於好了。
這天早上送竇澤上班的時候,突然問起:“伯父的手術是不是安排在下週三?”
“是。”竇澤手裡正拿著一盒切好的水果往包裡裝。“我爸這幾天緊張的不行,天天都要念叨。”
霍司明便問:“他知不知道確診的事?”
竇澤歎了口氣:“不知道,我們都沒敢告訴他,只說是一個良性的小瘤子,切掉就好了。”
霍司明點點頭。
晚上下班,兩人一起吃了飯,霍司明送他去醫院,一路散著步,竇澤說:“真快,都八月底了,眼看夏天就要過完了。”
“涼一點也好。”霍司明拂掉他肩頭的落葉,道:“天熱,你還要外出跑業務。”
“大家都是一樣的,不止我一個。”竇澤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兩人到病房樓下分別,霍司明便回去了,不然竇澤知道他在外面等著,有心理壓力,待不了多久就要出來。
竇澤走進病房的時候,竇愛國正坐在床沿上拿著收音機捏著嗓子唱:“暑去寒來春複秋,夕陽西下水東流。將軍戰馬今何在,野草閑花滿地愁……”劉青的毛衣已經織了一半,織成一個圓圓的桶,這位買主的身材大概有些富態,那桶看起來寬寬大大。
“這就唱起來了?”他笑著問。“我姐呢?”
竇愛國便不唱了,收了聲,說:“你姐去護校那邊了。”
“她去擺攤了?”竇澤一聽,皺著眉問。
“她也沒說,只說去那邊看看。”這個年紀的老人,很多已經不敢管年輕人們的事了,怕被嫌棄。子孫們有口無心,可父輩們支撐著老邁的身體,已經漸漸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了。
竇澤當即給她打了個電話,那邊亂糟糟,過了好一會兒才接起來,大概是賣了個開門紅,竇源的心情不錯,問:“你到醫院了?”
“你去擺地攤了?”竇澤問。
“是啊,天冷之前還能出幾次攤,我就批發了點飾品。”竇源壓低了聲音,有些欣喜,說:“我本來以為不到開學,人會很少,結果挺多人光顧的。”
竇澤不知該說什麼好,這事是他先提起的,現在卻只剩竇源一個人去幹,連個幫襯也沒有,偏偏他如今大著肚子,連走路也要小心翼翼,更不可能去幫她了,頓時懊惱不已,說:“姐,你……馬上天就冷了,爸快做手術了,南南那邊也快了,你先別折騰了,等明年我跟你一起,到時候有個幫襯,不然你一個女的夜裡也不安全。”
竇源笑笑,說:“沒關係,我十點多鐘就回去了,你放心吧。”可能是又來了顧客,竇源那邊的聲音時斷時續,掛了電話。
竇澤心中不安,懊惱自己沒想清楚就隨便出主意,如今害竇源一個人去擺攤,連南南的面也沒時間見。想到這裡,他問:“南南呢?”
“跟著小盧護士去花園玩兒了,估計快回來了。”劉青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說。
果然,沒一會兒,謝小南就被盧然牽著手送回來了,看到竇澤,年輕的小護士眼睛一亮,笑著打了招呼。待她走後,劉青便說:“小盧真不錯,長得漂亮,工作也穩定,名牌大學畢業的,家裡情況也簡單。”
竇澤哭笑不得,知道她想說什麼,先發制人道:“這才見過幾次面,您怎麼連人家戶口都打探好了?”
“我這還不是為了你?也二十多的人了,到了處對象的時候了,再過兩年把婚一結,我跟你爸就沒什麼牽掛了。”劉青說:“人家漂漂亮亮一個小姑娘,又溫柔又體貼,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她又轉頭問謝小南:“南南,小盧阿姨好不好?”
“好。”南南抱著粉色的小玩偶點點頭,繼續去看連環畫。她身體弱,出去玩兒這麼一趟,已經消耗了足夠的體力,坐在沙發上便有些昏昏欲睡,比起小盧阿姨,她還是更喜歡安安靜靜送禮物的司明舅舅。
劉青卻像得到了什麼指令一樣,對竇澤道:“看吧,南南也說好。”
竇澤扯著嘴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說:“好是好,可人家憑什麼找我啊?”
“怎麼就不能找你了?我看小盧對你還是很有那麼點意思的。”
“我是說,咱們家這情況,現在……”他說了一半,又說不下去了,也不想叫父母知道借了大把外債的事,便閉了嘴。
劉青糊塗,可竇愛國心裡清亮,他知道孩子們雖然嘴上不說,可住院的錢是哪裡來得,這一點也含糊不得,開口道:“找物件的事,你就讓他自己做主吧,家裡沒車沒房還欠著一屁|股債。”他看著劉青,有些不留情面的說:“我看你也是越活越糊塗了,住著高幹病房你就真以為自己是高幹的命了?你忘了這病房是霍先生幫忙的了?”
劉青被他說得臉上掛不住,嘴上不甘道:“咱們竇澤這樣有出息,將來肯定能過上好日子的,咱們這叫績優股。”
竇澤也怕父母吵起來,打圓場道:“媽您可別說了,還績優股呢,也就您是我親媽才這樣說。”
劉青伸伸手叫他坐下來,摸了摸|他的臉,笑道:“怎麼不是了?我兒子又高又帥,你姐長得也好,就是命不好……你將來啊,可找個好人……”
越說越悲情,竇澤便不接話茬,引著她往高興的事情說。
竇愛國卻想到,過幾天就要做手術,只要開膛破肚,便是有風險的事,他也知自己大概得了重病,只是兒女們都不願意說,他便也當做不知道,活一天是一天,過一天多一天……如今馬上要上手術臺,心裡的眷戀一下子便多了。他的腦海裡首先想到以往那群親戚朋友,可因為借錢,大多都不願與他們家來往了,想要感謝,也不知哪裡感謝去。又想到霍司明,走之前,總要感謝人家的恩情,便對竇澤說:“你能不能聯繫一下霍先生?我們一起吃個飯,感謝人家一下。”
竇澤第一個念頭是不想他們見面,可看到竇愛國那一臉認真堅持,便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道:“我明天問問他,不過霍先生每天日理萬機,不一定能來。”
“能不能來是人家的事,可咱們的禮數要到。”竇愛國說了一句,半躺在床上微微闔了眼,道:“走之前總要親口說句謝謝吧……”
他的後半句話聲音微弱,屋裡沒人聽到。謝小南小小的一個人兒,已經悄沒聲息獨自躺在沙發角上睡著了,竇澤看見,說:“南南睡了,我把她抱回病房吧。”
劉青說:“算了,你別動了,你姐估計還得一會兒才能回來,先讓她在這兒睡吧。”
竇澤便彎腰,微微使勁兒將南南抱起來,也怕動了自己的胎氣,一路小心翼翼,把她抱到陪護床上去。劉青放下毛衣,幫忙給她蓋上了毯子,看見竇澤扶腰的動作,笑著小聲說:“成天風裡來雨裡去,也不見你瘦,這腰反倒粗起來了。”說著,還輕輕拍了拍竇澤的肚子,把他嚇了一跳,臉都要白了。
竇愛國也注意到,也跟著笑,說:“是啊,真是有點兒胖了。”
竇澤已然心驚膽戰,額上的汗珠也冒出來,強笑道:“大概是這段時間公司的伙食不錯。”他擦了擦額上的汗,又說:“我不放心,還是去看看我姐吧,你們倆在這兒好好的。”
兩位老人都沒注意到他的神態,只道他是熱出來的,劉青說:“又不是老的不能動了,沒事,你去吧。”
竇澤出了病房的門,已經嚇了一身的冷汗,他扶著走廊上的扶手向電梯那邊走,路過護士站,剛剛的小盧護士也在裡面,對著他笑了笑,坐在旁邊的幾個護士便發出打趣的噓聲。竇澤扯著嘴角回了個僵硬的笑容,好不容易挪步到電梯口,心中十分不安,拿起電話自然而然地就給霍司明撥了過去,接通了卻不知道說什麼。電梯裡信號不好,霍司明在那邊喂了半天聽不到他的聲音,有些急了,一連串地問:“竇澤!你怎麼了?!還在醫院嗎?”
他下了電梯,才說:“……剛剛在電梯上,信號不好。”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出什麼事了。”霍司明松了口氣,問:“要我去接你嗎?”
“不用,我想去看看我姐,她去擺地攤了,就在護校那邊。”竇澤說著,又扶著腰歎氣,剛剛還是被嚇著了。
霍司明不知聽出什麼,堅持道:“你在病房樓下的長椅那裡休息一會兒,我去找你。”
竇澤也不再推辭,他需要霍司明過來給他一些力量,好在肚子裡沒什麼感覺,剛剛劉青的手很輕,大概不會出什麼事。竇澤輕輕撫了撫肚子,那小妖怪在裡面安安分分,倒沒有作怪。
霍司明繞了大路開車過來,將車子停到了住院部門口,過來找他。竇澤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沒了方才的蒼白,只是手腳還有些軟弱無力。霍司明來扶他,將他攙到車裡,才問:“剛剛怎麼了?”
竇澤不太願意說,可這事遲早要面對,張了張嘴,還是道:“剛剛我爸媽說我胖了,還來摸|我肚子……”
霍司明愣了一下,聽出他話裡的恐懼,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又從旁邊擰開瓶礦泉水給他,說:“喝點水吧。”
竇澤接過來,大口喝了半瓶,擦了擦嘴,才心有餘悸地說:“霍司明,你說……萬一我爸媽發現了怎麼辦啊?”他的聲音還有點抖,霍司明握著他的手又緊了緊,輕輕拭掉他臉上的汗,說:“沒事的,還有我呢。”
竇澤坐在那裡,疲倦地閉上眼睛,霍司明掌心的溫度、身體的味道,無形中給了他一些力量,他還是從前那個大哥,還是他永遠的後盾。
過了一會兒,霍司明問:“還去找你姐姐嗎?”
竇澤想了想,說:“去吧,萬一她擺到很晚,一個人也難收拾。”
霍司明又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才發動了車子,直到護校街口,他才停下來。窄小的街道兩旁全是賣小吃或者服裝飾品的攤位,車子開不進去了。竇澤率先下了車,說:“你在這裡等我吧。”
霍司明搖搖頭,手裡拿著竇澤剛剛喝剩的半瓶水,護在他旁邊,走進這條擁擠又狹窄的街道。待他們找到竇源的攤位,發現她正在跟一個年輕女孩扯皮還價,口裡道:“小美女,姐姐不坑你,這髮卡進價就得二十九,你總不能連一塊錢都不讓姐姐賺吧?都是韓國行貨發過來的……”
竇澤在旁邊聽她扯皮,嘴角忍不住笑,她明明是從秀水批發的,換個地方就變成韓國進口了。
那姑娘最終還是三十塊買下了。
賣完東西,竇源抬頭,先看到他,再看到他身後的霍司明,整個人都端起笑容,又覺得匪夷所思,問道:“霍先生怎麼來這裡了?”
☆、第二十五章
霍司明還未來得及作答,竇澤先慌了神,他支吾著不知該說什麼,好在霍司明在旁邊碰了碰他的手背,淡定道:“我來這邊辦事,正好碰到他,便捎了一程。”
“這樣啊。”竇源又轉頭面對竇澤,說:“坐車來怎麼還一頭汗?”
“熱得。”竇澤不想再跟她糾纏這個問題,岔開話題道:“你怎麼沒跟我說就自己來了?”
“我不是想著你忙嗎?”她笑了笑,拍了拍腰間的零錢包,向竇澤道:“聽見沒?”
“……聽見了。”
夜幕降臨,小吃攤上滋啦啦冒出的油煙冉冉升向半空,成群結隊的少男少女如魚兒得了水,快快樂樂地走街串巷揮霍青春。
霍司明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陌生的場景,聽見竇澤問竇源:“你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她抬手指了指不遠處一個掛著油脂麻花兒布招牌的三輪車,上書三個紅字——白吉饃。“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吃不吃?”她的語調雀躍,與幼年時領著竇澤去買零食的表情如出一轍。
那個時候,他們都活得輕鬆又快樂,父母將生活的擔子挑起來,留給他們的是幾毛錢就能買到的幸福。五毛錢的白吉饃,不夾肉,把整個餅在肉湯裡蘸一蘸,運氣好還能掛上點兒肉末兒,可以解饞,竇澤小時候最愛吃那個,竇源經常省了買文具的錢給他買。那個時候,他們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暑假作業沒寫完……
竇澤搖搖頭,不知是這裡煙塵太大,還是方才受驚的後遺症,他現在有些噁心想吐。對竇源說:“我不餓,吃過飯了。你什麼時候結束?”
“這才八點半,最少也要到十點鐘吧?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竇澤回頭看向霍司明,小聲說:“你先回去吧?我得留下來,晚上不放心。”
霍司明自然不同意,他略想了想,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冷飲攤子對竇澤說:“我想吃冰粉,你去幫我買一點吧?”
竇澤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冷飲攤子,又看了一眼霍司明,問:“你怎麼突然想吃那個了?你不嫌衛生不達標嗎?”
“沒吃過,想試試。”
站在小攤後面的竇源看出霍司明有話要說,也幫腔道:“小澤,去買吧,幫我也買一份,多放點紅糖。”
待竇澤走後,竇源看向霍司明,笑著等他說話,她雖把他當救世主,卻也不信這世間真有白吃的午餐。
霍司明問她:“新公司怎麼樣?待遇還滿意嗎?”
“很滿意,說起這件事還要謝謝您!”竇源端著笑容說:“只是賺得趕不上花得,以後用錢的地方多,能多賺一點是一點。”又特意聲明道:“霍先生,我雖然擺地攤賺外快,但上班的時候絕不開小差,很認真的。”
霍司明矜持地抿了抿嘴,旁邊已經有幾個圍觀的少女,看他長得好,遠遠地小聲議論。霍司明不理她們,對竇源道:“孩子每天在醫院裡盼著媽媽,就算要做生意,也等孩子病好了再……”他還沒說完,已經看到竇澤手裡端著兩碗冰粉往回走,道路上車來車往,偶爾有不要命的少年人騎著電動車脫把飛騎而過,很危險……讓他不由疾走過去幫忙,竇澤見他過來,笑笑,遞給他一碗,兩人一起過馬路。
竇源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心裡忽然一個激靈,又搖搖頭,惟願自己是想多了。
竇澤走路的時候小聲問霍司明:“你跟我姐說什麼了?”
“沒什麼,只是問了兩句她新單位的事。”這的確屬實。
竇澤便不再多問,走到竇源的攤位前,把冰粉遞給她,一邊說:“我記得你小時候不愛吃這個,說是膠水做得。”
“人的口味總是會變嘛。”竇源接過冷飲,看著竇澤臉上傻乎乎的笑容,和高深莫測的霍司明站在一起,對比之下,簡直一眼望到了底。
霍司明端著冰粉沒有吃,竇澤問:“你怎麼不吃?”
霍總不得已用塑膠勺子鏟了兩口到嘴裡,冰涼涼的、甜甜的紅糖味兒,他不愛吃甜食,吃了兩口便放下了,而且站在街口吃東西,實在非紳士所為。竇澤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猜你就不喜歡吃。”然後從他手裡接過塑膠小碗,自己就著他吃剩下的吞了兩口,道:“再過幾天天涼了,估計就沒得賣了。”
竇源見狀說:“你別吃霍先生的了,吃我的,我的還沒動。”
“唉,你們一個個都不吃,叫我買來幹什麼?”竇澤佯裝生氣,吃了兩口也吃不下去了,對霍司明說:“不如你回去吧。”他措辭極小心,生怕被竇源看出端倪。
竇源也說:“實在是不好意思啊霍先生,沒能好好招待你。”她一顆七巧玲瓏心,卻沒能聽懂霍司明剛剛那番話的意思,叫她不要再擺攤,為了誰?為了南南嗎?那就更要擺了啊……
霍司明搖搖頭,道:“你們在這裡坐著,我到那邊去逛逛,還沒逛過夜市。”他走之前對竇澤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意思是收攤之前聯繫,竇澤看懂了,卻不想照辦。
竇源見他留下,也沒說什麼,送走了幾個買飾品的小姑娘之後才問:“你怎麼過來了?”
“怕你一個人不好收攤。”竇澤窩著腿跟著她一起坐在馬路牙子上,地上的東西其實不多,收拾收拾也就兩個大包,只是對一個女子來說實在有些沉。
姐弟兩人坐在那裡直到十點半,竇澤已然腰酸腿麻,中間起來活動了好幾次,生怕孩子有什麼閃失。一個晚上五百多塊的收入,算不錯了。兩人將東西收拾好了放進兩個大黑塑膠袋裡,竇澤一手拎一個便想一起扛到肩上,不料剛動作起來,手裡已經輕了一半,霍司明不知從哪個旮旯裡鑽出來,卸了他手裡的東西,扛到他那寬大的、包裹著昂貴襯衫的肩上。
竇源正低頭小心翼翼地將錢包放好,一抬頭看見霍司明,也嚇了一跳:“唉?霍先生您還沒走嗎?”
竇澤已是心虛地低下了頭,旁邊霍司明扛著兩個大黑塑膠包,道:“我開車來了,想著送你們回去再走。”
“竇澤,怎麼這麼沒眼色,沒看見霍先生一個人扛兩個包嗎?”竇源教訓弟弟。
霍司明邁著兩條長|腿,飛快地朝街口跑過去,即便聰明伶俐如霍總,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藉口了。竇澤看著他的背影,感覺有些狼狽,又很感動。姐弟兩個走在後面,竇源問:“這霍先生……到底是……”她終於開始有些懷疑了,歷經六年漫長煎熬的歲月,教會了她一個道理——除了父母對子女,這世上絕沒有無緣無故的付出。
她沒問完,竇澤也沒給她機會問完,便聽到不遠處霍司明車子響起的喇叭聲,他已經將東西放到了後備箱裡,只等著他們兩個上車。
竇源沒有再問,坐上了車,無論如何,霍司明都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最壞的結果,能有什麼呢?
等車子行至醫院,兩人一起下車,幫她把貨品抬到樓上謝小南的病房裡,此時孩子已經在姥爺的房間裡睡熟,一天沒見到媽媽了。為了不驚擾隔壁的父母,竇澤和霍司明將東西放下,就別過她下了樓。
直至回到車上,竇澤才稍稍松了口氣,歎道:“明天可怎麼辦啊?”
天色已晚,霍司明一邊發動車子一邊道:“別擔心,明天她就不會出來了。”
“為什麼?”
霍司明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從儲物盒裡拿出一盒水果遞給他,說:“餓了吧?”
懷孕時總是餓得很快,三不五時便要弄點零嘴塞牙。竇澤接過來,取了一顆草莓放進嘴裡,又將盒子打開遞到霍司明面前。
霍總兩手扶著方向盤道:“我沒手。”
竇澤便收回來,自己又吃了一塊,聽到霍司明說:“我想吃一塊草莓。”
“……”他一直覺得餵食這個動作非常曖昧,上次若非迫不得已,他絕不會給霍司明餵飯,猶豫再三,想到之前霍司明背著貨物的背影,終於還是挑揀了一顆草莓遞到他嘴邊。
霍總兩眼看著擋風玻璃,稍微一低頭,雙|唇將草莓整個包住,也含|住了竇澤的手指,舌尖輕|舔了一下。
竇澤早知道他不安好心,卻不說話,默默抽回手,收起盒子,也不吃了。
霍司明問:“怎麼不吃了?”
“回去再吃吧,車上都弄髒了。”還要四處搜刮藉口。
霍總看出這是不願再給他餵食的意思,便也不說話了。
車廂裡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窗外的路燈投射下光影。竇澤突然想起傍晚時竇愛國的話,開口問道:“我爸想在手術前請你吃個飯。你……有沒有時間?能不能來?”
“當然可以。”霍司明很快回答。
二人回到家,已經將近十一點,竇澤洗了個澡,直接上床睡覺,霍司明洗漱完也上樓來,路過他房門時敲了敲。竇澤在裡面問:“什麼事?”
霍司明推門進去,站在門口的位置,說:“等跟你家人吃過飯,你能不能也陪我回一趟家?”
“……”竇澤先是腦袋一懵,還沒來得及問,便聽到霍司明解釋:“到底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想……帶回去見見人,總不能到時候突然從石頭縫裡蹦出來。”
“……”竇澤私心以為,他這樣的身份,他這樣的性別,這個孩子的出身並不比從石頭縫裡蹦出來好多少,可霍司明先答應了他的請求,做人總要有來有往。便說:“好吧……見你爸爸、媽媽嗎?”
“我母親已經去世了,只有我父親,還有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親戚。”
“……”竇澤又懵了一下,說實話他不太願意去,但道義上來講,他不去不好,只能點頭應了。
竇家的答謝宴定在竇愛國做手術的前一天,他其實吃不了什麼東西,只是一家人團聚,應應景,好似一頓告別宴。地點就在醫院不遠的一家酒店裡,包廂,竇澤按照霍司明的口味提前點了菜,家人齊聚在一起。
幾個年輕人都是上班族,要下了班才能過來,霍司明去公司接上竇澤,到了酒店,竇澤卻說:“你先進去,我去買點飲料。”
霍司明說:“沒關係,我等你一起。”
竇澤卻堅決不讓,他這才反應過來,竇澤這是不願意兩人一起進去,略想了想,也能想明白。霍司明看了他一眼,不再說什麼,進了餐廳。這餐廳在一眾經濟蕭條的大環境下算是維持住了高檔餐廳的顏面,雖也是門可羅雀,服務班底倒還齊全。
進了竇家訂的包廂,劉青領著謝小南還有竇愛國已經到了,只有竇源還沒來。過了一會兒,竇澤裝模做樣手裡拿了幾瓶優酪乳進來,放到謝小南面前,眼睛在屋子裡梭巡了一圈,問道:“我姐呢?”
“大概還在公司吧?這幾天她比較忙,晚上總是加班。”劉青向霍司明道:“霍先生不要介意啊,不用管她,一會兒我們先吃。”
他們的話音剛落,她就踩著高跟鞋進來了,看見霍司明,站在門那裡先問了聲好:“霍先生到了?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霍司明搖搖頭,表示沒關係,謝小南安靜地拉開自己身邊的椅子,示意她坐在她旁邊。
服務員已經開始上涼菜,竇澤又問竇源:“你最近沒再去擺地攤吧?”
“最近幾天常加班,沒時間去了。”竇源說話的時候看了霍司明一眼,卻也沒敢有什麼表示。
☆、第二十六章
竇源自擺攤後的第二天開始加班,有獎金,活兒也不重,但足夠磨人,一直到晚上七八點才能下班,到了那個時間,護校街道裡已經沒有她能搶佔的攤位了,只好回醫院,好在還能看看父母女兒。這件事不得不讓她多心,說跟霍司明沒關係,她是不相信的。但她至今也不明白,霍總為何勒令她不許擺攤,為了心疼一個離異的女人?想來也絕非如此。
竇澤不明就裡,說:“天冷了,晚上人都不願意出門了,大概生意也不會好。”
竇源點點頭,不再開口。
劉青介面道:“說得也是,就是可惜了那一堆東西。”又說:“送給小盧護士她們一些吧,女孩子肯定愛漂亮。”
竇澤不懂女孩子的飾品這些,竇源卻知道,對母親說:“媽,吃飯吧,主角兒在這兒呢,您還想其他的幹嘛?”
劉青這才想起招呼霍司明,頓時有點不好意思,沖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霍先生。”
霍司明笑笑示意沒有關係。
竇愛國坐在椅子上,已經有些蒼老了,皮膚鬆弛的綴在骨上,或許是因為每日足不出戶,皮膚也比住院前蒼白許多。他看了看席上的一雙兒女,又看看劉青和謝小南,最後將目光對準了霍司明,道:“霍先生,謝謝你了。”他臉上帶著慈靄的笑,眼瞼上的皮膚已經鬆弛的有些下垂,耷拉下來,笑著,也含|著些濕潤似的。手裡端了一杯水,說:“明天要上手術臺,只能以水代酒了,謝謝您這幾年對竇澤的照顧,也謝謝您在這麼緊要的關頭拉拔我們一把……”
霍司明趕快站起來,他眼前的小酒盅裡已經倒了酒,恭恭敬敬回禮道:“伯父您言重了,竇澤於我,比親人還親得多,不必言謝的。”他側身喝了酒,又舉起一杯,向竇愛國道:“等您病好了,我再回請您一頓。”說罷又回身幹了,他沒吃一口菜,先幹了兩杯白的,坐下時卻臉不紅氣不喘。
竇澤有些不放心,看他,說:“一會兒怎麼開車?”
“叫司機過來。”酒不醉人人自醉,霍司明已經高興得有些忘形,輕輕拍了拍竇澤的手,將他嚇了一跳,在家宴的餐桌底下,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竇家父母一無所覺,劉青還要給霍司明夾菜:“霍先生多吃點啊,你那麼瘦。”
霍司明便聽話地夾起來吃乾淨,竇澤懷疑他已經有些醉了。正想幫他叫杯蜂蜜水或者牛奶解酒,便聽見竇愛國說:“小澤,爸爸生病不能陪霍先生,你陪他喝兩杯。”
“……”自三個月多前,竇澤便沒再碰過酒精飲料,後來查出懷孕,更是滴酒不沾,如今卻要陪著這個罪魁禍首飲酒,心裡苦笑,側頭看著霍司明,聽他準備怎麼說。果然霍司明道:“伯父,咱們自家人吃飯,不用勸酒的。小澤酒量不好,我也不常喝,還是算了吧,下午都要上班。”
一席話說得圓滿,竇愛國便不再勸,而是笑著說:“你看起來酒量不錯。”
霍司明也笑了:“還好,從前談生意的時候練出來的,近兩年很少喝了。”
只有竇澤暗自腹誹:哪裡是‘還好’,分明是‘好極了’……當日|他們開了一紅、一白、一打啤酒,竇澤量淺,硬是陪著他喝了一半,已然醉得人事不省,只有霍司明還步履如常,對著一個臭烘烘的醉鬼也能下得去手,分明是蓄謀已久。
一台午宴賓主盡歡,菜品如何略去不講,單竇愛國的病情,似乎也因這一頓飯好轉不少。霍總還為謝小南備了禮物,一台最新上市的學習機,裡面有各大名牌學校上課錄影的視頻,當真是愛屋及烏投其所好。
霍總不過喝了兩杯,就裝出一副不勝酒力的醉態,卻忘了當初大殺四方後還龍精虎猛的戰鬥力。竇澤也不扶他,任他裝著站不穩的樣子,待司機送走了父母家人,跟他一起站在酒店的角落裡等車子回來。
初秋正午的太陽已經沒那麼毒辣,清亮亮的,霍司明見沒人關心他,也沒意思,一手插著兜,忽摸|到一顆酸梅糖,遞給竇澤。竇澤接過來看了一眼,撕掉糖紙塞進嘴裡,酸溜溜的甜味兒立刻侵佔了味蕾。
霍司明看著他吃糖,問:“明天伯父手術,你請假了嗎?”
“嗯。”竇澤點了點頭,舌尖舔|著糖讓它在嘴裡翻了個個兒,然後掃到腮幫子的位置含|著,說:“明天中午別讓白先生去送飯了。”
霍司明沒答話,忽得伸手自下巴捏住他的兩腮,那顆糖便滴溜溜從竇澤的口腔擠到了唇邊。竇澤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只是本能的伸出舌頭想把它舔回去,霍司明已然低下了頭,敏捷的從他嘴裡把糖吮|了過來。
“!”竇澤先是一懵,爾後立刻掃視周圍有無圍觀者,見路人似乎都未注意到剛剛的小插曲,才回頭瞪視霍司明,那人正翹著嘴角,含|著糖,笑得得意。
此時無論作何反應都顯得極娘,竇澤也不想在街頭打鬥引起圍觀,便垂了首,寒著一張臉小聲警告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霍總心裡清楚地很,卻要腆著臉問:“什麼叫得寸進尺?”
竇澤便抿著嘴不說話了,幸而車子很快回來,兩人便上了車,一路悶悶不樂,聽見霍總故意用舌頭掃著糖果,發出輕微的碰撞牙齒的聲音。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將竇愛國推入手術室,都眼巴巴候在外面等著,看著‘手術中’的燈亮起,心也高高懸起。
霍司明也來了。兩人在家裡吃過早飯,一前一後出門。竇澤先到醫院,以為他今天不會來,沒想到剛進病房,霍司明後腳就跟來了。關切地圍到竇愛國床邊,說了兩句寬心的話。他一來,竇家父母心情都好上不少,好似這個大人物來了,就得了什麼庇佑一樣。直到竇愛國被推進手術室之前,還慈愛地拍了拍霍司明的手背。
待手術開始進行,竇澤坐在長椅上悄聲問他:“你怎麼來了?”
霍司明道:“公司裡沒什麼事,就來看看。”
這話竇澤是不信的,他回頭,逆著光影,只能看到霍司明棱角分明的側臉,還有鬢角裡隱藏的一條淺淺的疤痕。他忽然問:“你鬢角上的疤是怎麼弄得?”
霍司明靜默一陣,才回頭看他,一雙眼睛強迫似的盯著竇澤的,兩人四目相接,他慢慢說:“我母親拿碎玻璃刺傷的。”
竇澤微張著嘴,有些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小聲問:“她……是不小心的吧?”
霍司明沒有回答,看著他說:“要給我一個安慰的抱抱嗎?”
周圍還有其他人,劉青和竇源領著謝小南坐在稍遠的位置,不知聽到他們的對話沒有。竇澤瞪了霍司明一眼,用唇語說:我媽還在呢!
霍司明便看著他笑起來,彎彎的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手術已經進行了兩個小時,謝小南體弱,有些坐不住,枕在媽媽|的腿上睡著了。劉青說:“你帶她回病房吧,在這裡別感冒了,今天的水還沒吊。”
竇源想了想,抱著謝小南回了病房,過了幾分鐘又回來了。劉青問:“你怎麼沒陪著孩子?”
“我叮囑了小盧護士,讓她幫忙照看一下。”
劉青便沒再說什麼,她端端正正坐在那裡,雙眼盯著手術室的門,眨也不敢眨,生怕錯失了什麼。
直至中午,手術還沒結束,霍司明出去了片刻,不知從那里弄回來幾份簡餐,親手遞給劉青一份,道:“吃點兒吧伯母,等你吃完飯,伯父就出來了。”
劉青接過來,臉上連一個笑容也擠不出來,嘴角僵硬的向上扯了扯,她一點食欲也沒有,整顆心都系在手術室裡頭了。竇源接過飯,也沒吃,放到一旁,竇澤更沒有胃口。
霍司明也不勉強,陪他們等著,竇澤說:“你先去吃飯吧。”
霍司明搖搖頭,挨在他身邊坐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說:“一定會沒事的。”
直至下午兩點鐘,手術室的燈才熄滅,眾人一齊站起來,看見竇愛國躺在病床上,臉色蠟白,整個人單薄如紙,塌陷在被褥裡。
劉青抖著手軟著腳湊到他床前,輕輕喚:“愛國?愛國?”
小護士在一旁柔聲說:“阿姨,病人還處在麻醉中,沒有意識的。”
劉青沒聽到似的,還在喊他:“愛國?愛國?”
竇源輕輕摟住她的肩,說:“媽,我爸還沒醒呢。”像是瞬間被召回了魂魄,劉青這才停止呼喚,行屍走肉一樣跟在移動病床後面。竇澤亦跟在床後,握著她的手,怕竇愛國剛剛推出來,她又出什麼閃失。
霍司明拎著飯盒,到護士站叫她們加熱。
待病房裡一切安置妥當,竇愛國悠悠轉醒,他還沒什麼意識,腦子裡空白著,看到竇澤,看到竇源,再看到劉青,心滿意足的重新闔上了眼,嘴裡喃喃著說:“還好……還好……”
終於把心放回了肚子裡,護士叮囑說這幾天都要禁食禁水,一家人輪換著到病房外面吃了飯。竇澤身畔跟著霍司明,盯著他吃東西,奈何都沒什麼胃口。霍司明拿了湯碗裡的小勺,舀了菜和米要喂他,竇澤無法,只好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霍司明這才甘休,看著他勉強吃掉半份飯。
竇澤開口道:“今晚我得留下來陪床。”
霍司明伸手幫他擦了擦嘴,說:“你留下來陪床,睡哪裡?”
“……”竇澤自己接過紙巾擦擦嘴,說:“我不能留我媽一個人在這兒,你也看到她剛才的樣子了。”
霍司明抿了抿嘴,點點頭:“我一會兒跟護士站說,讓他們加一張床。”
“你一會兒回去吧,公司還有那麼多事要處理。”
霍司明不理他,站起來,從褲兜裡摸出一塊酸梅糖,竇澤看到那糖,吸取了昨天的教訓,不接。霍司明便剝開了糖紙,溫柔地塞到他嘴裡,道:“心裡苦,甜甜嘴吧。”
竇澤坐在那裡抬頭看他,霍總伸手輕輕揉了揉他的耳垂,貼著他的耳朵小聲說:“你再看我,我就要吃糖了……”
☆、第二十七章
竇澤耳根一陣發熱,心跳亂了幾拍,嘴裡含|著糖,推開霍司明,也不說話,低著頭走了,他竟然……臉紅了……
走廊盡頭的窗戶開著,初秋的穿堂風吹到他臉上,連腦袋上稍微長長了一些的毛寸都被風吹動,卻吹不散他臉上的熱氣。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敢深想,只是低著頭,走到公用衛生間去洗臉。冰涼涼的自來水打到臉上,終於降下些熱度,他閉著眼,腦中不斷重播霍司明溫柔的眼眸、低沉的嗓音……他真的……比女人還細緻溫柔,卻又像海一樣包容、寬大……
自來水混著汗,順著他的鬢角和鼻樑向下滑落,最終在尖尖的下巴匯合,繼而滾至喉結……竇澤抹了一把下巴,將上面混亂的水滴一把甩掉……他撐著洗手台喘了一會兒氣,聽見身後很輕的腳步聲,鏡中映出霍司明俊秀的臉。他看著鏡子,臉上已經恢復鎮靜,問:“你怎麼也來了?”
霍司明提了提手中的食品垃圾,說:“來扔垃圾。”繼而又問:“不舒服嗎?”
“沒有。”他嘴裡還含|著糖,甜滋滋的,化了一半,終於還是說:“你以後……不要給我糖了,我不愛吃糖,。”
霍司明轉身丟掉了手裡的垃圾,飯盒碰到垃圾桶,發出砰地一聲響,那聲音又碰到牆壁一圈圈的回蕩。他繞過竇澤,就著他剛剛用過的水龍頭,洗了洗手,一邊洗一邊抬頭看著鏡子,沒什麼表情地說:“你若不想吃,扔掉就是了,我那裡還有很多,萬一有一天你想吃了呢?”
“……”竇澤舔|了舔嘴唇,連唇瓣上都是酸甜的糖果味兒……好似在嘲笑他——偷吃了還想賴帳嗎?
回到病房的時候,竇愛國還在闔著眼休息。開膛破肚是受大罪的事,麻藥勁兒過了,那種被掏心掏肺的感覺便回來了,清晰地順著醫生留下的針腳疼痛著……
霍司明扔完垃圾回來,湊到病床那邊去,輕聲說:“伯父,大罪受完了,以後就好了。”
竇愛國還疼著,想與他對答,卻只能發出短促的呻|吟聲。霍司明止住他,道:“您好好休養,我先走了,晚點再來看您。”
劉青終於恢復了神智,有了些精神,對霍司明說:“今天麻煩你了,小霍。”這個稱呼上的變化不太惹人注意,但霍司明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略微露出笑顏,終於不像初次見面那樣拘謹,說:“您太客氣了,阿姨。”
謝小南今天的針已經打完了,她乖巧地坐在沙發上,戴著耳機,用霍司明昨天送得學習機讀拼音,兩片小小的唇瓣蠕動著,卻沒有發出聲響。在房間裡,像一個會呼吸的玩偶,儘量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不給忙亂中的大人們添麻煩。
竇源見霍司明要走,趕忙招呼謝小南說:“南南,快來跟司明舅舅說再見。”
謝小南便摘了耳機,把學習機放到一邊,爬下沙發,對霍司明擺了擺手說:“舅舅再見。”時隔半個多月,她還記得竇源的叮囑,要對司明舅舅親近一些。
霍司明果然笑了笑,回復她道:“再見。”
竇澤將他送至樓下,說:“我明天還有一天假,估計也不能回去,你自己吃飯,不用管我。”
霍司明不理他,答非所問道:“我想摸|摸孩子。可以嗎?”
“……在這裡?醫生說四個月才有胎動,現在摸不到什麼的。”竇澤有些慌亂,說:“萬一有人來……”
“現在離四個月不過差幾天。”霍總指了指小花園的方向。“那我們到那邊去。”
秋風拂面,醫院的小花園裡已經有些殘花敗葉,只有少數派還直|挺|挺地傲立在那裡,大約用不了多久也會跟從大趨勢,在某場秋雨中悄沒聲息的頹敗……
竇澤微仰著頭,解了皮帶扣,雙手提了褲子站在那裡,隔著襯衣露出微微起伏的腹部,他的肚子要比同時期的正常孕婦小上許多。上面的肌肉已經不明顯,只是緊繃繃的,遏制了胎兒的成長似的,緊緊裹著它。
霍司明半蹲在他身前,眼睛盯著那裡,看了一會兒。竇澤有些著急了,催促他:“你快一點,萬一有人來……”這對話內容似乎有些曖昧,叫他說了一半住口,又道:“大概之前都是我的錯覺,醫生說四個月以後才會……”
霍司明的手已然覆上了他的肚皮,這詭異的肢體接觸叫他馬上住了嘴,頹然垂下頭,不再開口。
那裡果然沒什麼異動,附耳上去也聽不見聲響,霍司明的大掌順著他肚皮的弧度遊移撫摸了一會兒,竇澤的耳根已經冒出了汗,他的臉又紅了,催促道:“好了吧?”
霍司明見好就收,說:“好像又長大了一點。”又單膝跪地,幫他理襯衣和褲子。
竇澤不自在的向後撤了一步,說:“我自己來。”
霍司明站起來,拍了拍膝上的灰塵,道:“我一會兒來給你們送飯,你到樓下來接,我就不上去了。”他果然還是體貼的,也怕出入過於頻繁引得竇家人懷疑,雷鋒一樣的犧牲,只叫一個人知道。
竇澤已經扣好了皮帶,說:“你別來了,我在醫院的食堂裡買點就好了。”
“外面的不乾淨,我已經讓保姆做好了,不吃也是浪費。”
竇澤便不再反對,雙手順著褲縫擦了擦,抿了抿嘴,看了一眼霍司明說:“今天謝謝你了。”霍司明太溫柔、也太體貼了,沒人能抗拒這種溫柔,當然……除了某些出格的肢體接觸。
霍司明伸手握了握他的,竇澤強忍著沒抽開,便聽見他說:“你好好的就行了。”
竇澤送走了霍司明,上樓的時候擦了擦額上的汗,心虛地在樓梯間裡轉了幾圈,才回病房,好像剛剛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竇愛國的身體還很虛弱,不能進食也不能喝水,處於痛苦的夢境,時夢時醒,一時看到床前的妻兒們,又露出滿足的神情……即便是苟延殘喘,也好啊……
或許是受了驚嚇,手術前雖也聽了各種可能出現的後果,可只有當人真正推進去了,才有所覺悟似的。劉青這天下午一直坐在竇愛國床前,不知在想什麼,兩眼直直盯著他,過一會兒,每見他睜眼,就要喚一遍他的名字。
竇澤姐弟兩個也在這房裡,謝小南安靜慣了,獨自捧著學習機,倒不是不關心她姥爺,而是知道,即便自己湊上去也沒什麼用,還有可能碰到插在姥爺身上的各種儀器管道。
傍晚的時候,小護士們不知從哪裡抬來一架鋼絲床,架在了竇愛國病房外的小客廳裡,雖稍顯擁擠,倒比睡沙發要好上許多。
護士們送完床沒多久,霍司明的電話就打來了,叫他下樓取飯,一大桶小米南瓜粥,加上肉末豆腐幾樣家常菜,足夠他們幾個人吃了。竇澤跟他站在小花園裡,問:“你吃了沒?”
“吃過了。”霍司明說謊。
竇澤看著他那樣子,也知道他沒吃,便說:“要是沒吃,回去一定吃飯。”
霍司明勾著唇角笑了笑,問:“你怎麼知道我沒吃?”
“吃過飯你嘴唇會比平常紅一點。”竇澤也沒在意自己觀察如此入微,只是拎過飯桶,說:“回去一定要吃飯。”
霍司明便笑了,又問:“床搬進去沒有?”
“搬了,就在病房外面的客廳裡。”竇澤看了他一眼,又催他:“趕緊回去吃飯吧。”
霍司明說:“你先上去。”
竇澤拎著飯桶上了樓,竇源見他手裡拎得東西,問:“哪家飯館?怎麼還帶保溫桶?”
“……霍哥送來的,怕咱們忙得沒工夫吃飯。”竇澤把東西放下說。
竇源站在那兒,忽道:“小澤,或許是我多心。不過……霍先生對身邊人都這麼好嗎?”她並非挑撥離間,而是很認真地看著竇澤說:“我總覺得不安。”
“……”竇澤抿了抿嘴,已為女人的直覺喟歎,卻要千方百計地搜刮藉口,半晌才說:“他平常就體貼溫柔,對誰都這樣。因為我們倆關係好,看咱們家又是這樣,才出手幫忙的。”
竇源輕輕歎了口氣,沒再開口。
竇澤在客廳裡將飯盛出來,叫竇源去喊劉青過來吃飯。便聽見劉青在裡面問:“先喂你爸吃點吧?”
“媽,我爸吃不了飯,這幾天得禁食禁水。”
“可他從昨天晚上就沒吃東西了。”劉青心疼道。
竇愛國正處於半夢半醒間,因為疼痛睡得不深,也虛弱得無法移動身體。竇源抿著嘴把劉青從病房里拉出來,小聲說:“媽,我爸把胃切了,沒法兒吃飯。”
“那以後都不能吃了?”經此一役,劉青的頭腦有些混沌了似的。
“等長好了才能吃,現在要是忍不住吃了,這手術就白做了。”
劉青這才點點頭,坐下來,又問:“那他不吃不喝怎麼行?”
“他打針的藥水裡頭有營養液,不會有事的。”
老太太糊糊塗塗的坐下來,端著碗喝幹了米粥,卻沒吃多少菜,只有竇澤為她夾一筷子,才知道吃一點。
謝小南已在霍司明送飯之前吃了營養餐,現在正坐在病房裡看著姥爺。竇愛國睜開眼,看見她坐在床頭,虛弱地笑了笑,謝小南便說:“姥爺,還疼嗎?”
竇愛國的腦袋輕輕地晃了晃,用氣聲說:“像你每次做透析那樣。”
謝小南便知道了,說:“那還是有點疼。”
一家人輪換著吃完晚飯,竇愛國又伴著疼痛慢慢闔上了眼。直至晚間,竇源領著謝小南回了隔壁病房,竇澤留下來幫忙照看父親。睡前他本說代替劉青躺在裡面,怕夜裡出事。劉青卻堅決要伴在竇愛國身邊,怕他半夜跑掉一樣。“我得守著他。”
夜裡十點多鐘,病房裡已經關了燈,竇澤的手機卻忽然亮了,是霍司明的短信,他還沒睡,便點開看了。上書:你睡了嗎?
竇澤回:沒有。你吃晚飯了沒?
霍總道:吃了。你快睡吧,晚安。後面還綴著個笑臉的表情。
竇澤忽然有種直覺似的,問:你現在在家嗎?
過了好一會兒,霍司明才回:我在醫院……
☆、第二十八章
竇澤跳下床,又怕病房裡的父母察覺,躡手躡腳地走出病房,及至開門,發現霍司明已然在走廊那頭等他了,見他出來,笑了笑,轉身進了秘密頻道的樓梯間。那裡的聲控燈沒亮,霍司明不出聲,那燈便一直熄著。
竇澤趿拉著拖鞋,身上穿著廉價的純棉背心,下著大褲衩,怎麼看都是個一窮二白的*絲,不知為何,到了霍司明的眼裡就變成了寶。他跟過去,還未來得及開口,那人便湊過來,想要抱他似的,又藉口:“我想摸|摸孩子。”
竇澤回身,貼著牆角站好,不給機會:“下午不是已經摸過了?”
“還想再摸|摸。”說著便想上手過來,兩人靠得太近,呼吸糾纏著,霍司明的額頭幾乎要抵到竇澤臉上,雙臂虛抱著他,不敢用力,怕被推開。
竇澤雙手搭著霍司明的臂彎,稍稍用力不叫他真的靠過來,外人看在眼裡卻像索要擁抱,兩人刻意壓低說話的聲音,造成更曖昧的氛圍,如夜半偷會的鴛鴦,在這昏暗的空間裡一解相思。他問:“你怎麼在這兒?不是說叫你回家睡?”
霍司明不做聲,竇澤借著月光看到他扇子一樣的睫毛,遮住一雙深情的眼,雙手不自覺便放鬆了。霍司明順勢靠過來,不敢用力,輕輕擁他入懷裡,說:“竇澤,我好想你……”
竇澤不做聲,默默地不忍心將他推開,若是一個人真的為另一個人付出這麼多,哪怕是石頭做得心腸大概也要化了。霍司明濕熱的呼吸噴到他的頸間,叫他不由緊張的吞咽口水。
霍司明卻抱不夠似的,雙手撫著他的背,怕遭反感,不敢動,掌心緊緊貼著,胸膛隔著衣料摩擦在一起,交|頸相纏。過了一會兒,樓梯間外忽然傳來腳步聲,竇澤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趕忙推開了霍司明,刻意地轉過身,面向樓梯間視窗,問:“那你晚上睡在哪兒?”
“在這間病房。”霍司明指了指樓梯間正對著的一間病房,那裡的門正開著,露出裡面的一角沙發。
換班的護士走過樓梯口又拐了個彎,才叫竇澤稍稍松了口氣,那邊霍司明又要靠過來,他便伸手阻了,道:“你別再來,我會忍不住揍你。”
霍總這才抄起手,唇角忍不住笑,道:“那我叫你揍,你再給我抱一抱,好不好?”
“……”竇澤不接他的話茬兒,岔開道:“你怎麼把醫院當賓館了似的?”
“你擔心伯父,我擔心你。”霍司明拉著他的手,說:“我們屋裡去說吧,這裡有蚊子。”
“霍哥……”竇澤將手抽|出來,插|進褲衩的兜裡,斟酌半晌,也沒忍心說出口,歎了口氣道:“都快十一點了,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霍司明垂下頭,轉過身,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說:“你去睡吧,我抽支煙……”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了?”竇澤問。
霍司明不答,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叼在嘴裡,又去摸打火機,動作嫺熟,顯然是已經有些煙齡。
竇澤見他不答,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說:“你以前不是不抽煙嗎?”
“近幾年才戒掉,年少時留下的壞習慣。”他說到這裡,又撚斷了手裡的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連著煙盒一起,道:“算了,不抽了,你去睡吧。”
竇澤的好奇心卻上來,問:“當初怎麼學得抽煙?”
霍司明回過身來:“上學的時候,初中,自然而然就會了。你當時沒有過嗎?”
竇澤撇了撇嘴,道:“當時跟著同學一起玩兒的時候試過,嗆得要死,還裝著耍帥。後來被我姐發現了,罵了一頓,就沒再碰過。”
霍司明自喉嚨裡發出低笑,也不答話,只顧著笑。竇澤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了,問:“我是不是有點兒沒出息?”
霍司明搖頭,說:“沒有,很有出息,就是有點可愛。”說著又笑起來。
竇澤不理他,問:“那後來為什麼戒了?”
霍司明收斂了笑,過了一會兒,才看著竇澤說:“因為我的哥哥們說我,看著就是下九流裡爬出的野種……所以,我就戒了身上所有可能被稱為下九流的毛病。”
他的語調平常,卻沒來由叫竇澤打了個寒噤,一時有些懦懦的,不知該說什麼好,半天,才安慰似的用手背碰了碰霍司明的胳膊,道:“你……怎麼會是下九流呢?你看起來像外國那些皇室貴族一樣,我爸就經常誇你有涵養,坐臥行止都有章法。”
霍司明抿著唇角勾了勾,笑不達眼底。
竇澤又問:“那……我們去你家的時候,會見你的哥哥們嗎?”
“會。”霍司明點點頭。“不過見不到許多,只剩下一個,其餘的都死掉了。”
“……”竇澤心裡止不住有點發毛。
霍司明拍拍他的肩,說:“去睡吧,明早我直接去上班,一會兒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
竇澤回到房間時心裡還涼涼的,他剛才其實很想問,霍司明的哥哥們都是怎麼死的,可是話到嘴邊,又沒膽問出口了。
病房裡靜謐著,竇愛國疼得睡不著,聽見房門開啟的聲音,虛弱得喚他:“小澤?”
竇澤跑進屋裡,動靜小,沒驚醒夢中的劉青,他開了床頭的小燈,握住竇愛國的手,問:“我在呢,怎麼了爸?哪兒不舒服嗎?”
“沒事,只是有點疼。”他疼得呼吸都時斷時續,卻還安慰竇澤,又問:“你剛剛幹什麼去了?”
“……我去接個電話,同事問我明天回不回去上班。”
“我這裡沒事,做了手術就好了,你明天回去上班吧。”竇愛國說,一邊說又一邊喘了口氣。“唉,我不跟你說了,我傷口疼。”
“嗯,睡吧,有什麼話等病好了再說。”他輕輕幫竇愛國掖了掖被角。
夜裡霍司明沒再給他發資訊,早上走時也沒再聯繫。
竇愛國的身體經了一夜的修復有所好轉,早上睡了一會兒,待醫生過來查房時才醒。竇源的新單位紀律更寬鬆些,請了三天假,專門在醫院裡侍奉老父。
中午霍司明又叫白若安去醫院送飯,一大家子的飯,比平常給竇澤一個人的更沉,白若安細胳膊細腿兒,見竇澤下樓才將東西拎下車,問候他父親:“伯父身體好點兒了沒?”
“好多了,昨天還疼得不能說話,今天已經可以跟人對話了,就是沒力氣。”又問:“霍司明中午怎麼吃飯?”
白若安調侃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嗎?公司有食堂的。”
“……不是。”竇澤抿著嘴,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再理會他的調侃,有些想問霍司明家裡的情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道:“多謝你來送飯了,路上開車小心些。”
白若安擺擺手,又坐回了他的小車,一路開著走了。
他剛走,霍司明便打來電話,問:“小白去送飯了嗎?”
竇澤一手拎著食物一手舉著電話,說:“已經送來了,你中午吃什麼?”
“……還沒決定。”又說:“我跟你吃一樣的。”
竇澤說:“你給我送了什麼?還沒打開。”
“紅燒茄子、糖醋魚、蒜蓉油麥菜還有一個鐵板豆腐,米酒蛋花湯。”他了然於心,不打磕絆便說了出來。
竇澤道:“好吧,那你中午就吃這些。”
霍司明聽他這樣說,才有些覺悟過來,笑了,也不管那邊看不看得到,點了點頭,道:“好。”
竇澤掛掉電話,走進病房的時候,竇源先看見了那大大的保溫桶,這次卻沒再問,而是接過來拆開,盛了飯。劉青從病房裡走出來,問:“你爸不能吃點兒嗎?”
竇源道:“您忘了早上醫生說什麼了?千萬不能吃,能吃的時候他們自己就送餐過來了。”
謝小南剛剛打完針,一手舉著,另一隻手壓著傷口,歪頭看著桌子上的菜,她的飯一會兒才送過來,竇澤便說:“讓南南先吃點兒吧,我去看看咱爸。”
竇源道:“沒事,你坐下吃,我去。”
姐弟倆相互推讓,劉青已經坐下吃了起來,謝小南也落了坐,她筷子使得不太好,但勝在吃飯時安靜,自給自足,不讓人費心。
到底還是竇源去了里間照看竇愛國,父女倆在裡面低聲說話。
到了下午,護士過來叮囑說:“要是能忍受,就下床走動走動,防止傷口與腸黏連。”
竇澤便攙扶起竇愛國,讓他活動活動。躺了一天一夜,得了這樣放風的機會本該高興,奈何傷口實在太疼,稍微不甚就怕扯到滲血。竇愛國整個人倚靠在兒子身上,連上肢也不敢用力,坐起來時,稍稍窩到腰部,嘴裡就要發出嘶嘶的痛呼。等到真正坐起來,額上已掛滿汗珠。
劉青過來幫他擦了擦,看到竇愛國能坐起來,她才有些安心了,問竇澤:“這麼疼,能不能等好一點兒再下床?看你爸這滿頭的汗。”
“等不疼了,傷口也長好了,說不定腸子也已經跟刀口粘在一起了,到時候還得再開一次刀。”這話是竇源在旁邊說的,她剛洗了竇愛國的衣服晾起來。
竇澤扶著竇愛國,勉勉強強在屋子裡溜著牆根兒走了一圈,已經實在不行了。竇愛國緩緩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說:“不行了不行了,小澤,休息一會兒。”
竇澤便攙扶著他在床邊的沙發上坐下,坐了五分鐘,又扶回床上去。
一下午這樣倆來回回走了幾趟,人也稍微有了一些精神。
竇源問竇澤:“你明天是不是就得去銷假了?今晚還在這兒嗎?”
竇愛國倚在床上插嘴道:“小澤今天就回去吧,在這裡也沒什麼事,明天回去上班吧。”
竇澤還沒有答話,霍司明的電話已經追來了。
☆、第二十九章
霍司明又送飯來了,叫竇澤下樓去取,竇源在旁邊聽到,問:“誰的電話?”
“……霍哥,他來送飯。”竇澤說。
“霍先生嗎?”竇源說:“那我跟你一起下去吧,每天勞動人家,也該道聲謝。”
躺在病床上的竇愛國聽到,也附和:“是該道謝,源源,你跟小澤一起去吧。”
劉青正在幫謝小南剪指甲,倒沒發聲。
竇澤見無法拒絕,只好帶竇源一起下去,電梯藍屏上不斷變換著數字,叫他心裡愈發沒底。竇源抄著手站在電梯的另一角,沒有發聲,他們兩個都靜默著。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大概沒有人會想到那裡,但竇源一定是懷疑了,往某個相似的方向。他的心砰砰地跳,怕竇源這個時候忽然開口問他:小澤,你跟霍先生到底是什麼關係?
竇澤把自己嚇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個膽小的人,但最怕面對家人失望的目光。
電梯到達一樓,發出叮得一聲輕響,門外站著提食盒的霍司明。他回家換了一身衣服,脫掉了正裝,穿著和竇澤相同風格的t恤褲衩,站在那裡。原本笑意盎然的一張臉,看到竇源,頓了一下,倒也顏色未變,問了聲好,將手裡的保溫桶交給竇澤。道:“趁熱吃。”
“謝謝您了霍先生。”竇源說:“天天這樣為我們送飯,也太麻煩您了。”
霍司明抿著嘴勾了勾唇角,說:“沒關係,不費什麼事。”
“上去坐坐吧,我爸已經醒了,能下地了。剛剛聽見您來了,怕小澤不會說話,一定讓我跟下來謝謝您。”竇源的聲音仍舊熱切,只是眼神比以往多了層探究。
霍司明站在那裡,不動如山,任她打量。
竇澤看看左又看看右,不知該怎麼開口,急了一腦門子的汗,剛想說話,便聽見霍司明說:“也好。”
電梯到達的樓層指示燈亮起,兩扇門緩緩從中間打開,霍司明率先邁步出去,竇澤姐弟跟在後面。走廊盡頭的窗戶那裡不時傳來清脆的鳥叫聲,五六層樓高的大樹將枝葉探進窗口。
幾個人走進病房時,劉青正在掃地,看到霍司明,立時將掃把放到了一邊,熱切地說:“小霍來啦?”
霍司明點點頭,笑著說:“是啊,阿姨,你還好嗎?伯父能下床了嗎?”
劉青拉著他的胳膊,將他引到病房裡屋去,竇愛國正倚著枕頭,半躺在那裡,見他過來,笑著說:“霍先生來了,我不能下床,失禮了。”
霍司明連連擺手,說:“您安心躺著,我就是來看看您,不用招呼我。”
竇澤最後|進來,將食物的保溫桶放到外面客廳的茶几上,那裡的鋼絲床已經收了起來,歸置在牆角。
劉青又將病房裡的水果統統捧到霍司明眼前,動手剝了一根香蕉遞過來:“小霍,這香蕉可甜啦,還是你上回吃得那家,一會兒走的時候再拿一些。”竇愛國的身體好起來,她便也跟著好了起來,連半個多月前的記憶都那麼清晰。
竇澤原本有些緊張,此時卻覺得好笑,看著霍司明把香蕉塞進嘴裡,對劉青說:“媽,你不用這麼客氣,霍哥要是想吃,會自己拿的。”
“你看你,哪有你這樣待客的?”劉青還教訓他。“也虧得小霍有涵養不跟你計較。”
霍司明把嘴裡的香蕉咽下去,說:“阿姨,竇澤也很好,我們之間關係親近,不用這些虛禮的。”
劉青不聽,又削了個蘋果給他。“這個蘋果又脆又甜。”
竇源在旁邊看著,一會兒又覺自己或許是想多了。
待霍司明從病房出來,已吃了兩根香蕉、兩片西瓜、一個蘋果還有一個桃,脹得差點兒打嗝兒。竇澤送他下來,走到門口仍止不住笑,說:“你下次拒絕就是了。你上回走了以後,我媽還說,怪不得霍先生長得那麼水靈,原來是愛吃水果。”
霍司明看他笑,止住腳步,嘴角彎起微微的弧度,說:“我長得很水靈嗎?”
“……是挺水靈的,跟男明星似的,我姐說你看著跟我一般大。”
霍司明慢走了幾步,把臉湊過來,說:“你嫌我老了?”
“……”竇澤不說話。
霍司明道:“怎麼不說話?”
“小姑娘們都喜歡你這個年齡的,閱盡千帆,知道疼人。”竇澤想了想,說了這麼一句,他意有所指,怕傷了霍司明的心,也怕他聽不懂。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說:“只有小姑娘喜歡?”
“……應該也有小男孩兒喜歡吧?”
霍司明停下腳步,問:“那你呢?”
“我既不是小姑娘,也不是小男孩兒,我都懷孕了。”
霍司明說:“可我既不想要小姑娘,也不想要別的小男孩兒。”
竇澤不說話了,暮色四合,涼涼的夜風吹過來,空氣裡盡是葉落花敗的腐朽氣息。他看了看遠處的的大門,岔開話題說:“你剛剛吃那麼多水果,大概也不用吃晚飯了,晚上我回你那兒,明天還要上班。”
霍司明抿了抿嘴,也不再逼他。說:“好,那你上去吧,晚上回之前給我打電話。”
竇澤的轉身,忽然聽見霍司明在背後說:“只是因為性別嗎?”
他又回頭,沒說話。
霍司明見他不說話,繼續道:“我這樣子,變成女的,大概也不會很難看吧?”
“……”竇澤看著他。這世間,有些感情,有些人,即便無法接受,卻仍忍不住動容。他忽然有種衝動,默然半晌才說:“霍哥,如果我是個姑娘,大概現在你叫我去死,我都願意……”
霍司明雙手插在褲兜裡,拇指與食指在裡面撚了撚,露出個有些僵硬的笑容,擺了擺手,說:“上去吧。”
竇澤上樓的時候正碰到下班的小盧護士,見到他,她臉上露出個矜持的笑,招呼道:“吃過飯了嗎?”
盧然長相甜美,眉毛被精心修剪成一字,看起來時尚又可愛,是竇澤喜歡的類型。他喜歡那種乖巧又溫順的小姑娘,可此時卻忍不住將她與霍司明放在一起,不,他們根本沒有可比性,霍司明長得比她們整個科室最漂亮的護士都好看……他說得沒錯,若是他是個女人,一定也是美到驚豔的,但他無需為了一個渺小的自己變成任何其他的樣子,他那麼好,根本不需要改變啊……
“吃過了。”竇澤答。
小護士說:“啊……我還沒吃。”
“那快去吃飯吧。”竇澤說完,低了頭向前走,抿著嘴,越過甜美的小護士。
回到病房的時候竇源已經把晚飯擺了出來,竇愛國又躺回病床上了,劉青說:“你說霍先生一表人才,怎麼到現在還沒談物件呢?小澤,霍先生今年是三十了吧?”
竇澤張了張嘴,最後答了一聲:“……大概吧,也可能沒到。”
竇源一邊盛飯一邊說:“這也沒什麼準兒,現在的人都崇尚自由,有的人一輩子也沒打算結婚,還有的人……壓根兒就不喜歡異性。”她說著,看了一眼竇澤,笑了笑,沒接著向下說。
劉青驚訝道:“那不是……那不是二椅子嗎?霍先生是?”她沒將那詞說出來,但滿臉已經是那表情。
竇澤忽然有些不悅,說:“人幫了咱們家這麼大忙,不管人有沒有物件,咱們在背後這麼議論都不尊重。”
他突然的嚴肅,讓劉青和竇源都有些驚訝,看著他,劉青說:“那他要萬一真是……那什麼呢?”
“不管他是與不是,咱們都花了人家的錢了!”竇澤胸中忽然湧|出一股氣,他怕自己會再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話,推門出去了。“我去衛生間。”
竇源看著他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劉青有些委屈,說:“唉,我就是想,要是霍先生沒物件,咱們給他介紹個物件……”
竇源沖母親安撫地笑了笑,說:“霍先生的物件,不是咱們能介紹的,您別操心了,有空給竇澤瞅瞅得了。”
這場風波終於在夜色深沉時落下帷幕,竇澤侍候父母睡下,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下了樓。沉甸甸的公事包跨在他的肩膀上,壓得他有些直不起腰。待走到公園門口,昏黃的路燈下立著個高大的人影,正低著頭看手機,竇澤走近,叫了他一聲:“霍哥?”
霍司明才抬起頭:“你回來了?”
“你等了多久了?”
“沒多久,剛剛在發郵件。”他收起電話,伸手接過竇澤肩上的包,問:“累了吧?”
“沒有。”竇澤搖了搖頭,看向他:“以後晚上別來接我了,等在這兒也浪費你時間,你那麼忙,第二天還得上班。”
霍司明沒放在心上,也沒說話,背著他沉甸甸明顯直男審美的公事包向前走。
竇澤跟在他後面,有些束手束腳的,經歷了傍晚時那番對話,他總覺得面對面對霍司明時有些不自在。他慢下來,霍司明也慢下來,怕他因為大肚子跟不上,問:“回去要不要吃宵夜?阿姨做了壽司,還有味增湯。”
“嗯,正好有點餓了。”他沒吃多少晚飯,懷孕之後胃口本來就大,霍司明一說,他就餓了。
“晚飯沒吃好嗎?不合口味?”
“……沒有,就是……”他支吾了半天,抬頭看霍司明:“我覺得……我姐可能看出來了。”
小徑上鋪著鵝卵石,有些凹凸不平,霍司明踢走了一塊凸起的石頭,才說:“看出你我的關係嗎?”
這樣說也沒錯,但總感覺哪裡不對,竇澤點點頭。
“有我呢,不會讓她看出來的,大不了我以後少去醫院幾次。”霍司明心知這關遲早要過,嘴上卻還是安慰竇澤。
兩人一路分花拂柳散步回來。
霍司明這裡實在太舒服了,溫柔和緩的燈光,通透的落地窗戶,不過兩天沒來,他已經有些想念了,聞到屋子裡淡淡的香氣,更讓人眷戀了。竇澤上樓洗了個澡換掉衣服,胡亂拿毛巾擦了擦頭髮就下來吃東西,他太餓了。霍司明出來看到,說:“怎麼不吹頭髮?”
“太麻煩了,我頭髮短,一會兒就幹了。”他一邊說,一邊往嘴裡塞了個壽司,鰻魚醬的甜味兒立刻侵佔了他的味蕾,他的口味幼|齒,偏愛酸甜的食物。
霍司明故意看著他笑:“要我幫你吹嗎?你可以坐在那裡吃。”
竇澤便立刻站起來,咽下了那粒壽司,趿拉著拖鞋往樓上衛生間去。
霍司明叫住他:“用樓下的衛生間吧,節省時間。”
沒幾分鐘,竇澤吹幹頭髮,風風火火的跑出來。
霍司明說:“你慢一點。”
竇澤這才端著肚子慢下來,一邊朝餐廳走,一邊說:“它沒事的,小怪物堅強得很。”
“這個星期還沒去孕檢,過兩天等伯父恢復的差不多了,我們再去檢查一下,好嗎?”
竇澤吞了一粒壽司,答道:“好。”
待他吃完東西,霍司明才跟著一起上樓,竇澤有心與他多說兩句話,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說什麼都是錯。
日子終於恢復平靜,第二日竇澤去上班,霍司明將他送至公司樓下,說:“有什麼事情隨時打電話。”
竇澤收拾了東西下車,包裡還塞了一些水果零食,笑道:“能有什麼事?別擔心了,上班去吧。”
請了兩天的假,他的案板上已然堆積了不少工作,銷假的時候本以為會遭到曾主任指桑駡槐的訓斥,不料今天卻是三更半夜出太陽——稀奇。曾主任來取匆匆說了句‘知道了’,就叫他走了。
竇澤從曾主任辦公室裡出來,劉洋也到了,坐在那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一臉的倦意。竇澤問他:“昨晚沒睡好嗎?”
“幫派打大|boss,一直到淩晨兩點才結束。”他又打了個哈欠,問:“你有吃的嗎?我剛剛出門兒太慌沒吃早飯。”
竇澤從包裡分給他一半零食,劉洋一邊笑一邊接過來:“你最近怎麼跟懷孕了似的,天天吃這麼多,肚子也起來了,讓我摸|摸,幾個月了?”
沒有人會想到他真的懷孕了,以前他們也經常開這樣的玩笑,大學的時候他還說過一個胖哥們兒十月懷胎,如今應驗到自己身上了。竇澤假裝鎮定地罵了他一句:“邊兒去。”
劉洋一邊吃一邊問:“你爸那兒怎麼樣了?還行嗎?”
“能下床了,目前看不出來什麼,估計後面還得化療。”竇澤歎了口氣,把桌上的東西按順序整理好,一邊在電腦上貼了今天要完成的工作,一邊問:“曾主任這兩天房子著火了嗎?來去匆匆,連罵我的時間都沒有了,今天我去銷假,竟然直接就讓我走了。”
劉洋咽下嘴裡的肉鬆餅,說:“那有什麼稀奇的?上面領導大換血,他不得想想自己改抱哪根兒粗大|腿嗎?”
“大換血?”
“是啊,一時說公司要被賣掉了,一時又說不賣了,這兩天才開始傳的。”劉洋胡亂吃了點零食當早餐,也無心幹活,跟竇澤八卦起來。“據說是兩位老闆爭家產,都覺得分得不公平,索性就賣了……”
竇澤搖搖頭,前幾日|他還信誓旦旦跟霍司明說自己前途無量,這轉眼間連公司都被賣了。劉洋看到他的表情,說:“賣就賣了唄,反正也不關咱們的事兒,你業績在那兒放著,裁誰也不會裁你啊。”
竇澤故意跟他玩笑:“忠臣不事二主你知道嗎?”
劉洋抬了抬自己鼻樑上的小眼鏡,嗤笑他:“你知道老闆是誰嗎?你還忠臣。”
晚上下班的時候,霍司明又沒來,換了白若安過來,竇澤問他:“他怎麼沒來?”
“這兩天有一個案子,比較棘手,得加加班,讓我先送你回去。”白若安估計也要趕回來辦事,油門踩得很利索。
竇澤說:“下回遇到這種情況,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你來送的,反正也很近,坐公交沒幾站就到了。”
白若安笑著看他:“你跟他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還沒體會嗎?他那個人控制欲很強的,對你好起來也是不容拒絕。”
竇澤想了想,確實是這樣,苦笑著搖了搖頭。
到社區樓下,白若安就把他放下來了,叮囑道:“老闆說讓你先回家吃飯,吃完飯去醫院,晚上他去公園門口接你。”
“……”竇澤哭笑不得的沖他擺擺手:“知道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一個人回到這兒,上樓的時候頗不適應,到門口了,想起這門是密碼鎖,回憶了半天也沒記起密碼,不得已又給霍司明打電話,那邊應該正在忙,霍司明接起電話時還有些火氣似的:“什麼事?”
這口氣,叫竇澤一下有點後悔打電話,估計是打擾他工作了,有些愧疚地說:“我忘了家門密碼。”
霍司明接電話時沒看來電顯示,此時聽到他的聲音,才降下火氣,說:“我沒看來電顯示,密碼是170412。”
“那你忙吧,我進去了。”竇澤一邊說一邊按密碼。
霍司明知道是他,哪還會顧慮眼前這一堆事情,連聲音也溫柔起來:“已經不忙了。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飯,你自己吃,阿姨應該已經做好了,夜裡我去醫院接你。”
辦公室裡一眾打工仔全都眼觀鼻鼻觀口,卻群體在心裡咆哮。
竇澤又叫他不要來,兩人說了兩句,霍司明掛掉電話,又變回那個鐵面無情的霍董,支使著手下一幫人團團轉,一個溫溫柔柔嬌嬌弱弱的小姑娘都被他罵哭了。
竇澤推開家門,覺得這體驗真是新奇,習慣是個壞東西,時間久了真像自己家一樣了,桌上是擺好的晚餐,陽臺上掛著洗好的乾淨的襯衫,他連內褲也跟霍司明的掛在一起,襯得又醜又low,五顏六色的一看就是地攤貨。
他還背著包,忍不住趁著主人沒在家去看一看。霍司明的內褲大多是黑色或者深藍色、灰色,料子摸起來……也沒什麼高級的嘛……竇澤的好奇心得到滿足,趕快將落到地上的一條內褲重新掛上去,又放下包,到衛生間洗了手,獨自一人吃飯。
啊……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連吃飯他都不習慣一個人了……
竇澤到醫院的時候,劉青正扶著竇愛國沿著牆根走路,已經走得比較利索了。竇澤說:“我爸這都快好了。”
竇愛國便笑起來,劉青介面道:“是啊,今天上午醫生還誇他恢復得好。”
南南正坐在沙發上看動畫片,竇澤過去替劉青扶住竇愛國,問:“我姐呢?”
“還沒來,說今天晚上又加班。”劉青扶著竇愛國的胳膊已經有些酸了,叫竇澤接替後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
竇愛國又走了半圈,也說:“歇一會兒吧小澤。”
竇澤便攙著他坐下,過了一會兒,竇源才拎著一套煎餅果子進來,放下包,一邊倒了一杯水,一邊歎了口氣:“累死我了。”
竇澤問:“你不是說新公司的活兒清閒嗎?怎麼也忙到這個點兒?”
“總公司這兩天在忙一個收購案,人手不夠,叫人過去幫忙,剩下活兒就分給我們了。”她咬了一口煎餅果子說。
“你就吃這些怎麼行?我再去給你買一碗粥吧?”竇澤說。
“就這樣吧,墊吧墊吧肚子算了,還能減肥。”竇源一邊大口吃著煎餅一邊說,又問竇澤:“你今天在公司怎麼樣?”
竇澤以為她在問銷假的事,便說:“本來以為會被主任罵一頓,結果聽說公司要易主了,人心惶惶的,倒免了一頓罵。”
竇源點點頭。一家人坐著說了一會兒話,竇澤又扶竇愛國到床上躺著,走之前劉青拉著他們兩個到走廊裡去說話。老太太緊張兮兮地沒個主心骨兒,說:“今天醫生跟我說,過半個月,等你爸身體恢復差不多了,就得開始化療了……”
兩個孩子都不說話,竇澤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道:“只是個治療過程,主要是怕癌細胞擴散,到時候都殺光,就好了。”
劉青還是有點不放心:“我聽人說,那可受罪了,你爸這刀都開了,還得再……”
竇源介面說:“要是效果好,做幾次就能出院了,沒事的,媽,治病哪有不受罪的?”
劉青便不說話了,她用手捂住臉,無助的想哭。兩個孩子又安慰了一會兒,才叫她進去睡覺,竇澤也要回家,竇源問他:“這會兒都沒車了,你怎麼回去?”
竇澤故意看了一眼表,說:“還有最後一班,你要是不跟我聊天兒我還能趕上。”
“貧嘴。”竇源笑著睨了他一眼,說:“那你快走吧,路上小心點兒。”
“你別管了,回去睡吧。”竇澤叫她回去,自己下了樓。這兩天秋老虎又回來,白天曬,夜裡也熱烘烘的,他走了沒兩步,就出了一身汗。
霍司明站在那兒,那架勢要跟跟電線杆子融為一體似的,每天都在那兒等他。今天還穿著正裝,大概是剛剛下班就趕過來了,連車也沒往重播。
“下回你別來接我了。”竇澤一邊拉開車門一邊說。
霍司明一向固執,也不理他,消極抵抗。
竇澤問:“還沒吃晚飯吧?”
“沒有。”他打了一把方向盤,將車子駛離狹窄的小巷。
竇澤說:“你以後就直接回家去,洗個澡,休息一會兒,這個點兒都該吃完飯了。我又不是不認識路,不用每天過來接我,我爸媽都在這兒,我還能帶著你兒子逃跑嗎?”
霍司明不做聲,只牽了牽嘴角,他今天有些累了,談判扯皮是很耗精力的一件事。
竇澤過來覷他的神色,動作幅度過大,扯得安全帶都向前了,霍司明伸手輕輕拂了一下他的胸,說:“坐好。”
“今天很累嗎?”
“有點。”霍司明對他笑了笑。“不過接你回家的事還是不能打商量。”
竇澤想起白若安對他的評價,扯了扯嘴角,也有些感悟,不再扯著這件事不放,而是問:“我聽白先生說今天的案子很棘手,怎麼樣?解決了嗎?”
“還沒有,不過問題不大,需要耐心。”霍司明轉頭看他一眼,原本扶在檔杆上的手,伸過去拍了拍他的,說:“今天對不起了,以後不會這樣了。”
竇澤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霍司明是在說吃晚飯的事,便說:“沒關係,你忙你的,我自己吃就行了,我以前也經常一個人吃飯。”
霍司明不語,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竇澤便知道他這是又不高興了,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說:“霍哥,你是不是有抖m潛質啊?”
他這句話把霍司明問得也好奇了,連臉也轉過來,問:“為什麼這麼說?”
“我覺得你就是喜歡作的,越作越喜歡,替你著想,體諒你,你反而要渾身不自在。”
霍司明笑起來,扶著方向盤,止也止不住,說:“你的意思是,你剛剛是在體諒我嗎?”
“……”竇澤拒絕回答。
“我很喜歡你體諒我,只是不喜歡你說‘你不需要我’。”他頓了一下,又故意說:“再說,你作過嗎?我有表現出很喜歡你作的意向嗎?”
“……”本想勸誡別人結果把自己給套了進去,竇澤不是很想說話。
回到家裡已經是夜裡十點多鐘,竇澤去洗漱了一番,出來的時候霍司明正坐在樓下廚房裡準備吃晚飯。他下樓去看了一眼,發現霍司明正準備把冰箱裡拿出來的生面倒進保姆精心熬制的豚骨麵湯裡,立刻大喊:“誒誒誒!別倒。”
霍司明便停住了罪惡的手,問他:“怎麼了?”
竇澤走過去:“你去坐著吧,我給你弄。”又說:“你以前是不是還吃過生面啊?”
“……”霍司明大概還沒有這樣吃癟的時候,解釋道:“這大概是保姆剛剛學會的新菜式,以前沒做過的。”
竇澤抬起眼皮嗤笑他:“是嗎?”
霍司明站在旁邊看著他的小表情,忍不住微笑。竇澤重新開了火將湯汁煮開,才把面倒進去,一邊倒一邊攪拌,說:“看到沒有?以後煮面要這樣煮,幸虧你是生在富貴人家,這要是平民老百姓,非餓死不可。”
霍司明笑笑,也不做聲,看著他將煮好的面撈出來,澆上湯汁撒上翠綠的蔥花,端到餐桌上說:“吃吧。”
霍司明便坐到餐桌旁,竇澤一邊看著他吃面,一邊說:“之前還跟你說我們公司前途無量,結果今天就聽說要被收購了,據說是兩兄弟爭家產,弄到最後,還不知道我們這些蝦兵蟹將是個什麼下場。”他曲著一條腿坐在椅子上,跟對面正襟危坐的霍司明形成鮮明對比。
“裁員了也好,你正好在家裡修養這幾個月,省得白天上班晚上又要去醫院那麼辛苦。”霍司明吃了一口面說。
竇澤當他在說胡話八道,說:“我要是被裁員了哪來收入啊?本來還想跟你取取經怎麼留下來呢,淨說喪氣話。”
霍司明便不支聲了,竇澤又說:“你不給我支招兒我也能留下,我業績在那兒放著呢。”他的小表情得意洋洋,完全沒意識到對面那人蓄謀已久。
霍司明有些試探性地問:“那要是再過兩個月,肚子大的遮不住了呢?”
一句話將竇澤打回原形,他有點喪氣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不止是工作上的困難,若兩個月後肚子大起來,他還怎麼去見父母?
霍司明見他垂頭喪氣的樣子,也不再乘勝追擊,而是寬慰道:“到時候再想辦法吧。”
竇澤一直沒再開口,直到霍司明吃完了面,他才站起來說:“我先去睡了。”
“晚安。”
第二天晚上霍司明果然沒再加班,而是接上他去了醫院做孕檢,孩子一切正常,非常健康,只是比同時期的寶寶要瘦小一些。
霍司明很擔心,追問醫生將來孩子出生,健康方面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醫生說:“如果孕期不出意外,一般不會出什麼問題,而且為了母體的身體著想,男性生子,我們建議早一兩個月進行剖|腹產,沒有關係的。”
竇澤一聽說可以減少懷孕時間,來勁了,問:“那我今年年底不是就能生了?”這句話從他一個男人嘴裡說出來有點滑稽,但現在他也顧上這些了,只是興奮。
醫生答:“原則上來講是這樣的。”
霍司明一直沒說話,待兩人從醫院裡出來,竇澤又有些興奮的說:“要是這樣的話,我到時候請兩個月的假就行了,六個月的時候,肚子應該不會大的太離譜吧?”
霍司明在旁邊開車,不答話。
竇澤也不管他,他知道霍司明心裡想什麼,孩子當然是越晚落地越好,這樣兩個人就有更多的相處時間,不管怎樣,他都能爭取到更大的贏面。車子行到一半,竇澤說:“太晚了,我先去醫院看我爸,晚上再回去吃飯。”
霍司明心中大概也有火氣,語氣有些生硬:“那你先過去,我再去給你送飯。”
竇澤回頭看他:“……你怎麼了?”
“先回家吃飯,再去醫院。你不要聽到醫生說可以早產,就像扔下包袱似的,孩子還在你肚子裡。”他扶著方向盤,皺著眉,語氣不太客氣。
竇澤亦皺起眉頭,說:“你這樣就不講理了,是醫生說要早產,你怎麼賴到我頭上?”
霍司明說:“你那一臉雀躍,不是想儘早扔下孩子嗎?”
“我們當初的合同,難道不是這樣嗎?我生下孩子,就走。”竇澤咬著牙說。
霍司明抿著嘴,不再說話。
竇澤質問他:“你是不是從沒想過放我走?你還想要我辭職,從此以後依靠著你生活,只圍著你轉,是不是?”
車子已經行到了地下車庫,霍司明放下手刹,看著他說:“對,我不想放你走,我愛你,我要圈住你,我想讓你為我生兒育女一輩子在一起。”
竇澤氣得發抖,轉身去拉車門,卻被鎖上了,罵他:“開門!”
霍司明巋然不動,竇澤又想揍他,又怕動了胎氣,壓著聲音罵他:“偏執狂!”
霍司明忽然探過身來親他,濕|潤的唇瓣印在他的臉上脖子上,竇澤一邊用手格擋,抵住他的胸膛,一邊向後側身躲開他的吻。“你變|態嗎?!”
聽到這句話,霍司明像被什麼擊中一樣,忽然放開了他,前方車燈一閃,一輛車從他們面前駛過,竇澤又拍了拍車門,罵:“開門!”
霍司明按了個按鈕,門便開了,竇澤從車上下來,直接朝電梯那裡走,也不等他,直接上樓回了家。
他換掉衣服又坐了一會兒,卻還不見人上來,心裡也有些不安,雖然生氣,卻也開始反省自己剛剛暴怒中是不是說話太過傷人。想了想,又換鞋下了樓,一直走到車庫那裡,發現霍司明果然還在車裡坐著,趴在方向盤上。
竇澤走上前拍了拍車窗玻璃,霍司明抬頭看他,也不說話,看了兩眼,又趴下了,一副不想跟他說話的表情。竇澤快氣笑了,直接將車門拉開,問:“你是要在車裡待一晚上嗎?”
霍司明不答話,下了車,走得卻不是回家的方向。竇澤站在那兒,氣得朝著車頭的倆大鼻孔踹了一腳。
霍司明聽到聲響,回頭看他,見他沒事,又繼續走了。
竇澤沒辦法了,只好大吼:“姓霍的你到底想怎麼樣?”
霍司明不理,步態悠然,馬上就要走到停車場的出口。
“我錯了!我不該罵你!對不起!”
霍司明這才停下腳步,問:“你既然不想為我生孩子,不想跟我生活在一起,還叫我做什麼?你一個人生活在這裡,保姆為你提供一日三餐,一直到生產結束,我們兩不相欠。”他站在那兒冷冷看著竇澤。
☆、第三十章
竇澤身上還穿著睡衣,晃晃蕩蕩的,只有肚子那裡稍微有些肉,抿著嘴看霍司明,說:“先回家吧。”
霍司明站在那兒不動,等他的回答。
竇澤也繃緊了臉,問:“……你想聽我說什麼?說‘好,我願意跟你在一起,陪你到天荒地老’?我說出來你信嗎?”
“你說,我就信。”
竇澤抿了抿唇,半晌說:“……我餓了,肚子疼。”
霍司明不動,就那麼看著他,竇澤不得已,又道:“我想你陪我吃飯,我離不開你,我再也不說混蛋話了,行不行?霍先生?”
他這才轉了腳跟,重新往電梯的方向走過去,竇澤跟在他身後,有些無奈,歎了口氣,一言不發。霍司明亦不說話,兩手插在褲兜裡,臉上還是一副不怎麼高興的表情,竇澤看了他一眼,故意說:“你還在生氣?”
霍司明不理他,出師未捷碰了一鼻子灰,竇澤便也不說話了。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家門,霍司明一進來就去了書房,二十多分鐘,一直也沒出來,一般情況下,他五分鐘就應該換好衣服下樓了,此時卻跟竇澤賭氣,連飯也不吃了。
因為竇澤先說了尖銳的話,傷了別人的心,便有些心虛,也有點愧疚,上樓去敲書房的門,裡面沒動靜,他在外面問:“霍哥,出來吃飯吧?”
霍司明不理他,他想了想,開門看了一眼,霍司明正在裡面處理文件,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竇澤怕打擾到他辦公,又說:“霍哥,一會兒忙完記得下樓吃飯。”
霍司明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嗯。”
竇澤見他又忙起來,便帶上門下去了,他沒想到霍司明生起氣來這麼難搞,像小孩子一樣,幼稚起來沒邊兒沒沿兒。待他自己吃完晚飯,霍司明還沒下來,竇澤只當他還在忙,自己換了衣服,走之前又去書房敲了敲門,說:“霍哥,我去趟醫院,你一會兒記得吃飯。”
裡面沒人發聲,竇澤歎了口氣,下樓走了。霍司明趴在房門上一直聽著外面的動靜,想著他要是再來說兩句軟話自己就下去,沒想到卻聽見了大門被關上的聲音,心裡頓時五味雜陳,生無可戀。
公園不知出於什麼目的,夜裡只開了零星幾盞路燈,隔幾個燈管便要昏暗下去,加之裡面的小徑大多是用鵝卵石或青石板鋪路,竇澤只有一路小心翼翼,慢慢挪到了醫院門口。
到了病房已是夜裡九點多鐘,今天孕檢耽擱了一會兒,車庫裡又耽擱了一會兒,便鬧到了現在。竇愛國躺在床上,已經準備看會兒電視就睡了,見他過來,說:“這麼晚了,下次你要是忙,就不用過來了,每天東奔西跑的對身體也不好。”
竇源看見他,也說:“我以為你今天不過來了呢,公司很忙嗎?”
竇澤答道:“下班之後又見了個客戶,耽擱了。”
他的工作時常發生這種情況,家人們便習慣了,又說了兩句話,竇愛國的精神已經好了很多,可以坐在床上看電視了,劉青道:“醫生說明天就可以吃點兒東西了。”
竇澤聽了也高興,問:“爸,你自己感覺好點兒沒?”
竇愛國倚在靠枕上,已經可以自己扶著床勉強坐起來了,笑道:“好多了,你不用擔心,忙你自己的事吧。”
竇澤走出病房的時候是夜裡十點多鐘,他不放心,只是來看一眼父親,出門之前,竇源問他:“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你快回去睡吧姐。”
竇源又說:“要是沒吃,路上一定買點東西墊墊,隨便麵包什麼的都好,別累壞了身體。”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聯想到弟弟是因為產檢才耽擱了來醫院的時間,只當他是在公司加班,便有些心疼,又說:“我那裡還有一些小麵包,給你拿來吧?”
“不用了姐,真的吃過了,今天晚上客戶請客。”
竇源聽他這樣說,便不再堅持了,而是道:“那你回去的時候乾脆打輛車吧,這麼晚了,公車說不定已經沒有了。”
竇澤點點頭,又催她回去睡覺,這才下了樓。
九月初的夜裡已經有了點兒涼意,前兩天的秋老虎躁動了一會兒,此時又收斂起了爪牙,露出一副孤高冷傲的美人樣兒。竇澤抱著肩摩擦了兩下自己被夜風吹出來的雞皮疙瘩,是真的有點兒冷了。
走到公園門口的時候,又看見了熟悉的身影,霍司明拿著一件薄外套,站在路燈底下等他,見他過來,便將外套遞過去。竇澤有些感動,接過來穿上,問:“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呢。”說著,又把臉湊到人跟前,嬉笑著說:“不生我氣了?”他一臉的討好,用手背輕輕碰了碰霍司明的胳膊。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還是不支聲,打開了手電筒,一個人向前走。
竇澤這才知道,原來這人還鬧著彆扭呢,本著冤家宜解不宜結的原則,他伸手拉了拉霍司明的衣袖,開口道:“別氣了,行不行?我保證以後不說混蛋話了,行不行?”
霍司明被他拽著,雖不答話,卻也放慢了腳步,怕他摔倒。過了一會兒,兩人都走到家了,霍司明還是一聲兒也不出,竇澤問他:“你這麼不支聲兒不覺得憋得慌嗎?”
霍總憋得住,不理他。
“你是決定以後都不理我了?”竇澤有點焦躁。
待兩人回到家裡,霍總愣是一句話沒說,實行家庭冷暴力,這樣的行為對於竇澤來說是非常磨人的,他寧願打一架或者挨一頓打,也不能接受倆人住在一個屋簷下卻天天不說話。
餐廳的燈還亮著,竇澤特意剩下的飯菜連動也沒有動,被擺在餐桌上。霍司明扶著鞋櫃換了鞋,又要上樓去。竇澤喊他:“你晚上沒吃飯嗎?”
他答應了一聲:“沒胃口。”
竇澤見他應聲,已經非常高興,趕緊說:“多少還是吃點兒吧,我給你把飯熱一熱,今天的蔥油餅烙得特別好。”
霍總站在樓梯上看了他一會兒,才屈尊降貴地下來了,把竇澤喜得手舞足蹈,洗了個手,回身到廚房裡忙活去了。
待加熱好了飯菜,霍司明坐下來,慢條斯理地吃了一點兒,任竇澤在對面咭咭聒聒說話,偶爾發出幾聲‘嗯、好、是’這樣敷衍的話,在竇澤眼裡卻是他已經有些軟化,兩人要和好的跡象。
兩人吃過飯分別上了樓。
第二天一大早,家裡卻不見了霍司明的蹤影,竇澤在客廳裡轉了兩圈,書房的門也開著,卻沒有人,餐廳裡的早飯亦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
他心有不安,給霍司明打電話,沒想到卻轉接到了另一個地方,是他辦公室的女秘書接得,公事公辦的問他哪位。竇澤坐在餐桌那兒有些愣怔了,過了一會兒,白若安打來電話,說:“我到樓下了,你吃完飯就下來吧。”
竇澤問:“霍司明叫你來得?他人呢?”
白若安哭笑不得,說:“我還想問你呢,他今天淩晨五點多鐘給我打電話,叫我上班的時候過來接你,可是翻了他的行程表又沒有出差的項目,你倆又吵架了?”
竇澤抿了抿嘴,默然了。霍司明這是要跟他劃清界限了嗎?他背了包下樓,沒吃早飯,也沒拿平時的零食水果。
白若安在他的小白車裡坐著,見他上車,把放在置物臺上的紙袋給他:“喏,早飯,吃吧。”
竇澤不接,說:“你吃吧,我在家裡吃過了。”
白若安便不再勉強,打了一把方向,問他:“你們倆又出什麼么蛾子了?”
竇澤不語,白若安便也不再問。下車之後竇澤又給霍司明打了個電話,那邊還是女秘書的聲音。進公司的時候還早,竇澤今天沒吃早點,怕肚子裡的小怪物又鬧騰,就拐到樓上的食堂裡買了份雞蛋餅,嚼了嚼,心裡苦笑:這都是什麼事兒。
到了晚上下班,又是白若安來接,回到家裡霍司明也不在,餐桌上是已經做好的晚飯。竇澤這才意識到:霍司明是在踐行他車庫裡說得話,當時不過是看在他服軟的份兒上才暫時妥協……
當夜他再去醫院的時候,霍司明便沒來接了,只是在鞋櫃的置物架上放了一隻手電筒,意思大概是叫他走的時候帶上。
雖兩人不打照面兒,夜裡霍司明卻還是要回來。竇澤能感覺到他留下來的生活痕跡,換掉的衣物和拖鞋、喝水的杯子、吃剩下的果盤兒……同一屋簷下卻過兩種生活,形同陌路。如此過了幾天,竇澤已經有些吃不消,那天夜裡他跟醫院裡說有事要忙,沒有去看望竇愛國,而是坐在客廳裡等霍司明,盤著腿,像個失婚婦女,直到深夜,才聽見大門開啟的聲音,到底還是把他等到了。
霍司明換了鞋便要上樓,竇澤叫住他,問:“這幾天很忙嗎?天天這麼晚回來。”
霍總敷衍地點了點頭算是應答,又抬步繼續上樓。
竇澤等了他半天,才等到人,怎麼可能放他走,便說:“怎麼現在也不在家吃飯了?每天在外面吃嗎?”
“跟客戶吃。”霍司明松了松自己的領帶,惜字如金。他見竇澤不說話,便又擺出一副要走的架勢。
竇澤繃不下去了,咬了咬牙問:“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嗎?”霍司明扯下了領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繼續說:“我們兩個互不干涉,你也不必再為我出格的舉動困擾,這樣不好嗎?”
“……”竇澤仰視著他,連呼吸也有些困難了,說:“你一定要做這麼絕嗎?”
“這是你自己的要求。”
竇澤抿了抿嘴,說:“你每天早出晚歸那麼辛苦,還是別這樣折騰了,這是你的房子,也不必為了避開我,天天弄得有家回不得,也折騰你公司的員工加班。”他身上還穿著睡衣,原本打算好言好語跟霍司明服個軟認錯,此時卻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也踏上樓梯,蹭蹭幾步越過霍司明,道:“你不用走,我走。”
霍司明站在他下首的幾節臺階,抿著嘴抬頭看他。
竇澤一邊上樓去,一邊說:“那麼麻煩做什麼?我本來就是這家裡的房客而已,難道還要叫主人遷就我嗎?”他進了主臥去,將自己的行李一件件又拿出來,是準備收拾東西的架勢。
霍司明站在門口,抿著嘴,氣得連手腳都快發抖,便聽見竇澤一邊收拾衣服一邊說:“霍哥,謝謝你這段時間這麼照顧我,我都記在心裡呢。”
他的衣服沒多少,幾下便收拾完了,又下樓去陽臺那兒拿晾在上面的內褲,一邊收拾一邊朗聲對樓上說:“霍哥,我把你當親|哥,不管強沒強|奸懷沒懷孕,我一直把你當親|哥。就算你爆了我的菊我也試著理解你,幾年的‘哥’不是白叫的。”
霍司明走下臺階,看著竇澤已經把行李裝好,臉上結了一層的霜,他沒開口,聽見他繼續說:“既然要走了,便把話說開吧,你昨天問我,我不想給你生孩子……”
竇澤頓了一下,臉上露出個淒然的笑:“不止是你,我活了二十多年從來也沒想過給誰生孩子,我怎麼可能想到自己一米九的一個大男人有一天會給另一個男人生孩子?要你你願意嗎?挺著個大肚子去公司開會,讓你的大小下屬們都看看,‘臥|槽,男的懷孕嘿’……”竇澤說到後來,眼圈紅了,他吸了吸鼻子,趿拉著拖鞋,低下頭抹了把臉,淚水順著他的指縫流出來,帶著鼻音說:“拿孩子換錢,是我混蛋,我一輩子對不起他,你要是同意,以後讓我遠遠兒看他兩眼就行……”
霍司明聽著他說話,心翻江倒海,垂著首,連指尖也快顫抖。“你別說了……”
“你的恩情我永遠記得,錢我將來還你……”他抬起頭又看向霍司明,問:“你要真是要我這身兒肉,我也能舍給你……你要嗎?”竇澤紅著眼睛看他,眼淚順著剛毅的下巴往下滴:“我真心謝你,要不是你,我爸也做不了手術。”
他哭得傷心了,他被生活逼到了絕處,結果遇到了霍司明,而如今,他又被霍司明逼到了絕處。滿腹的委屈在今天說出來,又辛酸又無奈……站在那兒,無辜的像條被拋棄的小狼狗。
霍司明既心疼他,又心痛自己,長久的沉默著,等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氣說:“竇澤……試著接受一個男人,真的那麼難嗎?”
☆、第三十一章
竇澤的眼仍是紅的,他聽見霍司明一字一句地問:“我吻你的時候,你只感覺到屈辱嗎?我抱你的時候,除了擔心被人發現,你心裡難道沒有一丁點兒悸動嗎?”他頓了一下,才繼續,從牙齒裡擠出最後一句話:“真的……那麼噁心嗎?”
竇澤垂著頭,沒有說話,他的臉上仍有淚痕,手上拎著破舊的行李包。
霍司明走上前將那行李包扔到一邊,兩手扶著他的肩膀,問:“噁心嗎?”竇澤不語。
他又慢慢地緊緊地環抱住他,結結實實地將他鑲嵌在自己的懷裡,連心臟的跳動也感受的到,對著他的耳根問:“竇澤,你聽聽自己的心跳,是覺得噁心嗎?”
竇澤抬頭看他,迷蒙著一雙眼,淚珠大滴大滴的落下來,心臟砰砰砰的跳動著,他看到霍司明眼睛裡倒映的自己,那人無限渺小,卻始終鑲嵌在裡面。霍司明對著他的唇吻下來,濕熱柔軟的舌頭撬開他的因哭泣而變得格外軟|綿的口腔,慢慢吸吮他的唇|瓣、輕|舔|他的齒列、吻啜他的津|液、與他的舌頭糾纏、挑逗他的上齶,那滋味比酸梅糖更細膩。霍司明純男性的體溫包圍著他,手掌握著他的後腦,不容拒絕。
他有點缺氧了,像有微弱的電流自舌尖通向了天靈蓋,麻酥|酥的,既強硬又柔軟。這種感覺和女性的接觸完全不同,沒有任何一個女孩兒會給他這種強烈的情感,他的手抵住霍司明的肩,不知該進還是退,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霍司明熾|熱的感情為他織了一張網,將他困於其中,他迷惘了……
兩人的鼻尖相抵,竇澤向後仰頭閉著眼喘氣,霍司明放過了他,唇上亮晶晶全是他的口水,還要問:“噁心嗎?我的口水讓你想吐嗎?”
竇澤雙手扶著他的肩,他感受到霍司明身上富有彈|性的肌肉,那種感覺分明不是討厭,甚至有種無法言喻的安全感。霍司明攬著他的腰,掌心在他的尾椎骨磨蹭,傳來灼人的熱度。又問:“噁心嗎?”
竇澤不回答,垂著頭,向後退了一步,他的臉是紅的,上面的淚痕已經被激吻衝擊得不大明顯。
霍司明苦笑著說:“果然還是很噁心嗎?”
竇澤抬頭,被吮得發紅的唇|瓣微微有些腫了,他看著霍司明,輕輕搖了搖頭,他現在無法正常思考。
霍司明看到他搖頭,說:“所以,你也在我的親吻裡獲得了快|感,是不是?”
快|感嗎?他不知道,他搖了搖頭,說:“你先不要問我……”他軟倒在了沙發裡,有些迷茫,開始的爭吵為何會演變成後來的激吻?“我困了。”他又想起什麼,問:“你吃晚飯了嗎?”
霍司明搖搖頭。
他說:“我去給你把飯熱一熱。”說罷扶著沙發站起來,他的腿已經被霍司明吻得軟了,這次陌生的經歷甚至讓他有些站不住。
霍司明跟到廚房,一邊看著他下面,一邊問:“你還要走嗎?”
竇澤不做聲,半垂著眼,專心攪動鍋裡的面。
霍司明又說:“試著接受我好不好?我們的第一次確實不美好,但別因為那一次的不美好就否定所有,別急著下定義,好嗎?”
竇澤說:“別提那事兒。”
霍司明從來都是溫文爾雅文質彬彬的,此時卻有些熱切地湊到竇澤身邊去,說:“好,不提。如果你不喜歡,我們可以不做這些,只是生活在一起也可以。或者,如果你需要發洩|欲|望,我甚至可以化妝成女人……”
竇澤微張著嘴回頭看他,抿了抿,說:“你不要說一些奇怪的話。”
面已經煮好,竇澤用筷子將他們撈到碗裡,澆上了保姆做好的鹵汁,又倒了兩滴香油和蔥花,說:“好了。”他將碗端到餐桌上,便聽到霍司明在身後說:“如果你怕家人發現,我可以跟你談一輩子的地下情,如果我死掉,我的財產會全留給你和孩子……”
“吃飯吧。”竇澤看出霍司明今天的情緒不太穩定,他們倆的情緒都不穩定。
湯麵上氤氳起一縷縷的熱氣,聞起來很香。竇澤坐在霍司明對面,看著他吃飯。他的眼角眉梢還帶有剛剛激吻留下的紅暈,顯得很柔和,霍司明吃了一口面,抬起頭看他,又追問:“真的不行嗎?女人可以給你的,我都可以給你啊。”他甚至連紳士的臉面都不要了,只要竇澤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他撐著腦袋,已經有些困了。“現在已經是夜裡零點,我的腦子需要休眠,它不會思考了。”
霍司明便不再說話了,竇澤為他夾了一些開胃的酸蘿蔔片放在碗裡,說:“配著這個有滋味一點。”
霍司明夾起來吃了,說:“你去睡吧。”
“你明天早上還會不告而別嗎?”竇澤撐著眼皮問他。
他嘴裡還含|著一根麵條,將它吸進嘴巴裡,才輕輕搖了搖頭,又勸道:“竇澤,我覺得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也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
竇澤不理他,已經揉起了太陽穴。
待他吃完面,喝完最後一口湯,竇澤將碗收到水池裡,上了樓,還順帶拎上了自己的旅行包。走到臥室,霍司明跟了進去,竇澤回頭看他,問:“怎麼了?”
“我幫你把襯衫掛起來,不然在包裡窩一夜會起皺。”剛剛經歷了出走事件,霍總忽然變得有些乖順了,又或者是因為剛剛那個激情四射的吻,讓他得到了稍許滿足。
竇澤眯著眼睛搖了搖頭,道:“你去洗澡吧,我自己來。”又想起什麼似的,說:“那個……上回我把你晾在陽臺上的內褲碰掉了,呃……沒洗,又搭回去了……”
“……哪一條?”霍司明皺了皺眉,又說:“內褲碰到地上應該重新洗一遍。”
“……不知道是藍的還是黑的,反正你的內褲……就那幾個顏色。”竇澤眼神有些遊移了,他有點後悔提起這個話題。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說:“你要幫我洗內褲嗎?”
竇澤:“……”
“做我男朋友還是幫我洗內褲,你選一個。”霍司明扶著門,看著他說。
竇澤裝作沒聽到,拉開旅行包的拉鍊,將襯衫一一掛回櫃子裡。霍司明又說:“書房的沙發床很短,如果你讓我睡回臥室,我可以允許你不洗內褲。”
竇澤一邊掛衣服,一邊說:“那我們兩個換一換,你來睡臥室,我去睡書房。”
“……”霍司明說:“……我自己洗內褲。”
竇澤忍不住勾起唇角笑,霍司明便過去抱著他親了一口。竇澤回頭看他,說:“你不是說,可以不做這些嗎?”
“如果做我男朋友,就可以隨你……你需要選擇。”霍司明深邃的眸子裡帶著笑意,過了一會兒,他認真地說:“竇澤,別禁錮自己,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
竇澤稍稍歎了口氣,夜色太溫柔,讓他的心也柔軟了,剛剛的親吻不是不美好,他的腦袋稍微遲疑了一會兒,嘴巴裡已經吐出一串讓自己後悔的話:“……你讓我考慮一下。”
霍司明便笑了,稍稍勾起唇角,看著他,道:“晚安。”
竇澤躺在床上,腦海中又浮現起剛剛的場景,嘴唇上似有濕度一樣,耳邊聲聲迴響著霍司明的質問:噁心嗎?我的口水噁心嗎?
他抱著枕頭慢慢翻了個身,讓稍微|隆|起的肚子挨著床墊,這屋子裡還有明顯的霍司明的味道,枕邊更甚,繚繞在他鼻尖,噁心嗎?不噁心,他都睡了這麼長時間,甚至聞見這味道還有些安全感。
竇澤輕輕搖了搖頭,閉上眼,不想了不想了……睡覺。
第二天醒來時,霍司明果然還在家裡,正穿著質料輕軟的睡衣在樓下盛飯,見他下來,說:“天有點冷了,今天走的時候帶件外套吧。”
竇澤臉上還有枕頭印子,聲音帶著晨起的幹啞,說:“我的厚衣服還在宿舍裡,等週末回去拿。”
“那你先穿我的。”霍司明將小籠包放到他面前,又倒了些醋和辣椒做蘸碟。又問:“你中秋的時候,要跟家人一起過嗎?”
竇澤拉開椅子坐下,夾了一枚包子放進嘴裡,道:“晚上一起,不過也不會特別隆重,我爸不能吃月餅,也就在陽臺上看看月亮意思意思。”
霍司明點了點頭,問:“那中午有時間吧?”
竇澤這才反應過來,忽而問:“……你是想帶我回家過節嗎?”
霍司明點點頭:“中午可以一起吃個飯嗎?不是特別隆重,下午可以繼續回去上班。”
竇澤拿著筷子頓住,連上面夾得包子都顯得不那麼美味了,他有點緊張,也有點害怕,問:“你爸爸知道我的存在嗎?你出櫃了嗎?”
“應該知道吧?”他沉思了一會兒,又說:“他們一直以為我是性|冷|淡,或者雙性戀,所以並不需要出櫃。”
“……”竇澤把包子塞進嘴裡,連醋也忘記蘸。“你爸會把我轟出來嗎?”
霍司明說:“你放心,他不敢的。”
離開家的時候,竇澤從霍司明的衣櫥裡挑了一件最不打眼的外套,穿上去感覺肩膀重若千斤,他怕被同事們看出來。霍司明看了一眼效果,讚賞道:“很好看。”
“……”竇澤有些不自在的抻了抻衣服的下擺。
霍司明笑了笑,兩人一起走到地下車庫,終於是了結了這一周以來的爭端。兩人半夜裡和好,霍司明忘記通知白若安,他驅車駛離社區的時候,便剛好碰到白若安站在大門口吃包子,一杯豆漿放在他車前的引擎蓋上,一邊吃一邊向社區裡面瞅,估計是在等竇澤出來。
竇澤看見他,側了側身通過駕駛位的窗戶喊他:“白先生!”
白若安也看到了霍司明的車,吞下包子說:“你倆和好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啊?害我白跑一趟。”
竇澤有點不好意思,沒說話,霍司明卻說:“這個月給你發獎金。”
白若安這才高興了,道:“你倆先走,我殿后。”
待車子駛離了社區外的街道,白若安的車還沒跟上來,竇澤忍不住問:“白先生跟你很早就認識了嗎?”
霍司明抿著嘴笑了笑,從車子的儲物盒裡摸出了一塊酸梅糖給他,說:“吃醋了麼?”
“……”竇澤不理他。
霍司明繼續道:“前面紅燈,還可以吃一口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