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雷霆
季蕭收了傘,低頭看見自己鞋上沾的水慢慢的往上蔓延,將布料的顏色染得更加深沉。他的腳步頓了頓,後面跟著的一眾丫頭小廝也跟著緩住了步伐,隔著一些距離站定了。
一邊有小丫頭立刻上前將他手上的傘接了過去,讓那淅淅瀝瀝的水與遊廊的地面隔絕開來。
冷氣蕭蕭,這大雨還不知什麼時候才會停歇。
“照著天色看,”今春抬頭,看著比方才淡了些的濃雲,“這雨晚上說不定就能停了。”
季蕭頷首,他邁步上了臺階,緩步往前走。
空曠的遊廊,拐角處走出一個眉目年輕的男子,他皮膚黝黑,雙目有神,步履更是踏的穩重。來人趙軒,昨日季蕭見過的,是如今的燕王。
五年前老燕王逝世後,由他的長子承襲了爵位。燕地原本平平,可到了趙軒手中,卻像是瞎子見了光,驟然煥發了生機。不過五年的時間,已經讓皇帝隱約感覺到了不對。
南地滅了,可燕地又逐漸成了新的外患。只不過這時候誰也沒有將這僵局打破,面上各個都裝出妥帖罷了。可也誰都知道,烈火越燒越旺,等到火星子往外迸射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燕王殿下,”季蕭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縮緊,面上帶出些微的笑意,客氣疏離,“就要用晚膳了,您怎麼出來了這裡?”
趙軒緩步走到季蕭面前,略微傲慢的點了點頭,“季公子,”他順著季蕭的問題反問,“季公子又是從哪裡回來,一會兒晚宴,不知你過去不過去?”
季蕭有些遲疑,他的指尖慢慢緊張的握成了拳頭,趙軒的目光太過銳利,仿佛任何事物在他眼中都無所遁形。
“孩子吵鬧,”好在季蕭很快理順了,沒讓大段空白留出徒增尷尬,他回頭看向已經在八角懷裡睡著的阿元,輕聲道,“孩子鬧得,陪著他出來轉一轉。”
“照顧孩子要緊,”趙軒終於露出些笑意,看不出真心假意,季蕭沒回答晚宴的事情,他也沒有再追問,趙軒往前一步略與季蕭錯開,道,“本王還想轉一轉,先走了。”
季蕭往旁讓了讓,心裡倒是松了一口氣。
趙軒帶著些古怪,可卻是與他說話最多的,雖然舉止高傲,然而進退卻更顯有度。相比韓王或者韓王妃那一類最看重名分的,昨日他與沈淮一處去時,也不過得了個不冷不熱的問話。
這些人顯然都各懷心思,個個不是善茬。
回了主院,藺羨與沈馳正站在因下雨放到廊下的小籠子前,對四個小崽子評頭論足。
“這只雞能下蛋?”沈馳指著那只小雞仔,彎腰仔細看了看,不太懂,“怎麼分出公母?”
藺羨老神在在的仰著頭,“你不懂,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改日也幫你在宮裡養幾隻,讓你好好分辨分辨。”
皇帝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只循著身後人的腳步回頭,他看向季蕭,淡淡道,“回來了。”
季蕭沒想到他們在,此時連忙加快腳步,面色謹慎。
藺羨揚起笑臉,墊腳探頭看向後頭睡得仰頭張嘴的阿元,她轉頭扯扯沈馳的衣袖,與他小聲耳語“一會兒就告訴阿蕭,今天晚上恰好與阿元睡。”
沈馳低應了一聲,將她的手拿來握在手心。
季蕭沿著臺階往上,待走到與藺羨平齊的地方,被藺羨拉住手往裡帶。沈馳卻與八角他們往阿元的房裡去。
藺羨見季蕭回頭,笑著解釋道,“阿馳他很喜歡阿元,這會兒阿元乖乖睡著,他去看看,不打緊。”
主屋裡光線昏暗,兒茶與丁香一前一後的拿了許多蠟燭來,將屋裡前後點綴的亮堂堂。
“一會兒你陪著阿淮過去,不用多在意那些人,”藺羨斥退了要上前侍奉的丫鬟,淡了笑意與季蕭正經的說了兩句,“你們往後在這封地上,與他們沒多大關係,再不再見都不是個准數,沒得讓那些人將你看輕了,若是懂些道理的,我瞧著他們昨日就該擺出些尊重來。”
昨天那些個老貴族,沒幾個將沈淮身邊的季蕭當做一回事,要藺羨看來,這不是迂腐便是蠢笨。
她神色不喜,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嘟喝了兩口,才繼續道,“你的性子謹慎是好的,可太過迂回,位階高低擺在眼前,道理是可以講清楚的,但很時候你要明白,”藺羨聲音平淡,“雷霆雨露皆是恩澤,是是非非皆是你來定奪,何須與那些阿貓阿狗講這些細枝末節,他們也配?”
季蕭給藺羨說的有些不安,自己與藺羨口中的人,相差還是太大,不知道是多少時間能夠扭轉過去的。
看出他的擔憂,藺羨又拍拍季蕭的手,安慰道,“你也不用著急,往後時日還久,一點點會不得不扭過來,我從前也是個不知事情的小丫頭,可跟在阿馳身邊,他再慣著我,我也總不能那般,如今阿淮對你是一樣的,你和我也是一樣的,再說,這裡的事情與京城又不一樣,大抵還是安穩居多,你可別先憂慮在心裡,否則阿淮一會兒回來,可要說我故意嚇唬他媳婦兒了。”
季蕭給她最後那句俏皮話弄得流露出一些甜蜜的笑意,他點點頭,“我知道了。”
門口傳來腳步聲,藺羨與季蕭一起轉頭看過去,原以為是沈淮回來了,卻不想是沈馳抱著裹了小棉被的阿元,旁邊八角又帶著些阿元晚上睡覺用的小東西,一起站在門口。
藺羨見狀也跟著站了起來,對一邊的季蕭解釋道,“這事情,你看看我,忘了先和你說了,阿元頭前應了晚上和我們睡,我想著今天很合適的。”
季蕭愣了愣,還有些沒回過神來,“阿元他,”他緊著往前走了一步,覺得這樣不好,“阿元他晚上很是折騰,難免擾人清眠的,陛下與您……”
藺羨擋住季蕭的腳步,推推他,爽快道,“這些天你和阿淮正是情濃的時候,夜裡吵到你們更是不好,我與阿馳都十多年的夫妻了,不怕這個。”
“咳,”皇帝在門口聽到這話,有些不高興了。他乾咳一聲,沖藺羨皺了皺眉頭。
藺羨也不惱,頭也不回的沖他擺擺手,“我再和阿蕭說上兩句話,”
皇帝與皇后要阿元陪著睡,季蕭也心知自己攔不住。方才藺羨說話又直接,讓他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說話,耳邊又聽藺羨央道,“阿蕭便應了吧,我都好多年沒抱過這麼軟的小孩兒了,另者我們也就這兩天的空閒……”
藺羨一雙美目,此時眼角微微垂下,看著可憐又委屈,直讓季蕭心軟。
季蕭抬頭看向門口站著的皇帝,見他的神色也不似平時剛硬。夫妻兩個專門過來一趟,竟是只為了將阿元抱過去親近親近。
他扛不住,點了點頭。
藺羨便歡快的跑了出去,一把拿過八角手上的東西,道,“不用跟著了,我們自己回去。”
夫妻兩個快手快腳,轉眼從正門出去了。
季蕭覺得有些無奈又有些趣味,他轉身回房,自己將蠟燭吹熄了,一邊回味剛才藺羨說過的話,一邊站在屏風後面將外衣脫了。
床上放著兩套外衣,內斂華美,貴氣逼人。
一切合著雨聲,淅淅瀝瀝像是一個做不完的美妙夢境。
華燈初上,晚宴的主廳裡來回走動著各類僕役,均是神色匆匆又井然有序。
天黑下去,雨卻果然小了,漸漸收了像是要停。
安遠跟在沈淮的身後,與他一邊往主院走,一邊說話。
“晚上排的歌舞多,總共有七八撥人,單子我讓夫人瞧過。”
沈淮面色深沉,漠然道,“越多越好,左右都是些場面話,還不如用滿場歌舞搪塞下去。”
他轉了轉自己手腕,又問,“旁的還有些什麼?”
安遠看了一眼那近在眼前的主院,答道,“旁的,應該沒有什麼變故。”
“也是,”沈淮抬腳邁入主院,“也就一個趙軒麻煩,其他卻是沒什麼,”他正要歇了聲,卻一眼看到屋門口站著的季蕭。
他垂手立著,與今春在說話。
季蕭本就是個長得極好看的,平日裡不曾仔細裝扮便已是驚為天人的容貌。此刻刻意裝點,處處細緻,連垂在背後的頭髮絲也讓沈淮覺得驚心動魄。
他好歹是沒腦子一熱淌出鼻血來,可腳步也由是更快,一邊叫了季蕭的名字,一邊快步走了過去。
季蕭聞聲回頭,一見沈淮也跟著笑了。
“阿淮,”他上前拉住沈淮的手,與他說起阿元的事情,“嫂子說,這兩天晚上都睡在那裡,”
沈淮睜大了眼睛,不由道,“嫂子竟這般體貼?”
今春還站的近,他這麼一說,季蕭臉即刻便漲紅了。
沈淮又道,“哥哥嫂嫂的禮一份接著一份,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謝了。”
季蕭不太懂沈淮的意思,一份接著一份?
不過很快,在晚宴上,他就明白了。
誰都知道沈淮身邊一向沒人,雖然背後少不了有人說道,可是沒人比有人好。各方都曾經想盡辦法塞個人到沈淮枕邊,可沒有事成的。如今見了季蕭,卻都才恍然大悟,難怪不成,原來平王是喜歡男子的。
季蕭給眾人專注的目光上下審視,他儘量忍著渾身的不痛快,站在沈淮身邊與他一起做出溫和帶笑的樣子。
下頭當然有覺得沈淮糊塗的,在這樣的場合將季蕭帶出來,無疑是間接認了他的身份,可一個男寵如何上得了檯面,這是自斷了後路啊。
心裡是一套,面上是一套,眾人均掩飾了神色,各個恭敬又客套。
沈淮拉著季蕭的手坐在案後,偏頭與他低聲耳語,將季蕭沒見過的那些人,一個個告訴他誰是誰,誰又是什麼身份。
歌舞行到一半,前後換了兩撥人,正待歌女舞女退場之時,邊角裡坐著的一個武將打扮之人忽然高聲道,“你過來!”
話是對場子裡一個姿態豔麗的舞女說的。
這樣的場合中,舞女陪酒賠笑實屬常事。可此時,那舞女停下動作,卻面露出難堪的神色。
歌舞雖未曾停歇,可已經有不少目光往這邊看來。
那武將有些不耐,他指著舞女的臉,“就是你,還不過來?”
舞女位置低微,在場的又都是達官顯赫,她是說不得什麼的。如若是其他時候,其他地方,舞女歌女們慣常周旋,早已經嬌笑迎上去。可今天的這些舞女青澀又稚嫩,多半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想著有天要贖身嫁人的,自然多半不願意輕易入了他人懷抱。
季蕭注意到那邊的動靜,直起腰看了看,見事情不對,立刻叫了一邊的兒茶前去問問。
兒茶一來一回,將事情的前後給季蕭說了個完整,又將那武將的話帶給季蕭。
“那位將軍說,他想要那舞女今晚陪他過夜。”
“你去問問那小姑娘願意不願意,”季蕭眉頭微微皺起,兒茶應了,又從後頭繞了過去。
沈淮撇了那武將一眼,握住季蕭的手低聲道,“我想吃那個糕點。”他指了指季蕭面前的盤子。
季蕭回頭看著沈淮,“啊?”他有些不懂沈淮的意思。
沈淮一邊執筷加起一小片羊肉送到季蕭嘴邊,一邊黏黏糊糊的也要季蕭給他夾菜,說起話來還有理有據,“這場面上,你要待我好些,讓他們都知道,我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才好,省的一天天的沒個消停,這個美人那個美人的。”
季蕭給他逗笑了,正夾了一塊糕點道沈淮嘴邊,他便一口吃下,偏頭對季蕭露出些笑意來。
兒茶此時又匆匆而回,對季蕭說道,“那姑娘說她不願的,”
可話是這麼說的,季蕭跟著將目光放過去,那武將卻已經二話不說將那舞女拉到自己懷裡,又摸又親起來。周圍的那些人,均是沒瞧見一般,吃吃喝喝,笑笑樂樂,只留那面色蒼白,雙目含淚的舞女動也不敢動,面上全是屈辱。
季蕭的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雷霆雨露皆是恩澤,他的目光巡視了一圈,藺羨的話迴響起來。
☆、第58章 賜婚
季蕭抬了抬手,示意一旁吹奏的樂師稍作停歇。
樂聲一停,屋裡便驟然過於安靜,將原本不太熱絡的觥籌交錯剖白於眾人的視線之下。
下位坐著的人,難免都抬頭向主位看去。
季蕭儘量將往日習慣的局促情緒往下壓,他僵直著腰杆,看向那位武將,這位武將是跟著趙軒來的,季蕭記得他姓杜,“杜將軍,”他對措辭稍作思索,開口道,“舞還沒有結束,陣型也亂了。”
這話說的委婉,可聽在耳朵裡也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武將聞聲看過去,略微皺了皺眉頭,不過礙著季蕭現在坐著的位置,他又得耐下性子道,“不過是跳個舞,我看她們現在也跳得不錯,本就是喝酒作樂的場合,”他停了停,十分不甘願的給了季蕭一個尊稱,“您,別將這等小事放在心上。”
雖然說得客氣,然而說話間,武將的眸色裡的輕視不加掩飾。在他看來,又或者說其實在這一大屋子裡的人看來,坐在沈淮身邊的季蕭又何嘗不是他懷裡舞女的另一個翻版?不過是以色侍人罷了。
那被他摟緊的舞女,胸脯給他肆意揉按,此刻已經失了神,不知自己緣何受了這樣的侮辱。
沈淮捏著酒杯,目光冰涼涼的打在那武將的身上,像是要活剮了他。只不過此刻他還有些按捺,有先讓季蕭說完話的準備。
季蕭面上流露出幾分怒氣,他的眉頭緊緊皺起,比方才的聲音又抬高了幾分,帶著些嚴厲的情緒,“杜將軍,請鬆開她。”
這語氣不帶商量,讓武將有些掛不住臉。
眾人的視線從主位元到他那裡來回折返,盯得他惱羞成怒,只覺得自己受了一個男寵的屈辱。他張嘴正要說話,卻給身邊同行的人拉了拉,爭先說話將他的情緒壓了下去,“今日的晚宴是個開心的場合,何以為了這樣一點小事鬧得不歡暢?”說話人打圓場,又轉頭對杜姓武將道,“你先將人放了,在這裡急什麼?一會兒回了房裡,憑你折騰……”
他們都是場面上直來直往慣了的,並不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季蕭卻無法,他從桌案後起身,快步從臺階上走下,一路到了那武將面前,對那舞女伸出了手。
“阿蕭,”沈淮這才出聲,面帶不喜的看著季蕭的手。
兒茶在一邊瞧了,覺察出沈淮的意思,連忙快步上前,對季蕭小聲道,“爺,讓奴婢來吧。”
多半人聽見兒茶的話與她隨後的動作,他們只將沈淮的不喜看在了眼裡。
這也並不是多讓人意外的事情,畢竟沈淮的喜怒不定也不是這一日兩日才有的名聲。
那舞女給兒茶握住了手往外拉,卻被那武將桎梏住動彈不得。
杜姓武將實在不明白這樣的場合尋歡作樂有什麼不對,他心中也杠上了一口氣,執意將那舞女抱在懷裡。
季蕭氣的指尖發顫,“杜將軍,請鬆開手,這位姑娘是清白人家的女兒,你好歹該給他留些體面。”
“清白人家的閨女會到這樣的場合?”杜姓武將嘟嘟囔囔,手上的動作略松了松。
沈淮失了全部耐性,他仰頭將自己酒杯裡的酒一口飲盡,抬手猛地將那空酒杯擲了出去。酒杯不偏不倚,正正巧巧的砸在了杜姓武將的腦門兒上,頓時一個血窟窿,血流了滿臉。
他跟著起身,大步往臺階下面走,滿臉不悅的朝著季蕭那邊去。
季蕭雖給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但還是立刻反應過來,順勢與兒茶一起,將那舞女從正嗷嗷叫疼的杜姓武將懷里拉了出來。
“將人帶去給今春,換身衣服,再好好與她說說話。”季蕭將那瑟瑟發抖的舞女交到兒茶手裡,讓她領著人從偏門走了。
杜姓武將捂著腦袋,高聲道,“平王殿下,何至於如此對我?”
沈淮恰走到他的面前,正好一腳將他踢了出去,連話也懶得與他多說。
韓王坐在對面,有幾分看不下去,思及這不算什麼大事,自己又有個長輩的身份,便開口規勸道,“阿淮,何以這事情又動了怒?一個舞女,賞了便賞了,那是她的福氣,見了血,總是不吉利。”
“我要那吉利作甚?”沈淮他將季蕭拉到自己身邊,冷笑著環視了一圈這屋裡的人,“阿蕭是我身邊的人,他的一句話說兩遍都聽不到耳朵裡的人,留著腦袋有什麼用?”
眾人霎時靜謐下去,目瞪口呆的看著沈淮摟著的季蕭,不想他竟有這個本事將小霸王收的服服帖帖。
韓王偃旗息鼓,默不說話只給自己灌了兩口酒。
那杜姓武將的同僚也不敢說什麼,腰背雖還挺的筆直,可目不斜視顯然也不打算管這事兒。
舞女退去,場面更加明晰起來。
趙軒坐在對面的桌案後,雖被打的是他帶來的武將,可他此時喝酒吃肉,動作毫不停頓,仿佛渾不在意。
直到大廳門口站著的侍衛進門,準備將那杜姓武將帶出去,趙軒終於放下了筷子,開口道,“平王說的很有道理,這樣聲色魚肉,耽溺□□,以下犯上之人,腦袋留著是沒什麼用。”
趙軒一鼓作氣給出了三個罪名,讓眾人捉摸不透他是個什麼意思。
他隨後抬了抬手,外頭便有兩個燕王護衛進門,將那杜姓武將死人一般的拖了出去。
手起刀落,那杜姓武將的哀嚎傳進大廳裡,須臾又立刻變成悶響,像是給人捂住了嘴巴。
季蕭起初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後回過身來,渾身便是猛地一顫,他面色發白,想脫了沈淮的手,出去看一眼。
沈淮趕緊拉住他,“別去,那場面不好看。”
阿蕭的心腸軟,膽子又小,見不得那樣的場面。至於趙軒,沈淮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他倒是半點未變。
季蕭不敢相信,他轉頭問沈淮,“他,他死了?”
才一兩句話的功夫,這人說沒就沒了?命如草芥也不過如此吧?
“沒死,”趙軒搶先淡淡開口道,“這樣的場合,怎麼好死人呢,割了兩隻耳朵罷了。”
他說著,外頭就有侍衛提溜著兩隻血淋淋的耳朵走進廳內,給眾人過目。
女眷們紛紛別過臉去不看著場面。
沈淮抱緊懷裡發顫的季蕭,低頭親了親他的臉頰,輕聲安慰道,“不算什麼大事,阿蕭別怕,更不要放在心上。”
他說完,又對那提著耳朵的侍衛罵道,“還不滾出去!”
他冷面冷聲,沒圓場的打算,下面坐著的賓客也沒一個敢挑在這個時候開口的。個個噤若寒蟬,唯恐有一句話說不妥帖,下一個遭殃的就是自己。
季蕭收了收神,舒了一口氣,這晚宴還是要繼續下去。他對門外站著的丁香擺了擺手,示意她將舞女們重新帶進來,樂師也的接到季蕭的授意,重新吹奏起來。
樂聲歡和,舞女舞姿動人,華光流轉,風姿豔絕。
眾人一愣,轉頭卻又都是歡聲笑語,地上的血跡猶在,他們舉止的卻仿若剛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般。
只不過場面沒能再平靜多一會兒。
“聖旨到。”
一個急匆匆的青年聲猛地打斷了樂師的吹奏,從屋外一路向內,如同驚雷砸在地上。
小五拿著一塊金黃色綢布,一路追趕蹦跳著到了正廳。他擦擦頭上的汗珠,正了正臉色,對著發愣的眾人又重複了一次,“聖旨到。”
這話說完,人們才紛紛反應過來,嘩啦啦的起身,齊刷刷的跪了下去。
沈淮拉著季蕭,單膝跪在地上,面上忽的揚起笑意,掩飾不去。
季蕭有些不懂,皇帝就在後頭院子裡,怎麼還有聖旨過來。他偏頭看了看沈淮的臉色,心中疑竇更甚,一重疊著一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聞杭城季歸鴻之子季蕭溫良敦厚,品行出眾,與平王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將季蕭許配平王為王妃。姻緣天定,擇良辰完婚。”
“臣領旨。”沈淮聲音雀躍,小五也不敢拖遝,趕忙將手裡的東西塞進了沈淮的手心。
季蕭卻還愣楞,沒敢信剛才自己聽見的東西。
在這樣的場面與當口得了皇帝的旨意,任憑誰也不敢再輕視了季蕭去。韓王與韓王妃面色最為難看。他們前頭對季蕭可不那麼尊重,如今怎麼想都怎麼虛。
“阿蕭往後可跑不了了,”沈淮嘴角壓不下去,他將季蕭的臉貼在自己肩上,用指尖揉揉又按按,怎麼碰怎麼歡欣不已。
季蕭高興的有些不敢相信,他低聲的詢問沈淮,“這,這是真的?”
沈淮自然點頭。
原來晉和說的一禮又一禮,指的是這個。
不過這樣一個變動,重新喝起酒來時,人人對季蕭已經都是褒美之詞。
真假進退,雷霆雨露,生生死死,只一晚上,季蕭便有些通透了。
這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另一邊皇帝皇后正住著的院子裡卻別有一番輕鬆的趣味。
阿元躺在床上,兩隻肉嘟嘟的腳丫子舉到嘴邊,趁著沒人注意,自己親了一口自己的腳丫子。
“香,香的,”他極滿意的評價道,想了想,阿元又揚聲,“爹,爹,來!”
既然是香的,那這等好東西也要讓爹爹看看。阿元揉了揉自己的腳丫子,甜蜜笑著想讓他爹也來親自己一口。
“什麼香的?”藺羨聽見他這小聲的嘟囔,捧著飯碗湊到他面前。
阿元眼睛一下睜得圓溜溜,他猛地翻了個身,爬起來,抓著床帳四下看了看,這才發現這屋裡的擺設與季蕭沈淮房裡的完全不同。不過好歹藺羨他還是認識的,倒也沒有多怕。
“哪,哪裡,”阿元抱緊了床柱子,鼓著臉不太歡喜,“爹,呢?”
“阿馳,阿元醒了,快把飯拿來,”藺羨沖著身後招呼。
屋裡不知用了什麼,顯得暖意融融,阿元穿了一件玉色的裡衣,鬆鬆垮垮的露出大片的嫩肉,如同給包裹住的雪玉湯圓,圓滾滾,滑溜溜,誰見了都想咬上一口。
“和你父親真是太像了,”藺羨脫了鞋,上床抱過阿元與他一同滾了一圈,又用指尖點了點他的臉蛋兒,霎時陷進去一個肉坑。
她見過沈馳在禦書房裡掛著的沈淮一歲到兩歲間的好幾副畫作,上頭的人可不就是現在的阿元。
“怎麼這麼軟呢,”藺羨閉起眼睛,吧唧吧唧的在阿元臉上親了好幾下,又握住他綿綿軟軟的爪子捏了兩下,“想生一個,生一個。”
沈馳端著一隻小碗從外間走來,一抬頭就是阿元氣鼓鼓的小臉。
“別,別親,”他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可擋不住邊緣還有些肉擠出來,模樣好笑。
可,可愛!
沈馳給他弄得心軟手軟,差點兒連飯碗都沒短端住。
從前阿淮還小時,也有好些小脾氣,見天兒的要鬧不高興,雪玉可愛,任性都惹人憐愛。沈馳回想起沈淮在自己膝頭歡笑打滾,亦或是仰頭軟聲叫自己哥哥的場面,一時不由得有些感歎時光飛逝。
藺羨聽了哈哈大笑,又抬手將自己懷裡的阿元遞給他,道,“喏,阿淮如今和小美人生的兒子,補償了你,你開個口,咱們抱回家養吧。”
“胡鬧。”沈馳跟著笑起來。
阿元本是要生氣的,他給藺羨推到沈馳面前,盤腿坐著正要伸手拍一拍被面,準備開始罵人,卻見沈馳端著飯碗在自己面前晃了一晃。
他立刻忘了自己前頭給當成一隻小肉蟲親吻的不喜。
“吃,”阿元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正色,“阿元,吃。”
“給你吃了,就喜歡我們嗎?”藺羨摸摸阿元的肚皮,問道。
阿元稍作權衡,勉強給出讓步,“七歡。”
☆、第59章 勾人
沈淮抱著季蕭以喜悅為名,在房裡翻翻攪攪滾過兩遭後,將輕顫不止的季蕭整個抱在懷裡,喘息的啄吻著他的耳後,又把季蕭眼角的淚珠舔了,正待心滿意足抱著他睡去之時,季蕭忽然回身推了推沈淮的胸膛。
“晉和,”他的眼睫上還沾著水光,撲簌迷離,怎麼動人怎麼來。
沈淮差點兒給這風光勾的重新硬起來,他心知季蕭的身子已經受不住,只得勉強按捺住那股子情緒,低聲問道,“阿蕭?”
“我有點想阿元,”夜裡,季蕭的聲音帶著點沙啞,合著他過分乖順的模樣撩撥的沈淮心頭酥軟,又鼓動的他心神蕩漾。
沈淮抓起季蕭按在自己胸前的手,舉到面前,從他的指頭縫裡一點點親過去,含糊的安慰道,“別擔心,哥哥和嫂子帶過的孩子很多,阿元並不算是其中難帶的。”
“阿元還不算呀?”季蕭略睜了睜眼睛,轉瞬抿唇顯露出一點笑意,他縮在沈淮的懷裡,有些好奇的小聲問道,“那,阿元的哥哥姐姐們,都比他脾氣還倔強嗎?”
想起自己那幾個侄子侄女,要將這樣的罪名推到他們頭上,沈淮到底有些心虛。他乾咳了一聲,“倒也不是……只兩個侄子是親些的,其他那些個,兄長自己也不太看重,我也見的少,另要說性子,那兩個侄子,若是後頭有機會見了,你便知道了。”
皇帝的兩個嫡親皇子,一個比一個正經嚴肅,也不知道藺羨那樣的性子,是怎麼教出這樣的親兒子的。
沈淮這頭沒和季蕭明說,沈馳與藺羨帶過的更加鬧騰的孩子就是曾經的自己,卻不想平時總顯得有一絲慢吞吞的季蕭竟自己慢慢回過味來。
“晉和說的,比阿元還難帶的,”季蕭的眸子亮晶晶,笑意漸濃,聲音裡也帶上了些許促狹,“是晉和你自己吧?”
沈淮臉皮總是厚,給人一句話戳穿了,卻也不緊不躁,只一本正經的低頭回望著季蕭,道,“這等胡話,阿蕭從哪裡聽說的?我從來都是一等一的好帶,哪裡像阿元那個不講道理的小滑頭。”
季蕭原本肯定的語氣在沈淮的說辭下不免顯得有些不自信,他想了想,覺得不能冤枉了沈淮,又怕沈淮因此不悅,連忙伸手撫了撫他的胸口,哄道,“鬧也不怕的,阿元就很會鬧,我也愛他愛的緊,你若是會鬧,我也一樣,”季蕭說到這裡,頓了頓,臉色微微發紅,沈淮哪裡由得他在這裡停住,連忙追問道,“若是我會鬧,阿蕭如何?”
“那我也一樣還是,還是很喜歡晉和。”季蕭說完,臉紅的不能看,將腦袋壓得低低的。
沈淮卻因自己似乎比不上阿元而掀翻了醋桶,他一把將季蕭給抱到自己身上,兩人緊貼著躺著,他暗示性的動了動下.身,道,“阿蕭愛阿元愛的緊,卻只是喜歡我,看來我是鬧得還不夠了。”
“夠了,夠了,”季蕭嚇壞了,只以為他真還要折騰自己,連忙求饒似的環住沈淮的脖頸,連連道,“不鬧了,不鬧了,我也,也愛晉和愛的緊,”
他面頰通紅,一半是給臊得,一半也是滿心的甜蜜與喜悅。
沈淮抱著他,心裡飽脹的要炸開,又到底是心疼季蕭的身子,沒有再鬧他,只親了好一陣,後相擁著沉沉睡去。
月色漸漸疏朗,天邊的明星一顆顆黯淡下去,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小巷子裡的人家雞鳴陣陣,又間或傳來一聲狗叫,往來人聲,孩子的哭鬧聲,一樣一樣都漸漸醒了。
小五從撲在地上的被褥上一個挺身起來,正待將東西卷一卷扔進衣櫃裡,卻聽外頭響起一點兒細碎的聲音。
聽著那一陣虛浮的腳步聲,輕易便能夠判斷出來人是個沒有武功底子的,此刻正一步步向這邊靠近。
他守著這處小院有些天數了,卻是第一次有小毛賊敢過來。估摸是以為這兩處房子已經沒人住,想要進來摸摸運氣。
小五便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轉而乾脆一屁股坐在被褥上,等著外頭的人進到屋裡來。
一隻手放到了門上,片刻猶豫後,用力推了推。
興許來人也沒有想到這門是能一推就開的,倒是仲怔了片刻,不過隨即又立刻邁步進屋。
小五只見一雙半舊的布鞋踏了進來,他便隨手從自己的腰側抽出一把匕首,放在掌中上下把玩。
來人哪裡想得到屋裡還有這個一個冷面煞星坐著,當下差點兒就勢摔出門去。
“你,你你是誰?”等好歹穩住了身形,那人瞪大了眼睛,望著小五。
小五將手裡的匕首隨意一拋,反問道,“我倒是想問問你是誰?”
來人是個年輕男子,面相看著也算是個周正的,此刻臉雖有些發紅,可勉強還有些鎮定,“我,我是買酒來的,不知,不知這裡的季老闆去了哪裡?”
小五起身,狐疑的看著他,“季老闆已經不住在這裡,你不知道?”
這街坊鄰里的,誰不知道這事情?
年輕男子雖畏懼小五手上的匕首,卻也挺直了腰杆,道,“我若是知道,還會過來嗎,我只是聽說這小酒館還是開的,便以為季老闆平時還回來……”他頓了頓,看著小五,含糊道,“你那匕首,總拿著作甚,怪嚇人的。”
小五見他明明怕極了,偏還要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不免覺得有些好笑,這樣一個軟手軟腳的,的確犯不上拿著把匕首。
小五將匕首別回腰間,又問,“你來買酒便罷了,做什麼還要翻牆進來,翻牆是正經人會做的事情?”
“我就是想進來瞧瞧,打一壺酒回去先,”年輕男子側了側身子,有意無意的露出自己身後別著的一個囊袋,又抬手將掌心放著的半兩銀子給小五看,“街坊告訴我,季老闆人不錯,進來打酒走,將錢留下便是一樣的,我也是經過這平陽城,並不多留,是上回我父親在這裡偶打過一次季老闆的酒,記在了心裡頭,這次我做生意經過,特意過來想給他買一點回去。”
他說的話倒真的像是季蕭的作為。
小五心裡的懷疑少了些,他扯了扯自己的衣擺,邁步往外走,一邊道,“成,那你隨我來吧,這酒館如今是我看顧著。”
年輕男子果然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後,聞言問道,“怎麼季老闆不開酒館了,他去了哪裡?”
小五不欲多說,只道,“這些旁的,你還是別打聽,買了酒就走吧,我是個好商量的,你若是碰上旁人……”他還是跟在季蕭身邊好一段時間才有了些從前沒有的人情味兒,若是換上任何一個沈淮身邊待慣了的侍衛,哪裡還會有前面的問話?鐵定一刀下去砍了人腦袋了事。
年輕男子便識趣閉上了嘴巴,只眸子裡閃著思索。
酒館裡的擺設與季蕭離開時沒有什麼兩樣,連記帳的手法,小五也學著季蕭一筆筆弄得很清楚。這些一個月一次,說好了都是要帶回去給季蕭過目的。
酒水穿過酒升,咕嚕嚕的灌進了那一隻囊袋裡,酒香四溢,囊袋眼見著慢慢的鼓脹起來。
年輕男子笑道,“這酒,我父親定是喜歡的。”
小五懶得搭話,只專注的看著那酒水慢慢灌滿了囊袋,他手上動作立時停住,一滴不多一滴不少的將那囊袋撐開了。
“喏,拿去,”他將酒遞過去。
年輕男子拿過酒水,又將自己手上的半兩銀子遞給小五,小五從一邊下面的小櫃子裡摸出一小串銅板,遞給年輕男子,“用不上半兩銀子,這裡找你一百錢,”
年輕男子也跟著接了,是個誠心買酒的模樣。
小五這時候,已經完全不將年輕男子放在防備的那一塊了。
囊袋帶著濃濃酒香,漸漸的轉出了小巷子裡的曲折,徑直到了平陽城裡的一處客棧。
年輕男子的腳步沒有停頓,一路上了二樓的上房,徑直推開其中的一扇門,面上的沮喪這才顯露出來。
“人已經不在了,”他隨手將囊袋放在桌上,又松了一口氣道,“幸而今日去的時候有所防備,不讓還不知道要出什麼岔子,沒想到裡頭竟還有個人守著。”
“人守著?”季常站了起來,他走到窗邊往下看著來往的人流道,“什麼人守在那裡?”
年輕男子給自己灌了一口茶水,繼續道,“看著模樣,應該是個侍衛打扮,守在那裡說是幫著季蕭賣酒,這桌上的酒,”他指了指,道,“就是那裡帶回來的,若是想要,你嘗一嘗吧。”
季常皺起眉頭,“這有什麼好嘗的,本來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的事情,如今看來又實在難辦了。”
幸好也是他們來的早,否則這幾天的樣子,外人哪裡進的來?就是這樣,他們也來回給官差盤問了好幾次,若是真抱著做惡事的心思來的,此刻想來也早已經要去大牢裡呆著。
“這倒說不準,”那年輕男子又道,“雖說要多些周折,但前頭言辭之間,那侍衛說的意思似乎季蕭那酒館的聲音還沒有歇下,故而原本那趙姓官人的一大單子,季蕭也不該不管才是。”
季常沉著臉點了點頭,“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們這頭遭遇了一些挫折,另一處高牆之內,倒是趣味盎然。
藺羨將阿元拐回來,倒是重新體會了一把當母親的滋味。而沈馳,則更回味了沈淮幼年時候的粘人光景。
阿元此刻給換好了一身小衣服,乖乖坐在藺羨的腿上,由著她一勺一勺的將燉煮的軟糯香甜的粥喂進自己肚子裡。
藺羨只當阿元是個斯文的,一口一口喂的慢,不過三五勺子,阿元便不耐煩起來。
粥這東西,自當是要大口喝才夠味道!
他一把扶著藺羨的手腕,二話不說,將自己的小半張臉給埋進了粥碗裡,正要往日那般咕嘟咕嘟喝粥,不想藺羨不知他的習慣,這粥不像平日裡季蕭給他弄的那般只帶著些溫熱,這粥略燙了些,阿元才抿了半口,便給針紮了一般猛地縮起腦袋,嘴巴也不管嘴巴邊上的面頰沾了滿面的粥水,哇的一聲大著舌頭道,“熱,熱使了!”
沈馳原本坐在一邊面上帶笑看著阿元傻乎乎的模樣,此刻見狀,連忙起身快步到了藺羨面前,一手將那粥碗拿開,一邊輕輕捏住阿元的臉頰,帶著些低沉的命令,道,“把舌頭伸出來我瞧瞧。”
阿元淚眼朦朧的將粉色的小舌頭探出一點兒來,沈馳用指尖撥弄著上下看了看,那軟軟的小舌頭不見什麼異樣,他便放心下來。
阿元又哭唧唧的將那舌頭縮了回去。
藺羨給嚇得不敢動,她哭怏怏的看著沈馳,怕道,“阿馳,阿元他,他不會是燙著了吧?”
若是帶了一天就將小寶貝兒給燙壞了,小美人和阿淮還願意將這軟胖胖的小蟲子給自己帶嗎。
她要哭不哭的,沈馳見了心疼不已,趕緊將藺羨抱住,道,“阿羨別怕,阿元沒傷著,一會兒將粥放的涼一些再給他吃,並不礙事的。”
藺羨抓住沈馳的衣袖放在臉上擦了擦眼淚,又揪住那一截給阿元擦去臉上的粥水,她哼哼了兩下,任性道,“一會兒你不許和阿蕭說這事情,我想想怎麼告訴他才好。”
自己養了那麼多孩子,哪一個都沒親力親為給他們喂過粥,阿蕭那麼好,定是不會怪自己的。
藺羨想通了,面色和緩下來,也不管一邊沈馳看著自己衣袖上的粥漬有多無奈,只沒什麼良心的一把將他推開,道,“好了,你走遠一些,讓我看看阿元。”
阿元的下半張臉和小嘴有些微微發紅,不知是不是燙的。他此刻鼓著臉,圓圓的眼睛瞪著藺羨,“不,不抱!”他一邊說一邊要伸手推開藺羨,又立刻對沈馳伸出手,求救般,“伯,抱,”
小傢伙極其識趣,立刻知道了誰才是會帶孩子的那一個。
藺羨差點兒給氣哭了,懷裡的阿元給沈馳抱走,她顫著手指著皇帝,罵道,“你個慣常會勾人的,竟連阿元也不放過!”
☆、第60章 過渡
“爹啊!”
遠遠一見到季蕭,阿元便掙扎扭動,恨不得隔空撲到季蕭的懷裡,讓自己得一些安慰。
藺羨難得有些心虛的扯住沈馳的衣角,躊躇著讓沈馳走慢些。
季蕭和沈淮並肩站著,此時見了阿元,露出明顯松了一口氣的神情,藺羨見了就更怕了。
“阿元不要亂動,”雖沈馳的兩隻手抱得穩妥,可阿元歪七扭八的身姿依舊讓季蕭看得膽戰心驚,他快走上去兩步,伸手將阿元接到了自己的懷裡。
阿元一把摟住季蕭的脖頸,吸了吸自己的鼻子,十分賣乖的湊過去在他的臉上親了親,又小聲道,“爹,和,爹睡。”
這猛地給沈馳和藺羨抱去一起睡,小孩兒到底是倍覺陌生害怕的。季蕭見阿元今日模樣格外乖順,心裡也知道小傢伙恐怕帶了些討好的意思,為的就是不用跟皇帝皇后過去。
阿元這樣一講,季蕭立刻心疼不已。
他將小肉蟲抱著,低下頭去在他柔軟的臉頰上蹭了蹭,低笑著哄道,“聽阿元的。”
沈淮湊過來看了看阿元,見他雖有些喪氣,和虎裡虎氣的臉依舊是那個模樣,便沒覺得有什麼,只偏頭在季蕭的面上親了一口,道,“我與兄長進去說些事情,你陪著嫂子說一會兒話吧?”
“好,”季蕭點了點頭,目送著沈淮和沈馳走了。
只剩他們兩個,藺羨這才猶猶豫豫的磨蹭過來,阿元窩在季蕭懷裡,一顆小腦袋正對著藺羨,雙目黑亮黑亮的,一言不發的看著藺羨。
“阿蕭……”皇后低下頭去,咬了咬牙,乾脆一鼓作氣的將話給說了出來,“今天早上喝粥的時候,我忘了給阿元放的涼了些,不小心燙了他的舌頭和臉……”
藺羨在季蕭面前,向來是意氣奮發,朝氣蓬勃的樣子,此刻帶著滿滿的沮喪,讓季蕭錯愕不已。
他低下頭去將懷裡阿元的連抬起來看了看,又捏開他的小嘴,看了裡頭的舌頭。
阿元以為季蕭要和自己玩,連忙探出舌頭做出鬼臉來,季蕭由是笑了,又抬頭安慰藺羨,“並沒有傷著,您不用過分憂慮。”他說著又摸摸阿元的肚皮,笑著問他,“阿元今天早上吃的飽吧?”
“包,”阿元認真的點點頭,他又抬起頭看看藺羨,與季蕭道,“伯娘,喂。”
藺羨以為阿元這小滑頭慣常要告狀,情緒正又低落下去,卻聽季蕭問,“伯娘喂了阿元吃飯,阿元喜歡伯娘吧?”
阿元毫不猶豫的點點頭,“點,點七歡。”
雖然只說一點點喜歡,可這已經足夠讓藺羨心花怒放,她走上前去將棉肉團子的臉捧在手心,吧唧吧唧的親了好幾口,樂道,“我就知道阿元極其體貼,又善解人意,這點好在像了阿蕭,沒有像阿淮,”
阿元給親了個滿頭滿臉,掙脫不開,又惱了起來,覺得是自己剛才說那一句喜歡出了錯,連忙喊,“不,不七歡!”
藺羨哪兒還聽他這句,只摸了摸阿元嫩滑的小臉,由得他去了。
季蕭聽見藺羨方才那句“不想沈淮”,想了想,還是要為沈淮說一句,他道,“阿淮他的性子也是很好的,有耐性,做事也很穩妥。”
藺羨的目光玩味,瞧的季蕭不知怎麼有些心虛起來,他的面頰正慢慢漲紅之際,藺羨不帶惡意的嗤笑道,“你真是個小傻子,阿淮他的性子,對自家人的確算得上好,可是你要說旁的事情與人,這就不對了。”
季蕭有些疑惑,他見著過的沈淮,一直是很好的啊。
他長得實在好看,此刻略露出猶疑不定的神色,更在姿容之間透露出一股子稚拙之感。藺羨一向喜歡顏色鮮亮的,她按捺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季蕭的臉頰,雖閃電一般的縮回去,卻還是給說完話正從門口出來的沈淮與沈馳逮了個正著。
“阿羨,”沈馳語氣嚴厲,“你怎麼還有這個毛病,多失禮你可知道?”
沈淮則像是自己媳婦兒給人咬了一口般,忙大步從臺階上下來,一把將媳婦兒子攬到身便,後抱怨道,“大嫂,阿蕭你也要碰一碰,往後我可不敢把他單獨留給你了。”
藺羨委屈不已,“我就是摸了摸阿蕭的臉,有沒親又沒抱的,怎麼失禮了,當初,”她繃著小臉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皇帝,又伸手點了點皇帝的胸膛,道,“我可直接親了你的臉,你左右也從來沒有說過我失禮呀。”
沈馳有些不自在的別過臉去。那時候他心悅藺羨已久,沒想到藺羨見自己第一面敢撲上來親,心都要從胸口跳出去,哪裡還有空想什麼失禮不失禮。
現下想來,那時候若是阿羨當場將自己壓著把夫妻之禮都行了,他恐怕也不會覺得藺羨失禮。
“不礙,不礙什麼的,”季蕭怕他們真不高興,連忙出聲打圓場,“剛才只是嫂子說到興頭上,才,才那般……”
沈淮見季蕭還為衛羨說話,立刻皺起了眉頭,酸裡酸氣的道,“你們那時候說的什麼,這麼高興?”
藺羨正想脫口而出,是要和阿蕭說你性子多壞呀。
卻見季蕭垂眸道,“說,就是說今天阿元要跟著咱們一處睡,嫂子正和我說昨天夜裡的趣事……”
這是想辦法幫著藺羨兜回來了,藺羨暗暗對季蕭豎起了大拇指。
沈淮卻只聽見前面一句,驚道,“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阿元做什麼要和我們睡?”
季蕭正色道,“因為阿元今天喝粥的時候給自己燙了臉,我怕他晚上要哭。”
藺羨連忙又把前後的事情說了一次。
沈淮伸出兩根手指托了托阿元臉上的肉,見之與平時一般軟糯柔滑,便笑道,“你這小玩意兒,倒是一天比一天會賣可憐,你說說,早上燙了臉,真疼還是假疼?”
阿元鼓腮,作勢不去理會沈淮,轉頭氣呼呼的將自理的臉頰給埋進了季蕭的脖頸之中。
一早至今,多是歡聲笑語。
平王府的院落一個個還未曾來得及起什麼風雅別致的名字,如今只分著不同人住來不同的叫法。
燕王住的院落裡,此刻。
趙軒正坐在院中擦拭自己隨身帶著的寶劍,一旁站著一名武將打扮之人,面上憂慮重重,忍了半天,還是耐不住開口道,“王爺,這一趟過來變數太多,兇險無數,若是……”
“若是一開始我沒過來,”趙軒開口打斷他,“沈淮的兵已經將燕地圍困。”
那武將有些不服氣,“那又如何,咱們誓死一拼,也不是沒有贏的可能。”
“我們沒有贏的可能,”趙軒的語氣依舊平穩沒有起伏,他抬起冰冷冷的眸子看著那武將,道,“你以為沈淮真的只是個養尊處優的皇子?你以為南地真的是那麼好打的?南地比此時的燕地難攻十數倍不止,你將打仗當成了什麼,兒戲?”
那武將聽到這裡,連忙俯下身去跪著,惶恐道,“臣不敢,請殿下恕罪。”
趙軒看也不看他,只繼續道,“仗總是要打的,只不是現在,出去告訴他們,將在燕地的那些臭脾氣收起來,這裡你們,甚至我,要看臉色的都不止一個兩個。”
那武將將頭俯的更低,極其順從的應了。
沉得住氣,才能成的了事。
又隔一日,皇帝皇后終於在眾人視線膠著下,坐著華麗的車架,慢條斯理的進了平陽城。
再一日,乘興而開的秋獵,終於開始了。
韓王與韓王妃有些焦灼不安的坐在帳子中,雖然皇帝皇后昨日就到了平王府,可卻沒有傳見任何一人,甚至於將前去參見的人個個擋在門外,韓王與韓王妃也便是其中之一。
他們本就有些心虧,此時更是覺得不穩妥起來。
“陛下這一路,”韓王妃小聲開口,她才說了幾個字,猛地想到一種可能性,她有些驚惶的抓住韓王的手,道,“陛下與皇后,不會是真的遇刺受傷了吧?”
若真的是,這一次平陽城裡來的人,一個個都可被列作可疑,那麼這趟行程,又比預料中的兇險萬倍不止。
韓王臉色變了變,硬撐著道,“昨天遠遠看著卻是好的,你別想得這麼多,就算真的是那般……”他頓了頓,自己也不太信的補充道,“左右,左右這些事情和我們沒關係。”
韓王妃張了張嘴,沒再說出話來。
這事兒他們兩個真能撇乾淨了?莫說韓王妃,自己說出這樣的話的韓王也並不自信。
這時候,帳子口走來一個侍衛,他頓住腳步,恭敬的行了禮,後道,“王爺,王妃,陛下請你們過去那邊帳子裡說說話。”
終於得了傳喚,韓王與韓王妃的心猛地松了松,卻又驟然抬起,高高低低的不知何處歸依。
那侍衛一言不發的帶著路,腳步還沒聽下,便聽見中間那座格外大的主帳裡不停傳出歡聲笑語。
韓王與韓王妃對視一樣,均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皇帝的心情聽起來還算好。
而帳子裡,阿元帶著小黑狗,正來回跑動。
他跑的踉踉蹌蹌,小黑狗也是跌跌撞撞,兩個小崽子均是喘著氣,哼哧帶笑的樂的不行。
“來,來,”阿元彎著腰招呼小黑狗。
“慢些,慢些,”季蕭在一邊看得不太放心,卻也沒起身阻攔,只讓阿元玩的盡興先。
阿元如今的腳步已經比從前穩當不少,摔是輕易不會摔了。
他一路跑到帳子口,正想再跑遠一些,引一引身後那小黑崽子,抬頭就見面前停住了兩個帶著些花發的老人。
韓王與韓王妃也沒想到會突然冒出這麼個白白嫩嫩如玉入珠的孩子,略一訝異,韓王就覺出一分眼熟,將阿元的身份給猜了個大概。
莫不是皇帝皇后帶來的?
韓王妃卻百思不得其解,也沒聽說宮裡如今有這麼小的嫡親皇子啊?
阿元一見生人,立刻有些防備,他正要轉身往回跑,卻忘了自己身後站著的小黑狗,一不小心給絆了一下,摔了個四仰八叉,屁股開花。
“哎呦!”阿元高叫了一聲,震驚的反應不過來。倒是沒有馬上哭,只又哎呦哎呦了幾聲,然後一咕嚕自己撐著手從地上給爬了起來。
藺羨立刻從案後站了起來,她快步與季蕭一起走過去,面上雖然道,“嘖,你這小蠢蛋,怎麼就忘了自己身後有東西?”可手上的動作卻是輕柔至極。
季蕭也是心疼不已,他將阿元上下拍了拍,落了塵土,抬眸見小肉蟲抿著嘴巴,不哭也不說話,不由得擔心起來,“阿元?”他摸了摸阿元的臉頰,正要詢問,卻看阿元癟了癟嘴,猛地哇哇哭到,“痛,阿元,痛。”
傻乎乎的像是才回過神來剛才摔一跤的疼痛。
“陛下,韓王與韓王妃到了。”門口的侍衛停住腳步,高聲通傳道。
韓王與韓王妃站在門口等著,卻聽裡頭小娃娃哭叫的熱鬧,一時面上尷尬之色畢顯。
約莫一兩息的功夫,裡頭傳出沈馳的聲音,“進來吧。”
韓王與韓王妃趕忙快步往裡走。
阿元這時候已經抽抽噎噎的給季蕭抱在懷裡,他一手抓著季蕭的衣擺,一邊哭還要好奇的將頭往後仰去,想看一看來人長什麼樣。
阿元好似一尾靈活的小魚,倒將季蕭弄笑了,他抬頭對藺羨搖了搖頭,示意阿元沒有什麼大事。否則連哭的都來不及了,哪裡還有氣力去做這等子事情。
韓王與韓王妃沒想到季蕭也在,更沒想到前頭看見的那沈家血脈會給他抱在懷裡。
這是個什麼關係?兩人一時都想不通。卻也不等他們想通,上座的皇帝便開了口,“韓王與韓王妃,轉眼已經有十幾年未曾見過了吧,上次見面,是在什麼地方來著?”
韓王連忙躬身道,“回陛下,上一次臣與陛下見面,還是在陛下的登基大典上。”
“是了,”沈馳點點頭,他看著韓王,不知真心還是假意,笑道,“十數年過去,叔父的模樣竟沒有半點改變,老去的,竟只有侄兒一個了。”
沈馳這般客氣,卻沒讓韓王覺得有一絲的親熱,他十分明白沈馳的性子,因此嚇得差點兒匍匐在地,誠惶誠恐的道,“陛下正值壯年,老臣卻已經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的人了……”
☆、第61章 已換
他們已經認真的說起話來,阿元再這樣哭鬧便實在不妥。季蕭與藺羨低語了兩句,得了她的應允,抱著還抽抽噎噎的阿元從一邊退出了帳子。
比起前兩個月,阿元又白胖長大了一截,季蕭抱著他,已經不似從前那般省力。
兒茶與丁香從一旁迎上來,關切道,“爺,小少爺給我們抱吧?”
在外人面前,她們稱呼季蕭為夫人,私下裡並不那樣叫。
阿元的腦袋側倒在季蕭的手掌之上,軟綿綿的貼著。季蕭將他往上托了托,帶著笑意搖了搖頭,“不用。”
阿元肥短的兩隻胳膊緊緊地摟住季蕭的脖頸,目光放遠了,給這帳子外頭的曠野景致吸引住了目光,再抽抽兩聲,後頭就連哭也忘記了。
“爹,走,”他支愣起上身,回頭喚過季蕭的注意力,要讓他帶著自己去草叢樹後看一看。
阿元的身子跟著扭動起來,眼角還掛著沒有擦乾的淚珠,面上卻又高高興興的往往前撲,那力道往前一帶,差點兒讓季蕭跟著踉蹌摔倒了。
“阿蕭!”一個關切的男聲跟著響起。
季蕭勉強站穩了,回頭看去,不想說話的竟是久未見過的陳江川。
他愣了愣,有些勉強的笑起來,不遠不近的打了聲招呼,“阿川哥,”
季蕭見陳江川身上穿戴的整齊,比前月裡又好似精神了些。只不過他怎麼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
陳江川見剛才的情勢不妥,一時叫出了聲,末了便有些後悔。
兒茶與丁香默不作聲的站到了季蕭的身前,將他擋住。
上次見到季蕭,他還素衣簡單,身上瞧不出半點華貴之處。今天見了,他依舊是溫和的模樣,只不過打扮和舉止都有了些雙目可見的不同。
陳江川喉嚨乾澀,聽了那聲阿川哥,不知怎麼接話才好。
此時兩人位置均是大變,早已經不是幾個月前那般簡單的模樣了。
“伯、伯,”阿元倒是還認得陳江川,睜著大眼睛用白嫩的指尖指著他,轉頭沖季蕭邀功一般叫起來。
“阿川哥,在這裡做什麼?”季蕭打破僵局,先問了出來。
他的聲音清亮,將陳江川這些日子以來的念想填了個滿滿當當,一時讓他很有些感慨。
正說著,一旁的矮帳裡走出一個面龐青澀的小丫頭,她先瞧見陳江川,冒冒失失的也沒管其他人,便道,“你怎麼還站著,小姐讓你打聽的事情呢?”
季蕭循聲看去,見是一個偏帳出來的小丫頭,面上掛著有些不耐的神色,對陳江川頗為頤指氣使。
陳江川面露局促,平日裡綠水對他吆五喝六的,他俱是忍耐,此時在季蕭面前被這樣對待,卻讓他打從心底裡覺得難堪。他由是賭了一口氣,沒去理會綠水,只對季蕭道,“謀個差事,混口飯吃。”
季蕭點點頭,覺得沒什麼好說的,周圍多少雙眼睛盯著瞧,這場面實在有些不妥。他正要開口告別,卻聽身後響起一個酸氣沖天的聲音,“阿蕭,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他回頭看去,就見沈淮從馬上跳了下來,正沉著臉大步往自己這邊走來。
阿元見了沈淮,立刻咧開小嘴,高興的叫了兩聲,“父,父親。”
今時不同往日,陳江川明白面前的人已經不是自己叫一聲官爺就能應付過去的。他匆匆忙忙低下頭,忍著心頭上湧的酸澀,行禮道,“見過王爺。”
綠水站在他身邊,跟著一起福身行了禮。既是想說自己的運氣,又用餘光緊緊地盯著沈淮的一舉一動。
沈淮冰冷的目光掃過去,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季蕭沒來得及說話,懷裡的阿元便徑直給沈淮抱出去,隨手塞給了一邊的兒茶。而他自己則也被沈淮冷臉拉進了不遠處屬於平王的帳子裡。
“阿蕭為何還對他那般客氣?”沈淮抱著季蕭,將他抱到帳子裡的桌案上,將身子擠進季蕭的雙腿之間,使得兩人可以靠的更近。
這動作仿若兩人歡愛時般無所顧忌,讓季蕭臊得慌。若是不夾住沈淮的腰身,他的腿便要張得更開,那場面好看不起來。可若是此時夾緊了沈淮的腰身,場面與求歡又有什麼兩樣。
季蕭進退兩難,面頰紅成一團。
沈淮心中又是慌亂又是嫉妒,他從前總以為自己的不安是來自于與季蕭關係的生疏。可如今他已經將人整個拆吃入腹,反復咀嚼過他甜美的味道,臨了不過一個陳江川,他又心慌意亂起來。
他低頭在季蕭的臉頰上頻頻親吻,又半閉著眼睛去尋找他的唇瓣。
季蕭給沈淮鬧得沒有辦法,只得主動啟唇迎上去,將他的舌尖含住了,討好安撫一般的輕輕吮吸嘬動。
季蕭的味道從舌尖傳遞過來,沈淮情不自禁的摟緊了季蕭的腰,將他狠狠地按在自己的懷裡,反客為主的大肆撻伐起來。
一番混戰,唇舌分離時還牽扯出一道銀白的液體。沈淮低笑著伸手將那口水抹了去,又吻了吻季蕭半閉著的眉眼,語氣比方才和緩不少,“我不喜歡阿蕭和他說話。”
季蕭撫了撫沈淮的臉頰,又親親他,神色溫和,他解釋道。“從前阿川哥很幫襯我和阿元的,如今,我見了他,總不好一句話不說當做沒看見的,往後見面的機會不多,你若不喜歡,我便不主動和他說話了。”
沈淮將頭埋進季蕭的胸前,扯開他的衣襟往裡蹭了蹭,聞了一鼻子馨香後,聲音依舊酸溜溜的,“你總叫他‘阿川哥’,你怎麼都沒叫過我哥哥?”
季蕭又是訝異又是認真,他躊躇的解釋,“可,可你比我年紀小呀。”
沈淮簌的抬起頭來,滿目不高興,又聽季蕭還傻愣愣的以為沈淮不知道,繼續往下解釋道,“我今年二十二歲,晉和才二十歲呢。”
沈淮定定的瞧著季蕭,將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對自己比沈淮大兩歲其實是有些介意的,此時垂眸下去,等著沈淮說話。
若是晉和他不喜歡我年紀大呢,季蕭握住自己的衣擺,兩下就給揪成了一團。
正忐忑,沈淮開口了。
“兩歲那點兒擺設有什麼用?”他開口便是自己的歪門邪道,“我走南闖北這麼些年,經歷的比你多,見過的東西比你多,你叫我一聲哥哥都不肯?”
不等季蕭說話,沈淮又有些氣悶的接著道,“你現在不叫,夜裡我也總有辦法讓你叫,到時候好相公,親哥哥,一個個你都要叫給我聽,”他說著又有些得意,緊抱著季蕭磨磨蹭蹭,流裡流氣的季蕭打商量,“怎麼樣,阿蕭此刻交給我聽,晚上我就少讓你叫一種。”
季蕭沒想到沈淮能用這樣的招數,他其實本來也不是不肯叫,給這麼一說,更就是急了,“我,我叫的。”
季蕭抓住沈淮的衣襟,雙目急的含了水光,唇瓣又給沈淮剛才親的發紅,面頰上更是紅霞一片,風光無限。
“叫,什麼,怎麼叫呀?”他不太好意思的問沈淮。
沈淮心裡漲得滿滿的,有些得意,乾咳了聲,道,“便叫,淮哥哥吧。”
季蕭羞得幾乎要燒起來,可又怕沈淮夜裡真如同現在所說的一般胡鬧不止,躊躇了好一會兒,在沈淮的耐心耗盡之前,聲如蚊呐的叫了一聲,“淮,淮哥哥。”
他的聲音含糊不清,聽著和“壞哥哥”沒有什麼差別。沈淮一愣,卻覺得這聲“壞哥哥”別有一番趣味,腦中旖旎頓起,壓著季蕭在那桌案上又是好半天的胡鬧。
阿元給兒茶抱著,不知自己父親帶著自己爹爹在那帳子裡做什麼,探頭探腦的想去看,兒茶卻不讓。
“小少爺,”她指著地上不知什麼時候跟著出來的小黑狗道,“小黑等著你一起玩兒呢,你陪不陪它?”
阿元黑水水的眸子往下一看,正對上小黑狗殷切的目光。
他心裡對這個小玩伴極其滿意,立刻高興的點了點頭,又拍了拍兒茶的手,示意她將自己放到地上,“下,下去。”
兒茶松了一口氣,緊著步子跟在阿元的身後。
“也不知平日裡八角怎麼帶的小少爺,”丁香在一旁小聲抱怨,“我弟弟這麼大的時候,可半點兒不鬧騰呢。”
兒茶撇了丁香一眼,不怎麼熱絡,“你是什麼人家,小少爺是什麼出身?”
☆、第62章 豪氣
丁香抿唇笑起來,“你瞧瞧,我不過是說一句玩笑話,你竟當真了。”她說著垂首,伸手幫阿元整了整垂落的鬢髮。兩人各有心思,誰都沒再開口說話。
一旁的矮帳裡,陸宛茵捧著一杯熱茶暖手,神情之間有些惴惴。她平日再怎麼端著鎮靜,卻也是私下裡。要去見皇帝,再說出自己心中所想,努力爭取自己想要的,陸宛茵的眉頭蹙起,漫不經心聽著綠水喋喋的說著方才在外頭的見聞,心思卻遊轉不定。
“平王生的真是高大,像一座小山,眉目又很俊朗,只不過,”綠水滿是崇拜的聲色一轉,不似前面雀躍,“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男人,平王對那人,有些太過親密了。”
季蕭與沈淮已經給皇帝賜了婚的這個消息,外頭多半還不知情,陸宛茵自然也不知道什麼。
她的指尖在茶杯邊緣來回撫動,沒與綠水繼續說話,只轉頭問陳江川,“狩獵什麼時候開始?”
“約莫一刻鐘後,”陳江川道。
“對了,”綠水不甘願被冷落又趁機插話,她用眼角看著陳江川,尖酸開口,“陳江川與平王身邊的男人是認識的,兩人還開口說了不少話呢。”
陳江川只將自己認識季蕭告訴過陸宛茵,卻從沒將自己與季蕭的熟絡說透。
陸宛茵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身上,問,“怎麼回事?”
陳江川皺著眉頭,“這是我與他的私事,不便說給小姐聽。”
陸宛茵哦了一聲,倒也沒有追問。陳江川與她本就不過是雇傭關係,沒有主僕之情,的確不用過分看她的臉色行事。
綠水見陸宛茵就這樣輕巧放過,頗有些不服氣,她上前一步給陸宛茵出主意,“小姐,您就用這點來說,告訴平王,那男子不是個好的,性子放浪的很呢。”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陳江川面色沉下來,盯著綠水的目光仿佛要吃人。
綠水立刻有些怕了,她往後退了兩步,怯弱的反駁,“我,我不過是說實話罷了,你有什麼好著急的?”
“綠水,”陸宛茵啟唇輕聲道,“照你這般說法,豈不是將陳侍衛也牽扯進去?”
綠水睜了睜眼睛,以為陸宛茵是反對的意思。
陸宛茵也並不解釋,只低下頭去將茶杯抬起抿了一口。陳江川的死活她在乎嗎,說實話,陸宛茵一點兒也不在乎。
皇帝所在的主帳的垂簾給人從裡頭撥到一邊,藺羨換了早上華麗的衣裙,轉而穿上一身騎馬用的勁裝。
她手裡還拿著一套給阿元準備的小衣服,興沖沖的出來尋找。轉了兩圈,才在沈淮的帳子後頭瞧見了圍攏在一起的一家三口。
阿元給季蕭用一隻胳膊圈在懷裡,他張頭張腦的看著前面小爐子裡燉著的湯水,裡頭正咕嚕咕嚕冒著泡泡。
沈淮與季蕭並排坐在兩張矮凳上,低頭擺弄著爐子下頭的柴火。
爐子上頭的小砂鍋裡,正傳出濃郁的肉香來。
“你們竟還有小灶開?”藺羨咋舌道,“那麼少一點,給誰吃?”
她走近了,季蕭便打開蓋子給藺羨看,解釋道,“是一點羊肉湯,早上便燉了著了,這些天天氣轉涼,煮了給阿元喝一點,去去寒。”
小砂鍋裡頭有幾塊已經燉的酥糯的羊肉,又飄著點枸杞一類的中藥,香氣撲鼻。
阿元挺起小胸膛,帶著些賣弄,“阿元,阿元的。”
藺羨彎下腰,故意道,“誰說是阿元的?明明是給我喝的。”
阿元一怔,連忙轉頭對季蕭求證,“是,是阿元的!”
季蕭摟住阿元幾乎一隻手環不過來的小胖腰,低哄道,“是阿元的,可是給一些給伯娘吃吧?”
阿元想了想,還是不肯,便有些為難的回過頭去與藺羨打商量,他小手一指那砂鍋,“這,給阿元,回,回去,你吃。”
這藺羨若是不應,阿元的臉慢慢鼓起來,一見便是個要生氣的模樣。
“我都不肯給一口,對你還給打算了下一次,他算是客氣了的,”沈淮放完柴火拍了拍手,一副受氣包的模樣。
“哎呦我的小心肝兒,”藺羨給阿元那雙水潤潤的眼睛看的心軟了又軟,她一把將阿元抱住,臉頰貼著他面上的軟肉來回蹭了又蹭,“伯娘不和你搶東西吃,伯娘給你送衣服來。”
她說著攤開手上的衣物,在阿元面前抖了抖,一身小勁裝威風凜凜,“喜歡不喜歡?”
阿元抬頭看看藺羨,又看看那小衣服,奇道,“一,一樣的!”他說著又將自己的腦袋埋進那衣服裡,樂道,“香,香的。”
一邊的兒茶與丁香,將藺羨手上的衣物接過,又抱起阿元,帶著他到帳子裡換衣服去了。
季蕭這才注意到皇后不同于往日的著裝,不由也跟著疑惑起來,“您穿著這身衣裳,是……?”
藺羨站直了身體,揚起小臉,豪氣萬分,“我一會兒要打獵去,狩獵會講的是彩頭,我待會兒要給我家的美人兒拔得頭籌。”
藺羨從來不曾與季蕭見過的,或者印象中的普通女子有半分相似。然而她這樣直接又爽快的性子卻只讓人覺得親近又自然。那些個束縛著普通女子的禮教規矩,在藺羨這裡仿佛通通不算數起來。
季蕭對藺羨敬佩不已,看著她的目光帶了些崇敬。
沈淮以為季蕭誤解,連忙拉著他的手在他耳邊小聲解釋,“她說的美人可不是你,是我大哥。”
“我知道的啊,”季蕭不明白沈淮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藺羨瞧著沈淮又粘膩起來,又瞥見季蕭脖頸上露出的點點紅痕,那是早上出門時還沒有的。她立刻抬起手上的鞭子,一下抽過去,打的沈淮差點兒跳起來。
“嫂子你打我幹什麼?”沈淮毫無防備,給打了個正著。
季蕭也跟著嚇了一跳,連忙跟著起身想去看看沈淮的手臂。藺羨一把拉住季蕭,將他攔在自己身後,又執著馬鞭指著沈淮道,“你,往後少在外頭對阿蕭拉拉扯扯摟摟抱抱的,沒個體統,喜歡也給我忍著,”她難得正色,將沈淮罵了個遍,“你舉止輕浮,半點兒體面不給阿蕭留,你讓旁人如何看他?他們不敢說你,卻是在阿蕭背後長了舌頭的。”
沈淮有些委屈,小霸王從小給藺羨收拾到大,此時也不敢動手阻攔,只站著反駁,“我在外頭沒這樣拉扯抱過阿蕭。”
“瞎說,”藺羨自己在心頭算了算,道,“我瞧見你黏著阿蕭便有七八次了,你是沒斷奶還是怎麼的?”
我倒是想沒斷奶啊,那還能多吃幾口呢,這話沈淮不敢當著藺羨的面說,卻對季蕭擠眉弄眼的,讓讓他回想起兩人在房裡的那些荒唐事。
季蕭原本有些著急,這會兒見沈淮還有心思玩這樣的俏皮,抿了抿唇,將到了嘴邊求情的話又給咽了回去,硬著心腸看藺羨又是啪啪抽了沈淮兩下。
“總之你給我記住了,”她頓了頓,抬起下巴,“若是不服氣,一會兒打獵的時候咱們比一比誰獵的多。”
季蕭以為藺羨是玩笑話,卻不想皇帝還真讓自己的皇后打獵去了。
旁的人家,留在帳子裡的只有女眷,季蕭原以為自己是特別的那個,卻不想看看主帳裡心安理得坐著的皇帝,他便實在說不出什麼話來了。
陸宛茵差人求見的時候,阿元正坐在主帳裡的小板凳上,學著方才自己父親上馬揮動馬鞭的模樣來回折騰。
“大,大!”他雙腳一蹬一蹬,小臉漲紅,顯得興致高昂。
皇帝翻動著手上的文書,間或抬眸看一眼阿元,眼裡有些笑意。
陸宛茵等了約莫兩刻鐘,依舊沒等到裡頭有人傳喚。倒是見了季蕭身後跟著兩個小丫頭,手上端著一碗暖意融融的湯,連通傳都不用,侍衛們便自然的讓開了路,將他放了進去。
盯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太過焦灼,季蕭回頭看去,正與陸宛茵的視線對在一起。
他沒見過陸宛茵,不知她的身份,也不懂她的情緒。季蕭只邁開腳步,將視線收回,並沒有多想什麼。
阿元在主帳裡玩的盡興,來回跑動,很有些吵鬧。
季蕭看了看上座的皇帝,怕打擾了他,道,“陛下,阿元,我還是帶回去吧?”
皇帝頭也不抬,“不用,你也在這兒待著,這邊的侍衛多。”
另擇,一會兒陸宛茵,皇帝也想讓季蕭看一看。
“把人放進來。”他終於在第三刻鐘到來以前,開口道。
這兩天都有點卡文……也想快點把配角的小糾結寫完,然後甜甜甜幾章去……謝謝小天使們的不離不棄,麼麼。
☆、第63章 故意
陸宛茵小步走進帳裡,入目的先是阿元,又有邊上吹湯的季蕭,後才是上座的皇帝。
阿元原本鬧得盡興,白淨的額邊微微掛著些汗漬。他小腦袋往後一仰,正巧看見陸宛茵倒著往裡走。
阿元立刻支愣起來坐直了,有些好奇的看著她。
“小女陸宛茵,見過陛下。”陸宛茵屈膝福身,聲音軟若鶯啼,點點打在人心上。
季蕭拿著勺子的手一頓,也跟著看向了陸宛茵。只久望到底失禮,他不過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轉而對阿元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阿元得了呼喚,立刻像自己剛養的會搖尾巴的小黑狗,顛顛的扭到了季蕭身邊,一雙滿是肉坑的小手交疊放在季蕭的膝上,然後歪了歪腦袋,甜聲道,“爹,爹好。”
羊肉湯氤氳的熱氣比方才少了些,已經是阿元能夠入口的熱度。
阿元的聲音不小,恰好連在陸宛茵的話後頭,倒讓皇帝看過來。季蕭怕阿元還要出聲,連忙送了一勺子湯進他嘴裡。
阿元啊嗚一口,雙頰跟著鼓起來。
皇帝忍笑收回視線,又轉對陸宛茵淡聲道,“平身吧,今天你過來,所為何事?”
陸宛茵也徑直沒說其他修飾的話,她的餘光中還能看見正垂目喂湯的季蕭,藏在衣袖下麵的指尖微微掐著掌心,她開口道,“小女來請陛下為我的婚事做主。”
“婚事?”皇帝的動作一頓,面上顯露出一絲興味,“婚事你該回去請示自己的父親,怎麼現在留在了這裡?”
“陛下,小女的婚事早已經定下,只不過中間出了些差錯,”陸宛茵低垂著頭,聲音不輕不響,“在京城時,您下令讓我們一行人來平陽城侍奉平王殿下,如今我人已經到了這裡,再回去,如何回得去?”
“阿淮和我說,你們前腳到這裡,後腳就將你們遣散了,許多人此時已經回了京城,你怎麼不願意?至於其他,你若是怕有人非議,不妨說了有沒有看中的人,如若合適,朕給你賜婚。”
聽到這裡,季蕭有些明白陸宛茵的身份了,她竟是當初送來的那些個美人裡的。他握著湯匙的動作一頓,便給阿元握住了手腕,將一張小嘴張大了,央著還要喝。
陸宛茵又繼續道,“回稟陛下,小女的確有看中的,小女想嫁的人就是平王殿下,那時我父親讓我過來,便也是以為能與平王殿下促成良緣……”
她說著面露傷感,將將要垂下眼淚來。
皇帝一時無語,季蕭的眉頭也跟著皺了皺。
只阿元一個,他的小肚皮喝的鼓脹,猛打了一個響嗝,將帳裡一下安靜的氛圍打破。
“哎呦,哎呦,”他奶聲奶氣的驚了,頭一次打嗝將自己也給嚇著了,又覺得不太好意思,連忙一頭撲進季蕭的懷裡,蒙著頭不願意露面。
季蕭小心的將手裡的碗遞給一邊的兒茶,撐著阿元的咯吱窩,將他抱進懷裡。
丁香連忙上前一步,遞上乾淨的手帕。
阿元的小嘴邊上帶著些湯漬,季蕭點點都給他擦乾淨了,面上雖是不顯,耳邊卻仔細等著聽皇帝會如何回答。
“這事情說起來,倒還真有,”皇帝慢條斯理的一句話,差點兒讓季蕭的心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不過,”皇帝又停了停,道,“如今已經不是早前,阿淮他已經有了正妻的婚配,如若還要納側妃,總不是他一個人的意思了,這類事情,都是歸給正妻管,你說呢?”
陸宛茵全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故,可皇帝的話是千百年來的禮制,挑不出半點兒的錯處,心裡千百個不願意,她還是跟著點了頭,“是,陛下。”
“也是趕巧,”皇帝又望向邊上坐著的季蕭,“平王妃就在這兒,不妨你現在就問問他,他願不願意讓你過門?”
陸宛茵順著皇帝的視線看去,看著季蕭抱著個孩子,抬頭時顯然還有些訝異的神色,只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與屈辱。
她從來順風順水,雍容矜貴,如今卻要為了一樁婚事與一個男子低聲求問。
陸宛茵蓄在眼眶裡的眼淚撲簌簌的滾落下去,美人垂淚,哪是一個可憐說的清楚的。
“王妃……”她才開口面上又滾下一顆淚珠子,攪的季蕭心中煩亂。
阿元舒心的窩在季蕭的懷裡,也不太明白陸宛茵怎麼哭了。
片刻後,季蕭開口了。
“我不願意,”他的果斷讓皇帝都覺得有些出乎意料。季蕭的性子柔順,又容易心軟,陸宛茵又素來懂的這些宅門府邸的心思纏鬥,恐怕十個季蕭搬出來都不會是她的對手。
陸宛茵看著可憐,可無論她多可憐,要與自己一同分享晉和,季蕭便不會應了。
“陸小姐品貌上乘,他日定有良配。”
季蕭澀聲,到底是拒了。
帳外又有通傳聲,“平王殿下到。”
季蕭一愣,不知道沈淮怎麼這時候忽然回來了。
沈淮大步入帳,沒見其人就朗聲笑道,“阿蕭,我帶你去外頭瞧瞧。”
他騎馬在外頭繞了一圈,就覺得有些沒趣。轉而折返回來,想著騎馬帶季蕭轉一轉。
話音才落,沈淮已經從外頭到了裡頭,看見了正對著季蕭流眼淚的陸宛茵。季蕭面色為難,又有些蒼白,沈淮便不用多想也琢磨出來兩人之前可能說了什麼話。
“大哥你,”沈淮又急又躁,對著沈馳道,“你自己不出帳子便算了,把阿蕭留在這裡做什麼?”
他說著又大步走到季蕭身邊,彎下腰去扶著季蕭的肩頭,小心問道,“阿蕭,剛才在說什麼呢?”
沈淮唯恐季蕭心軟,真還就應了陸宛茵的胡話。
他又更怕季蕭心裡覺得自己是個花心的,兩人之間會因此有了嫌隙。
陸宛茵只見過沈淮意氣風發,自信傲然的模樣,此時幾乎不相信他這樣的謹小慎微是對一個男子。
季蕭不知怎麼開口,面色有些難辦。
沈馳則指著沈淮道,“你半路回來做什麼,阿羨呢?”
沈淮哪裡還有心思理會皇帝,季蕭沒說話,他便乾脆單膝蹲下去,自下而上的看著季蕭,握住他的手,忠心耿耿的道,“阿蕭,你說什麼都是對的,全是好的。”
他耐住想要親一起季蕭臉蛋的衝動,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恨不得當場將一旁垂淚的陸宛茵扔出去。
沈淮這一番的解釋,季蕭的臉色明顯的好看起來。他看著沈淮,低聲道,“我不想她嫁給你。”
人是沈淮一開始就遣散了的,這一點季蕭清楚。他只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思支撐著陸宛茵,讓她選擇等待這麼久,還要親自求見皇帝准了這一樁婚事。
恐怕也是喜歡晉和喜歡的很吧?
想到這裡,季蕭又垂目看見沈淮眼底的擔心與焦灼,便只覺得自己實在萬分幸運。他當初抱著那份小小的心思,是做了將這份心意藏在心底的打算的。卻不想晉和竟然也喜歡著自己,更沒想到自己曾經以為的兩個人之間的阻礙,會成了兩個人之間最大的牽絆。
季蕭的聲音輕輕地,實在難得有那麼一絲任性的語氣。沈淮心頭的熱火仿佛給一隻冰涼的小手弄熄了,他長松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高興。
這麼些日子放在手心裡寵著,阿蕭總算明白要護食的道理了。只不過這樣在沈淮看來還不夠的很,季蕭此刻臉上的愧疚還掩飾不去。往後他要讓季蕭明白的是,他要什麼都是該的,犯不上為些貓貓狗狗覺得心中有愧。
“我也不想娶呢,我就想和你在一塊,”沈淮面上帶笑,同樣輕聲的像是在和季蕭說悄悄話。然而這話卻一絲不漏的進了屋裡其他人的耳朵裡。
澀的陸宛茵幾乎羞窘的要鑽到地心,酸的皇帝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成了,成了,”皇帝擺手,趕人的意思明顯,“阿元留下,你們都給我出去。”
阿元一聽見自己的名字,連忙在季蕭懷裡轉了個身,看著皇帝,連連擺手,“不留,不留,”
皇帝臉頓時便黑了下去。
陸宛茵聽到這裡,只覺得一刻也站不下去,匆匆行禮,也不等沈馳再說什麼,轉身快步走了。
“阿元也別留,”沈淮哼了一聲,又冷笑道,“一會兒我將這事情說給嫂子聽一聽,瞧瞧她怎麼說。”
皇帝一愣,罵道,“你這兔崽子,抱得是什麼心思?仔細我扒了你的皮!”
藺羨一向護著季蕭,若是知道皇帝今天故意整了這麼一出來試探季蕭的態度,那還不一定誰給扒了皮。
沈淮一句話戳中了沈馳的軟肋,讓皇帝啞然無聲。
“那你想如何?”不過兩息的功夫,皇帝便服了軟,咬牙沒什麼辦法的道。
沈淮正要往外走的腳步停下,回頭看了皇帝一眼,道,“這些爛攤子,你要幫我收拾了。”
七七八八的美人,如今一個比一個來的嚇人,頭前送的都是女人,如今似乎是看准了沈淮的口味,連那些皮肉細嫩的男子也一個跟著一個的送過來。
沈淮自個兒都是暗自處理了,可也是膽戰心驚的吃不消。
皇帝自然知道沈淮指的是什麼,皺著眉頭擺了擺手,“成了,知道了,滾滾滾,快滾出去。”
阿元趴在季蕭肩頭,笑嘻嘻的學皇帝說話,口齒不清,糯糯的幾聲,“股股,滾……”
皇帝給氣笑了,指著他也跟著罵道,“和你父親一個賴皮樣!”
阿元撅著嘴巴,噗噗的吐了個泡,哼哼了兩聲埋首進了季蕭的脖頸間。
綠水在帳子裡來回走動,等的十分焦灼。
“也不知這事情成是不成,”她暗自念叨,“定是成的,我家小姐連一個男子都比不過不成?”
這等蠢話,陳江川有些聽不下去,只也沒說什麼。
不想綠水還轉頭與他搭話,“你認識那男狐狸精,你說說,他與我家小姐比,如何?”
陳江川冷聲道,“你這話也就是在帳子裡,若是讓有心人聽去了,別說你,你家小姐都要受到牽連。”
綠水聽了這話,立刻跳了,“哎嘿,怎麼著,你要去做那有心人不成?”
陳江川知道與她沒什麼好說的,乾脆轉過身不去理他。
綠水瞪大了眼睛,很是不服氣,正要與陳江川再說,門口陸宛茵卻紅著眼睛進了帳子。
前因後果不用多說,綠水也便知道了是什麼結果。
陸宛茵捂著臉,垂淚道,“今天我的臉是丟光了,實在見不了人了。”
話是這麼說的,可那帳子裡說的話,若是陸宛茵不說出去,誰會知道什麼?
“怎麼好,怎麼好這樣,”綠水一時憤恨,拉著陳江川便要往外走,“你和我來,讓他們知道知道那狐狸精是個什麼樣的放蕩人物!”
陸宛茵從指縫之間看著滿面怒容的綠水,一言不發的並不打算開口阻止。
陳江川狠狠的甩開綠水的手,“你發什麼瘋?”
綠水卻是氣得雙手顫抖,“好,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倒是看看,說破了他的真面目,平王殿下還要不要他!”
外頭此時已經熱鬧起來,來回的馬匹隊伍不斷,又是獵狗又是獵鷹的,陣仗極大,人人都奔著大出風頭去。
沈淮拉著季蕭,正要扶他上馬,綠水已經從帳子裡快步的沖了出來。
陳江川緊跟在她的身後,想在綠水開口說話時,為季蕭辯解兩句。綠水是個傻子,她是給誰當了口舌,又是給誰賣了命,恐怕都不清楚。
另一邊,山林間的此刻。
藺羨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在有些濕氣的山林之間穿梭來去。草叢之中任何的細微聲響都不曾被她放過,拉弓射箭,每下都精准非常。野兔野雞不過轉眼的功夫,後頭跟著的侍衛幾乎都來不及撿拾。
而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已經盯了她許久。
☆、第64章 狩獵
“殿下,您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家小姐?”綠水一路大步往前沖,卻還不等靠近沈淮與季蕭,便給兩個侍衛粗魯的攔在了外頭。
她如同一隻無頭蒼蠅般衝撞出來,面色莽撞,身後還跟著一個陳江川。沈淮的眸光冷了下去,轉卻又帶上點笑意,他斥退了侍衛,對綠水道,“有什麼話,你走近了說。”
綠水連沈淮此時為何如此好脾氣都沒有想通,便依言興沖沖的跑到沈淮面前,仰面看著他,道,“平王殿下,您可能有所不知,”綠水側首指了指自己身後的陳江川,用心不無惡毒的看著季蕭道,“他不僅與您一人有牽扯,他與他也是一筆糊塗賬!”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
陳江川上前伸手想將綠水拉回去,卻被綠水用力甩開,“你別碰我,我說的都是實話,你們兩個本就不乾淨!”
季蕭的臉色慢慢變了,他一是不明白何以有人會如此顛倒黑白,二是對這些二小姐三姑娘的人,也漸漸生出點厭煩來。
“說完了?”沈淮將面色有異的季蕭拉到身後,他面色平靜的往前走了一步,周圍帳子裡多多少少試探的目光都落在沈淮的餘光中,他抬腳狠踹在綠水的胸前,將她踢飛了出去。
綠水飄飄搖搖的如同斷線的風箏,後背狠狠地撞在了樹上,這才停了下來,當時便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沈淮松了松腿上的力道,道,“連個手下的丫頭都不會管教,興許是這些天陸小姐不夠靜心的緣故,一會兒找個尼姑廟將她送進去修養些時日,將這心給靜下來。”
侍衛領了命,躬身退了下去。
斜靠在季蕭懷裡的阿元這才反應過來,指著綠水驚歎道,“飛,飛了!”
他只在爹爹肩頭騎過大馬,卻沒讓父親將自己弄飛過。阿元心裡癢癢,拉著季蕭同他商量,“阿元,也飛,飛。”
季蕭捂住他柔軟的小嘴,難得低聲的說了阿元一句,“小傻子!”
阿元瞪著眼睛,不知自己怎麼憑白就得了一句罵。
陳江川站在一邊手腳冰涼,這一瞬間的天翻地覆,一句話判了人家生死,依舊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至於你,”沈淮慢慢的轉頭,將目光放在了陳江川的臉上,聲音如同在冰面上劃過,“從前你對阿蕭的確很是照顧,是以有些事情我也不會計較,往後好自為之。”
兩句話聽的季蕭心頭雷雷打鼓,晉和他,他不去計較的事情是什麼?
季蕭自己說起來也並不是沒有心虧的,陳江川同他剖白心跡的那一次,他便同沈淮撒了謊。自那時候,季蕭一隻以為沈淮什麼也不知道,此時卻覺得多有心虛。
他抬頭想去看看陳江川,卻給沈淮高大的身形擋住了視線。只聽見陳江川低低的應了一聲,再沒動靜。
一旁的兒茶在沈淮的示意下,上前將癱軟成一塊肉的阿元給抱了過去。
阿元感念於自己剛才被爹爹喚作傻子,倒也少了幾分離別愁緒,只有軟軟的癱去了兒茶的懷裡,揪著她的頭髮絲玩耍。
沈淮攬住季蕭的腰,將他一把抱到了馬背上,自己跟著坐上去,從後面抱住季蕭,讓他的手與自己的一起握住韁繩。
“再看他,我可保不齊還有沒有那麼大的肚量讓他安安穩穩的從這裡走出去了,”沈淮貼在季蕭的耳側,說話時熱氣吹出去一股一股,讓季蕭往後縮了縮。
他告饒般的道,“我,我不看了,有些癢,你遠些說話。”
季蕭來回躲避了兩下,反倒露出了前頭沈淮在他脖頸之間留下的紅色痕跡,一個個小巧可愛,點綴在他白嫩的皮膚之上,更加顯得誘人起來。
沈淮伸手用指腹在季蕭的脖頸上緩緩摩挲,他夾了夾馬肚子,讓野馬小步快跑起來,一邊輕聲道,“阿蕭的皮膚細嫩,碰一下便是一個痕跡,實在讓我有些心疼,”疼的恨不得將你壓在馬背上狠狠進出幾番。
季蕭的身子敏感,給沈淮這麼摸摸索索的,有些□□。不過沈淮這番說辭,在季蕭這裡與他前頭還沒恢復的心情結合,便更成了意有所指。
他低垂著臉,側面看著紅的羞澀,實則有些著急起來,若是晉和此時要算那筆帳,他,他該怎麼說呢?
陳江川前頭的很多舉動是有些粗魯無禮,甚至很多說辭讓他也倍覺羞辱。但是如果因此讓季蕭去否定陳江川前面兩年對自己的照顧,以及自己從這裡頭得到的恩惠,他斷然是做不到的。
因此要說話之前,他還要盡力想出辦法將陳江川保住了。
“不疼的,”季蕭先小聲的想將話題轉移開,他指了指他們經過的幾棵樹,問,“晉和,這是什麼樹?”
可他的技巧在沈淮面前到底顯得拙劣,反倒讓沈淮對這打算放過的一點上了心。
“那是松樹,”沈淮答了季蕭的問題,他抬手將季蕭的頭扭到自己這邊,湊過去在他的嘴上親了親,隨口問道,“阿蕭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季蕭忙道。
沈淮眯起眼睛,指尖緩緩地從他的腰上劃過,慢條斯理的道,“阿蕭可知道自己現在看著多心虛?”
季蕭仿佛做錯事給抓了包的阿元,一雙杏眼瞪起來,圓乎乎的帶著些水光,轉頭看著沈淮,低聲問道,“有嗎,沒,沒有呀。”
季蕭要麼情緒激動,要麼心虛,總在兩個時候會不經意的慢慢結巴一個字,聽著並不明顯,但卻是他情緒轉變的力證。
“有。”沈淮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阿蕭此刻的神情,便像是恨不得在自己臉上寫著‘我有事情騙了阿淮’”
他將季蕭的手捏在手心,反復揉捏,將那細軟的指尖來回摩挲了數次,見季蕭還沒說話,便接著道,“這會兒阿蕭若是說了,我便既往不咎。”
“真的?”季蕭聽了這話,猛抬起頭,滿面驚喜,蠻假紅紅潤潤。
“真的。”兩人一齊往前,行到了沒多少人的地方,身後的侍衛也跟的遠,沈淮偷摸便將藺羨的話拋去了腦後,忍不住將季蕭放在他眼前的細嫩耳垂含進嘴裡,輕輕地咬著他敏感的耳骨。
季蕭的腰身一軟,差點兒坐不住。他連連伸手去推沈淮的臉,“晉和,別,咬呀,不,不舒服的。”
“真不舒服?”沈淮不信,話雖這麼說,他到底也松了口。季蕭的一句帶著泣聲的求饒便讓他的下身難看起來,更別說後頭如若再有幾句,他說不準真要將季蕭當場辦了。
“舒服的,”季蕭見他真松了口,自己跟著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又不太好意思否認自己方才通了電般的感覺。低著頭,紅著臉,老老實實的承認道。
沈淮最喜歡他偶爾這般坦誠,他低笑起來,道,“相公今天便饒了你,下回准保要在外頭收拾了你。”
兩人將話題岔了開去,沈淮似乎也忘了前頭要問的事情,季蕭等了片刻,見沈淮果然沒有再問起,心頭很是松了一口氣。
沈淮低頭瞧見季蕭臉上的那一絲鬆懈與僥倖,令他整個人身上都多了一絲鮮活的氣息,也便不忍再問些什麼。
季蕭想著沈淮剛才與沈馳發的脾氣,又怕他們兄弟兩個之間有了誤會。便將事情前後與他說了,又補充道,“陛下讓我留在那帳子裡,是因為他的帳子外頭侍衛多,並不是其他緣故。”
沈淮心道季蕭是個好哄騙的小傻瓜蛋,但也不能否認沈馳相較於最初,的確已經十分接受季蕭。
季蕭並不是完全好騙,他多半時候只不過是能感覺到誰真的對他好罷了。
“在我管轄的地界裡,如今倒是出不了什麼事情,只不過回到京城裡,大哥他身邊便難免兇險四伏了。”沈淮道,他與季蕭十指相扣,恨不得將他按進自己身體裡去,“明爭暗鬥,如今都才搬上檯面,兄長早早的賜了封地給我,我知道他是為了我早早的遠離紛爭,不過如今看來,”沈淮頓了頓,笑道,“我在這裡也不是半點用處都沒有。”
趙軒的勢力已經有些超出皇帝的預料,在這裡能牽制趙軒的,又能讓皇帝交心的,除了沈淮數不出第二個。
季蕭聽了,有些擔心。
“每天都膽戰心驚的呀,”他想起那一輛給利箭射成刺蝟的馬車,想到沈淮也身處在這樣的環境裡,便是一陣後怕。他緊緊的靠著沈淮,有些艱難的伸手拍了拍沈淮的心口,安慰道,“不怕這些,不怕這些,我同晉和一塊!”
沈淮給他這哄孩子一般的說辭逗笑,他輕輕地揮了揮馬鞭,讓野馬在這兒山林之間疾馳起來,又飛快的在季蕭耳邊道,“小心肝兒,實在是愛的我心都化了。”
季蕭滿面緋紅,甜蜜的也覺得自己要在沈淮的話語裡頭融化了去。
正要忍著羞赧回應一句,卻見前頭忽然沖來兩三匹馬,為首的是藺羨。她滿面慌裡慌張,一見沈淮和季蕭還在往自己這邊來,連忙大叫,“快,快些回去!”
沈淮一愣,連忙拉住野馬脖子上的韁繩,令它逐漸停下腳步。
直至藺羨快到身前,她後頭跟著的東西才漸漸從低伏的草叢裡顯露出身姿,是狼群,十幾隻成年狼,俱是面露凶光,惡狠狠的追著。
季蕭也是頭一回見著那麼多野物,先還沒覺得怕,只仔細的看了藺氏上下,見她並沒有受傷,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又見藺羨面上似乎還帶著點笑意,便更是有些疑惑不解。
沈淮先反應過來,他調轉馬頭,並沒有往回走,反而指揮著野馬往一邊的側面走去。
野馬是經歷沙場的戰馬,相較於此刻見了野狼而那些個慌張之極的普通馬,它淡然的很。到了沈淮指定的位置,便不再動彈。
沈淮雙手從後頭抱住季蕭,又拿出弓箭來,讓季蕭握住。隨著他往後拉開的力道,那弓箭漲得飽滿,弦跟著繃緊了。
藺羨跑了兩步,也便慢慢停下,狼群這才發現,他們進了包圍圈。一邊守候的侍衛如同人牆一般,紛紛拿出弓箭,直指著他們。
藺羨調轉了馬頭,與那狼群形成對峙。
領頭的是一隻母狼,它的面目兇惡,此時正發出低低的咆哮聲,雙目緊緊盯著藺羨手上的弓箭。
一人一狼,誰都不打算退卻。
母狼的爪子按在濕潤的土壤上,片刻猶豫後,她猛地向前一躍而出,身姿靈活的一口咬住了藺羨的馬,藺羨頭一箭應聲而出,卻被母狼靈活躲過。
狼群跟著一擁而上,毫不畏懼的迎著箭雨一般的攻勢,從邊邊角角躲避而上。
藺羨從馬背上跳起來,足尖一點,動作輕盈,她抱住身側的一顆大樹,乾脆扔了手上的弓箭,抽出身側帶著的刀,一人一狼,纏鬥間動作倒還分不出高下。
而另一邊的狼群與侍衛們,就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了。幾步之內,狼群多半都給射成了篩子,一個個躺在地上痛苦抽搐。
沈淮握著季蕭的手,將弓箭拉到極限,慢慢的對準了那只領頭母狼,“阿蕭,鬆手。”
他的聲音輕的不能再輕,季蕭的指尖一松,那箭矢便應聲而出,一聲悶響正中母狼的頭顱,深深地定在了裡頭。
正砍殺的盡興的藺羨大大的泄了氣,她見刀劍隨手一扔,罵道,“沈晉和,我長久沒有抽你的筋了,你是不是渾身癢癢?”
沈淮連忙擺手,道,“嫂子別生氣,這箭不是我射的,是從阿蕭的手上出去的。”
季蕭一臉認真,怕藺羨真抽了沈淮的筋,連忙將事情攔下來,“是,是我射的。!”
藺羨氣悶,給沈淮精精准准的捏住了軟肋,又拿季蕭的護短沒辦法,恨恨道,“阿蕭,平日裡我是不是白疼你了,你只護著晉和,是不是?”
☆、第65章 酒水
母狼一死,剩下的狼也就頓時六神無主的哀鳴起來。
藺羨抬了抬手,示意侍衛們停下手中射箭的動作,將那餘下的五六匹未曾中箭的狼放走了。
遠遠一道白煙直直的彌漫上了天際,將山林間來回奔走打獵的人都給傳召回了帳子駐紮的地點。
皇帝的帳子敞開一半,坐在主位上目光沉穩的盯著下面的人,也將他們的戰利品收在眼底。小太監將每個人捕來的獵物都數清楚,然後腳步匆匆的上去將數目告訴皇帝。
皇帝不為所動,只將目光放遠了,看著那條通往密林深處的小路。
不久,果然馬蹄聲頓起,藺羨騎在馬背上,笑眼彎彎的看著他。皇后帶回來的獵物霎時無人能及,滿滿當當的堆在皇帝的眼前。
藺羨手執馬鞭,意氣風發,她縱身從馬背上跳下,徑直往皇帝面前去。
雖她身上還帶著刀,背著箭筒,侍衛們也沒有一個敢阻攔的,只紛紛往邊上退去,為皇后讓出一條路來。
“阿馳,你看,這是我給你打的獵物,”藺羨伏在沈馳面前的桌案上,半個身子跟著掛過去,粘在皇帝的肩頭。
沈馳乾咳一聲,雖心中倍感甜蜜,只面上強自壓住了不顯露。他抬手撫了撫藺羨的手臂,道,“好了,先去把衣服換了。”
如今場面平靜,人人端著,他們自然要做好表率,最好裝作什麼都不知情。
這裡頭的彎彎繞繞不是一句兩句話說的清楚,更也不是一場秋獵能夠掰扯明白。諸人不過都是蒙起眼睛做戲,遠沒到戳破的時候。
沈淮從帳子外頭騎著馬經過,眾人視線所及,皆是他空無所獲的馬背。
“殿下未曾獵到東西?”溫沖站在一邊忍不住發問,語氣疑惑至極。
沈淮的箭法與要說這整個場子裡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比得上,一趟出去,旁的不說,野雞野兔總會有一兩隻吧。
“沒有注意,”沈淮勒停了野馬,又將季蕭從馬背上扶了下來,全不在乎獵物的事情。
溫沖見他一雙眼睛緊緊地黏在季蕭的身上,便也知道這“未曾注意”是個什麼說法。照著這樣的形式,方才沈淮能聽見自己說話那都是稀奇了的。
只這話他不敢當著季蕭的面明說,溫沖可不想再洗一個月的野馬了。
阿元本來百無聊賴的坐在帳子裡,這時候聽見外頭動靜繁雜,也便立刻站起來,邁著小短腿蹬蹬蹬的跑到帳子口,悄悄地掀開帳子往外偷偷瞧。
沈淮與季蕭就站在帳子外頭,正與季蕭解釋著這狩獵比賽的規則。
“有些可惜了,”季蕭抿唇,“方才光顧著說話了。”
他記著方才溫沖驚訝的問題,心裡明白在這樣的場合一無所獲算是不好的。
誰料沈淮趁機將他擁住,輕聲在季蕭耳邊道,“誰說我光顧著說話了,這麼大一個獵物,不就從我馬背上下來的嗎?”
季蕭愣了愣,又撲哧一聲跟著笑了出來。
“胡說八道,”他笑駡道,聲音軟綿綿沒有什麼真不高興的意思。
阿元躲在帳子後頭將這場面看得清清楚楚,撅起小嘴有些嫉妒。小黑狗跟在阿元後頭,也想跟著將頭伸過去看看,卻不料在後頭將阿元給往前頂了頂,讓小傢伙一下麵朝著地撲了下去。
“小少爺!”兒茶嚇得面色蒼白,連忙掀開帳子跟著跑出去,卻不想季蕭與沈淮就在外頭,此時回頭見了這一幕,兒茶的臉色就更不好看起來。
阿元雙手撐地,好歹沒將臉真的摔傷,只在白嫩嫩的臉蛋上沾了些濕潤的土,看著黑漆嘛烏,實在可憐兮兮。
季蕭與沈淮連忙跑去他身邊,一人一手將阿元給扶了起來。
阿元原本抿唇沒哭,一見到他們兩個,脾氣就跟著上來了。他小嘴一張,連深處粉色的牙床都跟著露出來,連連,“哎呦,哎呦……摔,摔了!”
“知道你摔了,”沈淮伸手點點阿元的額頭,道,“瞧瞧你哭的,是手摔斷了,還是腿摔斷了?”他嘴上說的狠心,手上卻輕柔的碰碰阿元的手,阿元的腳,也怕他真給摔折了。
阿元給沈淮一諷,小臉拉的更長,也不管自己其實沒聽懂沈淮說的是什麼意思,就學著道,“都,都斷!”他說完又哎呦哎呦的哭叫起來,硬是要往季蕭懷裡撲。
季蕭也不管阿元身上的髒泥巴,順勢將他摟在懷裡,又用衣袖將他的臉擦了擦,然後問道,“阿元的腿疼不疼,手疼不疼?”
阿元這便搖了頭,抽抽噎噎的將自己的臉靠在季蕭的胸口,又將一隻手背白皙手心沾泥巴的手給貼到了季蕭的胸前。
沈淮看得額頭的青筋都跟著一跳一跳,他閉起眼睛忍了忍,到底沒忍住,伸手輕輕捏了下阿元的臉頰,道,“不是都斷了,怎麼就不疼了?”
給他戳破,阿元的眼睛即刻跟著瞪了起來,他肉嘟嘟的臉蛋也跟著圓鼓鼓成了一隻小白肉球,抿著小嘴不說話。
季蕭卻給沈淮的動作嚇了一跳,他推開沈淮的手,又去看了阿元的臉蛋,見沒什麼異常才松一口氣。然後一臉正色的與沈淮囑咐,“往後晉和不能這樣捏阿元的臉的,從前在小院子的時候,劉嫂子和我說過,巷口有一家的小孫子,就是給人捏臉玩多了,後頭口水流的止不住。”
沈淮哪裡知道這些,也跟著驚訝的追問,“還有這樣的事情?”
他想了想阿元滿嘴口水流的止不住的畫面,跟著便皺起了眉頭。這小滑頭如今還有幾分可愛,如若成了那樣子,實在不好看。
季蕭將阿元往上抱了抱,又輕輕拍拍他的屁股,“我聽說是這樣的,後頭見了那孩子兩次,果然是滿嘴的口水,瞧著,瞧著,”季蕭不太說人壞話,此刻略結巴了一下才將話給說完整,“實在不太乾淨,往後你若是捏,就捏阿元的屁股吧。”
沈淮點頭,伸手立刻在阿元的屁股上捏了一下,阿元給嚇得往上一竄,不知怎麼自己的屁股又給人盯上了。
“別,別打,”他慌慌張張的伸出小手,又往季蕭的懷裡縮了縮,這才扭頭看著沈淮,露出一點可憐相,“阿元,乖,乖的。”
沈淮笑出聲,“你個小滑頭,乖個……”他正想說出剩下的第三個字,低頭看見季蕭,又生生的給咽了回去。
兒茶這時才說上話,她緊緊的揪著自己的衣襟,跟著雙膝跪在地上,請罪道,“是奴婢沒有看住小少爺,請王爺與爺責罰。”
阿元難伺候,偏對兒茶還覺得挺喜歡。他見兒茶跪在地上,又怕的要哭的模樣,心中疑惑不解,不等季蕭與沈淮說什麼,便伸出小手搖搖擺擺,“起,起。”
“起來吧,阿元並無大礙,他這個年紀正是吵鬧跑動的時候,往後要多注意些,不好再犯了。”季蕭的語調不柔不硬,兒茶聽了連連點頭。
“謝爺寬恕。”
小院外人聲紛擾,小五支愣著下巴,將睡不睡的打瞌睡。
來買酒的多是隔壁沒牙老太太,對面街邊上了年紀的老頭,一天一兩次罷了。小五守在這裡久了,自覺養出了些肉。
他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正要起身回裡屋廚房拿個包子,外頭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唉,小哥,”中年男子叫住小五,他伸著脖子往裡頭看,問道,“原來的季老闆呢?”
小五停住腳步,“我是季老闆的,夥計,你有什麼事情和我說也是一樣的。”
來人是趙掌櫃,是來提貨的。他將自己懷裡原本與季蕭簽下的單子遞給小五,“季老闆可有和你交代過這一筆生意?”
小五接過那單子看了看,跟著點了頭,“和我說過,東西都給你存著呢,你可帶了車過來,讓人進屋搬吧。”
趙掌櫃便跟著應了,“自然都帶來了,”他往後吆喝了一聲,“都過來搬東西,讓人把車也拉進來。”
小五懶洋洋的挪到門邊,將大門打開,又快步去取了鑰匙,把地窖的出口也開了。然後站了一會兒,讓裡頭的悶氣流出來一些,這才舉著火把往下走。
地窖裡的酒罈子一個個整齊的碼放在一處,傳出的酒香四溢,讓人問了便覺得口舌生津。
趙掌櫃站在上頭往下一看,便露出笑意,誇讚道,“極好,極好,”
他帶來的夥計一壇酒一壇酒的往外搬運,趙掌櫃則與小五說起話來。
“這位小哥,不知季老闆什麼時候能與我見一面?”
小五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只先問道,“你要見季老闆做什麼?”
趙掌櫃笑了兩聲,解釋道,“也不是所為了別的事情,還是為了酒,我有個遠房親戚,聽說這酒很好,便也想買去喝一喝,他家是做酒樓生意的,若是季老闆有意,這生意是能長久往下做的。”
季蕭往後怎麼可能一直做這酒水的小生意?小五正想乾脆俐落的拒絕了,轉念又不敢做這個主。王爺心裡將季老闆擺的極高,若是因著自己擅作主張而出了什麼岔子,小五可不敢承受。
“那要等我去稟報了季老闆,他現在並不住在這裡了。”小五想了想,又問,“不知怎麼聯繫您?”
趙掌櫃道,“我過兩日還要來平陽城裡,就約個後天晌午的時間,你看如何?若是季老闆有意,你就麻煩他來這裡一趟,若是他沒有接這單子生意的意思,也無礙。”
小五點點頭,將這事情應了,“那就這麼說,我去知會了季老闆。”
趙掌櫃見有了約定,心中的石頭便也跟著放了下來。
那邊的夥計搬完了酒,恭敬地候在車邊,他便從口袋裡掏出另外一半銀子,又與小五重複的道了謝,“那就麻煩小哥傳告了。 ”
有人說想要買酒是真的,可遠房親戚一說卻是假的。
趙掌櫃做的是綢緞生意,前而個忽然來了個杭城的大客人,一口氣定了一年的單子,後又說起對這兒的酒有些感念,想多買些,那老闆卻不太願意的樣子。
趙掌櫃喝酒上了頭,當下說自己認識季蕭,要為他們牽線將生意連成。
這事情在趙掌櫃看來實在不難,更沒有什麼猶豫的,連帶著那客人為何要讓趙掌櫃自稱是遠方親戚,趙掌櫃也沒去多想。
小五送走了趙掌櫃,隔日早上起了個早,趕去平王府將這事情說了。
昨天才秋獵回來,今天早上阿元便給沈淮捉去了練武場。阿元抽抽鬧了一會兒,也沒辦法,只給人掐著腰,小豬崽子似的橫抱著帶了去。
季蕭一個人留在主院屋裡,懷裡抱著一隻小籮筐,手上握著針線,在兩塊柔軟的布料中間穿針引線。
“趙掌櫃說,是單大生意,不知爺的意思是?”
小五站在門框外頭,將昨天趙掌櫃的意思仔細的說了,也順便將這些天得的銀子交給季蕭。
季蕭停下手裡的動作,“趙掌櫃可說了他們什麼時候要酒?”
“這個沒有說,只說若是爺想要這單子,兩天以後他在小院子那邊等著您。”
“好。”季蕭應了下來,“到時候我會過去。”
小五得了准信,心中便有了數,於是開口低聲告退。
今春坐在一邊,見小五走了,這才開口,“爺還打算將釀酒的生意繼續做下去?”
季蕭點頭,又有些羞愧,“我只會這一樣東西,旁的……都不太知道。”若是隨便換一個千金嫁進平王府,那必定十裡紅妝,將平陽城的街道都鋪滿了,他什麼都拿不出,只想著先將自己的手藝守住了,如若能長久下去,說不定也能做出些東西來。
或者再退萬步說,這也是季蕭最後一點安慰。如果後頭與沈淮不睦,或有其他嫌隙,他也總算不是完全沒有依託。
丁香見季蕭面上滿是思索,跟著笑問道,“爺還有釀酒的手藝?”
季蕭平時性子溫和,幾個小丫頭也敢與他說些話。
季蕭聽丁香發問,點頭道,“是從我生母那裡學的,後頭自己看了些書,便學了一點做糯米酒的本領。”
☆、第66章 口味
“我爹也會做酒,”丁香笑眯眯,已經不太在意的道,“不過他是做來自己喝,小時候家裡光景還好之時,糯米酒香就在鼻端,後頭離家多年,便也不清楚了。”
季蕭低著頭拿著手上的針線,在兩塊分離的布料之間來回穿梭。
“我母親做的酒也很香,純然是為了討我父親喜歡罷了,只不過後頭幾年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季蕭聲音無起無伏,帶著些許急不可查的低沉。
關於自己的母親,季蕭的記憶已經很淡了。唯一有一點便僅是記憶裡的酒香與一隻纖纖素手。高興時她也喚阿蕭,可這樣的時候少之又少,季蕭通常是躲著不敢見她的。因為她瘋又鬧,季蕭的每一次出現都提醒著她是誰將她從天堂拉進地獄。她滿腔歡喜的與季歸鴻在一起,全心全意的以為季歸鴻真的愛護自己,可這怪異的孩子一出生,一切都變了。
季蕭其實理解自己生母的所作所為,她的怯弱與猶豫,痛心與失望。連著後頭她在那陰雨綿綿的天裡死去,都成了很模糊的影子。
“阿蕭,”她撐著一把淡紅色的油紙傘,從細雨之中慢慢的靠近自己。
彼時季蕭還很小,彼時季蕭年紀還小,在學堂裡被人欺負了沒處可說,只一個人坐在凳子上縮在房間角落裡流眼淚。他聞聲抬頭,就見一隻手伸過來,輕柔的給他擦去眼淚。
“別哭,”她跟著低下頭來,不帶往日的猶豫,垂首在季蕭白淨的臉頰上親了親,“母親來看看你。”
她頭一次在季蕭面前自稱母親,季蕭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呐呐的跟著叫道,“姨娘……”
“叫母親,”到了屋裡,她也沒收雨傘,一方小紅傘將兩人攏在傘下,隔絕出一方小小的天地。
一眨眼,她落下兩滴淚珠,季蕭跟著心慌起來,連忙道,“母親。”
“乖孩子,”她伸手撫了撫季蕭的鬢髮,眨眼間又是兩滴眼淚,後頭便像是止不住一般,撲簌簌的往下落,“你還這麼小,什麼也不懂,是我對你不住,”她說話的聲音緩慢,除了姿容還算豔麗,半點兒看不出從前的嬌媚模樣。
季蕭頭一次有母親關懷,連忙拉住她的手,道,“母親,母親對阿蕭是好的。”雖不似尋常模樣,可她也從來未曾與他人一樣對季蕭施以暴力。這在彼時的季蕭眼中,已經是足夠好的證據。她唯一的愁緒,似乎都只是因為季歸鴻那覆水難收的愛意。
“傻孩子,”她的淚珠流的更是猛,低下頭去喃喃自語,“是我對不住你,”她說完這句,複又抬起頭來,在季蕭疑惑的目光下,將自己帶過來的荷包放在了季蕭小小的手掌之上。
“這裡頭,有些我攢下來的銀子,你好好收著,切莫讓那些刁奴見了,如今你還讀書,記得多讀一些書,”她抬頭與季蕭對視,明亮的眼睛是季蕭曾見過最好看的,“等到了年紀,”她囑咐季蕭,“切莫再呆在這地方,這地方留不得,知道嗎?”
“知,知道了。”季蕭懵懵懂懂的點頭,彼時還不清楚她的意思。
他滿心只因為自己的了生母頭一次的關懷而雀躍。
說完這些話,她又起身,走到門外又停下,回頭看了追到門口的季蕭一眼,含著眼淚笑起來,“阿蕭別送,後頭的,不太好看。”
後頭的……有什麼不好看的?季蕭不明白,卻也不敢再追,只看著她的背影走到院門處,拐出去便不見了。
那是季蕭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生母,他甚至從來不曾知曉她的姓名。
下雨天裡,兩尺白綾便了結了一個飄飄搖搖的生命。
“我父親做酒,卻是只為了自己喝,”丁香的聲音將季蕭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語氣輕快,沖淡了季蕭方才湧上來的些許愁緒,“叔伯問他討要,他也不肯多給,實在是個摳門的性子。”
季蕭抿唇笑了笑,沒有說話。
外頭忽然傳來響動,似是院門給人莽撞的推開。
阿元從有他一半高的門檻上挪進院子裡,踉踉蹌蹌的往院子裡跑。早上穿去的一身玉白色的衣裳,此時已經掛滿灰黑的痕跡,他的小臉卻是紅撲撲的,精神氣十足的模樣。
沈淮大步跟在阿元後頭,瞧著他這般模樣,唇邊也有些笑意。
“爹,”阿元上了臺階,探頭進去看季蕭。
季蕭聽見澳元的聲音,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起身走了出去,“怎麼弄的這麼髒?”他將阿元拉住,上下輕輕拍了拍。
阿元嘿嘿笑了兩聲,不知為什麼高興,只猛撲過去在季蕭的臉上親了一口,歡歡喜喜的撒嬌,“七歡,七歡爹。”
“我也喜歡阿元,”季蕭親了親阿元綿軟的臉頰,又伸手點了點他的鼻尖,道,“阿元今天早上可聽你父親的話了?”
阿元連忙點頭,又回頭指著沈淮,讓他出來為自己作證,“父,說,”
“阿元今天在練武場的確很乖,”沈淮邁步走上臺階,拉過季蕭的手,用指尖撚了撚,“蹲了小半柱香的馬步,才顫著腳停了,後頭在邊上看得也興起,”
阿元笑眯眯的將頭埋進季蕭的脖頸之間,將誇獎全都認了,卻沒想到後頭還跟著有些獎賞。
狩獵那一回,沈淮便將阿元躲在帳子裡眼巴巴的瞧著人射箭,又偷摸自己摸箭筒的樣子記住了。後頭一下山,他便讓人重新趕制了阿元適用的小箭筒與小弓,與從前送給阿元的玩笑玩意兒不太一樣,這回還帶了一塊綿綿軟軟的小靶子,中間也似模似樣的屠城了紅色。
這一整套陪著木頭做的十八般兵器一起放到院子裡,阿元眼睛都跟著亮了。立刻哎呦哎呦驚歎的從季蕭的膝頭爬下來,主動牽起沈淮的手往下走。
季蕭跟著從屋裡走出來,看著沈淮握住阿元的手,將那弓箭拉的滿漲,然後簌的一聲紮在了小靶子上。
阿元雀躍的歡呼一聲,自己搖搖晃晃的拿起另外一隻箭,試探著往出射。
那小小的一隻箭,揚起又落下,後在那靶子前頭一點簌的落了下去。阿元的小嘴一抿,有些洩氣,轉頭看向沈淮。
沈淮難得對他心情不錯,伸手揉揉阿元的頭髮絲兒,道,“慢慢練習,這會兒先用早飯。”
早飯時,季蕭與沈淮說起過兩天要去小院的事情。
沈淮給季蕭挑出包子裡的肉,又將沾著肉汁的包子皮放他蕭碗裡,那些肉則全歸了阿元。父子兩個一個不愛吃肉,一個食肉成性,倒是相配了。
“後天,”沈淮想了想,“那天這邊的事情許多,我興許無法陪著阿蕭過去,今春與小五陪著你去?”
季蕭點點頭,“本來便不是什麼要緊的,我去看看,用不了多久便回來了。”
他低頭咬了一口包子皮,眯起眼睛臉上帶笑。+
“一會兒安遠會讓人將帳本送過來,連帶著庫房的鑰匙,以後都是阿蕭收著,算帳一類的事情現在是不算多的,但是往後少不了要辛苦阿蕭了。”沈淮側頭看著季蕭,見他面頰帶粉,眼裡也跟著揚起笑意。
“好,我會認真學的。”季蕭點點頭,模樣認真,似是怕沈淮覺得自己不夠穩妥,又保證道,“我打算盤很厲害,晉和只管放心。”
他這尋求認可的小模樣實在可愛,那柔軟粉白的指尖放在暗紅的桌面上,愈發顯得誘人好看。沈淮垂眸,將季蕭的手拿起來,放在臉上撫了撫,輕笑道,“阿蕭這雙手,可不僅只是打算盤厲害啊……”
阿元坐在兩人中間,鼓著臉嚼著肉包子的餡兒,有些迷糊的抬頭看著季蕭與沈淮交握的手,左右也聽不懂兩人在說什麼,只低下頭去咕嘟咕嘟的自己吃小餛飩,眯著眼睛也是美的很。
季蕭紅著臉,知道沈淮指的是什麼。他咬咬牙,頭一次硬氣的將沈淮的調戲給堵了回去,“你,你若是再這樣,這手便只會打算盤一個用處了。”
沈淮一愣,立刻皺起了眉頭,他還記得昨天夜裡自己是怎麼把玩這雙手,讓季蕭紅著臉在自己身上摸來撫去的呢。那般**的滋味,哪是能忘就忘,能拋就拋的?
不過他還是為季蕭的性子不似以往唯諾而笑出聲來,“阿蕭這樣說,我可還怎麼敢呢?”他將季蕭的手放回桌面上,指腹在季蕭的手背輕輕地摩挲了兩下,“阿蕭的心倒是比從前硬了……”
沈淮的動作還是曖昧,季蕭抿唇依舊鬧了個大紅臉,心知怎麼都鬧不過沈淮的厚臉皮,乾脆垂頭只管吃飯不再說話,心裡卻無論如何總是甜的。
用了早飯沒多久,果然有人送來了一堆帳本,用木盒裝的妥妥帖帖。
季蕭坐在房裡看了一下午,將頭緒整理出來,也瞧出了些門路。平王府初立,許多帳面都是頭一撥,這個算是麻煩,但另外來說,平王府的賬還不算多,這個又是好的。季蕭往後要管著偌大府邸幾百口人的衣食住行,處處都是花使,少不了精打細算。
秋意漸漸更濃,房門開著外頭的涼風便跟著一陣一陣的灌進屋裡。
季蕭放下帳本,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指尖,起身去看中午睡在這裡的阿元。
阿元已經換上了稍厚的秋意,此時安安分分的給蓋著小被子,雙手握成拳頭放在頭兩側,小聲的打著呼嚕。
季蕭見他肚皮西瓜似的起起伏伏,忍不住伸手輕輕戳了戳阿元的肚子。
果然綿綿軟軟,將他的手指彈了回去。阿元跟著含糊的嘟囔了兩聲,簌的睜開了眼睛。圓蹬蹬,黑水水的看著他。
季蕭一愣,沒想到這樣就醒了。他連忙將阿元裹著被子抱了起來,放在懷裡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低聲哄到,“是爹爹不好,鬧了阿元吧?阿元不怕,再睡一會兒。”
阿元打了個哈欠,卻不願意再睡,他將臉貼在季蕭的肩頭,奶聲動了動嘴,吧唧兩聲後沒了動靜。
季蕭抱著懶洋洋的阿元走到門外,正瞧見一溜在廚房忙活的小丫頭從院子裡穿過,手上均是拿的滿滿當當。她們一見季蕭,連忙停下腳步恭敬地與他行了禮。
“這些是什麼?”季蕭問道,阿元跟著慢慢的轉過頭,看著她們手裡的東西,小眼皮耷拉著。
“是做火鍋的材料,”為首的小丫頭站出來應了,道,“王爺吩咐了,今天晚上吃火鍋,爺與小少爺愛吃的都仔細準備了。”
站在末尾的一個小丫頭,此時抬了抬手上拿著的一尾鮮活的魚,道,“爺愛吃魚,今天特意挑了肉嫩刺少的,一會兒下進火鍋裡,別有一番鮮美。”
往常愛吃的魚,季蕭此刻一眼看去,卻不知怎麼想不起鮮美的滋味,只想起魚腥味。他面色一滯,眉頭跟著皺了起來。
幾個小丫頭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連忙停了下來,緊著將頭低下去,心理惴惴的等著季蕭發話。
季蕭須臾緩過神來,他開口道,“魚就別準備了,”一想到那腥味的東西要跟著下進火鍋裡,他此刻便渾身不舒坦。
小丫頭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卻也不敢反駁季蕭的意思,點了點頭,應聲退去了廚房。
阿元露出一截白嫩的胳膊,此時橫在季蕭的肩頭,季蕭伸手摸了摸,不覺冰涼,這才放心下來,偏頭又親了親阿元,“不想睡了,爹爹帶你去換衣服?”
“不……”阿元揪住季蕭的衣襟,含糊的撒嬌,“爹,抱……抱阿元。”
季蕭一向對阿元硬不下心,此刻便也托著阿元在院子裡來回走了兩圈,直將小傢伙弄得又在自己懷裡睡著,這才舒了一口氣,將阿元給放回了小床裡。
阿元乖順又貼心,季蕭坐在床邊盯著阿元看了一會兒,心裡倍覺舒暢。
除了似乎口味有了些變化,吃東西怎麼都有些不爽利,季蕭自覺地近來實在說不出有什麼不高興的了。
☆、第67章 身孕
“阿元今天早起時說了想吃肉圓子,中午我不回去,你記得囑咐廚房給他做了。”季蕭一邊從馬車上給丁香扶著下來,一邊對身側的今春囑咐道。對於站在巷子口張頭張腦往這邊偷看的王婆子,季蕭只當沒見著。
今春點頭應了,又問,“爺真不用我在這裡候著?”
季蕭抬頭看了一眼那自己住了兩年熟悉無比的小院子,笑道,“這有什麼好陪的,至多是一上午的事情,倒是阿元,他沒了我,又沒了你陪著,不知要怎樣鬧騰。”
今春想了想阿元的模樣,心下一軟,便也認同了季蕭的說法,“爺考慮的周到,那麼奴婢先回去了。”
丁香站在一邊語氣輕快,保證道,“今春姐姐放心,我定將爺照顧的周到妥帖 。”
今春看了她一眼,知道丁香素來是個油嘴滑舌的,也沒往心裡去,只隨意點了點頭,而後便自己轉身上了馬車,先往回平王府的路上去了。
小五與趙掌櫃均早早的站在院門口候著。一見季蕭下馬車,都上前幾步。趙掌櫃有幾分訝異,不說其他,僅只穿著一樣便足讓趙掌櫃明白季蕭如今的身份非富即貴,不是從前那個小季老闆了。
只不過這樁生意既然季老闆願意過來,那麼總是有誠心要做的,有這層底氣,趙掌櫃心中也便大定。
趙掌櫃上前一步,露出三分笑意,道,“季老闆裡邊請。”
季蕭道,“趙掌櫃不必客氣。”
趙掌櫃恍然,“你瞧瞧我這記性,竟一下子忘了這原本是季老闆的居所,倒是喧賓奪主了,請罪,請罪!”
季蕭笑著搖搖頭,“趙掌櫃太過客氣了。”
兩人說著話往裡走,院門敞開,裡頭已經站了一個面生的年輕人。一見外頭有人走近,他也格外熱情,三五步上前站定,然後妥帖的行了禮,“季老闆,久聞不如一見。”
一開口竟是季蕭熟悉的杭城口音。
季蕭有些訝異,“聽您的口音,是杭城人?”
“是,”那人毫不避諱的承認,“我是土生土長的杭城人,怎麼,季老闆也是杭城人?”
季蕭停了兩三息的功夫,然後輕輕點了頭,“早年在杭城長大,有幾年沒回去了。”
說到這裡他便頓住,不想再往下細說起季家的身世。
“哦,”那人點頭,跟著笑道,“那真是緣分所致了。”話停在這裡,竟沒有接著再問季蕭是杭城誰家。
季蕭卻沒和人多有過多少同鄉交流,自然也就不覺得這一處有什麼不妥。他只還輕輕鬆了一口氣,杭城季家,說起來沒人不知道,雖然說如今他已經不似從前,可與那季家,季蕭巴不得全斷乾淨了才是。
“季老闆今年的酒,我聽趙掌櫃說已經沒了,那明年出的那一批,可否將我這家也算在內?”年輕男子語氣舒緩,說話也客氣極了。
趙老闆聞言笑道, “可不是,今年的酒他們喝了,只說比去年還好,小季老闆的手藝沒的說,是這十村八店都數得上的,你如今早早定了,實在是打了個聰明算盤。”
幾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屋裡,在小桌前坐定。
丁香從外頭端進來帶過來的點心瓜果,小五又從廚房將煮好的茶水一塊放在桌前。
溫熱的茶水從壺口傾瀉而下,倒在窄小的杯子裡,氤氳出一些水汽。
季蕭捧起一杯茶,正要抿,卻聽那年輕男子抱了抱胳膊道,“今天這天氣怪涼的,風吹進來都打個寒顫。”
季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今天早上沈淮從練武場回來時,特意又給他挑了放到暖爐熏過的,上頭不僅有些熏香味,那融融的暖意更像是到現在還未消散。他心中泛起絲絲甜意,又看那年輕男子衣著單薄,便囑咐丁香,“先將房門關起來吧。”
丁香低聲迎著下去了,小五與她均退到了房門外頭等著。
“多謝季老闆體貼了。”年輕男子笑了笑,足尖仿若無意的在地面上輕輕點了三下,發出啪啪啪的三聲輕響。
房間的角落裡,須臾一股白色的煙霧從磚縫裡冒出,無色無味,漸漸的向整個房間彌漫開來,屋裡屋外都沒引起人的注意。
“不知您要下的單子,需要多少酒水?”季蕭開口問的細緻,年輕男子也便跟著一句一句都答了。小五與丁香站在門外,耳朵裡將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便也未曾生疑,只耐性的站著等。
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頭暈腦脹起來,季蕭眼皮似有千斤重,恍然間給人抱了起來。桌面上的景致一下晃成了幾根房梁,後一張臉闖進他將閉未閉的眼簾裡。
季,季常……,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季蕭最後一刻清醒的印象。
小五與丁香在門外又等了等,只聽那年輕男子說著自家生意的境況,後又道,“瞧瞧我這記性,那是哪一年來著?”說著他的聲音低下去,似乎在想那確切的年份。
小五與丁香均是認真聽著,他長久沒下文,丁香還嘀咕了一句,“到底是哪一年?”
小五這才覺出一絲不對勁,他一把從外頭推開裡頭的房門,卻只見到一個趙掌櫃神志不清的趴睡在桌前,剩下的季蕭與年輕男子,竟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不過這消失自然也不是真的憑空。小五快步走進屋裡,稍稍轉了一圈便看出不對的地方。有兩塊地磚此時虛虛浮著,推開一看,下面竟已經讓人挖出一個大洞,足夠容納一個昏睡之人被扛走了。
丁香跟在小五身後進屋,當場給嚇得魂飛魄散。季蕭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給人劫走,這如若是傳進了王爺的耳朵裡,他們誰還有第二條命活不成?
小五沒管自己身後癱軟的丁香,只吹了個口哨,警醒了外頭的暗衛。這事情中途沒有驚動暗衛,必定做的十分隱秘,小五不管其他,只自己跳下那暗道,試著往外走。
約莫兩刻鐘的功夫,這暗道才到了頭,出去的地方竟是距離城門口不過幾十仗的一塊小荒地。小五看了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城門,心中警鈴大作,季蕭的下落不用多想,此刻早已經被人安排出了城了。
這樣頗費心力的挖了暗道,安排籌畫,只為了將平王身邊的季蕭帶走,這是為了什麼?左右怎麼想,都逃不過是威脅沈淮。
小五咬牙,知道自己今天犯了這樣的大錯,也先不想其他,只轉頭折返往平王府去,打算先將這些事情告訴沈淮。
平王府主院之中。
阿元穿著一件小小的練功服,袖口與腳踝處的布料都收的緊,妥妥的貼住他的手腕與腳腕。從練武場回來他便不願意脫,八角想著正好讓阿元玩一玩以後等午睡再換。
阿元蹲在地上,摸摸小黑狗的頭,又轉面去看那窩在牆角眯著眼睛曬太陽的小貓咪,心下滿足,一邊揉著小黑狗的腦袋一邊道,“肉,肉圓。”
今春站在一邊,聽到這句,隨即笑著應了,“已經囑咐下去,今天中午給小少爺做肉圓子吃。”
小黑狗聞言一怵,連忙將自己的狗頭從阿元的掌心抽了出來,嗚嗚叫了兩聲躲去一邊。
阿元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掌,有些奇怪,卻轉眼又眯起眼睛,笑嘻嘻的點頭對今春道,“好,好。”
沈淮恰從外院回來,見阿元一人蹲著,上前抬腳踢了踢阿元的小屁股,道,“怎麼還不去換衣服?”
阿元往前一撲,兩隻小手俐落的撐住地面,他小臉一虎,正要罵,卻回頭看見沈淮,硬生生止住了,抿抿唇將這委屈暫且忍了,只想著等季蕭回來,要一鼓作氣將狀告了。
八角聞言心中一跳,也顧不上行禮到一半,連忙解釋道,“回稟王爺,奴婢想著讓小少爺吃了午飯再換,否則一天換三五套衣裳,”她頓了頓,又想起將季蕭搬出來,“前頭爺也說了,不必總給小少爺換衣服,奴婢便想……”
“知道了,”沈淮擺擺手,懶得聽八角絮絮,只對一邊的今春道,“下午阿蕭回來,記著讓大夫過來給他瞧瞧。”
今春有些驚訝,“爺的身子不爽利?”
沈淮一邊牽起阿元的手一邊往裡走,道,“這些天夜裡他似乎總有些嘴饞,也不知怎麼晚飯吃得少,半夜卻總來精神?想吃的又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我見他饞的都快流口水,廚房卻也做不出來,白天想讓他多吃些,卻怎麼也不愛吃。”
光是聽到這幾句,今春的眼睛就跟著亮了起來,這症狀怎麼都像是有孕了。
“王爺無須擔心,”她上前一步道,“這症狀不像是其他,只像是有了身孕……”
“我也想過,”沈淮搖了搖頭,“昨天夜裡還問了阿蕭呢,阿蕭卻說不像是,他有阿元的時候,半點不似如今,況且,算算時間,若是有了,也沒這麼早顯出來的。”
算一算,他們兩人再度有了肌膚之親不到一個月,便是初次就中了,也還難有這樣迅速的反應。
給沈淮抱起來放在腿上,仰頭聽著他與今春說話。
“這個說不準的,”今春回,“孕事本就人人反應不同,次次反應不同,無法一概而論。”
聽到這裡,沈淮興致跟著高起來,他面前按捺住欣喜的反應,“總之,先將大夫請來看一看,別的不說,阿蕭的胃口要調好了,否則對身子實在不好。”
今春點頭應了,轉而躬身慢步退了出去,順便將這事情記在了心頭。
屋裡只剩沈淮和阿元兩人,他抬手點了點阿元的臉頰,笑問,“阿元若是有個弟弟或是妹妹,你喜歡不喜歡?”
阿元歪著頭,有些不明白沈淮的話,“滴滴,妹妹?”
他只見過小巷子裡的弟弟妹妹,哥哥姐姐,真要說起來,對仔細的概念還不清楚。
沈淮卻不管他動不動,只兀自陶醉的親了親阿元的臉頰,將他的腦袋按進自己的胸口,樂道,“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都讓人喜歡的緊,若要我說,已經有了你這樣一個滑頭,下一個先來個女兒貼心些……”
他念念叨叨的說,阿元也只皺著眉頭聽,沈淮正講的興起,外頭忽的傳來通傳之聲。
馬車搖搖晃晃,飛快的向前奔去,也不管地上亂石顛簸將車廂震得幾乎一躍而起。
季蕭的腦袋撞在車底,暈眩之中慢慢的恢復了神智。他的指尖動了動,沒引起車廂裡另外人的注意。
“這一趟回去,總算是沒有白跑一趟。”年輕男子的聲音落在季蕭的耳朵裡,他的眉頭跟著皺了起來。
“先回杭城,後頭的打算如何,全看老爺的意思。”對於這道聲音的印象來自于季蕭記憶深處,那千斤重的眼皮瞬間變失了負擔,猛地睜了開來。
“三少爺,你醒了。”季常坐在一邊,見季蕭已經清醒,抬手將一邊的水袋拿出來遞過去,“喝兩口水,能舒服些。”
季蕭不接,只慢慢的撐著自己的上身挪坐到了一邊,十二分防備的看著季常,道,“你們將我抓回去,還有什麼用?”
自己已經和晉和在一起,他實在萬分想不通如今自己于季家的用處。
季常聞言道,“我知道三少爺如今在平陽城與人相處甚歡,只不過老爺發話,你到底是季家的人,父命不可違,你先前是給送到平王那裡的,如今怎麼好隨意和旁人廝混在一起?等到了杭城,我們自是會告知平王,讓他將您帶回去。”
話說到這裡,季蕭才反應過來,原來季家人雖將自己擄了來,卻還並不知道自己與沈淮如今的關係。想來也是因為消息阻塞的嚴密,外頭的人無從得知罷了。
知道季家的打算,季蕭反而舒了一口氣,心下的慌亂少了大半。他的性子一向內斂沉悶,此時沉默下去不說話,也未曾讓季常覺得有什麼不妥。
馬車一路飛馳,只向著杭城賓士而去。
☆、第68章 已換
小肉圓子軟軟滑滑,一個個肉香四溢,跟著團在阿元的小碗裡。他橫握著一隻小勺子,自己坐在矮凳上將裡頭的肉圓往自己嘴邊撥弄,哼哧吃的有些費勁。
吃兩個,阿元就朝外頭看一眼,反復兩次已經是疑惑至極,他轉頭看今春,問,“爹,爹?”
往常的白天裡,他從來沒有這麼久都沒見到季蕭。今春無法與阿元解釋他的爹爹現在還不知下落,更不敢讓阿元去了主屋裡看見或者聽見沈淮此刻狂怒的模樣。她彎下腰將阿元的耳朵捂住,以遮擋那隱約傳來的呵斥。阿元抬眸看著今春,有些不解的搖了搖頭,想將她的手給撥弄下去。
今春伸出指尖抹了抹阿元嘴邊的湯漬,也為這滿目懵懂的孩子很有些難過。
主屋裡又猛地傳來瓷片碎裂的聲響,一邊站著的八角已經渾身顫的快站不住。今春卻站起來,將阿元抱進懷裡,神色如常的囑咐身側抖若篩糠的小丫頭,“將這裡收拾了。”
阿元也不知是不是捕捉到了什麼情緒,此刻趴在今春的肩頭沒說話,顯得有些沒精神。
今春只管悶著頭往主屋走,走得近了,沈淮的聲音便越發清晰的傳出。
“你們最好祈求著阿蕭毫髮無傷,否則就算是他少了一根頭髮絲兒你們也得用命來賠。”沈淮的聲音裡帶著冷然的怒氣。
今春抱著阿元站在主屋門口,能瞧見裡頭跪著一地的人,均是將腦袋伏在地上,小五和那幾個暗衛還好,巋然不動任打任罵,丁香在一旁卻已經面無人色,幾乎將臉頰都貼在了地面上,渾身輕顫著露出些眼白,已是個暈死過去的模樣。
“王爺,”今春抿了抿唇,垂眸開口,“小少爺他……”
她還沒說完,阿元便掙扎著要下地,一邊扭一邊叫沈淮,“父,父親,”沒了季蕭,此刻最能給阿元安全感的,到底還是沈淮。
沈淮見了阿元,心中也有諸多不忍。他快步走到阿元身邊,半蹲下身子,伸手為他整了整衣擺,阿元小嘴一撅,方才在外面時忍住的眼淚見了沈淮便撲簌簌的落下來,他伸出小手一把抱住沈淮的脖頸,整個依偎進去,奶聲哭問,“爹,爹呢?”
沈淮伸手將阿元抱起,在屋裡來回轉圈,邊走邊在阿元的耳邊輕聲細語的哄勸。
好一會兒,阿元才抽抽噎噎的在沈淮懷裡睡去,終於安穩下來。
沈淮面色深沉,看著阿元熟睡的面龐,恨不得退回去活剮自己兩刀。偏偏這一回沒陪著阿蕭,便能出這樣的事端。行軍打仗之時,縱使面對千軍萬馬,萬敵圍剿他都不曾如此惶然無措,當下卻幾乎可以用六神無主來形容。
今春見沈淮抱著阿元後比前頭略微安定了些的神色,心頭一松。季蕭現在不在,他們父子兩個總該相互依靠的。
擄掠季蕭之人顯然早有準備,不說別的,那一條長長的地道便不是一天兩天能挖出來。
可能做出這種事來威脅自己的人,沈淮在心裡一個個都想過去,末了竟是決斷不出一個人選。誰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對季蕭下手,那都是嫌自己活得太長太久了的貨色。
萬條線索慢慢排查下去,天黑以前終於有了些許線索。
安遠匆匆忙忙的進了主院,院子裡燈火如初,卻比從前少些暖意。他拾階而上,腳步一直停在房門口,低聲道,“王爺,有了准信。”
沈淮剛將阿元放到小床裡,又給他仔細的掖好被子。一聽安遠的話,立刻快步走出來,“快說!”
安遠單刀直入,“人是季家帶走的。”
“季家?”沈淮幾乎不敢相信的皺起眉頭,“他們帶走阿蕭,是什麼意思?”
本來兩年時間都沒將季蕭帶到他面前,沈淮已經覺得自己對季家太過寬容。這會兒正差點兒要將他們扔到犄角旮旯,卻不想季家人會猛跳出來硬生生將他的注意力拽回去。
“恐怕,”安遠略一躊躇,低頭拱手道,“恐怕他們還不知道您與季公子的婚約已定,將人帶回去,是要與您邀功。”
沈淮沉默,他伸手扶住門框,半晌開口,“暗衛跟派了嗎?”
安遠點頭,“已經跟上他們的馬車,緊防著有什麼變故。”
夜色之中,馬車的步子也只比白天的時候緩了緩,並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若是從前還沒有什麼,近段時間季蕭的身子養的細緻,這般顛簸便有些受不了,面色漸漸難看起來。他坐在馬車的一角,仰頭靠在車壁上,雙手抓著自己的衣擺,安安靜靜的沒說話。
“三少爺如今不比從前,望你體諒著我們的苦處,待事成後,自有你的榮華富貴。”季常開口不是是哄是勸。
季蕭蒼白著臉色,忍了忍胃裡的空蕩,輕聲道,“體諒你們的苦處?”
季家的苦處是什麼?這是個新鮮話。
“這兩年來,平王殿下一直尋著你,沒找到便將氣全都撒在了季家身上,季家的產業多被打壓,老爺他的許多心血付之東流……”季常抬手將窗戶抬了抬,看著外頭明亮的月色道,“少爺當年,半點兒沒想起這些?”
季蕭默然,原本因著兩年時間壓抑下去的對季家的厭惡,因著季常的這一番話一點點的湧了出來。他還要如何體諒季家?左不過是一家將自己當成物件擺弄,從未將自己當成一個人的家庭。
裡頭的每個人都面目可憎,洪水猛獸般的侵襲而來。他好不容易逃離,又與晉和重遇,卻不想中間還會有這麼一出。
季常又說了兩句,他見季蕭依舊不說話,反問道,“三少爺不知在想些什麼?”
季蕭抬眸,“想我的孩子。”
阿元已經一天沒有見到自己,這個時候在做些什麼呢。季蕭最聽不得阿元哭,每每都像是扯著了他的心頭肉。現在想一想就難受的緊。
提起阿元,不管是季常還是馬車裡的另外一個年輕人,都跟著發出一聲嗤笑。
他們本就對季蕭怪異的身子輕視不已,卻聽見他如此口吻淡淡的說出自己有孩子的事實,便更加覺得這兩年過去,他的禮儀羞恥也淡了不少。
“這樣的話,”季常道,“三少爺還是記得莫要在老爺面前說,聽我一句勸,如若不是看在平王的面子上,你這一趟回去,少不了要受一些皮肉上的苦處,這孩子,那情郎,你都別再多想,對你沒有半點兒好處。”
季蕭閉上眼睛,眉頭緊緊皺著,不想和他們多說什麼。
黑夜裡的密林之間,馬車飛快往前奔進在茫茫夜色裡,如果費些心神,不難看見一邊的樹影之間隱約飛快的人影。
長長的車隊滾滾前行,車帳華麗,明明白白的讓人知道這車裡的人是什麼尊卑身份。
阿元哭了大半個晚上才睡去,此刻在沈淮的臂彎裡醒來。他睜開眼睛,先是看到外頭晃晃蕩蕩的景致,有些驚,嚇得一咕嚕跳起來,差點兒從沈淮的懷裡掙脫開去。
沈淮一把抓住阿元粗胖的腳腕,將他整個人暫且倒吊著拎住,後又將他調了個頭,穩妥的抱在懷裡。
見是沈淮,阿元抽抽鼻子,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臉,懵懵的問,“爹,爹呢?”
這句話從昨天開始他就反復問了好多次,沈淮收了往日對他的不耐,輕輕地撫了撫阿元柔軟的頭髮絲,看向窗外的眸色冰冷,語氣卻很親和,“別怕,我帶你去找他。”
阿元依偎在沈淮的懷裡,滿是信任的擁著他。
天暗天明,季蕭耳邊從沒有停歇過的便是馬車車輪滾動的聲音。待跑死了兩匹馬,杭城終於到了眼前。
從前在時沒有多看過,此時隔著兩年再回來,竟像是初到一般的生疏。季蕭坐在窗邊看著外頭晃動的人影與熱鬧的街市,覺得有片刻的恍惚。
“已經讓人回去報信,不出一會兒,老爺便會知道三少爺回家的消息了。”季常說著站起來,推開馬車門,從緩行的車上跳下,往一邊人準備的馬上去。
季蕭這兩天的臉色很不好看,吃的少也睡得不好。
車上僅剩的年輕男子看著季蕭的臉色,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勸道,“三少爺,身子是你自己的,你還須自己心疼著些。”
季蕭伸手將那窗子推開,讓外頭的涼風透進來。
“我知道。”
他還要等著沈淮,等著阿元,怎麼會不緊著自己的健康?這些天季蕭已經努力多吃些,可因著沒胃口的緣故,硬塞也不過是那麼一點。
馬車行到季府門口時,季歸鴻已經站在臺階上等著。他的雙手背在身後,擺出了衣服季蕭最熟悉的嚴父模樣。等瞧見季蕭扶著馬車從車上跳下來時,季歸鴻的心中終於大定,幾乎同時已經盤算起向平王要些什麼做賞賜算好。
季歸鴻身後站著兩個年輕男子,眉目與季歸鴻有五六分。季蕭像他母親多些,與他們倒不像是一家人了。季歸鴻的正妻趙氏站在他身邊,此刻看著季蕭也說不上是個什麼滋味。
她心頭覺得諷刺,恐怕當年那狐狸精怎麼想不到還會有自己兒子成了季家救命稻草的一天吧?
無論多少道意味不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季蕭只當無感。
季歸鴻也無異於在大街上造景,雖心中對季蕭有千百個不滿意,可終歸只用力甩了甩衣袖,快步的進了府裡。正門才被小廝關上,他便厲聲喊住了季蕭。
“你給我跪下!”
十幾個僕役奴婢均站在原地,面目輕浮的看著季蕭。這裡每一個人都曾欺辱于自己,季蕭抬起頭平靜的看著他們,反問道,“為何而跪?”
“憑我是你的父親。”季歸鴻沉著臉,盯著季蕭的目光如同淬了毒。
兩年前的那一晚,季歸鴻說的也是一樣的話,季蕭陷進回憶裡。
季蕭默默地盯著殘破的銅鏡垂淚,半開的小窗之外月光點點,冰冷冷的打在院中,並沒有垂憐銅鏡前嬌弱的美人半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高壯丫頭停在門前,沒什麼好氣的道,“公子,那邊就等你過去了,你快著些,把衣服換上,香粉也別忘了擦。”
季蕭咬著下唇,有些難堪的看向掉了漆的床板上放著的那一套薄紗衣,那樣的衣服遮得住什麼?更不說他的身子不同常人,從小遮掩的極好,卻不想此時要受此羞辱被自己的父親當做玩物送出。
那丫頭卻看不得他這扭捏樣子,她一邊快步走進屋裡伸手粗魯的為季蕭扒衣,一邊冷哼哼的笑道,“我說公子,你便識趣些吧,今兒個夜裡你要去侍候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你難道不知?如若得了人的青眼,往後的事情怎麼樣,那可是說不準的,要我說,你好歹給人裝出個笑臉來,免得人家也嫌你晦氣,讓你穿著這身裝束落到人家眼裡難看!”
季蕭的指尖扣在手心裡,哆哆嗦嗦的想起季歸鴻早前的責駡。
“你若還有些用處,若還記得我是你父親,你便還能少吃些苦頭。”
“起來!”那丫頭不讓季蕭發呆,只給他穿好衣服便一把拉起他,又胡亂的將自己手上的披風塞到他手裡,然後將他推出門去,“一會兒進屋聽話些,你也能少受一些苦。”
外院明光閃爍,隔著門傳來不少女子嬉笑的聲音,燭光之中舉手間能看觥籌交錯的影子。
季蕭只偏頭看了一眼,就給那丫頭推搡著弄進了一側的主屋裡,“在這等著,別想跑,若是跑了,”她冷笑著頓了頓,“老爺說了,你若是不想跟貴人,便讓外頭那群家僕用一用你,你可樂意?”
季蕭嚇得發抖,僵立在了黑暗之中。
兩年過去,季蕭抬眸,面色平靜的看著此刻隱約有暴怒徵兆的季歸鴻,早已忘了自己緣何曾那麼畏懼。
“我怎麼不記得有過你這個父親?”
☆、第69章 一更
季歸鴻氣火攻心,抬頭揚起一巴掌,眼看就要落到季蕭臉上。
季蕭沒躲,只伸手擋住,他看著季歸鴻暴怒的臉色,勸道,“若是真打下來,沒有三五天消不了,若是這三五天裡見著了平王,他問起來,我不會隱瞞。”
這一句話直接捏重了季歸鴻的軟肋,莫要說季蕭去告這一巴掌的狀,就說季蕭隨便在平王面前說上一兩句話,那也是要決定季家生死的。
季歸鴻漲紅的臉色霎時頹敗下去,那只被季蕭擋在半空裡的手慢慢滑下去,有些無力的垂到了身子一側。
“你瞧瞧你們父子兩個,這麼久沒有見面,一見竟是先掐起來了。”趙氏站出來打圓場,臉上笑意溫和,上前親熱的就拉住季蕭的衣袖,將他往自己身邊帶,“兩年未見,阿蕭又比從前標誌了許多,長得……”
趙氏的話還沒說完,季蕭便平淡的接了一句,“我母親曾經說過,我長得半點不想我的生父,全都像了她。”
趙氏的笑容僵在臉上,季蕭一提起他的母親,便是趙氏最心虧的地方。季蕭的衣袖頓時變得仿佛入熱鐵一般焦灼,讓趙氏碰也碰不得。
季歸鴻的臉色也微妙起來。
“倒好像是的,”她乾澀的開口,勉強整理出下面的語句,繼續將慈母的模樣裝好,“阿蕭這趟回家,可要多住兩天,母親準備了你愛吃的,一會兒到了芳菲苑,讓他們好生侍候著你。”
趙氏的謹小慎微讓季蕭感歎又覺得可笑。曾經這季家的女主人,對他們母子幾乎是生殺奪舍,予取予求,如今位置一環,人就不得不變了個樣。
在這樣的地方,無須真心假意,只有利益的取捨。
季蕭抬手甩開趙氏的手,毫不猶豫的將她的場面話戳破,“我是被綁來的,不算回家,另擇,我在這裡住時也沒有你這個母親,我愛吃的是什麼?”他側頭過去反對趙氏道,“我愛吃的,可不是那年節裡才有一塊的紅燒肉。”
趙氏給這麼說,面色更是尷尬無法自如變幻。趙氏的兩個親生子,算起來也是季蕭的兄長,見母親給季蕭堵得無話可說,滿面窘迫,不由要站到前面為趙氏出頭。
“季蕭,莫要以為出去兩年攀上高枝兒,回來就可以這樣目無尊長!你倒是覺得平王一見著你就真能不計前嫌要你了,”
“正是,若是我們將你這兩年在外頭和別的男人有了孩子的事情告訴平王,你以為他會如何?”
兄弟兩個你一句我一句說出了興味,又覺得正是這麼一回事,便更往下道。
“我猜,如果平王發現了你的身子竟是這樣古怪不說,還能生育孩子,說不定把你當成個珍奇異寶送去京城讓眾人開開眼界呢!”
季蕭將他們的嘲諷與輕視聽在耳朵裡,看在眼睛裡。惱怒全無,只剩下心頭想要發笑的衝動。
季家兩兄弟見季蕭不為所動,有些惱怒,“你別以為我們真不敢收拾你,你這怪物,只給季家丟臉,如今難得有些用處,竟還推三阻四不肯獻身!”
“正是,當年這怪物一出生就該將他扔去土裡埋了,省的如今因他鬧出諸多事端,惹得咱們家裡也不太平。”
他們言辭刻薄過分,季歸鴻與趙氏在一旁也只聽著,沒有半點兒阻攔的意思。
曾經在這裡受到的輕視與虐待,季蕭一點兒也沒忘記。他無心再與這些人掰扯,他們總是不會覺得自己有任何做錯的地方的。
“阿蕭只管隨著自己的性子行事,不必想有無退路,不必想別人的悲歡喜樂,”季蕭想起沈淮曾在自己耳邊說過的話,“我就是你的退路,他們的悲歡喜樂永遠是排在你的後面,記住了嗎?”
這些話,換個模子沈淮也反復說過很多次,左不過是要季蕭改改綿軟的性子,將架子擺出來。季蕭從前聽了這些話覺得無處可用,畢竟平王府的上上下下待他已經十分恭敬,如今看著季家人的猙獰面目,忽然更加明白了沈淮的用意。
“若是平王有那麼好,”季蕭抿了抿唇,“你們兩個怎麼不去侍奉?”
這話一說完,季蕭就後悔了。他本來是想堵一堵季家兩個少爺的嘴,讓他們換位想一想自己願不願意用男兒心去侍奉另外一個男人,讓他們知道這曾經帶給自己的侮辱。平王對季家人來說,只是個代表著榮華富貴的人,可對於季蕭,那是他的晉和,細緻穩妥又體貼耐心,將他碰在心頭的晉和。
他皺了皺眉頭,懊惱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只不過這話的確也讓季家兩兄弟覺得大受侮辱,“你都當我們和你一樣的下賤?”
“夠了!”季歸鴻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
他有些疲憊似的閉了閉眼睛,然後對季蕭道,“你去芳菲苑,歇一歇,好好休整休整,也別想跑了,平王那裡我已經讓人去了信,不日他定當派人來接。”
這句話讓季蕭心裡最後一絲的擔心也跟著消失不見。晉和是要來的。他滿心雀躍,忍了又忍才將想要上翹的嘴角壓下去。
芳菲苑,原來自己曾經住過二十年的地方叫做芳菲苑。季蕭腳步緩緩,從季府的遊廊裡穿過。他已經有些忘了自己在這裡的點滴,此刻隨著腳步回溯,漸漸又都想了起來。
小小一個他站在走廊的盡頭,衣服上沾滿泥巴,滿目驚惶的看著面前的兄長。
那兩個他稱之為兄長的人,正帶著一群表哥表姐,堂弟堂妹,指使者眾人往他身上丟泥巴。他不過三歲,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膽戰心驚的躲在自己的小院子裡,卻不想這樣也要被揪出來玩弄一番。
“就是這個小怪物,實在可恨,讓我娘流了不少眼淚!”
“小怪物,怎麼個小怪物的說法?”有人歡快問。
季家長子便滯了滯,含糊將這句話帶過去,“就是個沒用的臭蟲,看了變惹人厭煩!”
他們說著便再次舉起手上的東西齊齊扔到季蕭的身上,而後見他模樣狼狽不堪,便一齊大聲哄笑起來。
季蕭的淚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他嚇得渾身發抖,怯怯的開口,“哥,哥哥,我,”
話不等講完,季家帳子便十分厭惡的開口打斷,“誰是你哥哥,我才沒有你這樣讓人噁心的弟弟!”
這段回憶實在算不得舒心,季蕭的眉頭微微皺起,偏轉過視線,將那畫面趕出自己的腦海裡。
芳菲苑依舊是季蕭離開前的模樣,只不過裡頭的花草早已經沒人維護,春風瘋長,如今入了深秋漸漸衰敗起來,滿院子的荒蕪不可言說。
眾人皆是到了這裡便揮袖離開,只剩一個將季蕭擄來的那年輕人還站著。
見季蕭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連忙上前一步,道,“三少爺,我叫季光,這兩天是我照顧你的起居,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便是。”
季蕭聽了,不點頭也不搖頭,只自己往屋裡去。
好在屋裡還是一副收拾過的光景。
季光站在門外,垂著腦袋顯得有些恭敬。
“你將我擄來,”季蕭走到床邊坐下,撫了撫那泛黃的床帳,忽然開口,“剩下我的丫頭與侍衛,不知要受什麼樣的責罰。”
小五與丁香,任何一個要擔了過重的罪責,季蕭心裡其實都過意不去。
季光聽了這話,笑笑,“三少爺,各人有各人的苦處,誰也幫不了誰不是。”
“也是,”季蕭的指尖拂過冰冷的床沿,輕聲的如同喃喃自語,“苦處做不了藉口,也的確沒有人能幫得了了。”
季光聽得含糊,不由上前一步,“三少爺,你方才說的什麼?”
季蕭抬起頭,不欲再重複,而是徑直道,“給我倒一杯茶,再端些點心來。”
季光應了,果然轉身離開。
季蕭便試探的扣了扣床柱,發出清脆的兩聲響,他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輕聲問道,“你們,在嗎?”
他問的是跟在自己身邊的暗衛。
瞬息,四個身影便破空而出,一齊跪在地上,聲音沉穩,“屬下在。”
季蕭舒了一口氣,“你們可知道平陽城那邊現在如何……?”
其中一個暗衛聲線沒有起伏,只開口道,“殿下已經帶著小少爺行在路上,估摸明天一早便能到杭城。”
☆、第70章 二更
天色黑的深沉,官道上卻已經不乏人聲。扛著菜的老農,用板車拖著一大桶魚的小販,各式各樣都趕著城門開前便候在了原地。只等那厚重的門從裡頭給人抽去門閂,慢慢的將懷抱敞開了。
晨光未起,整齊的車馬聲由遠及近,格外引人注意。不少人回頭看去,只見夜幕之中一排莊嚴的車隊緩緩駛來,車架華麗,不知裡頭坐著的是什麼樣的人物。
守城官兵早已經提前得了消息,此時忙不迭從裡頭將城門飛快打開。百姓們不敢擁擠,俱是匆匆退去一邊,讓那車隊順暢的開進城裡去。
阿元昨天哭哭鬧鬧,臨睡前捧著茶杯灌了好幾杯水。此時下.身尿意飽脹,阿元抓了抓小鳥,翻了個身在夢裡夢見季蕭正給自己把尿。他在夢裡一把抱住季蕭,當下哭的抽抽噎噎,快喘不上氣。現實裡,沈淮皺著眉頭,眼見著阿元將身下的軟墊尿濕了一大塊,他一邊尿還一邊扭,差點兒將自己的嘴貼到尿上去。
沈淮趕緊將這肉蟲撈了起來,環著他的咯吱窩,一把將阿元的褲子給扒了,卷同那尿濕的軟墊一起扔到了馬車角落裡。
阿元給下身的空蕩蕩弄醒,迷糊一低頭,就見自己光著屁股。他又驚疑季蕭不知去向,半是撒氣的嗷嗷叫著,抬起那肉嘟嘟的小腳丫子就敢往沈淮臉上踹。
沈淮乾脆一把捏住他的腳腕,將他倒吊在半空,眯眼冷看著阿元。
阿元這才想起來如今季蕭不在,沒人為自己擦屁股。父親又是個油鹽不進的,他撅起紅軟軟的小嘴巴,偃旗息鼓。
平王忽然駕著車隊來了杭城,不知殺了多少人一個措手不及。
大大小小能沾得上一點兒邊的官全都站在城門口,忍著一夜沒睡的困倦,恭恭敬敬的行禮,將腰壓的恨不得鑽進土裡去。
阿元此時給沈淮裹了一條軟被,抱住他的兩條胖蘿蔔似的腿,讓他如同長了一條魚尾巴似的動彈不得。他巴在窗邊,墨黑色的瞳仁一眨一眨的看著外頭黑壓壓的人,有些疑惑不解,卻又認真仔細的在裡頭尋找季蕭的身影。
沈淮只想立刻趕到季蕭身邊,無心應付這些人,馬車連慢都沒慢,反而趁著早市未啟,街上空空蕩蕩而一路快馬進了城裡。
季家門房處。
小廝打著哈欠等著換班,卻聽外頭馬蹄聲陣陣停在門口。
他的瞌睡蟲去了一半,連忙站起來,不等他走近門邊,便有人將門板從外頭拍的震天響。
“開門開門!”
那小廝給那粗聲粗聲的官話弄得有些怵,猶猶豫豫的才開了一條縫,便給外面的人用力的推了個直直敞開,人也連帶著摔到了地上。
“哎哎,”小廝跟著站起來,“你們是什麼人,怎麼好強闖?”
敲門的武將停住,轉頭瞪視著那小廝,罵道,“平王殿下駕到,還不快去通傳?”
小廝一愣,立刻一蹦三尺高,一邊畏畏縮縮的應了,一邊偏頭去瞧那華麗的車座,不敢遲疑的飛快往裡頭跑去。
春暉園。
季歸鴻與趙氏正睡得深沉,卻聽外頭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又有貼身丫頭湊近慌叫,“夫人,老爺,快些醒醒,平王殿下在外頭等著呢!”
平王兩個字將季歸鴻的困倦掃清,他披起外衣慌忙下床,不敢相信的追問,“平王殿下,他怎麼這麼快便來了?”
照理說,他們派出去報信的人也不過是昨天晚上才出發,斷然不可能這麼早就趕到了平陽城,更別說平王這個時候就已經到了杭城。季歸鴻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老爺莫要過分憂心,”趙氏跟著整理自己,又開口安慰季歸鴻道,“想來興許只是湊巧罷了,平王從前便愛好出遊,此時說不定是恰好轉到了杭城,便想著來看看。”
“也對,也對,”季歸鴻跟著點了點頭,心頭的憂慮微微往下放了放。他穿好衣服,與打著燈籠的小廝匆匆走進夜色之中。
等他走到二門處,沈淮恰抱著阿元也往裡來。
季歸鴻連忙停住,連帶著身後的一連串人跟著慢了下來。
“參見平王殿下!”
數十人此起彼伏的趴跪下去,將沈淮面前的路阻了個滿當。
黑夜裡人形不清,面前這些人在阿元眼裡如鬼如魅,他一頭撲進沈淮的懷裡,悶聲悶氣的,“怕!”
沈淮摸摸他的腦袋,見了這些人心頭只有煩悶,他語氣肅殺,“阿蕭人在哪裡?”
眾人不知沈淮懷裡抱著的是誰,只季常一個此時渾身冷汗泛了出來。別人沒有見過阿元,他卻是見過的。這小娃娃素來能作妖,與三少爺半點兒不像,可卻每每都被抱在三少爺懷裡。阿元也是季常說的,那個季蕭與野男人生的孩子。
這小野種竟被平王抱在懷裡?
季常猛地想到一個糟糕至極的可能,臉色慘白恨不得此刻自己馬上死了去,也好過這可能應驗了以後的結果。
季歸鴻見沈淮發問,連忙道,“阿蕭他還睡著,並不知殿下來臨。”
他說著又對一旁的小廝說,“還不快去將三少爺叫過來?”季歸鴻說著上前一步,笑看著沈淮,“殿下來得巧,我們這才將人找到,這兩年阿蕭在外頭漂泊孤苦,卻為王爺守身……”
沈淮不等季歸鴻說完一水兒的假話,抬腳便在他的心窩口一踹,將人踢飛出去,又冷聲環視著眾人,“且在這兒跪著,新帳舊賬,我自會和你們算清,個個都逃不了。”
季歸鴻一下給撞到了一邊的石梯下,癱軟在原地只剩出氣,沒了進氣。
季家人還不知自己哪裡做錯,趙氏嚇得嚎啕大哭,沒了儀容端莊,她飛快的奔到季歸鴻身邊,急切道,“歸鴻,歸鴻?”
沈淮不去理會哭作一團的季家人,徑直抓過一邊瑟瑟發抖的小廝,將他踢去前面帶路。
芳菲苑裡不似外頭吵鬧,季光睡在外間,呼嚕打的震天響。季蕭想著沈淮,早早的睡不下去,此時坐在床沿等著天亮。
外頭忽然嘩啦一陣響聲,像是大門給人粗魯的推開。季蕭心跳一頓,立刻跳下床,小跑著到了門外,希冀的看向來人。
季光也給這聲音弄醒,來不及阻攔,眼見著季蕭跑了出去。他低低的罵了一句,連忙起身穿鞋。
迎著朦朧亮起來的天色,季蕭跌跌撞撞的身影看得沈淮心驚肉跳,就怕他一時不查摔了去。他的目光緊緊盯住季蕭的身影,大步迎上去,久未落地的心,一下安到了實處。
走到跟前,沈淮一把將季蕭給摟進了懷裡,也先不管其他,只低頭熱切的尋著了季蕭的唇瓣,探進舌尖去深深的吻了一陣,心頭的狂跳才算止了止。
“阿蕭,阿蕭,”沈淮低頭用額頭抵住季蕭的,喃喃道,“你可差點兒將我嚇死。”
季蕭也緊緊抱著沈淮的要不敢鬆手,他揉揉自己發紅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又乖乖的主動認了錯,“是我不好,太過大意了,”
阿元本來張頭張腦的到處亂看,等進了這小院子也沒見他打起精神。冷不丁見著季蕭從屋裡跑出來,他一時反應不及,乾脆愣在了原地。
待季蕭與沈淮親過一邊,又輕聲的說了一會兒話,他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掙扎著要從沈淮的懷裡撲到季蕭的懷裡。
季蕭給猛地黏到身上的肉團子撲住,想起自己方才竟就在阿元面前親吻了沈淮,一下臉頰漲得通紅,好在天色不亮,也沒人看得清楚。阿元這小肉蟲,從出生開始便沒有離開自己一天。季蕭輕輕阿元軟綿綿的臉頰肉,跟著阿元一起落了兩滴眼淚,“阿元這兩天可聽了父親的話?”
阿元抽抽噎噎,什麼也不說,只管緊緊抱著季蕭的脖頸,將兩隻腳也用上,緊緊地環住季蕭的腰不肯放。
季光躲在屋裡瞧見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原來季蕭的那個野男人不是別人,竟就是平王殿下!他瑟瑟抖著,只覺得自己沒了活路。
季歸鴻給沈淮踢的半死不活,季家的兩子卻也不敢怠慢了沈淮,他們原本緊跟在沈淮後頭,想看看盛怒之下的沈淮會如何對待季蕭。卻不想他們竟半點兒不像是長久分別,沒有生疏不說,反而親密極了。
兩人此刻大駭,唯恐季蕭說出什麼不利的話,將季家推向更加萬劫不復的境地。
“殿下一路奔波,未曾歇息,不如就先宿在阿蕭的房裡,等客房收拾好了,再……”季大公子猶豫著開口,還沒說完便給沈淮抬頭看了一眼,裡頭的戾氣像是能將人撕碎。
天色漸明,季大公子臉上的驚懼無所遁形。
☆、第71章 責罰
阿元哭了個神清氣爽,複而又緊緊揪住季蕭的衣襟睡了過去。小肉蟲子這兩天眼見著清減下去,臉上的嘟嘟肉都少了一層。季蕭垂眸,心疼的撫了撫阿元的臉面,將他也跟著抱緊了些。
他說什麼也不想再離開晉和與阿元了。
沈淮附身過去,看了一眼阿元輕聲道,“這兩天見不著你,吃飯都不曾好好吃過幾頓,半哄半騙吃了些,一會兒讓人做了,你親自喂他吃一些吧?”
季蕭連忙點頭,“一會兒我給阿元做,做些他向來喜歡吃的。”
沈淮拉住季蕭的手,跟著強調,“這兩天我也沒吃好飯,”他又拉過季蕭的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龐,“阿蕭看我是不是也瘦了不少?”
他的目若燦星,曖昧至極的一挑眉,灼的季蕭手都發燙。季蕭又是歡喜又是滿足,他忍著羞怯點了點頭,“瘦了,一會兒也給晉和做,”
如果光看這一幕,家人重聚實在圓滿溫馨。
沈淮得了季蕭的心疼,十分滿足。他握住季蕭的手,偏頭又往下麵看去。下頭季府的人烏壓壓的跪成一片,個個膽戰心驚,恨不得將頭塞進地磚裡去。
“阿蕭在這裡長大,”沈淮淡淡開口,下面跪著的前前後後俱是渾身一顫,“我卻不太清楚他從前的生活,你們誰能站出來給我說說?”
誰也沒有想到,當年那個孤苦令人欺淩的三少爺,如今會搖身一變與平王比肩。一層身份下來,已足夠將府裡的任何一人壓死。要說起來,這府裡誰沒有欺辱過季蕭?
這個時候自然是越發戰慄,沒有一個人敢出頭說話,場面反倒安靜下去。
沈淮早有預料,他抬了抬手,門外便有侍衛大步湧進來,俱是大刀挎身,一團的將裡頭的人像鐵桶般圍了個密密實實。
“季大公子,你站出來給我指一指,從前服侍阿蕭的是哪幾個。”沈淮的聲音如同從冰窖裡撿回來,透著陰冷的煞氣,凍的人心膽俱裂。
被點名的季大咬著牙忍著腳軟站起來,低著頭仔細的看了看,將從前服侍過季蕭的,不論老幼,一個個點了名叫了出來。
侍衛隨即將人從人堆裡一個個拖了出來,在外頭癱軟成一片。
有反應稍稍快些的,立刻重新趴倒在地上,重重的朝著沈淮與季蕭磕頭,“求三少爺寬恕,求平王寬恕!”
親身侍候季蕭的人並不算多,前後拉出來有關係的也不過五個,此時磕頭均是磕的啪啪作響,沒一會兒前額便出了血色。
“甚好,”沈淮道,他又抬眼看著季大問,“就這五個?”
季大連忙點頭,“就這五個,從前阿蕭身邊侍奉的人並不多……”
沈淮點了點頭,拿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然後抬手捂住了季蕭的眼睛,毫無徵兆的用極其平淡的口吻說,“殺了吧。”
話一出口,侍衛手起刀落,五個僕役的腦袋頓時骨碌碌的滾在了地上。頭身分離,殘斷的脖頸之間噴射出鮮紅的血液,將一片地磚染得通紅,同時流程一道小溪,淌在眾人腳下。
有膽子小的,此時已經暈死過去,離得近的兩個,身下一熱,竟是尿濕了褲子。
侍衛們手腳俐落,抬手將頭身撿了,轉頭送了出去。
季蕭的眼睛上擋著沈淮溫熱的手,可聽見那刀砍進皮肉的聲響,還是跟著縮了縮肩頭。等屍首被搬去外間,沈淮才將手放下,又仔細的看了季蕭的臉色,後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安慰道,“阿蕭別怕,我在呢。”
季大公子站得近,給噴了滿臉的鮮血,他的身子搖搖欲墜,幾乎要站不住。
趙氏跪在中間,已是快要喘不過氣,正繃成一條欲斷的線時,沈淮又開口了。
“季大公子與季二公子比阿蕭年長幾歲,想來定沒有少照顧阿蕭了。”他的聲音寬和,沒了方才沖天的戾氣,卻依舊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緒,以至於更不安起來。
被點名的季二連忙站起來,與他的大哥一起垂頭呐呐不語。
瞧見了方才那樣鮮血淋漓的場面,季大的妻子此時哪裡還跪的住,她抱著臉色蒼白的孩子從人群裡跪爬出來,一路到了季蕭面前,哭求道,“三,三弟,你瞧瞧阿沁,你瞧瞧阿俞,他們如若沒有了父親,我們該如何過活?”
季二的媳婦兒此時也恍然反應過來,一把扯過已經嚇暈過去的自己的孩子,一樣推到了季蕭的面前,說了一番可憐的話。
“求三弟寬恕,求平王寬恕!”
哭聲頓時慘成一片,起起伏伏不知盡頭。
季蕭的眉頭擰了擰,他看向沈淮,有些猶豫,輕聲道,“留他們的命吧……?”
沈淮拍了拍季蕭的手,道,“我有分寸。”
他的視線再度看向季大與季二,慢條斯理的開口道,“兩位如今我也該稱呼一聲兄長,聽聞兄長們從前最愛在玩伴造訪時與阿蕭玩笑,想來兩位兄長是覺得有趣了,此等趣事,我倒也想玩一玩。”
沈淮說著起身走到季大與季二面前,壓低聲音,“被稱作怪物是什麼滋味,你們不懂吧?”
季大與季二此時已經有了十分糟糕的預感,然而什麼也不敢說,只含糊的應著,以期將沈淮應付過去。
沈淮低頭撚了撚自己的指尖,只要一想到阿蕭小時候在這裡受盡屈辱,如今還要被當成物件隨意抓回來討好人。幸運是他已經找到阿蕭,否則誰能為他出頭?二十年的賬若是打算一筆勾銷,實在沒有這麼簡單。
一陣沉默後,就在眾人以為沈淮不會開口時。
“把耳朵給我割了,”沈淮背過身,淡淡道。
侍衛上前一把將季大與季二按住,兩隻耳朵不過是兩片軟肉,幾乎是無聲無息便啪嗒掉在了地上。他們的動作太快,以及與季大和季二甚至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瞧著兩塊回不去的肉掉在了自己的腳邊。
少了耳朵,兩人的面目滑稽,像是一顆長了毛的雞蛋。
須臾,季大與季二才察覺了疼痛,齊齊哀鳴抱住耳朵痛哭不止。他們向來也是自詡風流倜儻,如今竟成了個沒有耳朵的人,此種不平難以言表。
季家的兩個兒媳見狀均是驚叫一聲,一前一後的跟著暈死了過去。
這卻還不算完,不用沈淮指示,外頭的人便又放進屋裡幾個年輕生人,男男女女都有,俱是面色蒼白不知如何舉措。
“仔細瞧瞧,”沈淮指了指季大與季二,“說一說他們如今的樣子像什麼?”
這些人家多半與季家有交往,也是小時候與季大季二一同欺辱季蕭的玩伴。此時不明所以的給一個個抓到了季家,直到見了沒耳朵的季大季二才反應過來事情的嚴重。
有為人圓滑世故的,立刻站出來對季大季二道,“這幅樣子,像極了一個南瓜,長得歪七扭八,不似個好的。”
“哪裡還算個南瓜,兩個臭雞蛋還差不多。”
幾個人說的乾巴巴,互相附和間或還要笑一陣,說了兩句後,發現季大與季二不敢反駁,只目露恨意,他們也不怵,反而漸漸得了真興味,一鼓作氣將季大與季二損了個沒邊。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季大與季二忍著羞憤,心頭的痛苦難耐,幾乎想要就這麼一頭撞死,也好過站著無力的任人欺淩。
聽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幾人也蹦不出新鮮說辭後。沈淮示意侍衛,“掌嘴,狗嘴吐不出象牙,想是從來如此。”
侍衛們拿著板子手腳俐落,將方才還伶牙俐齒說個不停的人啪啪啪打了個面頰紅腫,涕泗橫流。
男男女女均是滿嘴的血,一口牙全松了。
這番動靜終於鬧醒了阿元,他在季蕭懷裡扭了扭,朦朧睜眼看著他。然後猛地又瞪起眼睛,像是做夢嚇醒了一般,圓溜溜的眼珠子緊緊地盯著季蕭。
“爹啊!”他一聲嚎叫,將在場不知多少痛苦的呻.吟都壓了下去。
阿元屁顛顛的站起在季蕭懷裡,一口一句訴苦,“阿元,苦。”
下面一地鮮血還沒淡去,還有歪七豎八躺了一地的,又有少了耳朵松了牙齒的,奇形怪狀皆有之。季蕭怕阿元看見這場面,連忙站起來,抱著阿元往一旁走,又對沈淮道,“我帶阿元先下去,”
沈淮點頭,“我一會兒就過來。”
趙氏緊緊盯著季蕭,此時終於忍不住開口,“阿蕭,季家到底對你有養育之恩,你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
季蕭無言的看著她,面色有些鬆動。
沈淮起身,走到季蕭身邊。季蕭也跟著轉頭看著他,欲言又止。
“晉和,”他開口,又頓住,後一口氣將話說完,“晉和中午想吃些什麼,我現在去做。”
沈淮原本提起的心情猛地落下,他興起的抱住季蕭親了親,低聲笑道,“想吃阿蕭做的豆腐,也想吃阿蕭的肉。”
這話曖昧不清,說的季蕭臉紅,他胡亂的應了,推開沈淮轉身快步走了。既沒有理會趙氏,更沒有開口為其他人求情。
沈淮原本最顧慮的就是季蕭心軟這一點,此時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氣。他看著季蕭的背影,面上柔情四溢,只不過等再轉身,又是個滿面煞氣的閻羅樣。
一院子站著的人顫抖的如同風中落葉,只盼沈淮能夠一刀給個痛快。
季蕭才出院門,一邊的兒茶便迎上來,伸手道,“爺,小少爺給我抱吧?”
“不用。”季蕭沒將阿元給她,只自己往前走。沒兩步,他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頭問兒茶,“府裡頭,小五和丁香如何了?”
兒茶低著頭,面不改色的應聲,“小五和丁香給王爺關進了刑房,後頭詳細,奴婢並不清楚。”
季蕭腳步一頓,抿唇道,“一會兒我同晉和求求情。”
小五和丁香的錯處出在粗心,然而這也實在不能完全怪罪他們。更不說一路照顧下來,兩人都是妥帖的人,因著這樣一件事情便斷送了後頭的前程,季蕭有些過意不去。
兒茶點頭也並不接話。
她心裡只覺得季蕭低估了自己。他若是開口向王爺,那還能算求情麼。王爺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肝掏出來送人,季蕭無論開口說什麼,顯然都不會被駁斥。
一路走到芳菲苑,裡頭已經給人打點的十分清爽整齊,連新鮮的花草都擺了好些,脆嫩欲滴,絲毫看不出被秋意侵蝕的樣貌。
廚房裡已經站了兩個丫頭與兩個婆子,手腳俐落的收拾準備,已經將食材弄得七七八八,整齊的碼放在桌案上。
這處廚房少有人用,平時均是落灰的地方此時也給擦洗的乾淨。
季蕭抱著黏人的阿元走過去,腳步才到門口,裡頭的人已經均迎了出來,恭敬極了的屈膝行禮。
季蕭道,“你們先出去吧,這裡有我便是了。”
丫頭婆子不敢多問,只應著季蕭的要求低頭小步的退了出去。
廚房裡有一隻小板凳,季蕭將阿元放到地上,又搬來一隻高椅放在那小板凳前。阿元坐到小板凳上,上身靠在高椅的椅面上,一下便如同回到了小院的光景,等著季蕭做飯給他填飽肚子。
阿元晃了晃自己的腳丫子,足尖點地,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季蕭來回忙碌的身影。看他將豆腐從水裡撈起切塊,看他在魚背上改刀,又有柴火燒的旺,熱油下去一時香味四溢。
阿元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起來,兩天時間這個時候才覺出餓似的。他低頭看了看自己不似平時那樣圓滾滾的肚子,兩條眉毛如同小蟲一般的皺著。阿元不太滿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罵道,“別叫,別叫!”
季蕭偏頭看他,正要笑,卻覺得頭暈目眩一陣不適,竟握著鍋鏟綿軟軟的倒在了地上。
“爹啊!”
阿元高叫一聲,哼哧踉蹌的一把推開了自己面前的椅子。
嗷,看到好幾條評論了,就是說阿蕭沒有大姨媽如何生孩子噗哈哈哈。沒有大姨媽並不是生孩子的關鍵啊,我看過書,少數人的規律不一樣的。有些人兩個月來一個,有些人一個季度來一次,也有些女性一輩子都沒出過血,但並不影響生育。
如果好奇的話,可以百度一下“暗經”,說的就是不來姨媽但能生育的情況。
☆、第72章 喜脈
一院子的季家人給沈淮嚇得魂飛魄散,就眼見著他在得到下頭一個侍衛的通傳以後,手上的寶劍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而後威嚴儀態全失,滿面慌張的大步從一邊的小門離開了。中間跨步上臺階時,還險些一個踉蹌滑倒在地。
季蕭昏睡在地上,幾個小丫頭也不敢叫小廝來碰,合力將他扛到了床上,好在他身形消瘦,扛上去也並不費力。兒茶抱著淚眼汪汪的阿元站在一邊,止住他不斷伸手要往季蕭身上撲的動作,又暫且捂住他嗚嗚叫爹的小嘴,快步退到了外間。
此時還不知道是內傷外傷,阿元這般沒輕沒重的壓上去,實在由不得。
沈淮乒裡乓啷的推開外頭的門,一路風風火火的趕了進來,等一屁股坐到了床邊,卻又不太敢吵了季蕭。只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又看了他的神色。脈搏穩健,面色紅潤如常。沈淮的心稍稍安了下去,伸手將一邊的跟著進來的阿元接到自己手裡,低聲道,“別哭,吵了阿蕭。”
阿元肩膀一聳一聳,又是委屈又是怕,忍也忍不住,一頭栽進了沈淮的懷裡,只覺得自己愁死了。
好在這趟過來帶了隨行的大夫,此時匆匆背著藥箱趕過來,一見沈淮那閻羅臉,只在心裡暗自祈求季蕭莫要有什麼大毛病。
大夫弓著身,不敢自己伸手,“王爺,請您將夫人的手拿出來,臣好診脈。”
沈淮依言抽出季蕭的手,又在大夫剛要伸手診上去的時候攔住他,皺著眉頭從一邊兒茶那裡接過一塊帕子,鄭重的蓋在季蕭的手腕上面,這才准了那大夫診脈。
小氣成這樣,大夫額頭上的冷汗直流,更是惶恐,垂著眼連看都不敢多看季蕭一眼。
須臾,他松了手,得了結果未能消解他的疑慮。大夫臉上卻是又驚又怕,覺得自己已經必死無疑。
這,一個男子怎麼會出喜脈?他從來自詡醫術不錯,卻不想這時候給現實打了一巴掌。他越是躊躇不敢說,沈淮心裡的那根弦便繃得越緊。
“到底是因為什麼病症,你還不快說!?”沈淮一句話帶著殺氣,差點兒將大夫的魂嚇飛了。
他哆哆嗦嗦的躬身拱手道,“王爺,只怕,只怕臣說的不對……”
沈淮忍著想一掌拍死這個磨磨唧唧大夫的衝動,道,“不管你說的對不對,都先給我說了,我不治你的罪。”
有了這句話的保證,那大夫才松了一口氣,將後頭的話順暢的說了出來。
“縱使臣行醫數十載,也是頭一回見著如此奇怪的脈象,這脈象是,”他頓了頓,在沈淮焦灼的目光下,繼續道,“是將將一個月的喜脈……王爺莫急,除去這脈象古怪,夫人其他地方都很好,只不過有些體虛,稍加調理便能恢復健康……”
大夫以為自己說出這等話,沈淮少不了抬手就是一巴掌,卻不想沈淮整個愣在原地,呐呐的反問,“你說,阿蕭的脈象是什麼?”
“是喜脈,”那大夫到了這份上,乾脆咬了咬牙,一鼓作氣的說了出來,“如果照著這脈象判斷,夫人是十成十的喜脈,然而夫人是男子……”
這話越說越奇怪,大夫以為沈淮總要發怒,卻不想沈淮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驚喜難掩,指著他道,“再給我仔細看看,除了喜脈還有沒有其他毛病,到底是因為什麼暈了,”
沈淮一邊說著話,一邊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後頭去。大夫余光瞥見,看得滿腹狐疑,不太明白沈淮的情緒因何如此高漲。
沈淮滿目熱切的盯著沉睡的季蕭,若不是還要往後診治,他幾乎恨不得撲到季蕭身上,親親他的寶貝小心肝兒。這一趟有驚有險,卻不想此刻全化成了喜樂。
阿蕭肚子裡,竟又有了一個他的孩子,左右算起時間來,便又是一次就中了?沈淮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和季蕭都厲害極了。
大夫將自己診脈的手又放下來,鄭重的對沈淮道,“夫人是前面急火焦灼造成的體虛,這會兒見著您一放鬆,便體力不支,究其緣由,是這喜脈生的異象,臣才疏學淺,望王爺責罰。”
話是這麼說,大夫心頭狂跳,生怕沈淮真一個不高興將他腦袋去了。他家裡上有老母下有嬌妻,可不能在這時候沒命啊。
沈淮長松了一口氣,淡聲道,“罰什麼,要賞,你給我開幾副安胎藥,幫著阿蕭調養調養身子,回了平王府,也記得定時去給他診脈。”
這一串吩咐將大夫弄得昏了頭,他卻也不敢多問,只全都應了下去,隨後小步退出門,這才放鬆下來,活像是從鬼門關逃出來似的。
阿元此刻已經哭累了,迷迷糊糊的在沈淮的懷裡睡了過去。沈淮揮退了一旁侍候的小丫頭們,自己將阿元輕輕放到了床裡面,自己也脫了鞋躺到外側季蕭的身邊,忍不住在他的臉頰上,唇瓣上親了又親。
季蕭也不知是前頭疲累過度,此時一放鬆竟是睡得昏天黑地,直到了傍晚日頭已落時才慢慢的睜了眼。
他一睜眼就看見沈淮坐在床邊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季蕭有些奇怪,他已經忘了自己怎麼躺在這床上,只記得前一刻自己還拿著鍋鏟做飯呢。
“我怎麼睡著啦?”他一邊輕聲問,一邊撐著上身要從床上坐起來。
沈淮連忙按住他,著急道,“別起來別起來,你方才暈了,現在還有些虛,躺著再睡一會兒。”
季蕭也給自己暈過去的事實嚇了一跳,“怎麼會暈呢,我覺得,覺得自己身子挺好的啊。”
他臉上的擔憂畢現,沈淮怕他多想,連忙握住季蕭的手,道,“別怕別怕,沒有什麼大毛病,只要好好調養,再九個月便好了。”
“九個月?”季蕭嚇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只覺得自己得了什麼了不得的大病,他緊緊地握住沈淮的手,“晉和,你別哄我,我是不是,是不是得了要死的病了?”
沈淮原本想逗逗季蕭,卻不想聽見季蕭這胡亂的猜測倒先將自己嚇了個魂飛魄散。他連忙一把摟住季蕭,又捨不得罵,只咬著牙無奈道,“唉,你這個傻子,”
季蕭仰頭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沈淮低下頭,親了親季蕭的嘴唇,又將自己的大掌伸到季蕭的小腹上,低聲道,“你九個月才能好的毛病在這裡,你是有了身孕。”
季蕭的眼睛簌的睜大了,不敢相信的反問,“真,真的嗎?”
沈淮滿心歡喜,心頭的甜蜜漲得要炸開,“自然是真的,”他抬手摸了摸季蕭的臉,幫他將一絲頭髮撥弄到耳朵後頭,“大夫已經來診過,一會兒就煎藥過來。”
季蕭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他低下頭去摸了摸自己的肚皮,“不像呀……”他抬起頭對沈淮道,“我前頭懷著阿元的時候,肚子大起來的時候才有感覺,還以為自己肚子裡長了個瘤子快死了呢,”
他說著又覺得有些甜蜜,對沈淮這個再合適不過的傾吐物件道,“你看阿元現在這般鬧騰,可他在我肚子裡的時候可十分聽話,安安分分的足了月便出來了,從小也是個不挑剔的……”
沈淮聽他說起往事,心中又有些酸澀,總後悔自己怎麼沒有早些找到季蕭,又或者一開始離開便該將他帶上。
說誰誰便來了。
阿元給兒茶抱出去哄著吃了些東西,小傢伙卻已經沒精打采的。
兒茶在門口等了等,聽見屋裡面床來說話的聲音,這才大著膽子伸手敲了敲門,“王爺,夫人,小少爺來了。”
阿元應景的疾聲叫爹。
季蕭連忙應聲道,“進來吧。”
阿元原本怏怏的,一聽見季蕭的聲音,立刻豎起了耳朵,他瞪大眼睛指了指門裡,“爹!”
兒茶笑著點點頭,一言不發的將阿元給抱去了房裡。
阿元見季蕭坐在沈淮的懷裡,立刻也要跟著撲過去。沈淮從半空中將阿元捉住,伸手在他屁股上拍了兩下,道,“往後你再這般冒失,可不許近阿蕭的身。”
阿元聽不懂他說話,也半點兒不將自己的心思放在沈淮身上。他咿咿呀呀的往床裡面爬,然後一下趴在了季蕭的胸口,貼住了便不肯走了。
季蕭此時見了阿元,心裡覺得十分虧欠,他伸手輕輕拂動阿元的頭髮,低聲道,“原本想好好陪陪阿元,可往後一段時間裡,恐怕都要謹慎些才是……”
沈淮貼著季蕭,安慰他,“這有什麼,左右阿元往後一天天的本就是要離你越來越遠的,一個男子,怎麼好日日巴著自己父親?”
阿元照樣聽不懂這一句,只覺得季蕭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格外甜蜜。他雙手撐起上身,湊近了要親季蕭的臉,嘴裡嘟嘟囔囔的道,“爹,親一親,”
阿元紅潤的小嘴撅成了一朵小喇叭花,啪嗒一下在季蕭的臉上親了一口。
沈淮看不過眼,一把推開他的腦袋,護食的將季蕭抱在懷裡,又告誡季蕭道,“你別太縱著他,一個男孩兒,太沒規矩。”
季蕭怕他又是抬手照著阿元的屁股一巴掌,連忙握住沈淮的手,順勢與他十指相扣,如此這般將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才道,“我往後一點點教阿元,他現在還小,很多話都聽不懂呢。”
阿元一屁股蹲坐在床上,一張小臉虎著,不太高興的盯著沈淮。
“父親,壞!”他不知怎麼忽然想起一路上沈淮對自己的屁股的抽打了,此時立刻對季蕭告起狀來,“屁股,痛。”
阿元說著撅起屁股。
季蕭怕他真的痛,連忙松了沈淮的手,又褪去阿元的褲子,將他兩瓣圓圓的屁股蛋仔細查看,卻不想屁股蛋竟果然是紅的。
“晉和,你也,你也打的太用力了些,”季蕭皺起眉頭,有些埋怨。
他將阿元撈進自己懷裡,給他慢慢的揉弄。阿元咕嘟嘟的吹著泡泡,眯起眼睛高高興興的趴在季蕭腿上。
沈淮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湊過去看,“我這一路上也就打了他屁股五六下,怎麼會紅了?”
季蕭不太信,“阿元的皮膚不容易留紅,你定是太用力了,往後,”他斜睨了沈淮一眼,“往後你可不能在這樣打他。”
兒茶終於站不住,往前一步輕聲道,“小少爺的屁股,恐怕是剛才在外面吃東西時,自己一個屁股蹲坐到了鵝軟石路上,坐紅的。”
沈淮立刻接道,“你瞧瞧,原來是這樣,阿蕭可別冤枉了我。”
季蕭一愣,又低頭看看埋頭進被褥的阿元,一時卻不知怎麼有些忍不住要笑的衝動。
一家三口原本已經和和美美,他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如今他又有了個新的盼望。
季家這煩心地方,無論是季蕭還是沈淮都不想多呆。
翌日便啟程回了平陽城,唯一帶走的便是季蕭生母的屍骨。
沈淮是如何整了季家人的筋骨,這一點季蕭並不清楚。他只知後頭趙氏讓人送了十幾車的東西來,加上房契地契,幾乎將大半個季家都給了季蕭,名義上只說是家裡賠過來的嫁妝。
季蕭有些拿不住,覺得這些東西不該自己。他一個庶子,順順當當下去也不該繼承家裡的財產,更不說如今這樣。
他一邊為沈淮著衣,一邊將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
沈淮聽完,笑著摸摸季蕭的臉,“阿蕭總是心善,”他頓了頓,臉上換上冷色,“這些銀兩,他們說給你做嫁妝,左不過是為了換季家一個安寧與平順罷了,你可不能當真覺得他們是為你好。”
“我也知道,”季蕭垂眼有些沒精神,“只不過與他們扯上關係 ,總讓我覺得不好。”
☆、第73章 告狀
沈淮將季蕭抱在懷裡親親揉揉,好一番溫言安慰。待季蕭好了,他卻捨不得走了,前院不知多少事情等著,季蕭轉過頭又勸他,兩個人哄來哄去,沈淮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季蕭擦了擦紅潤的嘴角,耳邊聽見阿元在院子裡的笑鬧聲,他低頭看看自己平坦的小腹,臉上露出些溫和的笑意來。
今春端著餐盤從外頭走進屋裡,餐盤上放著一盅湯品,香氣四溢。
她前腳將這湯品放在桌上,後腳阿元便聞著味道循著跟進了屋裡。他站在桌邊豆丁一般大的小人,卻又似白嫩蓮藕一般粗胖,雙手撐在凳子上,眼巴巴的踮著腳往桌上看。
“香,”阿元指著那湯品,同季蕭說話。
季蕭坐著與他招招手,“阿元到我這裡來。”
阿元便屁顛顛的沖進他懷裡,將胖軟的臉蛋依進季蕭的手掌,撒嬌的蹭了蹭,而後大言不慚道,“爹,餓了。”
這說的不是季蕭餓了,而是他自己餓了。
八角原本小意站在門口候著,聽到這一句連忙匆匆的上前低聲稟告,“爺,小少爺他剛吃了兩塊豌豆酥,不餓的。”
阿元聞言猛一回頭盯著八角,鼓著臉連連反駁,“餓的,餓的!”
季蕭失笑,他伸手將阿元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懷裡,又撫了撫他的小圓臉,道,“真的餓還是假的餓,這都不能給你吃。”
湯品裡散發著幽幽的藥香,裡頭放著安胎的藥材呢,孩子哪裡能吃得。
阿元扭了扭粗胖的腰,仰著頭用黑亮的眼睛看著季蕭,花瓣似的小嘴撅著,全是個不高興的模樣。
今春上前一步,輕聲道,“爺如今身子還沒調養回來,小少爺他有些重量,還是讓八角抱著吧?”
八角聞言,忙殷切抬頭看著。
季蕭鬆手將阿元放到地上,“不用抱著,阿元如今走路走的穩健,常抱著也不好了。”
喝不到湯品的阿元對屋裡也少了幾分留戀,給八角牽著手往外走,只回頭看了看季蕭,沖他招手讓他也跟著一起出去玩。
等他們走了,今春依舊站在原地。
季蕭抬起頭看她,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道,“怎麼了?”
今春垂下頭去,低聲道,“那日將爺擄走時,不管在場的不在場的,但凡是能牽扯上一點兒關係的,如今都在刑房裡關著,”她頓了頓,“王爺他為了您的事情怒起,外頭卻不這樣看,才來南地,有許多事情都牽扯不少,如若您能開口求個情,也能為王爺爭個仁善的說辭……”
季蕭伸手將那湯品的蓋子打開,想了想,只問,“這兩天沒有看到慶雲,他也在刑房?”
今春沒想到季蕭一句話就問到了點子上,她臉上閃過一瞬間的慌張,隨即恢復如初,放下心裡的戒備,道,“慶雲的確在那日也被關進了刑房。”
季蕭因此便明白了今春緣何開口提醒自己求情了。照著她往常的性子,這樣的事情今春斷然是不會去管的。
“這事情我知道了,我本也有意與晉和提起,只不過這兩天忙的暈了頭,”季蕭將手裡的湯勺放進小罐裡,又用餘光撇了撇今春的神色,後對外間站著的兒茶道,“兒茶,你現在去刑房一趟,讓把和這件事情籌謀沒關係的人都放出來。”
兒茶在外頭低低的應了,轉身提著裙子走了。
今春連忙屈膝行禮,“奴婢代慶雲謝過爺。”
季蕭搖搖頭,垂眸沒去看她,只淡聲道,“往後若有這樣的事情,莫要七彎八拐將晉和牽扯進去。”
今春一窒,恭敬地低下頭認了錯處。
兒茶轉身出了主院,一路奔著刑房去。待七彎八拐的走了兩刻鐘的時間,這才見了那顯得陰森莊嚴的地方。
她的這身裝束,門口倒未曾有人敢攔住她,等到了里間的庭院裡,耳邊隱約已經能聽見痛苦的呻.吟與慘叫。兒茶的臉色白了白,卻也忍住,侍衛將她攔住,面色不善的打量她,“你是哪裡來的,過來做什麼,還不快些出去?”
兒茶挺直了腰板,昂首道,“我是夫人身邊服侍的兒茶,夫人讓我過來問問前幾日因著外頭小院抓起來的人裡,與事情籌謀無關的人都可以放了吧?”
那侍衛聽見兒茶是從主院過來,面上的神色松了松,說話時候的口氣也緩和了不少。只不過兒茶的話依舊讓他有些為難,“無關的人,有關的人,說是一句話的事情,然而王爺沒有開口……這位小姐姐,你回去告訴夫人,這事情我們做不了主。”
兒茶一眼望到刑房裡,黑洞洞的仿佛一張吃人的大嘴。
她反問,“我們下頭的人做不了主,夫人也做不了主了?”
這話一出,那侍衛臉色更加為難,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他正躊躇,忽的瞥見安遠從外頭進來,連忙快步迎上去,低聲與他稟明了兒茶的來意。
安遠於是停下腳步,看兒茶對著自己福了福身。
“既然夫人已經開口,哪有不聽的道理?”安遠並沒猶豫,轉而吩咐侍衛,“將人放了,後頭的事情不用你們管了。”
有了安遠的吩咐,那侍衛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心裡終於有了底。
安遠瞧著下頭人不少若有所思的神色,腳步不再停留,徑直往刑房裡頭去了。
沈淮下午回主院前聽人稟告了上午的事情,倒也並不意外。
等他邁步進主院,卻看見一地雞毛,下頭的人來回走動,有拿著掃帚的,又無措站著的。季蕭正站在阿元身邊,低頭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下頭的人見了沈淮,連忙跪倒行禮。季蕭聽見聲音回頭,一見沈淮也有些無奈,“雞死了。”他指了指地上,沈淮這才注意季蕭和阿元的身前躺著一隻歪著脖子已經死透了的雞。
阿元淚眼朦朧,吸著鼻子一抽一抽的聳肩,顯是哭的厲害過。
“好不容易養到了半大,你竟一下將它的脖子擰斷了?”沈淮也有些不敢相信阿元的手腕猛地變得這般厲害。
這狠心的小東西。
“不動,”阿元見了沈淮走近,也和他開口說小雞的僵狀,語氣裡巴巴透著可憐。
“不是阿元弄得,”季蕭連忙為阿元澄清,解釋道,“前頭他追的高興,小黑不知怎麼也來了性子,沖上去一口將雞脖子咬斷了。”
沈淮轉頭順著季蕭的視線看了看那角落裡此時沒精打采嗚咽著的半大奶狗,忍著笑彎腰下去將淚眼婆娑的阿元抱起來,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道,“一隻雞麼,明日父親讓人給你送一籠子來,如何?”
阿元睜著水水的眼睛,有些好奇的歪著腦袋,“一籠?”
季蕭連忙拉住沈淮的衣袖,道,“你別依著他,天天追著玩他也便失了興趣了,反倒糟踐了好好的吃食,另說,咱們這院子裡養一院子雞,那怎麼說的過去。”
他自己說著,又想了想那畫面,不由得跟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沈淮見季蕭發笑,心頭跟著軟下去。他隨手將阿元遞給一邊的八角,轉而攬過一邊的季蕭道,“都聽阿蕭的。”
季蕭又記著白天自己做主將人放了的事情,兩人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起這事情。
“我越過了你,後來想想覺得不好,”季蕭聲音遲疑。
沈淮見季蕭臉色鄭重,又帶著猶豫,連忙偏頭親了親他的臉頰,道,“他們本就該知道,在這府裡你和我是一樣的,這事情阿蕭做的沒有錯處,無須自責。”
他將自己擺的這樣高,季蕭聞言神色便跟著亮起來。漂亮的眼睛跟著彎了彎,淺淺露出些笑意。橘色的燭光下,他露出的一截脖頸白皙誘人,看得沈淮心頭發癢。
丫頭們跟到外間便不再往裡,十分知趣的停在原地。
沈淮與季蕭兩人單獨往里間去,一起坐在了軟榻上頭。
季蕭還沒看出沈淮的心猿意馬,只高高興興的將白天自己做好的一見小衣服拿出來,玉白色的布料綿綿軟軟,是特意讓繡房那邊反復揉軟的。
小衣服幾乎不必沈淮的巴掌大多少,看著小巧極了。
“前頭生阿元的時候沒來得及準備,自己也不懂這些,這一會兒一點一點的都要準備周全了,”季蕭低著頭小心擺弄,語氣透出一股子甜絲絲的味道。
沈淮伸手在他白皙的脖頸間來回拂動,慢條斯理的道,“這些東西讓下頭的人準備便是了,你如今好好休息才是。”
季蕭讓他摸的有些□□,往後躲了躲,紅著臉道,“哪裡有這麼體弱的,從前懷著阿元時,那般折騰也不見有什麼,前頭我也問了大夫,說不好坐著躺著一直不動,省的生產的時候多些痛楚。”
沈淮自從知道了季蕭肚子裡有了另外一個,沈淮便沒有再碰過他。平日夜夜都能抱著蹭蹭的小心肝兒此刻只能眼見著流口水。沈淮有些難耐的將季蕭抱進懷裡,埋首進季蕭的脖頸間,親個不斷。
季蕭沒地方躲,給他弄得也不太體面,幸而阿元又莽莽撞撞的從外頭沖進屋裡,興沖沖的喊,“爹!”
季蕭還坐在沈淮的懷裡,衣襟微微敞開些,眸子水光瀲灩,看得人心癢。沈淮一把將季蕭的臉按進自己懷裡,眼睛帶著野獸般的凶光,一眼看向外間跑來的阿元與他身後的八角。
八角自阿元身後追著他,沒想到屋裡是這樣一個場面。當下也知道瞧見了不該看的,被沈淮的面色嚇得差點兒腿軟的倒在地上。
阿元卻不管,只緩下腳步沉穩的走過去,又伸手拉了拉季蕭的衣角,道,“爹,餓了。”
這是要季蕭出去陪他吃飯的意思。
沈淮低頭看著小白蟲那混沌無知的模樣,暫且將這事情給忍了下來。
夜深,季蕭已經在沈淮的懷裡沉沉睡去。阿元在一邊內側床裡睡得四仰八叉。自從杭城回來,小傢伙便一直不肯一個人睡,夜裡若是看不見季蕭便哇哇要哭,誰也哄不住。沈淮打了他兩頓屁股,小肉蟲子也只管閉著眼睛哭,連打也不怕了。
他有過那幾天見不著季蕭的日子,總是怕他晚上不知什麼時候又不在了。
季蕭心疼阿元,又覺得虧欠,便幫他求了下來。這一個月讓他照舊與自己睡。
“反正,”沈淮低頭看著此時季蕭深睡的臉,想起那時候他說話時臉上的紅暈,“反正大夫說,這一個月也不好同房的呀。”
也的確是這樣的一個道理,當時沈淮也因著這一點,又有季蕭軟言的哄,一雙軟嫩的手在他的身上輕撫兩下,便雲裡霧裡什麼都忘了。
可是這個時候想來,他又不免有些後悔。同房是斷斷不能,可沒說其他的不好啊。便算是摸一摸,揉一揉好了,有阿元這個攪事精在,那都是不成的。
趁著夜色,沈淮抬頭看了看阿元。小肉蟲穿著季蕭親手縫製的薄棉裡衣,忽的一腳將自己身上的被子踢開,將裡頭綿綿軟軟的胖腳丫摔在被面上。
圓圓的西瓜肚起起伏伏,一張紅潤的小嘴微微張開,邊角滲出了一絲口水。
沈淮極其嫌棄的皺了皺眉頭,轉而慢慢的支起自己的上身,接著月色伸手解開了季蕭的裡衣盤扣。
季蕭胸前的束縛已經好久沒綁,此時略微起伏的弧線看得沈淮呼吸急促,恨不得將之壓著狠狠欺負一番。
季蕭每日晚上喝的安胎藥有安眠的作用,此時自己風光大露也未曾察覺半分,依舊呼吸綿長,睡得深沉。
沈淮撐著手好一陣舔.弄作怪,正難耐之極。忽然察覺身邊多了一道黑影。他差點兒伸手一掌,連忙將季蕭的衣襟拉好,紅著眼睛偏頭看去。
阿元不知何時醒了,迷糊的坐著看他,又見沈淮停了動作,這才慢慢的又躺下去。
沈淮面色古怪的看著繼續睡著的阿元,不知他剛才到底是發夢還是如何。不過興致頓失,只得忍著將小肉蟲捏死的衝動重新摟著季蕭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床下穿衣,就聽床裡面阿元坐著與季蕭脆生生的告狀。
“父親,吃奶了。”
☆、第74章 哭聲
沈淮系紐扣的手一僵,回頭望去,就瞧見帳子簌的給人用金鉤掛好,露出裡頭的光景。季蕭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正惱怒的看著他。阿元抱著自己的腳在床上翻了個身,同一只小烏龜似的挪到了季蕭身後。
仿佛剛才那句話不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一般。
沈淮連忙坐到床沿,攬住季蕭的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低聲帶著些心虛,“那什麼,我昨天就揉了一陣……”
季蕭一把推開沈淮還要往前蹭的臉,垂眸看了阿元一眼,語氣有些著急,“你怎麼好讓阿元看見呢,該避諱著他些。”
沈淮聞言心裡一松,連連認錯,等季蕭的臉色慢慢恢復如初,他又流裡流氣意有所指的來了一句,“你看,我這不是想你想的厲害麼,”
季蕭瞥見沈淮身下急速鼓脹起來的一大包,衣服也遮擋不住半分。他連忙從沈淮懷裡爬出去,一下縮在牆角小聲道,“大夫說不好同房的。”
“我自然知道,”沈淮起身,歎了一口氣道,“萬事都該先緊著你的身子,另則也要記得照顧孩子,”他臉上掛著明晃晃的難耐,頓了頓,又道,“我原本想著只趁你睡著覺親親弄弄過把嘴癮並不會如何,卻不想阿元突然醒了,還將之記在了心裡,今天晚上我還是搬去隔壁睡才是,否則若是忍耐不住……”
他說的可憐,讓季蕭也有兩分心軟,他從床內側手腳並用的爬出來,坐在床邊拉住沈淮的手,道,“唉,也不是,我看看再過兩日就送阿元回去一個人睡吧,省的,省的給他瞧見了不該看的。”
沈淮執起季蕭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驚喜道,“真的?”
季蕭點點頭,“真的,本來阿元和我們長久睡在一起也不是個辦法,他總要一個人睡的。”
阿元正在柔軟的被面上來回翻身,聽到這裡整個愣住,一咕嚕換了個面,雙手撐著床板坐了起來。
“爹?”他歪著頭糯糯的叫了一聲。
季蕭聞言回頭,莫名也給阿元稚拙的神色看出幾分心虛,仿佛剛才是將他出賣了一般。季蕭伸手將阿元抱到懷裡親了親,低聲問道,“阿元昨天可睡得好?”
“好,好。”阿元只管點頭,眼睛瞥到沈淮那裡,見他對自己面色不善,趕緊又將目光收回來。
沈淮卻不如他的願,“把阿元給我吧,讓外頭的丫頭照顧著便是,一會兒換好衣服就和我去練武場了,你再睡一會兒。”
季蕭一邊將阿元遞給沈淮,一邊跟著囑咐,“這兩日見著冷下來,記得在阿元的練功服里加一層厚的,免得他凍著。”炫︾浪︾言侖︾壇
外間站著的八角聞言連忙應了,“奴婢知道了,爺。”
阿元趴在沈淮的背上,小腦袋恰好擱在沈淮的肩頭,阿元雙手摟住沈淮的脖頸,甜甜又討好的叫了一聲,“父親。”
沈淮的巴掌原本有心落在他的屁股上,因此生生停住了。
也罷,轉頭兩天這小精怪又要一個人睡,到時候少不了眼淚,何必急於這一時讓他流呢?沈淮伸手撐著阿元的胳肢窩,將他高高舉起來。阿元咯咯咯的笑出聲,雙手雙腳揮動不停,活脫脫一隻小烏龜樣,“父親,高,高。”
沈淮如了他的願,兩個高拋後在他的臉頰上狠狠的親了一口,軟脂豆腐一般的嫩肉給他親的擠扁到一邊,“小傻子!”沈淮咬著牙,臉上卻不由自主的跟著阿元笑了出來。
季蕭聽著他們父子兩個聲音遠去,自己睡在床裡抱著被子也寬心不已,現下的日子真每天都好似活在夢裡。
從杭城回來,婚禮的日子便選定了,後頭又因照顧著季蕭的肚子往前推了推。婚禮過去便有了正式的冊封,季蕭是這平王府另一半的男主人,阿元因嫡長子的身份,則會順利成為世子。
因著婚禮在即,這兩日平王府的上上下下忙成一團,幾個宮裡派來的老嬤嬤腳不沾地的到處指揮著採買與整理。從內外傢俱到擺設規制,從僕役的訓導到規矩的確立。整個平王府只留了主院一塊清淨地,外頭來來回回均是急促繁忙。各類金銀器具古玩墨寶,在外院堆了個遍。
皇帝與藺羨走前讓人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又有上次秋獵各家送來的東西,一樣樣都是千金之寶,足以要將平王府的庫房弄得堆不下。
季蕭不用一樣樣的自己去整理,然而最後的帳本還是要由他過目。每一本都對賬過去,實在也是一件頗費心神的事情。
不過日子對於季蕭來說已經過分輕鬆,平王府雖是高門府邸,然而沒有公婆為難侍奉,沒有妾室要他周折打點,三個人一起如同最尋常的小家一般,舒心愜意。
小丫頭們私下裡圍在一處說話,講的也都是與之相關的豔羨。
“我娘從前和我說,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窮有窮的花花心思,富有富的一肚子壞水兒,”小丫頭捏著手裡的繡活飛針走線,語氣輕快的道,“可現在看了王爺,才知道也有好的呢。”
此話一出旁邊的人都跟著嘻嘻笑鬧起來。
有說,“你個黃毛小丫頭倒是一夜之間懂得男人了?”
一句話逗得那小丫頭臉紅不已,少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夫人雖然是個男子,然而王爺對他卻情深義重,這樣還不夠好嗎?”
“也是,有了正妻的身份,縱使後頭王爺再娶個二三十個妾室又如何,分位上加起來也比不過。”
“王爺才不會再娶二三十個小妾呢,夫人那樣好,誰比的上?”小丫頭低聲反駁,卻再度被眾人的哄笑壓了下去。
這邊正說笑的熱鬧,卻忽然聽見一陣高亢的嬰孩啼哭聲劃破天際。眾人皆是一愣而後有兩個小丫頭打頭走了出來邊走邊問,“這是哪兒來的孩子?”
哭聲顯然不是阿元,聲音又尖又亮此刻正從廚房裡傳過來。
兒茶從主屋裡探出半個身子,皺著眉頭道,“怎麼回事,莫要擾了夫人。”
一看見她,原本神色還算輕鬆的幾個小丫頭嚇得臉色慘白,連忙屈膝行禮道,“兒茶姐姐,我們正要去看,我們也不知道這孩子的哭聲是哪裡來的,”
照理說王府怎麼會有另外一個孩子的哭聲?若非此刻青天白日,眾人說不定都要怕的不敢去看。
眾人走到廚房裡頭,眼見其中空無一人等尋著聲音走到草垛後面,才發現茅草堆裡躺著一個半大的奶娃娃,瞧著年紀大小興許比阿元還大些。奶娃娃頭上紮著一個小辮子,用紅繩綁著,顯然是個姑娘家。
“這裡怎麼會有一個孩子,”有人走過去將那女娃娃抱起來,四下看了看,又皺起眉頭道,“怎麼這廚房裡的人都去了哪裡?”
“興許是今天來的一個幫手,夫人這兩天胃口不好,又想吃辣,便找了個蜀地來的廚娘,今晨到的,卻不知還帶著個孩子?”
說話間兒茶已經跟著走進了廚房,一瞧見那哭的直抽抽的小女娃也驚訝不已。
“孩子的母親呢?”她語氣不善,“怎麼這般不知事情輕重,將一個孩子扔在廚房裡。”
“剛才外院說來了一車新鮮的食材,似乎都去搬運食材了……”
“這也不該將孩子一個人留在這裡。”
外頭響動一時不消,季蕭放下手裡的帳本,也跟著走到了外間。
“外頭怎麼了,有人在哭?”
丁香見他出來,連忙拿了一件外衣迎上去要給季蕭披上。季蕭抬手示意不用,她便道,“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變故,廚房那裡興許哪個廚娘燙了手吧。”
季蕭往外走,她也便跟在後頭。
等季蕭的腳步停在廚房門口,恰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的伸手要去捂住那女娃娃的嘴。
“別悶著她,”季蕭連忙跨過門檻走進廚房裡頭,見那小女娃娃哭的厲害,那幾個小丫頭又不知道怎麼哄才好,於是伸手道,“給我吧。”
前頭那個要捂嘴的小丫頭被季蕭嚇得夠嗆,軟著腿跪到地上認錯。
季蕭將女娃娃抱到懷裡,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又親親她柔軟的面頰,後才抬頭道,“這是誰的孩子?”
眾人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女娃娃驟然在陌生的地方醒來,又見不到自己的娘親,這才哭的哇哇大叫。此刻在季蕭的懷裡得了安慰,哭聲便漸漸緩和下來。只緊緊地抓著季蕭的衣襟不肯鬆手。
季蕭心頭軟,也真還抱著她在屋裡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她展露了笑顏。
眾人不敢勸阻,只全都噤聲站在一邊。
後頭才知道,這果然是一個今天新來的廚娘的孩子。
等那廚娘戰戰兢兢的等著將自己孩子領走時,阿元已經從練武場回來,略帶好奇的看著主屋裡多出來的小女娃。
“誰?”他通身帶著些寒氣,只不過臉蛋紅紅,顯得精神氣十足,與那小女娃怏怏的神色形成反差。
小女娃生性膽怯,一見生人立刻縮到了季蕭的身後不敢出來。阿元便跟著追過去,一把摟住小女娃的腰,鼓著臉道,“不,不跑!”
他人小力氣卻大,小女娃被他束縛的動彈不得,要哭不哭的抬眼看著季蕭,向他求救。
季蕭從一旁取了兒茶遞過來的熱手絹,彎下腰為阿元擦了擦臉,笑道,“這是小姐姐,第一回見,你怎麼好怎麼抱著人家?”
阿元將小臉仰得高高的,拉著季蕭的手讓他給自己多擦兩下。他從小見到的同齡孩子不多,一起玩的更是沒有,此刻見了小女娃便整張臉綻出笑意來,拉著人家的手不放,也不管她是笑是哭。
丁香從外間走來,屈膝道,“爺,這孩子的母親在外面候著,”
說話間沈淮也從外頭跟著走進屋裡,卻見一個小女娃在,跟著走過去摟住季蕭低聲笑道,“怎麼我一個早上不在,阿蕭已經將女兒生了出來?”
小女娃本就有些怕阿元這莽撞孩子,如今又見了通身泛著涼意的山一樣的沈淮,立時憋不住了,哇的一聲重新哭起來。
外間等著的廚娘聽到這裡,急的恨不得往裡沖。
季蕭也跟著沒辦法,他只好轉頭對丁香道,“讓她的母親進來吧。”
沈淮站在屏風後頭換外衣,一邊對季蕭道,“溫沖說平陽城裡如今夜市熱鬧,咱們有陣子未曾出去,不如今天晚上出去轉轉?”
季蕭含糊應了,注意力暫全在小女娃身上。
外頭廚娘跌跌撞撞的進來,一見到季蕭便誠惶誠恐的趴跪下來,顫聲告罪,“奴婢沒將孩子管好,請夫人恕罪。”
季蕭一鬆手,那小姑娘便跟著跌跌撞撞的跑去廚娘那裡,萬分可憐的摟著她嚶嚶哭泣。廚娘抱著她,兩人哭作一團。
“這有什麼可哭的?”兒茶站在一邊低聲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母子兩個在夫人這裡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她的聲音裡透著一絲涼意,帶著明顯的警告意味。
廚娘慌張的收了聲,又將小女娃的臉一把按進自己懷裡,將她的高聲啼哭轉成悶悶作響。
沈淮換好衣服走出來,瞧見這場面立刻皺起了眉頭,“這是怎麼的?”
阿元聽他發問,連忙搶在季蕭前面道,“哭了。”
他說著慢慢走到女娃娃面前,好奇的偏頭看她,有些不解她怎麼這般愛哭。阿元伸手推了推她的肩,“哭什麼?”
小女娃雖然比阿元大半歲,然而說話還含糊不清,膽子更是怯弱。
季蕭也不知從何解釋,沈淮已經有些不耐煩起來。
今春見狀,上前一步站在廚娘面前低聲斥責道,“先將人帶出去,省的在這裡擾了王爺和夫人。”
廚娘呐呐應了,一把抱住女娃娃沒有什麼規矩進退的跑了出去。
“不跑!”阿元瞪大眼睛追上去。
☆、第75章 廚娘
“阿元,”季蕭眉頭蹙起。
八角見狀連忙兩步追上去彎腰將阿元撈回來。
阿元四肢掙動,虎虎的瞪著眼睛,仿佛一張嘴就要將八角吃了。
“不去,不去啊,小少爺,”八角頻頻開口柔聲安撫,卻似乎也沒有什麼用處,阿元打定主意要往外面鑽,宛若一條靈活的小泥鰍扭動不已。
不過抱到季蕭面前這麼幾步路,阿元幾次都差點掙脫了開去。
“阿元,”季蕭的語氣沉了沉,帶著一絲不悅。
阿元動作一停,有些疑惑的看向季淼,不明白怎麼了。
八角見他安分了些,這才小心的將阿元放在地上。由著他顛顛的往前鑽進季蕭的懷裡。
“爹,好,”阿元伏在季蕭的膝頭,歪著一張胖臉瞄他的神色,嘴上跟著甜蜜討好。
沈淮將手放在季蕭的肩頭,見他神色思索,問,“阿蕭,怎麼了?”
季蕭揉揉他的腦袋,無奈的回頭對沈淮道,“倒也沒有別的,只是那小姑娘讓我想起從前的阿元來了,”他頓了頓,在沈淮有些不解的目光下解釋道,“從前阿元的性子也並沒有如今這般外向,恐怕是隨了我,有些愛哭膽子又小,後頭慢慢長大了一點點才哄過來,等再遇見了你才慢慢寵成如今這樣。”
季蕭明白的很,沈淮雖然時不時要打阿元的屁股,但是論驕縱阿元,他比自己厲害的多。
人的性子是依照著環境養出來的,季蕭歎了一口氣,“那個小姑娘是個可憐的孩子。”
“阿蕭心善,”沈淮心道,說到阿元那一段他還有些感歎,其餘的要他多分出點同情心,那卻是沒有。
入夜。
平陽城日漸成為南地往來的中心,城裡湧進的人足以讓平陽城日夜顛倒,熱鬧不斷。
季蕭與沈淮坐在馬車裡頭,隔著車窗將熱鬧的街景收進眼底。馬車從平王府門口出發,行了約莫有兩刻鐘,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沒一會兒馬車就難以再往前移動。
沈淮出了馬車跳到地上,又回身伸手將季蕭扶出來。車子不能往前,剩下的路他們便要自己走。
道路兩邊張燈結綵,從前傍晚便關門的鋪子如今依舊熱鬧敞開,熙熙攘攘人聲不斷。丁香與八角今春幾人走在前頭,侍衛們或明或暗的一圈包圍著,為中間的人留出足夠的空蕩,將沈淮與季蕭與外頭的擁擠隔絕開去。
沈淮低頭對季蕭笑道,“果然比從前熱鬧許多,聽說這一路有不少有趣好玩的,咱們慢慢一點點看過去?”
季蕭面上的笑意止不住,點著頭應了。
沈淮伸手將季蕭的手緊緊握著,毫不避諱的與他緊貼著說話。
勾欄瓦肆裡有綿綿的樂曲聲傳出,嬌柔婉轉的打在人心上。
安遠站在最前面領路,上了臺階穿過遊廊,後轉上幾層階梯,中間經過不少正乘興作樂的人群,等上了二樓人聲就淡了下來,整一層沒有人影,燈火卻是照的通明。
一邊站著的奴婢見有人上來,立刻小步往後退,等出了眾人視野,她才飛快的轉身往樓下奔,知會唱小曲兒的,上來服侍的人去了。
二樓上有一段走廊對外,取了不錯的景致,能將下頭主街上來往的街景盡收眼底。低頭看去,燈火華光實在美不勝收。
沈淮自季蕭身後摟住他。
“可惜了沒將阿元帶過來,”季蕭偏頭對沈淮道。
“那條小蟲左右也不知道看這些漂亮東西,”沈淮伸手探了探季蕭的肩頭,又順勢撫下去握住了他的指尖,有些涼。
“拿一件外衣來。”沈淮吩咐。
兒茶那邊便立刻呈上一件外衣,低著頭送了過去。
季蕭給披上了醬紅色的外袍,一張臉襯得更加白透粉嫩,垂眸下去靜默站著,也便是一道美不勝收的景致。
如今這人整個都是自己的。
沈淮心頭的喜悅像是沸水冒泡一般的撲突突湧了上來,他用自己的後背擋住後面人可能的視線,餘光撇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潮,開口勾出季蕭的舌頭叼著,嘖嘖吮吸親吻。
季蕭沒想到沈淮這般大膽,起初有些羞怯,扭頭要躲,卻給沈淮捧住腦袋定在原地,沒得可躲,帶起一陣酥酥麻麻。他也只好忍著羞怯,小意迎合上沈淮的動作。
足有大半刻鐘,沈淮才停下嘴上的動作,用額心點著季蕭的,啞聲笑道,“阿蕭在外頭頗為放不開,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季蕭紅著臉垂下頭去,只裝沒聽清楚,由著沈淮為他緊了緊身上披著的袍子。
外頭此時有了些響動,歌姬舞姬抱著琵琶端著琴陸陸續續的走上二樓。
季蕭偏頭去看,又伸手推了推沈淮,道,“有人上來了。”
沈淮只擁著季蕭的腰,低著頭笑道,“此時一點兒也不想理會他們,出來得了興致,只想再親親阿蕭其他的地方。”
其他地方,這處說的含糊,卻偏偏引人遐想。沈淮平日裡親的其他地方不少,一點點一寸寸,季蕭軟嫩豆腐一般的身子沒一處不被他欺負過。就連那晶瑩粉嫩泛著紅的腳丫,也給他捏在手裡含.住腳趾好生把玩過。
“阿蕭想不想,恩?”他見季蕭不答不應,更是低下頭去附在他耳邊調笑。
季蕭終是羞惱起來,伸手用力的推開沈淮的臉,從他懷裡脫身,“一晚上的,才不同你耗在這上面。”
“這上面如何?”沈淮毫不在意的的跟在季蕭的身後往前走,笑道,“我覺得與阿蕭的那事情可是天下最有意思的事情。”
季蕭恨不得鑽進地底。
眾人皆是靜默無聲,似乎全聽不懂。
歌姬舞姬見兩人走進房裡,立刻便擺好架勢撥弄琴弦,舞姿柔美,聲若鶯啼。
小曲兒唱的是男女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兩句便吸引住了季蕭的注意力。外頭又有人端著點心小食緩步進來,放下後也不見離開。反而主動斟酒,是個要陪著喝的意思。
“兩位公子瞧著面生,是來城裡做生意?”斟酒的少女看著面嫩,說話時卻是圓潤的很。
沈淮的目光全都癡癡地落在季蕭身上,半點兒沒打算理會她。
季蕭見她主動搭話,心覺不好徒留人尷尬,便隨口應了一句,“並非生意人,只不大出門罷了。”
少女端起兩隻酒杯送到季蕭和沈淮面前,輕聲笑道,“這酒清潤可口,還請兩位公子品一品。”
季蕭雖自己釀酒,卻很少有喝酒的時候,如今顧忌著肚子裡還有一塊肉,更是不喝的了。
倒是沈淮,季蕭伸手接過一杯酒轉頭去問,“晉和,你喝不喝點酒?”
一旁的小食裡有不少下酒菜,色香味俱全,看著令人口舌生津。
沈淮捏著他的手腕,將酒杯送到自己面前,一口飲下,他雙目含笑,“阿蕭喂我?”
那少女見狀面露了然之色,又抬手斟滿一杯酒後輕聲告退離開了房間。須臾便有一名清瘦的男子慢步上了二樓,他的面龐清麗,帶著一抹出眾的豔色。
男子走到季蕭與沈淮面前,開口聲音更是清越,“兩位公子興致若好,我來給你們唱一曲?”
季蕭還沒覺出不對味來,問,“你會唱什麼?”
那男子面上帶笑,道,“公子想聽什麼,我就會唱什麼。”他的眼角泛紅,帶著一股子桃花氣。
沈淮哪能不知這是個什麼架勢,他蹙起眉頭,“這裡用不上你,下去。”
男子氣息一窒,小心的看著沈淮,猶豫間開口道,“唱跳皆宜,公子若有其他興致……三人一起也頗有趣味呢。”
他說話間用眼角看了看季蕭,眸中的欲念一閃而過,卻被沈淮盡數捕捉在眼底,一時大為光火,如若不是顧忌著季蕭,恐怕已經一掌將他拍死。
季蕭依舊有些迷蒙的看著他,不太明白這男子的意思。
沈淮用力的拍了拍桌子,滿臉戾氣的罵道,“安遠,這都是些什麼人?”
還想染指了他的阿蕭?實在是貓不嫌自己命多。
安遠快步上前,將人斥退,又彎腰告罪,“前頭只說讓他們排些有趣的把戲來,卻不知他們盡弄些這樣的玩意兒……恐怕是外面的人玩的多了,也以為這裡是這樣的口味,是我安排不得當。”
原本鶯燕環繞的房裡一時空蕩冷寂下去。
季蕭有些迷糊,等安遠退了下去,這才低聲問沈淮,“剛才怎麼了?”
“不礙事,”沈淮伸手摸摸季蕭的臉蛋,壓下怒氣只將那男子記在心裡,不想讓季蕭介懷,轉而將話題換了,“阿蕭晚上吃的少,此刻可有什麼想吃的?”
季蕭搖搖頭,“想吃的東西都不合時宜,也並不太餓,還是不吃了。”
“不合時宜?”沈淮湊近了將季蕭的唇瓣含.在嘴裡,舔了舔,如蜜一般甜,將剛才的醋味壓下大半,“只要不是想吃龍肉,有什麼不合時宜的?”
季蕭還是過分體貼規矩,半點兒不嬌氣,這在沈淮看了可並不算好。
季蕭輕笑起來,自己覺得有一些不好意思,道,“我沒有別的想吃的,就想吃一碗酸酸辣辣的豆腐花,這會兒恐怕沒有,等明天一早吧。”
“原來是豆花,”沈淮又親親季蕭的臉蛋,了然笑道,“阿蕭傻乎乎,不過是一碗豆花,有什麼非得等到明天一早的?若是真到了明天早上,說不定口味又變了。”
這話說的不假,季蕭近來口味一刻不同於一刻,這會兒想吃的說不準過了半刻鐘便變了。
一旁的侍衛得了沈淮的指令翻身一躍從二樓跳了下去,奔進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歌伶又換了一批,此時上來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中年女子,她抱著一隻琵琶,面上多有疲憊之色,也並不說其他,只默默坐下開口彈唱。
一開口卻是杭城音色,方言綿軟愁緒不斷。
起初唱的是男女初見的歡喜甜蜜,唱詞流轉便成了相見想離的惆悵,又有年老色衰姿容不再的苦痛,長長短短的交織在一起,聽得人愁緒頓起。
沈淮聽得一知半解,卻見季蕭跟著沉浸下去,面色跟著沒有前頭好了。
“阿蕭?”他開口問,又笑著打算季蕭的思緒,“怎麼聽得這般入神?”
季蕭回過神來,看著沈淮道,“唱的很好,不知是不是她自己的經歷,沒了姿容顏色,真就沒了真情嗎?”
“胡說八道,”沈淮伸手想摸摸季蕭的臉,伸到一半卻僵住,就怕季蕭覺得自己過分流連他的臉蛋。他乾咳一聲,厚著臉面用自己舉例子,“阿蕭覺得我長得好不好?”
季蕭不明白沈淮為何發問,卻也實誠的跟著點了點頭,末了還覺得不夠,開口誇讚道,“晉和長得,特別好看。”
沈淮面露得色,“那阿蕭可會因為我老了變醜而離我遠去?”
季蕭想了想,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倒惹得沈淮大駭,緊緊抓住季蕭的手,瞪著眼睛問,“阿蕭便不喜歡我了!?”
季蕭見他情緒有變,連忙伸手撫了撫沈淮的心口,連聲安慰,“不會的,不會的,晉和變的難看了,我也喜歡你的。”
沈淮卻是因著他前面沒立刻答話而介懷不已,面上將信將疑,心裡全是不信,恨不得當下就讓人找來鏡子,數一數自己面前有沒有褶皺,算一算自己憑著這張臉面還能勾季蕭多少年。
“我就不是因為阿蕭的臉才喜歡阿蕭,”沈淮帶著些幽怨的摟住季蕭,“我喜歡阿蕭,是因為阿蕭處處都好,”他說著小聲湊過去附在季蕭耳邊道,“昨天夜裡阿蕭打了呼嚕,我也喜歡的緊。”
季蕭一怔,臉猛地漲紅了,他有些不敢相信,“我,我昨天打呼嚕了,我不知道的。”
方才出去的那個侍衛此時又翻身進來,對沈淮略一示意。
“也是第一回聽見,”沈淮起身,執起季蕭的手,帶著他往外走,“你如今的身子不比從前,這呼嚕是你還是肚子裡的那個,說不準。”
沈淮這樣說,又讓季蕭釋懷不少。他撫了撫自己的小腹,抿唇笑,“興許是的。”
今春一行丫頭跟在他們身後往外走,待經過方才那歌伶時,今春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做了賞錢。
豆花不難找,讓做豆腐的人家提早上工便是了。
季蕭就著一碗酸辣的豆花連著還吃了一隻肉包子,沈淮大喜,讓人將那做豆腐的做包子的都弄到平王府的廚房裡,候著季蕭什麼時候想吃便好隨時給他做。
等他們轉回到平王府,月亮已經快升到天空正當中,明明亮亮的將一方大地照的清透一片。
阿元已經睡下,給八角抱回了他自己的屋裡。此時見季蕭回來,連忙快步跟著進了主屋,又站在外間等裡頭傳喚。
好在等到主屋的燭光暗下去,也沒有用到她的地方,八角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回到阿元的屋裡,在外間淺淺的睡到了天明。
阿元早上起得早,自己讓八角給他換上了練功服,又一溜煙的跑去主屋裡頭,踮著腳尖趴在床沿看帳子裡睡著的季蕭。
沈淮伸手將他抱起來親了一口,低聲道,“別吵著阿蕭睡覺。”
阿元順勢環住沈淮的脖頸,也並不嫌是誰抱著,只抬頭吧唧一口親在他臉上,道,“走,走。”
練武場一圈回來,阿元也跟著流了些汗水,一回到主院卻還嫌不夠,撒歡似的與小黑一起在院子裡跑來跑去。
沈淮去房裡看了季蕭,見他還睡得深沉,便沒有叫醒他,只讓廚房裡的人候著,隨時等他醒了將早飯送過去,自己則去了外院處理公務。
阿元沒了兩個父親的約束,也不願意規規矩矩的坐在桌前吃飯。他一手拿著一隻白麵包子送進嘴裡,一手又將另一個遞給小黑。小黑乖乖的陪著阿元蹲在地上,兩個崽子都哼哧哼哧吃的有勁兒。
八角站在一邊,手上端著碗小粥,只要阿元抬頭,她便湊過去喂他一口,反復一陣便見了底。
阿元摸摸自己的肚子,又摸摸小黑的肚子,正覺得滿足要站起來,就聽遠遠的又是一陣尖銳的哭聲,聽得他頭皮都一下炸了起來。阿元連忙要站起來,卻不想腳下一滑,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八角此時去了廚房,一旁的小丫頭扶也不敢去扶,只得乾著急。阿元卻混不在意,雙手撐著地面站起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腳步飛快的往哭聲處跑。
三等丫頭的房門緊緊關著,哭聲就從裡頭傳出來。
阿元的腳步停在門前,而後伸手用力推了推,沒推動。
“開!”他回頭看著跟過來的小丫頭,朗聲指示。
小丫頭不敢怠慢,趕緊小步上前一把將房門推開。阿元費力的跨過門檻,進了房裡。
還是昨天的那個小姑娘,此時正迷迷茫茫的坐在床上,哭的鼻涕眼淚糊了滿臉。她乍然一見房門打開,阿元身後又跟著一群丫頭,俱是陌生面孔,一時之間更怕,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仿佛下一刻就要抽死過去。
阿元覺得疑惑,快步跑過去扶著床沿,仰頭勸她,“不哭。”
哭什麼,有什麼好哭的呢?阿元想起自己兩次見到這小女娃她均是哭著,實在有些不懂到底有什麼事情值得這樣反復哭的了。
小女娃怕的往後縮,哭的人怕她下一刻就要暈死過去。
阿元見自己開口勸也沒有用,也有些洩氣,他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隻木頭雕刻的小飛鳥,遞了過去,“給,給。”
這聲音驚動的不是阿元一人,兒茶緊著從主屋裡跑出來,一路奔到了這處房門口,又急又惱,“怎麼回事,日日都這樣吵鬧?”
八角此刻已經將那小女娃抱在懷裡哄,見了兒茶發怒,也跟著很無奈,“這怎麼哄也還是哭……”
說話間小女娃的娘從廚房匆匆趕過來,見狀連連告罪,走近了一把抓過小女娃,臉上帶著淚,伸手啪啪的在小女娃的屁股上打了好幾下,又一把將她的腦袋悶進自己懷裡不讓小女娃的哭聲傳出去。
阿元在一邊看得面龐呆滯,不知如何反應。
那屁股打的悶聲作響,不由讓他想起自己給父親打屁股的時候。
“這怎麼好還在內院住著?”兒茶皺著眉頭,“誰安排的?”
一旁有個小丫頭猶猶豫豫的站出來,“如今廚房裡的人手多,又要防著夫人胃口來,便都住的近些候著……”
“你帶著孩子換到外院去住,莫要將個恩典變成禍事。”兒茶對那廚娘吩咐。
廚娘連忙點頭,又要帶著小女娃跪下謝,給兒茶攔住了,只道,“謝我做什麼,要謝要是謝夫人寬和,”她頓了頓,道,“只不過夫人那裡你也去不得,將這點心思放在心裡頭便是了。”
原按著道理說,這廚娘怎麼也不好將孩子帶進府裡頭,然而她廚藝的確好,又是一個女人獨身帶著孩子,中間去稟了季蕭,他便也應了下來,卻不想現在麻煩的很。
兒茶止了小女娃的哭聲,正回主屋,卻發現季蕭已經在丁香的侍候下穿好了鞋襪。
丁香見了兒茶,也顯得有些愁,“怎麼這樣麻煩,日日都哭?”
兒茶面露無奈,“已經讓到外院住著,省的在這裡讓人心煩,”她又去看季蕭的臉色,“爺昨天睡得可好。”
季蕭見他們面色憂慮,跟著笑了,“沒什麼,反正也是要醒的時候了。”
“王爺前腳才出去,也是運氣了他們。”兒茶帶著些抱怨,“若不是這些天她做的菜實在合您的口味,剛才我定要讓人將她們趕出去才是,只盼著後面沒有波折吧。”
這樣的話說不得,盼著沒有波折,波折便轉眼而至。
沈淮公務繁忙,頭一回沒回來與季蕭一起用飯。季蕭陪著阿元吃飯,見他吃的滿臉都是米粒,笑著伸手給他撥了,外頭匆匆便來了個侍衛,跪倒在地上稟報道,“夫人,外頭有人鬧著不走,說是要見您院子裡的一個廚娘,此時帶著十數個人堵在坐在外頭,軟硬不吃。”
季蕭訝異的很,“一個廚娘?”
侍衛低著頭,“說是他的妻子,鬧了脾氣帶著女兒離開了家裡,如今是來尋回她的。”
這家長里短的瑣事,鬧起來時最麻煩的。道理說不清,各人有個人的**。
“將人帶進來,讓其他人留在外面等著,”季蕭想了想,又轉頭吩咐兒茶,“讓那廚娘過來將事情說個清楚。”
兒茶領命下去,沒一會兒眾人便在院子裡聚齊了。
☆、第76章 下雨
給領進門裡的男人身形中等,穿著短衫,濃眉大眼。他一進院子便來回張望,尋找著廚娘與那小姑娘的身影。
慶雲低聲警告,“別亂瞧,緊著你自己的眼睛。”
男子給他陰冷的語氣嚇了一跳,又見邊上站著的侍衛眉目不善,連忙低下頭去不敢再看。
沒一會兒的功夫,廚娘也蒼白著臉色抱著小女娃從門裡進來,一看見院子裡的男人,小女娃倒是睜大眼睛叫了一聲爹,廚娘卻是通身都跟著抖了起來。
兒茶站在門口,等瞧見人都到齊了,便折返回屋裡,停在季蕭面前,“爺,人來了。”
季蕭點點頭,又低下頭去看阿元。他的小嘴鼓著正吃肉,白軟的面頰上沾著兩三粒米飯隨著阿元臉上的肉動來動去。季蕭放下手裡的筷子,指尖在阿元的臉上撥弄幾下,將那米飯粒給摘了,後對一邊的八角道,“你過來看著阿元吃飯。”
八角連忙應了,小步快走到阿元面前,阿元歪著頭看季蕭走出了門去。
院子裡此時已經傳來了女人的低泣聲。
今春打頭走出去,站在高高的臺階上往下看,斥責了一句,“哭哭啼啼的像是個什麼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平王府虧欠了你什麼。”
她的語氣冰冷,讓下頭的人立時不敢多動,聲音也霎時像是被掐在了嗓子眼裡,只臉上要哭不哭的還掛著淚珠子。
事情說起來也簡單,由那男子主動開口說明。
“小的與春杏是夫妻,阿沁是我們女兒,家在河定城,依著春杏的手藝開了一家小飯館,日子過得還算順暢,去年我納了個妾室,前月生了個兒子,春杏因此不高興,帶著阿沁跑了出來,小的這回是特意來尋她回去,望,爺您行行好,讓我們一家團圓。”
男子說著跪下去,重重的磕了個頭。
那個名叫阿沁的小姑娘在廚娘的懷裡掙扎扭動,顯是想要去自己父親那裡。
廚娘心裡酸澀,咬咬牙也跟著磕頭對季蕭道,“爺,我與他十六歲成親,如今已經有八年了,除了阿沁,還給他生了一個七歲的兒子,平日裡小飯館是我一個人撐著,這都沒什麼,然而他卻和家裡一個服侍的小丫頭睡到一起還生了孩子,這口氣我咽不下去。”
男子一聽這話,急了,道,“我和阿蘭的事情能與我和你一樣嗎,她就是個小老婆,到了都是個小老婆,生了兒子,”他頓了頓,心裡覺著說到這裡自己也頓時像了個大人物,“那孩子也是個庶子,咱們的浩哥兒才是往後要繼承家業的,你怕什麼?回家我還要讓她服侍你呢。”
廚娘咬著唇低頭不語,阿沁掙扎的實在厲害,她不得不鬆開了手,由著她飛快的跑到了男人身邊,摟著他的脖頸輕聲叫了一句爹。
男人一把抱住阿沁,眼睛也紅了,連連在小女娃的臉上親了好幾口,又轉頭去勸那廚娘,“春杏,你和我回去,咱們好好過日子,飯館那邊你不去也成,左右幾個徒弟都帶出來了,往後咱們兩個一塊兒在家享福,帶著阿沁和浩哥兒,你就捨得扔下浩哥兒?”
這左右是家長里短難以決斷,季蕭聽到這裡便有些頭疼,要去要留斷不是他一句話能夠圓滿的。
只不過這事情又讓他心裡有些別的感觸,廚娘是個有本事能自己生活的,這沒的說,然而近十年的結髮夫妻,轉頭依舊是納了妾室生了孩子。
季蕭皺了皺眉頭,足尖往旁一側,“換個院子去敘,有了結果告訴我一聲便是,要走要留說清楚。”他說完朝內室走去。
阿元吃了兩小碗的飯菜,又漱了口擦了臉,自己蹬蹬蹬的去找季蕭。等到了桌邊,便趴在凳子上偏頭看著他。
季蕭坐在屋裡手裡拿著針線縫製小衣服,垂眸看了阿元一眼,笑問,“吃飽了?”
“飽,”阿元點頭,又摸了摸自己的圓肚皮,順勢在兒茶與丁香鋪好的軟毯上坐下,滾了一遭後四仰八叉的躺好,自己揉著自己的耳朵肉玩耍。
約莫又是兩刻鐘的功夫,今春從外頭走了進來,將那廚娘的事情的結果告訴了季蕭。
“已經收拾東西準備和她男人回去了,方才說還要過來謝罪,奴婢沒讓來,月錢也結算給了她,按著天數折的。”
季蕭放下手裡的布片,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後收回目光,感歎,“竟真的跟著回去了。”
“這有什麼奇怪的呢,”今春跟著在一邊坐下,拿起自己的針線框,一邊做活一邊道,“必定是要回去的,一沒和離,二那妾室又沒錯處,三那男人看著也並不難相與,倒是那廚娘是個傻的。”
兒茶接了一句,“我看那廚娘倒是可憐人。”
季蕭在一旁聽著沒有說話。
今春笑了,“誰說她不可憐呢,是個可憐的,可也是個傻得,這樣跑出來,落人話柄不說,如今還不是得跟著回去,回去以後公婆那裡必定不好看,出來這麼一趟,半點兒好處沒給自己掙得,反而落了個善妒的名聲。”
兒茶一愣,就聽旁邊的丁香輕快的接了一句,“今春姐姐說的是,不過這讓我想起一件趣事來,從前我們村上也有個小媳婦兒,裡裡外外一把好手,只不能生養,後頭她男人頂不住又娶了一個,第二年就生了一對大胖小子,當下公婆便要給孫子爭個名正言順的位置,命那男人把正妻休了,那正妻賭了一口氣,不用人休便與他和離了,沒一年嫁了個獨身的老實男人,誰成想,”丁香話沒說完,自己先樂了,“誰承想第二年她也便有的生了,原來從前不是她不能生養,是她男人自己有毛病,”
“那後頭他男人和那小老婆的孩子怎麼、”兒茶呐呐說了一半,自己也跟著反應過來,不由得哈哈大笑,只說天道有報應。
季蕭跟著抿唇覺出點興味,後又搖了搖頭,回到廚娘這件事情上來,道,“旁的不說,那個小女娃是個可憐孩子。”
“誰說不是呢,”丁香語氣輕快的接了一句,“縮手縮腳的膽子太小,如今外頭養著的女娃娃,多半卻也都是這樣,沒有別的可說。”
季蕭低下頭去看著在軟墊上玩的興起的阿元,心中長長的松了一口氣,也有些不能明說的感歎。
若是他一直沒有再遇見晉和,阿元的性子,恐怕也與那小女娃逃不脫。不說阿元的,便是自己的性子也恐會越來越畏首畏尾不敢行事。
但這到底是時候的感慨,也只因為他如今站的高了,位置重了罷了。
幾個丫頭又跟著玩笑了兩句,今春見季蕭都沒再說話,面上又掛著思索,以為他是將那廚娘的事情放到了心上。
“爺不用將那廚娘的事情想著,”今春低著頭只管飛針走線,說出的話仿若渾不在意一般的輕飄飄,“手上再有本事性子的軟弱是改不了的。”
季蕭與那廚娘完全不同,今春再明白不過。性子上看著綿軟的,到不一定是真的軟弱,相同的事情若是發生在季蕭身上,說不準他這會兒都能帶著肚子裡的孩子和阿元跑的天涯海角不知所蹤,哪兒能還給人留一個。
季蕭明白今春的意思,臉上跟著露出一抹笑,“倒也沒想著她,”他停了停,又看了一眼外頭逐漸黑了的天色,“這天上的烏雲像是要落雨,再下一場雨,天氣鐵定更要冷下去了。”
也不知道一會兒晉和回來的時候,會不會淋著雨,廚房也該把姜湯準備好。
話正說到這裡,外頭忽然來了個腳步匆匆的小廝,停在了門口。
兒茶見了快步走出去,站著與那小廝低語了兩句,那小廝點頭都記下了,而後快步轉身又往回去。
“怎麼了?”季蕭問。
兒茶笑著走回來,語氣輕快,看著季蕭的眼睛道,“是外院來的,王爺讓他來問問爺今天午飯吃的好不好,吃了多少,合不合胃口。”
丁香撲哧一聲與兒茶一塊笑了起來,語氣中滿是挪揄,“王爺對爺倒像是對待孩子,不過是一頓飯沒陪著,便這裡不放心,那裡也不放心的。”
季蕭臉頰微微泛上點紅潤,給她們說的又是無奈又是甜蜜,又跟著問,“那你是怎麼回的?”
“如實說了,”兒茶看著季蕭,笑道,“只說今天爺中午並沒有吃多少,左右算起來半碗飯和大半碗湯,旁的沒吃。”
季蕭有些無措有些急,“唉,你這個傻子,也不知道幫我往回瞞一瞞,讓人如此回了晉和,他還不知道要怎麼想呢。”
丁香抿唇笑了,“爺怕什麼,王爺要罵也是罵廚房那些人,哪裡捨得罵您一句?”
丁香與兒茶都是聽見過暖帳之中沈淮摟著季蕭叫心肝小寶貝兒的,此時互看一眼,不用說什麼也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一齊笑了起來。
季蕭給她們挪揄的沒有辦法,跟著低下頭去,阿元已經躺在軟墊上睡著,雙手雙腳平攤開來,活脫脫是個“大”字,半點兒不知自己爹爹甜蜜的愁緒。
外院。
溫沖看著背手站立看著門外的沈淮,撲哧笑問了一句,“王爺不過一頓午飯沒有回去吃,怎麼就和掉了魂一樣?”
沈淮回頭斜睨了溫沖一眼,沒理會。
溫沖並不洩氣,反而往前一步又道,“小廝去的腳程再快,一來一回總要三刻鐘,您倒不如自己回去來的快。”
沈淮閉了閉眼睛,忍了額頭直跳的青筋,咬著牙道,“一旁的文書還不夠你看?”
溫沖三兩步回到原位,嘿嘿笑了,“夠我看了,只不過我看到這些字就頭痛,昨天晚上又看了一夜,哪裡比得過安大人?”
安遠垂頭無聲的翻動著手上的文書,聽到這裡抬起頭來,面無表情的看著溫沖,“溫大人昨夜在勾欄院玩的可曾舒心?”
“勾欄院?”沈淮簌的回過身來,滿目狐疑的看著溫沖,“昨天夜裡你同我說看文書看到半夜,誆我?”
溫沖猛一跳起來,屁股離了板凳,瞪著眼睛看著安遠,“好你個安遠,昨天遇見我時還說要幫我守謊,如今竟是一言不合便拆穿我?”
安遠合上手裡的文書,微微一笑,又換了一本文書不再說話。
沈淮側目看著溫沖,冷聲道,“你這賊頭,素會邀功,如今倒是連我都敢誆騙了?”
“也不算誆騙不是,”溫沖小意湊到沈淮身邊,“那勾欄院裡什麼人都有,雜七雜八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是打聽信報去了,哪能算是胡來。”
沈淮正要一掌打到溫沖的嬉皮笑臉上,外頭的小廝流著汗水快步的跑了回來,他立刻停下動作,偏頭看去。
“回稟王爺,”小廝彎著腰,低聲將兒茶方才與他說的話又說了一遍,“爺中午吃的不多,半碗飯大半碗湯,剩下的東西都給小世子吃了。”
沈淮想起阿元那個小滑頭,對這結果也並不意味,只失笑,“倒他會吃。”
他又看看天色,黑沉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落雨下去。沈淮跟著回頭看了看桌面上堆積如山的文書,到底留不住了,“你們先看著,不成也就先回去,左右這些事情都急不了一時。”
他說著大步往外走,一旁的小廝連忙帶著傘快步跟上去。
溫沖瞪著眼睛沖到了門邊,看著沈淮隨即消失在門邊的身影咧咧的道,“這有了媳婦兒果然不同,從前旁的事情哪裡分得了他的心?如今倒好,一整日跟丟了魂一般,如今還將我們兩個留在這裡……”
安遠不接話,溫沖也能絮絮的往下再說,“要怎麼說這媳婦兒娶不得呢,一個個都恨不得抱著滿世界跑。”他說著又看安遠一眼,嘿笑問,“安大人,說起來你也二十有五,準備什麼時候娶妻?”
安遠也不說話,只抬頭看溫沖一眼,那眼裡陰測測冰涼涼的滋味讓溫沖跟著縮了縮脖子,渾身上下都跟著一涼。
他連忙擺擺手,道,“你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安遠娶妻沒娶妻,關他什麼事情,溫沖心頭一虛,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第77章 共浴
沈淮走到半途,天空中果然淅淅瀝瀝的墜下雨滴來。身後跟著的小廝連忙上前打開傘想蓋在他頭頂,沈淮卻嫌他走得慢跟不上自己的腳步,隨意將那雨傘拂去了一邊,自己運了輕功,飛快的往內院去。
季蕭這次孕事與上次全然不同,也不知是不是這次養的嬌氣的緣故,身子的各項反應也跟著敏感起來。口味變得古怪就算了,吃不下是最讓人憂心的,更不說吃了興許還要原模原樣的吐出來。
沈淮懷著這樣的憂思,頂著豆大的雨點跨進了主院。
主院門口站著的小廝一見他這幅模樣,又是驚又是懼的迎上去,“爺怎麼也沒帶個打傘人?”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的將自己的傘移到沈淮頭頂。
沈淮也沒管他,只自己徑直往裡走,待到房門口,就聽見季蕭與幾個小丫頭的說話聲了。
“原來這裡要這麼縫,”
“這麼拐進去,就把針線的痕跡藏了,看起來漂亮多了是不是?”
“我從前都不知道,”季蕭的聲音,“往後要一點點學了。”
他們正說到這裡,門口候著的小丫頭見了沈淮,連忙行禮。裡頭的人聲頓時停了,沈淮再往裡走,就見季蕭快步迎了出來。
“怎麼淋得這麼濕?”季蕭一見沈淮,著實嚇了一跳,他的頭髮幾乎裡外濕了個透,更別說衣服,季蕭面露擔憂,伸手拉住了沈淮的胳膊,有些責備,“你也太不經心了些,竟這樣回來了,又不讓他們撐傘吧?”
季蕭多少知道些沈淮的性子,也知道下頭的小廝定當是不敢讓他淋雨的。
沈淮連忙賠了笑,又緊緊握住季蕭的手,“你看我的手還是熱的,一點雨滴打什麼緊?換身衣服的功夫罷了。”
“不成不成,”季蕭卻搖搖頭,拉著沈淮往裡走,又囑咐一旁的兒茶,“讓人準備好熱水。”
後頭的淨房裡有一方池子,熱水注進去後泡一泡,最是能驅趕寒氣。
沈淮沒有辦法,只得給季蕭指使著。兩人經過里間的床,停了下來。季蕭是去衣櫃裡給沈淮翻找衣服,沈淮卻是停在床邊看著躺在床上正睡得熟的阿元。
他伸手戳了戳阿元圓滾滾的肚皮,兩下指尖陷進去,自己也得出些趣味。
阿元的眉頭跟著皺了兩下,不太自在的轉身埋進柔軟的被面裡,躲過沈淮的手。沈淮覺得有趣,還要再戳戳阿元的屁股,季蕭從一邊瞧見這場面,連忙低聲道,“你別弄他,才睡著,一會兒醒了要同你生氣的。”
沈淮被抓了個現行,有些訕訕的收回手,臉上扯出個笑容,起身走到季蕭身邊,拉著他的手,又摸摸他還不見起伏的肚皮,道,“阿蕭今天吃的又不多?”
季蕭垂眼,“你都讓人來問過,又不是不知道。”
他露出點小彆扭,倒讓沈淮笑起來。
一旁的小丫頭低著頭快步從淨房裡出來,腳步停在他們的面前,低聲道,“爺,熱水都準備好了。”
沈淮揮了揮手,示意她離開,又對季蕭這扭捏的小模樣十分樂見,低頭親了親季蕭的臉,綿軟一片,他忍著心裡的悸動,低笑道,“阿蕭不好好吃飯,反而煩我差人來問?”
他拉著季蕭的手往裡走,見季蕭咬唇並不接話,又道,“不過是一天沒有來看著你,你便果然偷了懶。”
待走到淨房內,水霧繚繞,熱氣騰騰。沈淮鬆開季蕭的手,自己脫起衣服來。季蕭想走,卻被他拉住,“阿蕭幫我擦擦背。”
季蕭沒有辦法,又背過身去不敢看沈淮脫衣服。沈淮也先不管他,等自己脫的乾乾淨淨,便拉著季蕭在他面前溜了兩圈鳥。那東西極其不要臉面的在季蕭紅透了臉頰後迅速鼓脹起來,直愣愣的一大團就這麼豎在季蕭眼前,沈淮還要反問他,“雄偉不雄偉,大是不大?”
季蕭捂住自己的眼睛,差點給羞得哭了。他又不敢說真的雄偉真的大……兩人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同房,與剛破了葷的那陣幾乎日日都要弄的時候比,他的身子的確也空虛了好一陣子。見到沈淮精壯的肉身,本心裡就有些古怪難耐的情緒,季蕭是要盡力忍耐下去的,誰成想他這邊忍耐的可憐巴巴,沈淮哪裡卻沒有什麼體諒,反而還要將那東西塞到他手裡讓他摸摸。
“我,我不摸。”季蕭的手腕給沈淮捏在手裡,往回用力抽卻抽不動,硬是碰到了沈淮的東西。
那東西入手之時還帶著些微的軟,才一碰到季蕭軟乎乎的手卻霎時硬成了一塊熱鐵,燙的季蕭恨不得羞憤的要暈過去。
他雙目含著水光,憤憤的看著沈淮,仿若下一刻一眨眼就要哭出來。
沈淮到底是心疼他,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去在季蕭的嘴角親了親,道,“罷了,這一回還是先放了你,等再有兩個月,”他說到這裡,頓了頓,自己也因著這期限實在是長久而覺出一點兒苦澀來,轉而咬牙切齒道,“等再有兩個月,看不我將你拖到這裡吃個乾淨。”
季蕭見他手松了,連忙縮回自己的手,只那手心的熱燙之感無法去除,燙的他還有些不知所措。又聽沈淮講兩個月,他又是驚訝又是無措,一雙眼睛水水的瞪著沈淮,道,“兩個月?可,可孩子還要快九個月才出來呢,兩個月怎麼成?”
沈淮才走進熱水裡,一聽他這麼說差點兒跳出來,“你難不成要我憋九個月?”
季蕭見他情緒翻攪上來,連忙走過去按住他的肩膀不讓沈淮從水裡走出來,嘴上又柔聲安穩,“沒關係,沒關係,我陪著你一起的呀。”
沈淮哭笑不得,只在水裡嘩啦轉了個身,巴在池壁仰頭面對季蕭,“傻阿蕭,我已經問過大夫,他說並不需要如此小心謹慎,三個月便可行房了。”
季蕭松了一口氣,“真的啊?”
沈淮執起他的手放在嘴邊胡亂親,又忍不住將他的一根手指放到嘴裡用舌尖舔了舔,後不等季蕭要縮手,就猛地將他的手拿了出來放去一邊,有些懊惱,“碰不得,碰不得,”他說著逕自整個人沉到了水裡。
季蕭低頭看了看自己一雙糊著口水的手,也是從指尖到心頭都像是被一團熱火燒過,灼的他全身透粉。
沈淮想極了那事情,他又何曾沒有想著……?
季蕭自覺地自己太過不要臉面,連忙垂首將手放在水裡涮了涮,洗去了上面沈淮的痕跡,這才松了一小口氣,覺得那一陣心頭亂竄的火稍稍熄了熄。
沈淮在水裡沉了一陣,眼睛卻將季蕭在上頭又是洗手又是摸手又是發呆的模樣全都看清了。
他破水而出,雙目帶著些紅光,如狼似虎的緊緊盯著季蕭。
季蕭不知他的邪火怎麼忽然又上來了,嚇得往後一縮,沒成想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沈淮輕笑著,一把握住季蕭的手腕,將他連帶著衣服一把拖拽進了水池裡頭。
在內室季蕭穿的不多,一進了水裡立刻服帖的黏在身上,露出讓沈淮癡狂的曲線來。
·我是和諧社會分割線·
待兩人在水裡鬧過一陣,季蕭真呼呼喘著氣的空檔,沈淮興致卻未曾消退,正摟上去要讓季蕭再用手蹭蹭,卻忽的聽見外頭傳來阿元的聲音。
似是半路醒了,正放開嗓子叫季蕭,“爹啊!”
沈淮的動作一僵,咬著牙對季蕭道,“別去管他,丫頭們會抱走。”
季蕭臉上的迷蒙已經去了大半,此時有些猶豫起來,“阿元他……”
不等他再猶豫片刻,阿元的聲音又是一陣高的,“爹啊!”
這一聲裡更是慌亂多些,像是要哭了。
季蕭便再泡不下去了,他起身要走,沈淮一把抱住他的腰,無奈又帶著些妥帖,咬著牙對外頭道,“將阿元帶過來。”
外頭的小丫頭低聲應了,須臾便又一個胖肉團子站在門口,一把掀開浴簾,探頭探腦的往裡看了一眼,有些不明白人將他帶到這裡做什麼。
“阿元,”季蕭露出個腦袋,濕漉漉的頭髮全披在肩頭,潮紅著臉對阿元叫了一聲。
季蕭只慶倖這水池裡的水是活的,他們方才鬧了那麼一陣的東西早已經淌走了。阿元一聽見季蕭的聲音,原本好奇到處看的小腦袋立刻定住了,瞪大眼睛看過來。
待將目光鎖定在季蕭的臉上,他便更加開懷,立刻扔下身後的小丫頭,顛顛的溜了進來。
八角也不敢追,唯恐進去見了什麼不該見著的,憑空將自己的眼睛丟了。
阿元扭著屁股跑到池邊,見沈淮與季蕭都泡在裡頭,當下也沒有猶豫,立刻要從邊上跳進湯裡。
沈淮一把抵住他粗胖的腰,半坐到池子外頭,伸手將阿元的衣服鞋子脫了去。
阿元低頭看著沈淮身上結實的肉,又伸手摸了摸,有些疑惑不解,自己身上的肉怎麼這麼軟?
沈淮沒給阿元脫過衣裳,不成想小孩的衣服如此難解,此時也懶得糾結,動作間粗魯了幾分。阿元哎呦哎呦起來。
季蕭聽了心疼,連忙要從水裡出來,“我來幫阿元脫衣服吧。”
“哎,你別出來,”沈淮連忙一把壓住他,“這傻蛋一會兒見著我的那對東西,又要發傻。”
季蕭一愣,才反應過來沈淮說的是他胸前的兩團肉,頓時羞窘,又輕聲反駁道,“什麼叫做你的肉,明明是我的。”
阿元這會兒已經給沈淮脫了個精光,大手托著他的屁股將他放到了水裡頭。
阿元的腳尖勉強能夠碰到地面,踮著腳才能露出一張小嘴。
沈淮游到季蕭身邊摟住他的腰肢,邪笑道,“明明是你的?方才誰還討饒說,什麼都給我?給了怎麼還好收回去?”
季蕭紅著臉捂住沈淮的嘴,羞怯難當道,“別當著阿元的面說呀,”
阿元站在原地起初不敢動,一見季蕭與沈淮貼得緊,也頓時嫉妒難當,掙扎起四肢要過去。他身子胖,一動就有些漂,阿元連忙停下動作,有些驚,看看自己的手和腳,不太明白水裡怎麼和外頭走路不一樣。
季蕭連忙要上前抱過阿元,沈淮擋住他的動作,道,“讓他自己走過來,小孩子該學游水,省的日後麻煩。”
這話說的不無道理,不會水的苦處季蕭是嘗過的。那個時候懷著阿元逃命,有些地方兇險沒有橋,他一腳踩空差點兒被河水沖走,若不是有幸攀住了枯木,還不知這會兒有沒有性命與沈淮在一起呢。
季蕭因此停住動作,轉而對阿元伸出手,鼓勵他,“阿元,到爹爹這裡來。”
阿元圓圓的杏眼定在季蕭的身上,眼睛珠子黑黑亮亮,立刻沒了前頭的恐懼。他一蹬腿,整個人橫躺下去,季蕭正以為阿元要嗆水,卻見他抿著小嘴掙扎了兩下後,竟慢慢的浮了起來,仰頭看著自己咯咯笑。
沈淮從暗中將自己方才托著阿元屁股的腳收回來,心下也安了安。
阿元立時得了興味,仰著蹬腿,沒什麼章法的到了季蕭身邊。
季蕭一把將他給扶正了,又讓阿元站在自己的腿上,將他抱住親了一口,誇讚道,“阿元厲害極了。”
阿元這時候才摟住季蕭的脖頸,心有餘悸一般的喟歎一聲,“爹啊。”
沈淮將自己的手隔在季蕭的身前,不讓阿元碰著季蕭的胸肉。
阿元只覺得季蕭身上不似平日裡的綿軟,像是在胸口藏了一塊石頭,他低頭看去,就見季蕭白皙的皮膚上橫亙著一隻黝黑粗壯的手臂。他連忙伸手去推,“走,走。”
沈淮冷笑一聲,“走?走去哪裡?你這滑頭才要給我走遠些。”
阿元虎裡虎氣的瞪起眼睛,因在季蕭懷裡,而大起膽子抬腳去踹沈淮的胳膊。小胖腳丫子綿綿軟軟的踢在沈淮的胳膊上,因中間隔著水而比平日裡都沒力道些,像是給他撓癢癢。
沈淮一把握住阿元的腳丫,捏在手裡抬起來,幾乎將阿元的腳給抬到阿元的胸前,“你踢誰?”
“踢你!”阿元小紅嘴巴一抿,脆生應道。
他如今筋絡還軟的很,這麼給四仰八叉的折開也並不覺得疼。
季蕭卻給嚇了一跳,連忙拍開沈淮的手,心疼的撈起阿元去看他的腿心,就唯恐給折壞了。
阿元給他整個舉起來,露出小鳥,耀武揚威的對著沈淮的臉。
沈淮黑著臉一把將他給抱到自己懷裡,對季蕭道,“別著急,他要是疼了會不喊出來?”只有不疼都瞎喊的時候。
阿元猛地給沈淮躲過去,立刻心慌意亂起來,“爹,爹!”他雙手伸著往季蕭那邊去,唯恐自己給打了屁股。
季蕭無奈的伸手摸摸阿元的臉頰,又湊過去在他的面上親了一口,安慰,“阿元不怕不怕,是你父親呀。”
阿元眼睛裡含了一包淚,就是因為是父親,我才怕啊。
只不過這樣的話他還尚且不能用嘴說出來,只將哭不哭的面帶苦色。
沈淮笑著低下頭看阿元,附和著季蕭的話,怪聲怪氣的道,“對,阿元怕什麼,我是你父親啊。”
阿元渾身一抖,哇的一聲,“爹啊!”
這素來會賣乖的小東西,最知道怎麼讓季蕭心軟,平日裡只與沈淮在一起時也是粘他的緊,一有了季蕭,沈淮立刻成了隨時可棄的草芥了。
沈淮額頭的青筋突突跳,若不是阿蕭生的,若不是阿蕭生的……他暗自念了兩句,好歹將火氣壓了下去。
☆、第78章 捉弄
季蕭連忙伸手將阿元的胳膊抱住,又將那肉團一一般的小東西給捧進自己的懷裡,一手勉強環住阿元的水桶粗腰,一手托起阿元的臉蛋,**的親了兩口,又心疼的擦了小胖娃的淚珠子,他將自己的額頭抵住阿元的,蹭了蹭,低聲笑道,“傻阿元,有什麼可哭的?”
阿元嬌氣的抿抿唇,又見季蕭的臉靠得近,而撅著嘴湊過去親他。
沈淮原在一旁漫不經心的摟著季蕭,起初一下沒來得及防備,眼見著那胖仔崽子小意殷勤的湊過去在正正中中的親在了季蕭的嘴上。
轟的一聲,沈淮的火氣差點兒沒從天靈蓋給燒出來。
他用兩根手指夾住阿元的後頸,凜眼貼近了罵道,“你這臭蛋,莽莽撞撞往哪裡親?”
沈淮說著一把攬過季蕭的脖頸,當著阿元的面在他的嘴上狠狠地嘬了一口。
阿元水光氾濫的眸子霎時瞪的老大,他粗胖的胳膊橫過來,氣急了也敢在沈淮的臉面上狠打一掌。
只不過這會兒沈淮還哪裡會讓這小崽子得手,他順勢一捉,阿元軟肉一團的手就給他捏在了手心裡頭。“打,打你,”
阿元給沈淮整個制住,掙扎扭動的幾欲發狂,如同一隻跳脫的小老虎,“打死!”
只見水面上一團白湯圓般的軟肉起起伏伏上上下下,鬧得快要脫力,也沒能在沈淮身上有個一兩下的觸碰。
阿元臉頰漲紅,哼哧哼哧的直喘氣,看的季蕭心疼不已。
他像來不高興沈淮在阿元面前對自己過分親熱,心裡到底總是彆扭,這會兒見沈淮面色得意,也想殺一殺他的威風。
沈淮正得意笑著,水面之下一隻修長的腿就踹到了他的腰上。
力道不大,想來總是伸腿的人其實還是心軟,這力道斷然不至於將沈淮踹到了去。
沈淮正要開口取笑季蕭,卻見他這一抬腳的動作將水下因著前頭季蕭羞怯遮腿動作而藏的好好的春光全都露了出來。
沈淮一愣,只覺得一股氣血沖上頭,竟呆呆的給這綿綿軟軟的力道給踢翻了在了原地,整個仰躺進了水裡。
阿元正自己抹眼淚,委屈至極,見了這場面著實一愣,而後哎呦的驚呼了一聲,嚇得猛撲過去,著急忙慌的要在水裡找沈淮。
他沒瞧見沈淮是給季蕭踢下去的,還以為沈淮自個兒出了事情,這便是要去找他。
他浮在水上四下看,隱隱約約能看清一些沈淮漂浮著的頭髮。
阿元小嘴一抿,憋著氣就要鑽下去將他拔上來,季蕭連忙摟住他,有些不明所以的低頭問,“阿元要做什麼?”
阿元快要急死了,他用短胖的指頭指了指睡眠,帶著些含糊的腔調,“父,父七,死了!”
他正說到這裡,原本綿軟的腳下忽然踩到一塊硬肉,阿元愣了愣,忽的哎呦哎呦往後退,滿眼驚懼的回頭去看季蕭,“踩,踩死了!”
季蕭一邊哄著這可憐的小寶貝兒,一邊忍不住又伸腳去踢,“晉和,你還不出來,阿元要給你嚇著了,”
他的話說到一半,猛地往後一縮,差點兒自己一個後仰栽進水裡。
沈淮這時候從後面嘩啦一聲鑽了出來,將季蕭抱住,爽朗笑著抹去了自己臉上的水珠,又抬手撫了撫季蕭細嫩的臉龐,見他神色依然呆呆,不由笑問,“剛才那下親的,可沒當著阿元的面,阿蕭覺得如何?”
季蕭反應過來,恨不得一頭栽進水裡淹死才好。
剛才,剛才晉和在水底下竟然鑽到他腿心親了一口,季蕭本就還帶些虛軟的身子一下更軟的要和這一池子的浴湯混在了一起。
他又羞又惱,眼見著阿元給沈淮抱過去,也不知如何是好。
阿元癟著嘴給沈淮抱住,十分大度的忘了前頭兩個人的鬥氣,一把摟住沈淮的脖頸,巴巴的在他的臉上親了兩下,賣乖道,“父親,不死。”
沈淮饒是前頭還想捏死這小肉蟲,此刻也給他煨的心頭一暖。
季蕭卻是在這會兒回過神來,抬起腳來又要踹,只這一下用了十成八的力氣,打定主意要將沈淮給踹到水底去。
沈淮餘光一直看著季蕭,此時見他有動作,連忙一把將阿元的小腦袋按進自己的頸間,隨即順勢捉住季蕭的腳丫,放到自己嘴邊吧唧親了一口帶響的,後又挑了挑眉毛看著季蕭。
阿元不知後頭發生了什麼事情,直舒了一口氣,抱住自己沒被踩死的父親,樂了。
父親若是死了,誰還托著他在練武場騎大馬呢。
阿元不知道當皇帝是什麼滋味,可坐在沈淮的肩頭往下看,人人見他都像見皇帝。
小小的胸膛裡翻湧著的豪邁氣啊,那叫一個綿綿不絕。
而他開懷了,沈淮那邊卻有了新的苦頭吃。
一個下午季蕭都沒理會沈淮,只看著沈淮跟屁蟲一般的黏在季蕭身邊。
屋裡小丫頭們不敢湊近,只低頭站在一邊看著平王的鞋面從屋裡的一邊去了另一邊,眼巴巴的候在季蕭身邊沒個休息的時候。
季蕭背著沈淮飛針走線,沈淮只管跟上去,將手杵在下巴上,滿臉笑意的粘著季蕭。
阿元站在里間與外間的分隔處,彎腰招呼小黑,“來,來。”
小黑搖著尾巴歡快的扭著過去,伸出粉紅的舌尖在阿元的手心舔了舔,將他的手心舔的濕潤,逗得阿元咯咯的笑出聲來。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而來,硬生生的因著禮教的提醒而停在了門口。
“王爺,段大人求見。”通報聲傳進沈淮的耳朵裡,他原本正撥弄季蕭躲閃耳垂的動作一停,繼而站了起來。
季蕭也跟著一愣,抬頭看向沈淮。“我去去就回來,”
沈淮低頭摸摸季蕭的臉蛋。
季蕭收回關切的目光又是往邊上一躲,強嘴道,“你,你別回來才好。”
只不過這強嘴到底不是季蕭經常做的,說的生疏又不讓人信服。
沈淮輕笑一聲,顯然是半點兒不信,他大步往外走,經過阿元時低頭看了他一眼。
阿元仰起頭,似乎又忘了前頭還怕父親死的小娃娃是誰,只大氣的擺擺手道,“走吧,走。”
他說著自己利索的爬起來噔噔噔的邁著小短腿到了季蕭面前,趴在他的膝頭撒嬌,“爹,抱阿元。”
季蕭放下手裡的針線,伸手將他抱起來,又想起有些帳目沒看,偏轉過頭問道,“今天小五要來吧,怎麼還沒過來?”
兒茶正要說話,丁香緊著在她前面站出來一步道,“來了的,只不過爺沒讓進內院,此刻恐還在外院等著。”
季蕭抱著阿元的手略微一松,覺得有些不妥,“怎麼好讓他就這麼等著,你也是,”季蕭看著丁香,“既然知道這件事情,怎麼不告訴我?”
丁香也沒敢說是因為一下午你們都在淨房裡沒顧得上外頭,只低頭認了錯處,“爺教訓的是。”
季蕭又看了看外頭下雨的天氣,後收回目光道,“丁香你去將小五帶進來,若是有要攔的,就說是我得到意思。”
丁香飛快的福了福身,領命奔出了主院。
她實在跑得快,一路七彎八拐的,眼見著就要越過前頭出去的沈淮。丁香一見那還有十幾丈遠的背影,為自己的莽撞給嚇得倒抽了一口涼氣,連忙將腳步停了下來。可前頭走著的沈淮與段姓侍衛都是習武之人,這會兒早已經聽見了背後的腳步聲。本來還不將之放在耳朵裡,這會兒驟然停了反倒是引了他們兩個人齊齊回看的目光。
丁香這會兒快要將自己惱死,那兩道目光的情緒輕飄飄,可分量卻到底太重。丁香硬著頭皮重新邁開腳步,鋒芒在背的到了沈淮面前三五步遠,這又屈膝問了安。她才想低著頭蒙混過去,不料正抬步要走,卻聽沈淮聲音沒有什麼起伏的問,“丁香,你到這外頭來做什麼?|
丁香差點兒沒將自己的舌頭咬斷,她斷然也沒想到平時眼鏡全黏在季蕭身上的王爺也會清楚記得自己的臉以及名字。
這會兒她略一思索,開口道,“爺方才問起小五怎麼還沒將帳本送進去,知道了他正在外院等著,便差奴婢過來將小五接進去。”
“別讓阿蕭等著。”沈淮拋下一句話,轉身與段姓侍衛離開,似乎並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丁香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繼續提著裙擺往外院跑,心裡有絲絲的雀躍與欣喜。
沈淮與段姓侍衛拐進另外一間院子,外頭的小廝連忙將門給緊緊地關了起來。
“也不知那一場大火是怎麼燃起來的,這會兒所有的事情都正在查,只知道陸宛茵已經給大火燒的焦黑。”段姓侍衛頓了頓,“或者說,場面佈置的很像陸宛茵已經死了,但屬下仔細查看過,‘陸宛茵’的屍身還有手沒燒乾淨,上頭的有些繭子,雖是少女的身軀,但斷斷不會是陸宛茵那般養尊處優會有的樣子,另則,廟裡的尼姑也說,自打第一天進庵裡,陸宛茵和她的丫頭看上去都十分古怪,陸宛茵常常局促無措,反倒是那做丫頭的面帶傲氣。”
沈淮看著窗外的雨點打到綠葉上,反而因為這個笑了,“這麼說起來,這事情倒是從一開頭就策劃好的了?”
“依屬下看,一開始倒不一定有外頭的人與陸宛茵接應,只不過是她給自己留得後路,不過如今看不過半天城裡已經找不到她的蹤影,必然是有另外的籌畫才是。”
冬氣將至的天氣,儘管雨地裡的絲絲寒氣遮擋不住,然而那綠葉總是綠的深沉,這是只有在南地才能看見的光景。
“不用找了,”沈淮背著手道,“左右她不會回到京城,無論她去的是哪裡,外頭的那個‘陸宛茵’已經死了,這已經夠了。”
夠成為有心人能夠利用的話柄了。藺羨站在窗邊摘下那匆匆而至信鴿腳上的一卷信紙,又搓了搓自己泛著涼意的手心。她伸手將那一隻渾身冰涼的信鴿抱進屋裡,嘖嘖了兩聲道,“可憐的小傢伙,飛了多久的路才到了這裡,別人都往南去,偏偏你是向北,實在不好受吧?”
沈馳從內室出來,就見藺羨正抱著一隻信鴿說話,不由笑了,暖融融的笑意融了那臉上常年攢著的寒意,“阿羨怎麼哄起一隻鳥來。”
藺羨摸摸信鴿的鳥頭,起身對一邊的宮女抬了抬手,道,“你們過來將這只鳥好好照顧著,過兩日我還要用到它。”她說著又轉頭一下撲進沈馳的懷裡,撒嬌道,“阿馳我都要給凍死了,這天氣怎麼這麼冷的呀?”
沈馳聞言親親藺羨的頭頂,輕聲笑了,“無論阿羨怎麼說,這個冬天你還是去不成阿淮哪裡過年。”
藺羨聞言隨即和皇帝翻了臉,她瞪著眼睛一把推開沈馳,怨聲怨氣的道,“我如今倒是羡慕死了阿淮,分家能分去那麼一塊好地方養著,他果然才是你心尖尖上的肉,我定是你從泥地裡撿回來的,你半點兒都不知道愛惜!”
沈馳只等她氣鼓鼓的說夠了,有拉著她的兩隻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捂著,並不與藺羨生氣,只用指尖撥弄了兩下她的手指,問,“信鴿方才送來了什麼?”
藺羨立刻攥緊了手,賭氣道,“才不給你看,這是我和阿蕭的往來信件,和你們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沈馳也不勉強,只鬆開藺羨的手道,“該準備準備了,一會兒老大和老二要過來請安,你忘了?”
藺羨哎呦了一聲,恍然,“我差一點兒就給忘了,”她又緊著吩咐一邊的宮女,“快去給我把衣服找出來,再看看什麼頭飾好,梳了頭再說,”藺羨頓了頓,又猛一拍手,道,“給我把剩下的六七八個都叫過來,今天這衣服不能白穿,頭也不好白梳!”
她這一拍手,手上的信紙就咕嘟嘟的滾到了地上。
沈馳彎下腰去將那張信紙撿起來遞給藺羨,沒有要看的意思。
藺羨見狀反而不喜了,她睜大眼睛看著沈馳,道,“你怎麼就不想看?”
沈馳笑了,“阿羨不給我看,我怎麼敢?”
藺羨聞言有些滿意,因此傲慢的點了點頭,道,“不錯,我不給看,你不能看,”
她說著將手上的東西展開攤平,自己背過身去先嘿嘿笑看了一陣,後頭神神秘秘的回過身來,做出十分勉強的神情道,“成了,還是給你看一眼吧,免得你半夜想的睡不著覺。”
皇帝連忙做出讓皇后滿意的殷切的神情,將那紙條給接了過去。
倒是不能說不是好東西,那紙條上竟是一幅畫,畫的極其精緻,將一隻在水裡上下翻騰的阿元畫的抽象又入神。沈馳仿若透過這畫卷看到第一次玩水的當年的沈淮,一時驚歎不已,“這畫是誰畫的?竟寥寥幾筆就能做到這般入木三分。”
“阿蕭呀,”藺羨將那紙片拿回來,小心的收起來,她仰著下巴對皇帝道,“如今知道阿蕭也是厲害的了吧?”
說話間,外頭的宮女源源進來,帶著華麗的宮服與頭飾,堆出了滿屋子的富麗堂皇。
終於碼完了,手機四千五簡直是地域一樣的經歷。
皇后太可愛啦,愛上她了。
☆、第79章 已換
大皇子與二皇子在藏書閣樓下等了約莫大半刻鐘,聽見後頭又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兩人齊齊回頭,見著另外的幾位公主皇子也都形色狼狽的往這邊來。
兩人收回目光,沒有露出訝異。
這種事情不是一次兩次,也只有這幾個整天不知何故的至今還能顯出匆忙。
待一眾公主皇子到齊,又等了兩柱香的時間,裡頭有面目和善的宮人走出通傳,讓人都一起進去。
藺羨與皇帝並排坐在主位上,她的眉目被細緻的描畫過,妝容也格外整齊端莊,瞧著不過二八,與皇帝一起看著如同璧人。皇帝則更顯的漫不經心些,他手裡拿著一小卷紙,面上帶著柔和的笑意,看也沒看下頭跪著的人。
“見過父皇,見過母后。”幾位公主皇子齊齊行了大禮,俯身等著藺羨說話。
“起來都起來,”藺羨面上的笑容不減,語氣溫和的開口道,“同你們說過以後不需行這樣的大禮,怎麼都沒記著?”
儘管她這樣說,下面的人明著都承了意,可人人都清楚這不過是句虛浮的客套話。半個月一次來見安,人人都是走個場面罷了。
藺羨例行一個個體貼問過去,問完話也不留,一個個的讓人走了。若是照著平常此時必定走個乾乾淨淨,今兒個二皇子卻面色猶豫,等一屋子人走的乾淨也站著沒有動彈。
藺羨抿了一口茶,找出些耐心來應付他。皇帝卻放下手裡的紙片,皺起眉頭問道,“還站著做什麼?”
二皇子給皇帝一催,面色越發緊張,他緊緊低著頭澀聲道,“父皇、母后,兒臣有一事想問。”
“什麼事?”藺羨扣了扣手裡的茶盞,低頭看著那茶葉在水杯裡虛浮的飄動。
二皇子一鼓作氣說出心中所想,“兒臣聽聞,聽聞送去南地平王那裡的陸家么女已然殞命,不知真假……?”
藺羨輕笑,她隨手將茶盞放去一邊,道,“你的消息倒是挺靈通,昨日我和你父親才得到的信報,今天一早你便知道了?”
這話說的輕輕巧巧,可落在二皇子耳朵裡卻轟然如同驚雷。他腳步虛軟的連忙跪下,顫著聲解釋,“今天早上兒臣在大殿之外見到了宰相大人,閒話間說起才知道這消息,並非、”
他蹩腳的解釋讓皇帝聽不下去,“成了,並非什麼要緊的事情,死的確死了,她死了又與你何干?”
二皇子這一副軟骨頭的模樣讓皇帝看了便心煩意亂,連帶著更加不順眼。
二皇子紅了眼睛,咬了咬牙,頓了頓才將話在心裡整理通順,“兒臣越矩了。”
他自懂事起便心悅陸宛茵,卻不想她會被送去南地自己的叔父處,更不想不過幾個月的功夫,那麼好好的一個人便沒有了生息。這一次次的無能為力敲打在二皇子的心頭,讓他越發的憎惡起自己的無能來。
“下去吧,我乏了。”藺羨懶得應付這些事情,一杯茶喝完,她的耐性也就告罄,忙不迭的將人趕了出去。
皇帝看著那一小幅畫著光屁股阿元的紙片,念道,“找畫師將這畫臨摹下來,掛去我書房。”
藺羨在一邊換衣服拆頭髮,聞言道,“不不若讓阿蕭畫一幅大的送過來,我也覺得有趣極了,然而,”她想了想又覺得不妥,“阿蕭的肚子不知有沒有大起來,阿淮定護的緊不許他畫呢。”
皇帝站在一邊深以為然,“恐怕是的。”
“等他們再生一個,我就讓人把阿元接過來,小心肝兒實在是可人疼,”藺羨笑眯了眼睛,須臾又想起方才二皇子的蠢笨模樣,不由看了沈馳一眼,道,“看看你的兒子,和阿元實在沒得比。”
沈馳失笑,“這怎麼也生氣了?老二他又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情,他若是想要攪進這一池渾水裡,那也是他將自己的命給扔了,況且,我的兒子又不止這麼一個,有兩個聰明的便足夠了。”
藺羨托腮跟著笑了,她得意道,“我生的,自然是聰明極了的。”
一旁的宮人們都是服侍多年的,知道兩人的脾氣,此時聽了也並不覺得奇怪只忍住笑意罷了。
遙遙南地,季蕭坐在房裡連打了兩個噴嚏。
在軟毯上坐著的阿元連忙抬起頭看季蕭,又伸出自己的小手摸摸季蕭的腿,擔心道,“爹,病了。”
阿元想起從前在小院裡時給季蕭放在小鍋裡洗澡,也是泡的熱乎乎的出一身汗,身上的難受勁兒就好了大半。此時他想起這一出來,連忙站起來抱住季蕭的腿,催促道,“爹,泡湯,”他的小手一指,示意季蕭到淨房裡去。
季蕭放下手裡的算盤,摸摸阿元的臉,以為是這小湯圓記住了泡湯玩水的滋味,“這些天都連著泡了三五次,你還要玩呀?”
阿元趕緊搖搖頭,奶聲揪住季蕭的衣擺,言辭切切,“爹,泡。”後頭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阿元,一起。”
說到底還是想要將自己帶上。
“兒茶,”季蕭偏頭對外間道。
兒茶聞言快步探頭進來,問,“爺,有什麼吩咐?”
“帶阿元去後面泡個熱湯。”季蕭將阿元抱起來,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囑咐道,“阿元聽話,和兒茶去泡湯?”
阿元一把抱住季蕭的脖頸,睜圓了眼睛,“爹,也去。”
季蕭看看桌面上堆著的帳本,揉了揉自己的額心,無奈道,“爹這裡還有些事情,阿元自己去。”
阿元一下松了手,撅著嘴巴任由兒茶抱去了淨房,須臾裡頭便傳來咯咯的大笑聲。
季蕭抿唇臉上多了些笑意,又翻開另外一本帳目,耐性細緻的核算起來。
平王府的產業多,儘管下頭送上來的都是總帳,可總帳也吃不住一時半刻的核算,這些別人沒法經手都是季蕭自己一點點算。好在次數多了,他也慢慢習慣,知道怎麼快怎麼慢。另則還要加上前頭從杭城送過來的季家的產業,這也需季蕭自己算著。
院子裡的小黑與小白貓躺在一塊曬太陽,顯得懶洋洋,連外院有人過來也沒吝惜給個視線。
今春站在門邊通報,“爺,外院的嬤嬤們來了。”
這些嬤嬤管的是下月在即的婚事,如今多多少少都已經準備妥當,這會兒過來是為季蕭量體裁衣,準備婚服。
自從有了孕事,又回到了平王府,季蕭日日三餐之外多有進補,吃到如今已經不似從前纖瘦,臉頰下也多了些軟肉。看著沒有多大的不同,摸起來軟乎乎罷了。
沈淮三五不時的捏住季蕭的手和臉,揉揉按按樂的開懷。
這會兒嬤嬤們用軟尺量過,也道,“爺的腰身同上回比又變了些,看做婚服的時候要留些餘地,到時候能隨時改動。”
雖沒有直接說出胖了,季蕭心裡也清楚,他臉頰泛紅,點了點頭,“怎麼妥帖怎麼來吧。”
嬤嬤又留下與季蕭選定了花色與各類用的,這才緊著告了退。
外頭的大夫已經等候多時,見裡頭的人出來,連忙讓人通傳。
五天來診一次脈,大夫早已經沒了前頭見男子也能受孕的驚奇。他只將每一次給季蕭診脈的經驗都暗暗記下,等以後在遇見這樣的病患不至於手忙腳亂。
“夫人的脈象平穩,身子比上一回又調養的好了許多,那藥膳依臣看還吃往下吃的好,不過藥劑可以減少一些,藥膳麼,做法也好換一換,省的夫人吃的口淡。”
大夫一邊說一邊寫,言語間讓季蕭很是松了一口氣。
“那些藥膳味道做得好,可長久吃的確口淡,不知要吃多久?”他問。
大夫答道,“等下一回來看,若是夫人的身子再好些,那便能歇一歇,如今才兩個月餘的身子,要緊著些,等三個月以後胎位穩了,就能放心許多,到時候便可停了,太補若是胎兒長得太大,又是不利於夫人生產的,照夫人說,頭一胎生產時將身子虧得大了,後頭又沒有好好養護,如今一點點撿起來,都是細緻的活,需要耐心對待才是。”
季蕭點頭。
大夫停下手裡的筆,想了想,道,“夫人若是覺得藥膳吃多了不喜,那安胎藥和安神藥,我可煉製成藥丸,每日睡前就水服下便是。”
“這樣也好,”季蕭松了一口氣。
淨房裡的水聲嘩啦啦的停了,須臾阿元給換上了厚裡衣從裡頭給兒茶牽著走出來。他一看見挎著藥箱的大夫,眼睛便亮了。大夫來的次數多,他已經知道這個是什麼意思,趕緊扭著屁股跑過去,將自己粗胖的手腕往外一甩,道,“給我也太太。”
大夫也已經習慣了阿元這小崽子,笑著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點了兩下,低頭對模樣認真的阿元道,“小世子的脈象平穩,身體強健,無須擔憂。”
阿元便一本正經的又將自己的手收回去,指了指大夫的藥箱,道,“給我藥。”
他總見著自己的爹爹吃藥,最近的藥不似以往讓他見了便要哭,反而坐在雞湯鴨湯裡,讓他垂涎不已。阿元肚子裡的饞蟲上來,這會兒催著大夫也給自己吃一些,大有一副不給吃藥便沒完的意思。
大夫一愣,又笑起來,湊近了逗阿元,“世子殿下沒有生病,沒有藥吃。”
“吃藥,吃肉!”阿元瞪著眼睛,覺得大夫是在誆騙自己。
季蕭低下頭雙手環住阿元的肩頭,“阿元別鬧,你吃什麼藥?”
“爹的藥,”阿元仰頭看他,仍舊不放棄。
大夫想了想,將斜挎著的藥箱放好打開,引得阿元墊腳去看。他也不賣關子,徑直從裡面拿出一小瓶藥丸,又道出一顆圓滾滾的藥珠子遞給阿元。
阿元半點兒不客氣的啊嗚一口吞食下去,吃到嘴裡嘗出蜜糖一般的甜喂,眯著眼睛連連道,“好,藥,好藥。”
那大夫又將藥瓶遞給季蕭,道,“夫人,這是清熱潤喉的藥丸,小世子吃了也無礙,平日裡一顆兩顆可做糖吃,若是有咳嗽濃痰一類的,給小世子吃了也可化解。”
季蕭仔細聽了,連連點頭,又命兒茶將藥瓶收好。
阿元得了一顆糖,心下對這大夫大為滿意,一路將他送到了門口,還對他招手,高聲道,“再來,再來。”
沈淮正走到門口,隨手對那行禮的大夫擺了擺手,卻聽見阿元奶聲奶氣的聲音,再往裡走,就看見阿元圓滾滾的背影,正往裡屋去。
阿元顛顛的走到季蕭身邊,雙手巴著凳子墊腳往桌上看。方才大夫放在上面的藥瓶已經不見蹤影,他睜大眼睛偏頭問季蕭,“阿元的,藥?”
“給你收起來了,”季蕭摸摸他軟乎乎的下巴,眯眼笑道,“等晚上爹吃藥的時候,阿元和我一塊兒再吃,白天可不許找了,知道嗎?”
阿元萬分不舍的舔了舔嘴巴上留下的甜蜜餘味,忍痛點頭妥帖,“好。”
“王爺,”外頭響起小丫頭的行禮聲,季蕭拍拍阿元的屁股,“去看看你父親回來了。”
阿元聞聲連忙扭頭跑過去,站在軟毯的盡頭仰頭看著沈淮一路從外頭進來。
“乖兒子!”沈淮一把將阿元抱起來放到自己肩上,讓阿元居高臨下的坐著。阿元本因為沒了藥吃而興致不高,這會兒立刻熱情的歡呼起來,顛著自己的屁股上下亂竄。
若不是沈淮的力道穩,早不知掉下來千八百回了。
季蕭也跟著從裡頭迎了出來,見沈淮笑的舒暢,有些驚奇,“晉和今日回來的早,怎麼這般開懷?”
沈淮停在他面前,又將阿元遞給季蕭,一邊解著自己的外衣扣子一邊道,“今日好消息不斷,自然開懷。”
他脫下帶著寒氣的外衣,又換上便服,這才摟住季蕭,帶著他往裡坐在了軟榻上。
跟著進來的丫頭此時都低著頭無聲的退了下去。
“一是南地蠻族誠心歸順,下月就將派人前去上任,往後同文同語,可以通商往來,時日一久南地便沒有什麼可憂慮的,二則陸宛茵那邊也有了下落,她此時人在燕地趙軒那裡,三麼,”沈淮低頭在季蕭的唇上重重的親了一口,“婚期越發的近了,我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陸宛茵她去了燕地,不就……”季蕭摟住阿元的胖腰,有些驚異。
“她一個人是鐵定去不成燕地的,後頭是宰相的勢力沒得跑,”沈淮接著季蕭的話道,“宰相意欲與趙軒聯合,將自己女兒送過去是最好的辦法,可不能明面上來罷了,你無須擔心,兄長清楚明白這些事情,如今這樣不能說不好。”
☆、第80章 暖冬
時間轉又過去了半個月。
時值初冬,主屋門前已經掛上了厚厚的門簾,從裡隔絕了外頭的涼氣。季蕭穿著一件薄棉襖,抱著阿元坐在暖爐旁看書。
阿元歪著脖子橫在季蕭的臂彎裡,紅紅的小嘴微微張著,輕聲打呼嚕,手上卻還緊緊攥住一塊吃了一半的糕點不放。
八角站在旁邊等了一會兒,見阿元已經睡熟,輕輕上前一步,低聲道,“爺,將小少爺給我吧,我將他抱回房裡睡覺。”
季蕭就勢松了鬆手,卻沒有整個放開,“外頭太冷,現在別抱他過去,先放在裡頭的床上,省得他一會兒睡醒了還要找我。”
八角應了,這才順利的將人從季蕭懷裡抱過來。
阿元睡得純熟,也不管是給誰抱去,只軟綿綿的像是一團肉,依偎進了八角的懷裡。
八角將他抱到床邊,又小心的將阿元手裡的糕點撥弄出來,去一邊去了溫熱的面巾給他擦了手,最後仔細的摸了摸阿元的臉頰。她的唇邊露出一點兒笑意,這才小心的往外退,站在一邊靜靜的侍候著。
丁香快步的從外間走到里間,一掀開門簾有些冒失的開口,“爺,有一件事!”她興沖沖的就要往裡去,被今春皺著眉頭一把拉住了。
“你這通身的寒氣,也好往爺身邊湊?”
丁香趕緊停住腳步,見季蕭已經抬眸看過來,連聲告罪,“爺瞧我,一有事情就忘了輕重,實在不該。”
她說著站在原地,等這一屋子的暖意慢慢融進自己的衣服裡,這才慢慢的抬步往裡頭走。
季蕭合上手裡的書,問,“有什麼事情?”
丁香抿唇笑道,“小五方才來了,將這半個月的帳目拿了過來,他說自己不方便進來,便托奴婢帶句話進來,小院那邊的酒水已經賣光了,不知爺有什麼打算?”
季蕭恍然,“哦,這的確是差不多的時候了,我這兩天竟把這事給忘了,”他起身走到一邊取出一本帳目,自己低頭看了一會兒才對丁香道,“你出去囑咐小五一聲,讓他這兩天在小院裡等一等,改明兒我要親自過去一趟。”
丁香一愣,對上次的事情她顯然還心有餘悸,“爺您還要親自過去呀?”
她想起上回在刑房裡的事情就心頭狂跳,怕的要從嗓子眼裡擠出來。若不是有小五在,她都不知會不會怕的暈死過去。
“沒關係,”季蕭抿唇笑,露出腮邊的一個小酒窩,“我前天同晉和說起過這件事情,他會陪我一起過去。”
丁香這才松了一口氣,有王爺在,萬般事情也不關他們幾個奴才的了。
她這才緊著往外去,想著趕快將這消息告訴小五,省的他站在外院憑空受凍。
等丁香拐出正門,兒茶便跟著笑了起來,“看來丁香是留不住了,瞧瞧她恨不得趕緊飛出去。”
今春雖沒說話,也跟著露出點兒笑意。
丁香喜歡小五,這誰都看得出來。只一個季蕭還有些愣愣的,轉頭過去問,“你們在說什麼?”
外頭廚房來的小丫頭此時端了一盅湯過來,咕嘟嘟的還響著滾泡。兒茶仔細的接到手裡,慢慢往裡走,一邊又對季蕭道,“爺還沒看出來?丁香中意小五呀。”
季蕭更是疑惑,他轉而自己仔細想了想丁香這些天裡提到小五時候的言行舉止,發現竟真的像是有那麼一回事情,不由得也跟著沒什麼惡意的笑起來,“我竟半點兒沒察覺。”
兒茶小心的將餐盤放到季蕭面前的桌上,又為他開了蓋子,取過一邊的小碗用勺子將裡頭已經燉的軟糯的鴿子肉與參片隔了只取出湯來,跟著也笑,“爺這些天有的忙碌,哪裡想得到這樣細碎無礙的小事情呢。”
鴿子湯燉的香味醇厚,幾乎要從房間裡滿溢出去。
光是喝湯,季蕭並不覺得負擔,更何況他已經有幾天沒吃藥膳,吃的都是大夫送來的安胎丸。前頭害喜挑食的毛病此時也漸漸褪去,倒是好過了不知多少。
阿元才睡沒一會兒,這會兒一咕嚕自己便醒了,他坐在床上看了看,確定這是自己父親與爹爹的房間,便開口打聲招呼,“茶,角!”
這叫的是兒茶與八角。
八角早在兒茶打開那盅湯品的時候已經有所防備,這會兒快步的走過去半點兒沒有拖遝。
阿元此時已經自己撅著屁股從床沿滑下來,正蹬蹬蹬的準備往外跑。
“香的,肉,”阿元拉住八角的手,睡眼朦朧的指了指外頭,示意她帶自己出去。
“香的,香的,”八角彎腰一把抱起阿元,帶著他往外邊去。兒茶也跟著從外頭探進去看,與阿元對上眼後笑道,“小少爺,這湯可不是給你喝的。”
阿元立刻將嘴巴撅的朝天翹,“阿元的!”
季蕭才喝了兩口,那小肉團子便冒冒失失的被人抱了出來。
他又是無奈又是覺得有趣,也不知道阿元的鼻子怎麼長,平日裡叫他醒來要叫半天,這陣子問到肉香便顛顛的自己要醒。
阿元給八角放到一邊地上,立刻扭著屁股往前一把抱住季蕭的大腿,仰著頭殷切的看著他,“爹,阿元吃肉。”
“阿元不能吃爹的湯,”季蕭將他抱起來,用勺子撥弄了兩下湯罐裡的參片,“裡頭有藥,不是阿元吃的藥。”
“阿元的藥,沒了!”阿元想起前天就吃完了的糖丸,萬分惋惜,“藥,好吃。”
他說著垂涎不已的看著季蕭面前的小湯碗,雙手巴住桌沿巴巴的奮力往前湊,恨不得不動手,就用嘴銜住碗沿,狠狠地往裡嘬一口。
季蕭知道他的動作,已經緊緊的將他給抱住,一邊的八角也跟著將阿元拉的緊緊的,低聲勸他,“小少爺,這不是你的藥,不好吃的。”
阿元卻卯足了勁兒,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他嗷嗷的叫起來,沒兩聲,給季蕭在屁股上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莫要鬧。”他皺著眉頭,語氣放低,將阿元給嚇了一跳。
沈淮凶他的時候素來是多的,因此雖然日日對阿元沒有多少好臉色,但阿元反倒不怕。季蕭平日裡溫和可親,又是疼他又是寵他,若是驟然放了個黑臉出來,卻是會讓阿元驚惶不已。
阿元立刻停下動作,淚眼汪汪的轉頭看季蕭,又怯怯的伸手去摟季蕭的脖頸,“爹呀,”
季蕭將懷裡的肉丸子擺正了,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湯碗,問,“這個是給阿元吃的嗎?”
阿元萬分哀愁,卻又不敢鬧彆扭,只含著一包眼裡,愁苦道,“不,不四。”
“那阿元方才為何要胡鬧?”季蕭將這問題同阿元講明白,“下回還胡鬧不胡鬧?”
“不,不鬧!”阿元怕季蕭生氣,連忙虎著小臉保證道,說完又極其親熱的貼到季蕭的臉上,蹭了蹭,親了親,“阿元,乖的。”
八角在一邊松了一口氣,可算將這小魔頭制住了。
阿元的脾氣一天天見著大起來,有沈淮在能將他的脾氣克制住五分,剩下五分便是靠著打屁股也扭轉不回去。然而只要有季蕭在,他想給阿元改回去的牛脾氣沒有一樣不成功的,阿元如今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只怕了季蕭,也僅僅只和季蕭一個人講道理。
不過總算還有個怵的人,這是好事。
外頭的廚房經過這些天,早已經知道會有這麼一出。這會兒緊著又讓人送來了一小碗雞湯面,灑了兩顆蔥花香氣四溢。
阿元原本依偎在季蕭懷裡有些可憐又有些委屈,這會兒一見兒茶笑眯眯端進來一碗小麵條,還是用他自己平素的小花碗裝著的,立刻瞪大了眼睛來了精神,“阿元吃的!”
他扭頭看季蕭。
季蕭親親他軟胖的面頰,將他給放到了地上,“將麵條端過來,與我坐著一起吃。”
阿元便顛顛的來了精神,腳步飛快的去接兒茶。
兒茶小心的避過阿元莽撞的動作,將那麵條放在了桌上。八角跟著將阿元抱起來放到凳子上,將筷子塞進他的手裡。
阿元還不太會用筷子吃飯,只不過吃起麵條來還是遊刃有餘,小手往外一卷一卷的半點兒不費力氣,沒一會兒便咕嘟嘟的咬了一根麵條進嘴裡,慢慢的嘬吸食用起來。
季蕭一邊陪阿元吃面,一邊想著小院裡的安排。
恰好是收了糧食以後,如今又是冬歇,有糧食有短工,做酒是很合適的。酒的銷路麼,他也早已經有考慮,並不用靠著平王府的任何名聲,便是靠著外頭如今日日湧進平陽城的人流也是不用多愁的。
小五管著那邊的帳目也做的很好,他是個穩重的,丁香也並不是個壞的。不過後頭的事情,還是要看看才能定下。
隔日下午。
丁香坐著馬車到了小巷子口,獨自一人從馬車上跳下來,快步的往小院裡頭去。
小五一個人在小院裡,正坐在廚房圍著一隻炭火盆發愣。
“小五!”丁香一把推開小院的門,興沖沖的喊了一聲。
小五連忙從裡頭迎了出來,有些驚訝,“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丁香搓搓自己的手,一邊跺腳一邊往小五那邊去,“這天氣怪冷的,你這個呆子,我過來自然是爺讓我來的。”
小五見她凍得臉色發白,連忙讓她進屋,又跟著問,“爺讓你來的,可是有什麼事情?”
“有的,”丁香跟著點點頭,臉上止不住有笑意,“爺昨天晚上已經同王爺將你討了過來,往後你便不用做侍衛,正正經經可以管起這邊的生意,”
侍衛生死不定,風裡來雨裡去的,在丁香看來可比這小酒館不好做多了。如今有了這樣的機會,自然要好好把握。
小五一愣,跟著眼裡也閃出光來,“這裡的生意,爺還是要繼續做的?”
他在這兒呆久了,日日給街坊鄰居打酒,熟絡起來以後也漸漸覺出點兒人情的熱絡滋味來。是他從前出生入死時無法體會的細碎暖意。如今可以留在這裡,對小五來說也並不是一個壞消息。
“對,這是另外一件事情,”丁香點點頭,“爺讓我來和你說一聲,他大約明日下午過來,另外你今天去找人牙子看看,找些短工,如若有好的,買一兩個人也成,起初是這麼個意思,”丁香又停了停,跟著道,“不過王爺後頭說,短工可去外頭找,買人卻是不必,讓你去看看侍衛營裡有誰願意的,跟你一起張羅這裡也成。”
跟在沈淮身邊的侍衛絕大多數是死侍,如今沈淮這麼一說,是給了個放行的機會。
小五想起兩個受過傷身體已經不比從前的侍衛,連忙點點頭,“我下午便抽空過去,將這事情給定下。”
“這兩本帳目爺讓我給你,這個月要忙的事情多,讓你都仔細的記下來。”
說到這裡,也便沒有其他事情,丁香咬咬唇,“那,我先走啦?”
小五嘴邊的笑意掩飾不住,哪裡還有從前那冷面冷臉的樣子,他看了看外頭,又看看丁香還沒緩過來的臉色,道,“外面若是不急,你在這裡再烤一會兒,”
他說著低頭下去用鐵鉗在盆裡撥弄了兩下,撥出一隻黑乎乎的東西來。
“劉嫂子那邊送來的紅薯,我拿來烤了,”小五說著將紅薯拿起來掰成兩半,露出裡頭紅紅的內芯,又取過一邊的一隻小碗裝好,這才遞到丁香手裡,“有些燙,小心吃。”
丁香低著頭,心裡翻江倒海的暖甜。
這天下午,小五先去了人牙子哪裡定了短工的事情,又仔細的去挑好了要買的糧食,這才匆匆去了侍衛營,與兩個從前的弟兄說了這件事情,順順利利的將人給帶了出來。
隔日下午,季蕭果然與沈淮一起到了小院處,同來的還有阿元。
阿元久未回來,卻也半點兒沒有忘記小院這邊的光景,還沒下車便上下亂竄,“雞,雞!”
馬車下麵那幾隻被他拔毛拔慣了的雞後脊樑一涼,似有所感,邁著兩隻雞腳飛快的往旁邊的草叢裡躲。
季蕭再一次重回這裡,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外頭的寒氣,也隔絕了外頭的景致。他心裡有些物是人非,手上扶著幾隻木盒與禮物,又伸手摸摸阿元的臉,笑問,“一會兒阿元將這些東西給劉嬸嬸送去?”
阿元連連點頭,“好的好的。”
☆、第81章 阿元
院子裡不少張頭張腦的身影,門縫裡窗沿中,一道道小心謹慎的視線偷偷瞧出來,看著那華麗的座駕一路到了小巷深處。侍衛們挎著冰冷的刀劍,面目冷峻目不斜視。讓眾人心裡雷雷的打鼓,大氣不敢多喘一口。
沈淮推門從馬車裡先跳下來。他的模樣也還有人記得,素來是官爺的身份,如今看著雖更不尋常卻也多半沒有人覺得奇怪。只不過相較于從前,沈淮面上更沒了掩飾的寬和,多的是傲然與冷漠,讓人看著心膽生寒。
季蕭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回來,關於他的事情在這小巷之中隱隱約約也有人關起門來自己私下裡閒話,只不過像從前那般嘴碎饒舌卻是再也不敢。
人們隱隱約約也能猜得出他與沈淮的關係,這樣的關係雖然在此時眾人的眼裡依舊是禁忌的,不合倫常的,當季蕭和沈淮如此不加掩飾的將自己的關係展現在眾人面前,卻反倒讓他們覺得失去了話柄。
此時他們看在眼裡的,不過是季蕭的福貴與容華,他從地上的泥變成了天邊的雲彩。有婦人趁機低下頭去切切的叮囑自己的小女兒,“瞧見了沒有,往後若是你乖順些,娘親便多花些銀兩將你也裝扮的好看些,到時候也能嫁給那樣俊朗的大官人,坐著大馬車回來,讓周圍的人都看看你的本事與風光!”
“哼,”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卻因為從前聽過季蕭太多的難聽話而不以為然,吐了吐舌頭道,“我才不和娘娘腔學呢!你從前還說他男不男女不女,是個勾引人的妖精,如今怎麼讓我和妖精去學?”
與眾不同在很多時候並不是好事,那只會成為有心之人想要攻擊時候的把柄。小女孩已經將季蕭等於不好這種印象深刻在心裡,此時哪裡會聽婦人說的話。
婦人氣急又給小女孩兒嚇得半死,連忙伸手去捂住小女孩的嘴巴,顫著聲道,“你個喪門星!作甚喊的那麼響,想讓外頭的人聽見用刀砍死你的老娘是不是?”
小女孩兒給捂住嘴巴悶了個夠嗆,一下也給婦人蒼白的面色嚇得不敢動彈。
婦人惱怒的看了她一眼,又轉頭繼續往外看,此時沈淮正扶著阿元下車。小肉團子相較于離開前高了一截也又胖了一點,面上的光彩更是威風凜凜與沈淮一樣,都是一副不把周圍的人看在眼裡的意思。
婦人看著阿元,又想起自己家裡給糟踐了的那幾隻雞鴨,一時有些牙癢癢。
小女孩兒這會兒好不容易將她的手給掰下來,也跟著看出去。一見是阿元,又跟著瞪大了眼睛,“是阿元!”
她想的和婦人不太一樣,雖然阿元禍害了自己家裡的雞鴨,可每次都賠了銀子來呀,還順帶著有新鮮的豬肉,可夠一頓吃的呢。小女孩兒彎起眼睛,偷偷看了看自家院子裡的幾隻正悠閒漫步的雞,想著一會兒要偷偷往外頭放一隻才好。
阿元給沈淮撐著胳肢窩從車上拎到了地上,立刻精神抖擻的背過身去噔噔噔的跑到一邊四下查看。仿若久離領地的雄獅,要看看自己地盤的變化與不同。
他呼一口氣,空氣中便漾起一股白霧。小傢伙的臉頰粉紅鮮嫩,有上好的脂膏護養著,並沒有因為這過分寒冷的天氣有皸裂。阿元從衣袖裡頭費勁兒的伸出自己的兩隻白嫩手掌,啪啪的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覺出外頭與車裡面不同的寒意,連忙回頭招呼後面馬車上的八角。
“角,衣!”
他瞪著圓圓的杏眼,小嘴一翹跟著一跺腳。
季蕭正給沈淮扶著從車上往下走,一見阿元走的遠,連忙叫他,“阿元,別一個人跑遠了。”
阿元正看著朝自己快步跑來的八角,一下聽見季蕭的聲音,扭頭見了他,立刻咧嘴笑了,又指著不遠處已經開門的小院甜甜的道,“爹,家去!”
他總還記得這處小院子是自己生活了許久,也是自己的第一個家的。
季蕭跟著笑了,“一會兒再家去,阿元等一等我。”
“等的等的,”阿元一邊仰頭讓八角給自己穿上小披風,一邊馬屁精精的給季蕭點頭,粗胖的小腰一扭,看著還有些扭捏的羞澀。
沈淮看的頗為不是滋味,他慢慢的哼了一聲,將季蕭放在平地上又緊緊的拉住季蕭的手,“這小精怪,素來溜鬚拍馬。”
“阿元很聽話呀,”季蕭不知他又怎麼吃了一肚子酸醋,卻也忍不住為阿元反駁兩句,他抬起頭看向沈淮的側臉,見他臉色不虞又用指尖劃了劃他的手心,顯出一點兒兩人之間特別的親密,“他就是順毛驢,吃軟不吃硬的。”
沈淮給季蕭說的要發笑,他側過頭低下蹭在季蕭的耳邊,說話時帶起一陣熱流,“傻子,偏聽你的話罷了,你倒以為他真是個好的,說白了,沈家的種便沒有幾個省事兒的,你看看照顧他的那個丫頭,叫什麼來著,”沈淮對著季蕭疑惑的目光,繼續道,“不管她叫什麼吧,你看她對阿元軟不軟,他吃過一回沒有?”
這下弄得季蕭無話可說,也跟著有些無可奈何,“那,阿元這樣的脾氣以後怎麼辦呢?”
全然是個倔強的性子,扭不回來了。
“這你也不消多想,我會親自教導他,”沈淮看著季蕭粉嫩帶著細細絨毛的側臉,一時不忍,在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季蕭雖然羞澀,但也沒躲,只臉上多了些甜蜜的笑意。
隔著門板前頭那婦人遙遙地看到這一幕,嚇得哎呦一聲叫了出來,她一把捂住自己女兒的眼睛,低聲咒駡道,“這不要臉面殺千刀的,兩個男子便也罷了,還如此光明正大不知廉恥……”
後頭的兩句話說的稍稍響了點,引來附近的侍衛側目,嚇得那婦人猛地往後一縮,抱著自己女兒匆匆往屋裡走,不敢再看了。
劉嫂這天也早早的便聽到了這邊的動靜,已經站在家門口等了好一會兒,這時候看見季蕭他們走出來,連忙也跟著迎上去。
“小季啊,真是難得回來一次了!”
季蕭聽見劉嫂的聲音,立時停住腳步往旁邊看去卻還沒有阿元反應快。從前劉嫂也花過不少時間抱阿元,給季蕭省出許多做活的時間,小傢伙到底還記著劉嫂的好處,此時狗腿一般的跑上去黏住劉嫂,嘴裡還甜膩膩的叫,“深深!”
劉嫂給這甜蜜的小肉團子弄得心尖兒軟,一把將阿元抱起貼著臉親了好幾下,一邊低頭仔細看他一邊笑道,“小傻蛋,什麼深深,是嬸嬸,另外這是你爹教你的吧?叫錯了!”
阿元有些疑惑,怎麼錯了?
他總覺得季蕭不會出錯,於是堅持還是一把摟住劉嫂的脖頸,雙目盯著她的,定定的叫了聲,“深深!爹,對的!”
劉嫂樂不可支,“是伯娘,伯娘,我比你爹大好幾歲呢,又是叫嫂子的,怎麼還好叫我嬸嬸?”
後頭這幾句她是對著走近了的季蕭說的。
季蕭聽得滿臉通紅,十分不好意思,“這個也是我忘了次序了,竟給阿元也教錯了。”
沈淮跟著多了點笑意,等走得近了,也不等劉嫂開口便主動招呼道,“劉嫂子。”
劉嫂子如今已經知道自己面前站著的是什麼樣的身份,一時惶恐。連忙垂目下去不敢與沈淮對視。心裡又暗自責怪自己方才實在是忘形過了頭,竟只記得和季蕭阿元說話,忘了這一尊大佛了。
“民婦見過,見過平王殿下。”劉嫂半晌憋出幾個字,磕磕巴巴的差點兒將自己的舌頭咬出毛病來。
季蕭鬆開沈淮的手,站在劉嫂面前,“嫂子不比拘禮,晉和他並不講究這些。”
“何況,”沈淮跟著接道,“從前阿蕭還在這裡時嫂子對他格外照顧,多虧了你,否則前頭阿蕭這般的性子,定是要難過不知多少。”
劉嫂子給兩人連番的話說的有些不知所措,見沈淮如此褒獎,更覺得慚愧,連連道,“都是小事,小事罷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阿元在旁邊聽了個一知半解,像是一隻饒舌的小鸚鵡跟著學道,“小事,小事!”
他的眸子圓溜溜水光光,說起話來帶著一本正經的神色,將現場有些不自在的氛圍打破,讓眾人都跟著笑了出來。
“你這傻蛋,”季蕭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阿元的臉頰。
阿元連忙將自己的臉面更加往前湊,恨不得季蕭能再摸幾下,紅紅的小嘴一張還不忘反駁,“阿元不傻蛋,父傻蛋。”
沈淮撇他一眼,冷哼一聲,當著阿元的面捏了捏拳頭。
阿元也便學著他的模樣將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揚起,像模像樣的也跟著將自己短胖的手指捏起來。
父子兩個相處融洽,劉嫂看了也舒心不已。她前頭總是有些擔心季蕭進了平王府會吃虧,也擔心阿元這小精怪與沈淮相處起來尷尬,如今看起來從前卻是多慮了。
八角站在一邊,此時小意上前對劉嫂子輕聲道,“您抱久了恐要累,將小少爺給我吧。”
阿元素來不太給人面子,不過與八角是相熟的,此時倒也乖乖順順的對她伸出手,“角,抱。”
劉嫂子不太捨得的鬆開手,又往後看了看,笑道,“你看看我傻不傻,竟就把你們攔在了半路上,外頭冷的很,快快,去我屋裡坐坐,炕燒熱了。”
這小巷子裡本也就沒多少地方可去,季蕭沒推辭,跟著去了。沈淮自然也就在後面跟著。
阿元還記著前頭季蕭讓他給劉嫂子送禮,此時連忙巴在八角的肩頭對幾個小丫頭招呼,“禮、禮!”
小丫頭緊著將馬車裡的東西搬出來,匆匆的隔著點距離跟在後頭。
丁香見他們都往哪裡去,自己悄悄的退到了一邊,等了一會兒獨自折返進小院子裡找小五去了。
劉嫂家的小院不大,是從前季蕭住的那個沒有和沈淮買下院子打通一般大的院子。院子裡空空蕩蕩,只有兩隻老母雞在啄食,裡屋的門框處原本用厚重的門簾蓋著,此時門簾還是有,只不過門簾處又長出了一張小臉,紅彤彤的往外頭瞧。
是劉嫂子的小女兒,今年也有七歲,有些膽怯的看著已經不似從前的季蕭與阿元。
因著年歲差的大,阿元能出去玩時劉嫂子的女兒已經多半要拘束在家裡。不過阿元總還是眼睛一亮,脆生生的將她的名字給叫了出來,“阿發!”
阿花給這麼一聲叫,臉登時更加紅了,“是阿花,阿花呀,不是阿發!”
傻阿元,還是這般傻。
這句話阿花藏在心裡沒有敢說出來。
阿元渾然不覺阿花的羞惱,只咧著嘴蹬腿要從八角的懷裡下來。八角也不敢拘束了他,連忙鬆開手將阿元放到地上。
周圍的老母雞給浩浩蕩蕩進院子裡的人嚇了一跳,咯咯咯的叫起來,頓時將阿元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阿花一見阿元停住的腳步和亮起來的眼睛,立刻嚇得沖出門來拉住阿元的手不放,“可不能追了!”
阿元懵懵懂懂的回過頭看她,語氣肯定,“要追。”
追了雞還能燉湯喝呢,從前他追回家的雞,多半都燉了湯呀。
阿花有些著急,轉頭去看季蕭,求救般,“季叔……”
季蕭連忙上去彎腰拉住小花的手,安慰道,“小花別怕,阿元如今已經不讓他抓雞了,一會兒我讓人看著他,斷然不給他亂跑的。”
阿花看看虎裡虎氣一臉倔強的阿元,有些不太信,可面上也點了點頭,“好,好的吧。”
劉嫂打開門簾將他們迎進去,季蕭進了,沈淮進了,阿元卻偏偏不肯。
“等。”小傢伙倚著門框往外看,一見幾個丫頭跟著進來,連忙招呼,“快!”
他的小腳一跺,倒還真有那麼些氣勢。
幾個小丫頭怕這小霸王發怒,連忙低著頭快步的穿過小院,停在了院門口。
阿元看著那上面層層疊疊的禮物,挺起自己的小胸脯,十分傲然的轉頭對一臉呆滯的劉嫂子道,“深深,禮!”
阿花年紀小,沒有多少穩重,此刻哇的一聲抱住阿元,又驚又喜,“都是給我家的呀?”
阿元半懂半不懂,卻也跟著重重點頭,豪氣萬丈,“給!”
☆、第82章 抓雞
劉嫂子臉上的局促多過歡喜,她猶豫的看著那些包裝不凡的禮盒,“這些太貴重了,小季你拿回去吧。”
小花聞言臉上滿是失望,但也不敢反駁,只默默低下頭站到了一邊。
季蕭早料到劉嫂子會這麼說,此時並不意外,他只緩聲同劉嫂子笑道,“都是些外頭看著好看的東西罷了,裡頭真真放著的卻是不多,劉嫂子一會兒拆看看看莫要嫌我小氣才好呢。”
劉嫂子知道季蕭這是客氣安慰,只不過還想開口時,給沈淮一眼看過來便不知該說些什麼,乾脆將這認了下來不再反駁。
小花因此又雀躍起來,悄悄勾住阿元的手側頭問他,“阿元要看雞嗎,姐姐帶你去。”
阿元軟乎乎的手也緊緊握住小花有一絲皸裂的手,他揚起腦袋綿綿的笑,“去,去。”
他的小手熱乎乎,像只小暖爐,阿花也因著阿元甜絲絲的笑意而抿唇笑起來。
“娘,季叔,我帶阿元出去轉一圈。”
小花怯怯的看了沈淮一眼,沒有敢主動搭話。
季蕭點點頭,“帶著他去吧,早前便關不住了,如今回了這裡自然更是要放開了。”
劉嫂見狀自然也不阻攔,只殷切的囑咐小花,“路上看著阿元些,可別讓他摔了磕了,知道嗎?”
小花連連點頭,“我知道的。”
八角無聲的站在他們的身後,等小花拉著阿元走到外頭,她便連忙跟了上去。
等到了門口,八角叫住小花和阿元,上前彎下腰從自己懷裡掏出一隻瓷盒,瓷盒裡頭裝著脂膏,是阿元平日裡一直用著的。
“塗上再出去,不怕風吹。”
阿元受慣了伺候,此時伸出一雙小手攤平了放在八角面前讓她沾了脂膏來揉弄。小花看了看自己皸裂的雙手,有些局促的將手給背到了身後,怕羞。
八角給阿元塗完又抬頭看小花,見她動作躲閃,出言柔聲道,“小花將手給我抹上藥膏,一下就不裂。”
小花有些將信將疑連帶著不好意思,阿元的雙手白白嫩嫩熱熱乎乎,那還是個小男孩兒的手呢。自己的手如此粗糙,竟是連阿元都比不上。
“真的嗎?”她小聲問道。
後頭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實在太傻,阿元如今和從前不一樣,他用的東西哪裡會差呢?
“我從前小花一樣大的時候也容易手腳皸裂,都是凍的,不知多難受呢,”八角一邊將小花的手從背後慢慢拖出來,一邊柔聲道,“後頭長大了些,知道自己用藥了,便日漸好了起來。”
脂膏帶著些淡淡的藥味,柔軟的在阿花的手背上化開,融成了暖意融融的一道保護膜,慢慢的往裡頭滲進去。
八角給阿花兩隻手都擦上脂膏,後將脂膏的蓋子蓋好又塞進了阿花的手裡,“這盒阿花留著,記得睡前用熱水洗手再塗一些,沒有三五天手上便嫩的如阿元一般了。”
她說著伸手抬起阿元軟乎乎的手腕,讓阿花摸了摸,逗她,“是不是極軟和?”
阿花帶著些羞澀與喜悅,抿著嘴點頭笑了。
阿元小霸王不滿意自己的手給人捏著把玩,一下將手抽了回去,瞪著眼睛指責八角,“角,壞!”
八角連忙收斂了神色,一把將阿元抱起來,帶著些笑意道,“小少爺咱們哪兒去?”
“家去!”阿元一下抱住八角的脖頸,指著遠遠的一處小院子道。
小花拉住八角的衣擺跟著一起往前。
正走了沒一半,一旁小院子的門忽然開了一條小縫,不知誰將一隻公雞推了出來。
那只公雞有些迷茫的四下看了看,正對上阿元圓溜溜的眸子。
阿元的眼睛一下跟著亮了,他一蹬腿,動作極其數量的從八角的身上滑了下去。阿花早知道他要做什麼,這會兒只是生氣那家主動將雞放出來的心思,她方才可瞧見了雞背後那一雙女孩兒的手呢。
阿花噔噔噔的上前幾步,高聲罵道,“梨花,你也忒壞了些,要放雞便放只母的,放公雞作甚?就怕這雞傷不到阿元?”
院子裡原本躲著看的小姑娘給阿花這一陣厲聲指責弄得心慌意亂,正要跑,回頭就見自己的母親正狠狠地瞪著自己。
“娘,我,我不是故意的……”
梨花娘伸手在梨花身上猛掐了兩三下,罵道,“你這不成器的小妮子,竟將自家的雞扔出去給人把玩?看我今天不打死你才好!”
梨花在院子裡給她娘親追的滿地亂竄,外頭的公雞境況也並沒有好上半分。阿元熟門熟路,又因為馬步紮的多了底盤愈發的穩當,此時飛似的將那只公雞追的滿地亂跑,嘴裡還高興的發出嘿嘿的笑聲。
阿花擔心的站在一邊,“阿元阿元你追慢一些,一會兒小心公雞要啄你!”
話音正落,那只公雞像是真的羞惱起來,一回身停住逃跑的動作,竟撲棱著翅膀朝著阿元的臉面飛去。
阿元虎著臉半點兒沒看出害怕的意思,他只一腳往後退了一步,穩穩的紮住底盤,而後一把抬起雙手擋在自己的臉上。
那只公雞果然用雙足抵住了阿元的手臂,一腳想踹阿元的門面,卻沒討到半分好。阿元擋住它的動作,又狠狠一甩手,將公雞揮在地上,而後沒等那公雞反應過來,嗷一聲整個飛撲過去,將那只雞壓在了身下。
這小肉團子一般的軀體一下將那只公雞砸了個癡傻,蔫蔫的蹄了兩聲便不動彈了。
“死,死了。”阿元低垂下眉眼滿意的摸了摸那只公雞的背毛,又毫不畏懼的一把提著那公雞的脖子站起來,也不管自己身上都是灰塵,扭著屁股到了八角身邊要將公雞遞給她拿著,“給,爹。”
八角素來做的是照顧阿元的事情,哪裡與這樣的公雞打過交道,此時見那公雞時不時的還蹬一下腿,她嚇得不敢拿。
小花見狀連忙將公雞接過抱在懷裡,“我來。”
她說著又惡狠狠的抬頭對著梨花家的院子裡道,“這雞估摸著三斤不到,且算三斤,昨日我和我娘去買菜時我問過,比這麼大的公雞只要二十文錢,梨花你可別想著佔便宜!”
梨花娘給這牙尖嘴利的小丫頭氣了個仰倒,正想開門說道說道,卻從門縫裡看見外面跟著阿元的一群跨刀侍衛,不由得又成了縮頭烏龜。
梨花給她娘打了屁股,正淚眼汪汪,聽到這裡心裡頭就更是絕望。
這雞白白放出去,沒占到便宜還落著一頓大罵,梨花可想不出更委屈的事情了。
阿元還不懂旁人心裡的彎彎繞繞,他站在原地給八角輕輕拍去身上的灰塵,只不過總有些地方沾了髒東西怎麼也弄不下去。
“瞧瞧你,”八角獨自嘀咕,如今才不過多大,膽子就已經成了這樣,再往後些可不知道要成了個怎麼樣胡天胡地的小霸王呢。
那只雞在約莫一個時辰以後,燉在了小院的柴火鍋裡。
阿元坐在灶膛前面,看著裡頭紅彤彤的火光,抬頭看見一邊那一口深深的鍋灶,轉頭對八角道,“洗澡。”
八角不明所以,還以為阿元起了要洗澡的性子,連忙哄道,“晚上回去泡,在池子裡泡,不怕冷,在這裡洗要凍著的。”
阿元有些糊裡糊塗的看了八角一眼,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只撅著屁股起身往外去,巴著門框看著空曠的院子,有些迷糊的忘了到底哪個才是自己的家了。
季蕭與沈淮坐在主屋裡,聽小五說話,小五身邊還站著兩個皮膚黝黑的侍衛,看著模樣都是誠懇老實的,一個叫十一,一個叫十六。
從沈淮身邊的侍衛裡找幫手,不可謂不是個很好的主意。沈淮他□□出來的侍衛,沒有那個不是忠心耿耿,如今用做這裡便不用擔憂其他的事情。
“短工是有些,不過屬下覺得價格太高,”小五低著頭道,“如今有另一個法子,想來請教爺。”
沈淮坐在一邊扣著茶盞,側目看著神色認真的季蕭,目光一寸寸的從他的脖頸處往下,漫不經心的想著下頭看不見的曲線。
“南地也趁著冬閒的時候來了些短工,價格比咱們這邊平陽本地的少了一半,只不過要包吃住,這個我也算過,咱們要招二十個工人,包吃包住也並不虧,依舊比招本地人划算多了,只不過人牙子那邊並不願意將南地的工人介紹過來,說是吃不准他們的性子,又聽不太懂他們說話,怕咱們吃虧。”
季蕭聽了他的話,又仔細的想了想,“沒有人牙子,他們怎麼在城裡找活做?”
此時小五身邊的另一個侍衛,叫做十一的那個上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回爺的話,是屬下我昨日在市場上轉悠時看到了他們,我娘是南地人,所以我聽得懂南地的話,他們來了小半個月了,至今沒有找到活做,白天在城裡轉悠找活,晚上就睡來時的板車,吃的是自家帶過來的乾糧,說是再找不到活計便要走了。”
季蕭聞言看向他,目光沉靜,“那麼,你覺得如何?是請他們還是請本地人。”
十一到底有些為南地人說話的意思,“回稟爺,屬下以為南地人踏實肯幹,並不比本地人差,如若請了,我也能與他們溝通,並沒有很大的問題,倒不如精打細算些將他們留住。”
季蕭點點頭,“這是一層,另外還有,”他轉頭看了看沈淮,“南地到底不穩了些時日,如今才好,若是便將南地人與本地人區分開來,未免太讓人寒心,他們若是真回去了,將這裡的事情說給南地其他人聽,總是不好的。”
沈淮沒想到季蕭還有這麼一重考慮,他前頭倒是沒有想的這麼仔細。這會兒一聽也是這麼個道理,不由也跟著點了頭,“這麼考慮很周到,阿蕭是什麼意思,便照著你的意思辦吧。”
小五松了一口氣,他偏頭看了看十一,道,“若是這事情定下了,一會兒十一便可以去將人找回來。”
“那就去吧,”季蕭看著滿臉已經快按捺不住的十一,道,“免得讓人走了。”
十一連忙謝過,而後快步的退了出去。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季蕭道,“一會兒將人找回來,也需你們一個個看過去,合適的不合適的,誰該做什麼,工錢也不要真就給本地人的一半,吃住包了,將這部分錢扣除,剩下的能餘下多少?”
“如若開一樣的工錢,只講吃住扣了,還能餘下三分之二的工錢。”
“那就把三分之二都給他們,也同他們說清楚到底是怎麼算的,明明白白公平極了。”
季蕭手裡的茶盞溫熱,身邊又坐著沈淮,他的心中安穩,說話間便也有些不同往常的自信。
沈淮看的心尖火熱,直想將這樣的季蕭壓到床板上好生親熱一番。
“糧食都訂了嗎?”季蕭繼續問。
“都訂了,一會兒下午便全都運過來了。”十六答道。
“要仔細的一點點檢查過去,做酒的方子大同小異,多的不過是這中間的心思,一步步都切莫偷懶。”
小五沉聲應了。
“等做酒那兩天我還會過來,到時候總得看一遍,若是沒有問題,以後這邊就都是你們的事情了。”
兩個侍衛都沉聲應下,十分恭敬。
又約莫一個時辰以後,阿元與阿花並排坐在廚房門口咕嘟嘟的喝雞湯時,小院的門給人從外頭推開了。
一群裝扮衣著都不像平陽人的男子有些局促的跟著十一走進來。
阿元手裡捏著勺子,有些疑惑的看著他們。
八角也覺得奇怪,跟著站到了阿元的身前微微擋住他,有些防備的看著他們。
十一還不知道工錢的事情,與這些人說的也只是包吃包住價錢一半。不過這已經足夠安慰原本找不到活做的眾人。
而等小五走出來與十一說了工錢的改動,不僅包吃包住,還能領回市價三分之二的工錢時,眾人的眼睛都跟著亮了起來。
“不僅如此,”在十六從屋裡快步出來在十一耳邊低語了幾句以後,十一高聲對著眾人道,“做的好,還有賞錢,只要你們莫偷懶耍滑頭!”
院子裡一下鬧成一片,紛紛都有些不太信這麼好得待遇,以至於有人落下眼淚來。
誒,你們覺得小花像是阿元的CP嗎,哈哈哈哈,可是小花大阿元五六歲誒。
☆、第83章 成婚
南地來的這些短工沒人敢用的一個原因就是沒人敢開這個頭,自從季蕭這邊開了個頭,另外陸陸續續便也有人喊他們去做工。一個冬天緊著慢著,到底也讓他們帶回家一些銀兩。
酒水一壇一壇的全都封存進了地窖裡,本就是越久越有滋味的東西,因此不怕賣不出去,更不過當下最打緊的事情並無關生意與人情,而是平王府上下準備已久的婚事,終於在第一場雪飄落時到來了。
懷孕四個多月,季蕭的身形終於有了些明顯的變化,小腹處微微突起一些,於是臨了在婚禮之前還需要將禮服改制一番,將腰身稍稍放寬,免得將孕相露出來。
屋子裡頭暖意融融,生的小暖爐暖的人身上幾乎要冒汗,將外頭肅殺的寒氣擋的嚴絲合縫。
阿元生平第一次見到雪花,此時正給沈淮帶著在院子裡玩雪。小肉團子素來有些怕冷,此時卻咯咯只聽見笑鬧,聽不見半點兒的抱怨。
小黑狗也很有興致,一頭陪著阿元鑽進雪堆裡,一人一狗頭頂心都沾了白白的雪花。
“南邊的學與北邊還是不一樣。”沈淮彎下腰將阿元撈進懷裡又拍拍他身上的雪花,“下回帶你回京城看看,那才叫雪。”
阿元聽不大懂,只撅著屁股給沈淮橫在臂彎裡,這還不歇,反而伸手去夠小黑。
小黑剛要伸出舌頭舔阿元的手心,沈淮將他往上一顛弄,讓肉團子直直的紮進了他的懷裡。而後大步的向房裡走去。
兩人現在外室站了站,裡頭的熱氣湧出在外室,也帶起一陣陣不同於室外的暖意。阿元扭了扭身子,這會兒玩性下去才覺出一點冷來。於是他扭扭屁股,抱著沈淮的腦袋對屋裡喊,“爹,阿元冷。”
季蕭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晉和,你快些帶阿元進來。”
阿元最是知道到底誰會心軟,此時臉上帶著十二分得逞的笑意,用力的在沈淮的懷裡蹬了蹬腿,示意他抱著自己進屋去。
沈淮毫不客氣的拎著這小滑頭的衣襟,將他給帶到了內室。內室的熱氣陣陣,帶起重重的暖意,將外頭的寒氣全然隔絕開來。
旁邊候著的八角這個時候快步走上去,怯怯地對沈淮伸出手,“殿下,將小少爺給奴婢吧,奴婢帶他換一身衣服。”
季蕭正張開手讓幾個嬤嬤為自己量身形,薄薄的裡衣也並不覺得冷。阿元給八角抱去裡頭換了外衣,又在暖爐旁邊帶了一會兒,等他身上的寒氣都消融開去,這才松了手讓阿元自在行走。
得了自由,阿元自然是飛快的奔去季蕭身邊沒有絲毫的停頓。
沈淮自己解了外袍的衣扣,後隨手接過小丫頭遞上來的外衣換上,接著大步走到季蕭的身邊,輕輕的將他環住,大掌恰好落在他的肚子上。
阿元站在季蕭的腳邊,仰頭看見這一幕,有些憤憤。他也想伸手去夠季蕭的小腹,但總還在身形上差了好些,踮著腳尖頗為費勁兒也碰不到。
幾個嬤嬤十分有眼色,這是便收起了東西匆匆告了退。
沈淮親自接過兒茶拿過來的衣服,侍候著季蕭穿上,又為他將衣扣一個個往上扣去。等到了胸前的那一顆,沈淮停住手上的動作,有些曖昧的流連兩下,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聽得見的音量道,“阿蕭這處是不是有些大了?”
季蕭的胸口近來總是發漲,已經有些天數不許沈淮碰這兒了,此時給沈淮這麼一說也頗為不好意思,自己低下頭去看,看不出多少來,便只輕聲道,“我不知道呀,總歸可能大了一點吧?”
沈淮輕笑一聲,略低下頭去,只聞到乳.香陣陣,蕩漾的他心醉神迷。
這些日子他碰不得這裡,可這處地方他可是仔細瞧著的。的確一天天見著大起來,前兒個夜裡季蕭睡著了,他不過輕輕的吮了吮就碰著些水,弄得沈淮好一陣愣神。
只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在阿蕭清醒的時候吃一口奶。
沈淮低下頭去,正好對上阿元埋怨的目光,這小崽子的雙目也定定的放在季蕭身上,此時正緊緊的抱著季蕭的大腿,糯糯的撒嬌,“爹,抱抱阿元。”
季蕭自己伸手將衣扣扣好,又彎下腰將阿元抱起來。阿元日漸的沉了,季蕭的身子也跟著日漸的不方便,以後是能預料的要一天天抱的少了。
沈淮伸手撥弄阿元的耳朵,逗他道,“你抱這麼緊作甚?”
阿元原本將自己的腦袋緊緊的貼在季蕭的頸側,此時一骨碌的抬起頭瞪著沈淮,小嘴撅了撅,道,“阿元的!”
他說著還將季蕭用力的王自己肉嘟嘟的臉上擠,將那小臉蛋擠得扁平下去。
“也是我的吧?”沈淮難得給點耐性沒有反駁阿元的說辭,反而順勢讓步道。
阿元今天卻並不領情,只伶牙俐齒的哼哼道,“阿元的,就阿元的。”
這意思是不將季蕭分給任何人,只該他一個人的。小傢伙從前還沒有這個毛病,如今一天天養的嬌了,得到的好東西也跟著多了,自然而然的覺著所有的好東西都是該他的,性子日漸也霸道起來。
沈淮冷笑一聲,伸手在阿元肉嘟嘟的臉頰上彈了彈,“你自己問問阿蕭,是不是這麼一回事。”
阿元聞言,立刻支棱起腦袋去看季蕭,滿目殷切的盯著他,道,“爹是阿元的!”
季蕭又是無奈又是覺得有些想笑。他推了推沈淮,責備道,“你同他說這些做什麼,一會兒不順心怕是又要哭。”
阿元見他沒回答自己的話,連忙伸手去晃季蕭。
季蕭給他鬧的沒有辦法,只能答道,“是阿元的,也是你父親的,”
“不是父親的!”阿元的小臉整個跟著哭喪下來,他摟住季蕭的脖頸,撅著小嘴湊到他臉上討好的巴巴親了兩口,而後認真的看著季蕭的眼睛,打著商量一般,“阿元的,不是父親的。”
季蕭低下頭也在這小傢伙的臉上親了一口,而後將他放到地上,摸了摸阿元的腦袋,哄道,“阿元自己去玩一會兒?”
阿元見季蕭沒有反駁自己的說法,便滿意的點了點頭,捂著剛才給季蕭親過的臉跑開了。
“這可怎麼辦?”季蕭有些愁,起身看著沈淮,“阿元這樣霸道的性子,若是,”他低下頭去看了看自己的肚皮,“若是等這個出來,阿元不知道要氣成什麼樣呢。”
沈淮拉住季蕭的手,笑眯眯的湊過去在他的唇上親了親,“這到底還早,等到時候說不準阿元已經懂事的多,況且這會兒阿元也不知道弟弟妹妹是個什麼意思,”
沈淮說著轉頭叫阿元,“阿元,你喜歡弟弟妹妹嗎?”
阿元正仰倒在軟毯子上來回翻動,聽見這一句立刻停下動作,有些愣愣的看著沈淮,疑惑道,“弟弟,妹妹?”
阿元其實對弟弟妹妹有那麼一點兒概念的。他見到比自己小的孩子也有那麼幾次經驗,那些個裹在布片裡只會蹬腿哭的小玩意兒,季蕭不止一次指著他們讓阿元喊弟弟或者妹妹。
太吵了,阿元想,弟弟妹妹沒有半點兒好的地方。
因此頓了頓,阿元又認認真真的開口道,“弟弟,妹妹,打!”
“打?”季蕭大吃一驚,著實給阿元的說法嚇了一跳。
阿元高高興興的點頭,順勢往下說,“打死!”
季蕭差點兒雙腿一軟沒站住。
沈淮卻沒有這麼多的擔憂,此刻只覺得阿元分外好笑。
“你這崽子好狠的心,恩?”
阿元不懂他們到底在糾結猶豫什麼,此時只撅起嘴巴噗噗的笑鬧,半點兒沒有將季蕭的愁緒放在心頭。
無論季蕭多為這件事情發愁,沒有兩日,婚期如約而至,這一樁煩心事便要往後再延,是五個月以後才需要真正擔心的事情了。
一大早小巷子裡便傳來了馬車的聲響,恰恰停在了劉嫂子的門前。車上下來一個妙齡少女,恭恭敬敬的站在馬車邊上,等著劉嫂子一家從屋裡出來。
一家人均是打扮的漂漂亮亮如同過年,帶著些局促的上了馬車。
隔壁住著的不免按捺不住開口問一句,“老劉家的,交了什麼好運,竟是坐上了這樣的馬車?”
劉嫂子的男人是個老實木訥的,這會兒也不太會說,只嘿嘿笑著。劉嫂子掀開窗簾往外一探頭,語氣輕快道,“今日小季成婚,邀我一家去吃酒。”
鄰里這會兒走出不少人來看,張頭張腦間多半都是羡慕。
若不是平王府真的傳出婚訊來,誰敢說平王與季蕭是真要成婚?天知道一個男子竟能入了平王的眼睛,後還順當地成了平王妃!
小花也跟著鑽出半個腦袋,脆聲道,“大家也都去就是了,我聽說不是要擺流水席?”
流水席的確是有的,只要去的,總都能吃上酒席,說流水席要擺一天一夜,足夠平陽城裡的人都去吃上幾口。
小巷子裡前頭多半都是與季蕭不睦,甚至對他多有刻薄的。然而此時動了心思想去的人也有不少。
小花將腦袋縮回馬車裡,哼了一聲不輕不重道,“他們從前對季叔沒個好臉色,此時卻一個個都看著挺關心。”
劉嫂子笑著按了按她的腦袋,不動聲色的看了一邊坐著的小丫頭一眼,道,“別胡說八道。”
小花嘟了嘟嘴巴,悶悶的不再出聲。
主街上從平王府起擺了一溜的桌子,此刻已經有不少人坐著等。劉嫂子一家坐著馬車從街市上穿過,迎來不知多少豔羨的目光。
能坐在馬車上往裡面去的,都是能進內院吃酒的,達官顯貴不知能碰著多少。
小花的哥哥按捺住自己心頭的興奮,轉來轉去不住的看。
外頭的人來來往往顯出一片匆忙,內室裡卻井井有條沒有什麼趕緊的意思。
季蕭是男子,頭上身上都不需要有多少繁重的飾品,這倒讓他輕鬆不少。又因著他本就早早在平王府住下,一會兒出去也不過是走個過場,連主屋裡的裝飾也不過紅綢燈籠,都是早上起來以後人給弄進來的。
連帶著原本說成婚之前不能見面的規矩此時也半點兒沒有,昨天晚上兩人還抱在一處睡覺呢,此時沈淮也就站在鏡子旁看著嬤嬤給季蕭梳頭。
阿元今日也給穿成了一顆小紅棗子站在一邊,一邊拉著季蕭的手一邊扯自己身上的衣服,美滋滋的道,“阿元和爹,一樣。”
他想了想,又記起今天早上八角開口教他的,這是爹和父親要成親了,於是又順口道,“成親了。”
沈淮聽得眉頭一跳,低下頭去抬腳踢了那小傢伙一腳。阿元卻警醒的很,順勢一把抱住了沈淮的腳,跟著站住了。
“誰和誰成親?”沈淮開口問。
“爹和父親,”阿元抬眼有些疑惑,不懂自己怎麼又該挨一腳。
聽他這麼說,沈淮才知道前頭那句成親是自己誤會了阿元的意思。季蕭從鏡子裡看了沈淮一眼,正要開口說話,便見他彎下腰飛快的將阿元抱起來,當著季蕭的面親了親,誇讚道,“哎呦我的好兒子!”
一句話將季蕭原本要說的話給堵了回去。
阿元也頗有些甜蜜的摟住沈淮,紅紅胖胖的身形挪了挪,咯咯笑著道,“好,好阿元!”
這場婚事若是按著尋常人的眼光看,處處都是不講規矩不講道理的。
外頭有人來催沈淮,他還不忘了囑咐兒茶他們,“別忘了一會兒讓廚房將飯做好,到了時間就端過來給阿蕭吃,”
兒茶自然仔細的應了下來。
這婚禮也著實輕鬆,季蕭從後門離開平王府,上了轎子轉了一圈便到了前門處,由沈淮下馬遞了紅綢子過去,一路牽著該叩拜的叩拜,該跪倒的跪倒,進了禮堂又有司儀囑咐,左右不過大半個時辰,季蕭轉了一圈便又回到了主院裡頭。
阿元正坐在門框上抱著小白貓等季蕭,紅彤彤的臉蛋配著歪著的腦袋,正一抽一抽鼻子的吸著廚房傳出來的香味。
“爹!”他一見季蕭便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小白貓跳去一邊,他則沖上前去抱住季蕭的腿,巴巴道,“吃飯了,爹。”
這兩天都在擼養龍守則的大綱,感覺這本兒子最虧的就是沒把大綱擼好,大綱真是神器 啊啊啊。沒有大綱寫出來的東西,自己都覺得挺羞愧……
☆、第84章 成衣
季蕭伸手托著阿元軟乎乎的臉蛋,正想彎腰,一邊的八角連忙湊過來將阿元抱過去,又小聲道,“爺您在前頭那一陣忙活,定當十分疲憊,小少爺就由我來抱吧。”
阿元原本伸出自己短胖的手,嘴角眯著笑意,已經做好了投入季蕭懷裡的準備,卻不想轉頭給一股力道拎過去,抬頭看見的是八角的臉龐。
小肉團子撅起嘴巴,十分不高興的拍了拍八角的後背,奶聲指示道,“鬆開!”
八角沒聽,又見季蕭的神色依舊噙著笑意,這才放心下來。將阿元抱遠了兩步後哄騙道,“小少爺,您瞧瞧廚房裡香不香?咱們一塊去催一催裡頭快些做飯吃好不好?”
阿元跟著轉頭看向廚房,略一猶豫便應了八角的話,又十分殷勤的同季蕭示好,“爹,阿元去看,你等。”
季蕭點了點頭,由著八角將阿元帶遠了。
一旁的兒茶與丁香上前將季蕭扶上臺階,又問,“爺今天早上一番周折,恐有些累了吧?”
“倒也還好,”季蕭搖頭,一邊覺得有些想笑,他看看兒茶又看看丁香,問,“你們兩個做什麼?我又不是走不了路了。”
四個多月的肚子罷了,這會兒便緊成這樣,後頭還要如何防備才好?
“也不是,”兒茶解釋道,“早上這臺階凍了冰,有些滑,一個小丫頭在這兒還摔了一跤,這會兒雖然已經澆了熱水融了冰,但仔細著點兒總沒有差錯不是。”
季蕭聞言了然,又問,“摔得怎麼樣,傷勢可嚴重,請了大夫沒有?”
丁香跟著撲哧一聲笑出來,“爺的性子真真謹慎,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皮實的很,方才看了,手上擦破一點皮,另外的事情卻沒有,方才今春姐姐讓她今天休息半日,這些天都不要碰水便是了。”
兒茶道,“爺這是關心下頭的人,沒出事是好的,出了事那到底讓人憂心。”
季蕭抬腳跨步進了屋裡,看著兒茶走到前面為他掀開門簾,道,“的確是這樣,沒出事是幸運的,出了事情,冬天養傷可不太容易好。”
丁香撅了撅嘴,這便沒有說話。
屋裡生著暖爐,熱氣融融暖意散不去。
幾個喜氣洋洋的全福人這會兒跟著走進來,一見季蕭張口便是一連串的吉祥話。
“一會兒還要飲合巹酒,”她們說著將還站著的季蕭帶到床沿坐下,後又站著等了等,沈淮便從外室大步走進來,眼裡看不見其他人,只熱切的走到季蕭面前,緊緊握住他的手。
全福人又將他給按到床沿做好,與季蕭是個並排的樣子。這才有人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將桂圓紅棗一類的細碎東西往床上和他們兩人頭頂身上扔。
沈淮臉上的笑意難得掩不住,他從身後輕輕摟住季蕭,笑意從胸膛的振動慢慢傳出去,惹得季蕭不知怎麼也笑了出來。
實在是很高興的場合。
匏瓜剖成兩個瓢裡這時候已經盛滿了酒水,穩穩當當的遞給季蕭和沈淮一人一邊,兩人喝了酒,吉祥話又是一聲高過一聲的響在耳邊。
季蕭只覺得酒勁兒很快沖到臉上,燒的他臉頰紅通通的熱的慌。
沈淮還要出去與賓客飲酒,因此沒有多留,只拉著季蕭的手細細的囑咐他一會兒要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季蕭一一都答應下來,眼見著他往外走。
全福人這會兒也屈膝行禮,對季蕭道,“恭喜夫人。”
後頭的事情,照著規矩也是應該全福人留下來一路仔細操辦的。然而這邊有兒茶與丁香,一院子也都是熟絡的人,季蕭沒有什麼不自在。另外,這一場婚禮從裡到外不合規矩的地方豈止一處?這一星半點兒的不合理也便沒有人多追究了。
幾個全福人沒有多留,跟著退了下去。
阿元的腦袋從一邊的門框外探進來,他今天穿著的紅紅綢衣顏色鮮亮,將他白嫩的小臉襯得更加圓乎乎白肉肉。
前頭屋子裡人多,又是在行禮,八角便沒有讓阿元跟著進來。這會兒他得了自由,立刻邁著小短腿哼哧哼哧的跑到季蕭身邊,仰頭笑眯眯的將自己的腦袋枕在季蕭的手掌上,甜絲絲的誇,“爹,好看!”
季蕭今天的確格外的好看。他的姿容不論男女本就少有人能比,今天被刻意修飾打扮一番,更顯的清貴俊朗。
阿元說話老老實實,說的季蕭有些臉紅,也不知道是酒勁兒未消還是其他。
他彎下腰去將阿元抱到自己身邊,正想說話,阿元的眼睛卻跟著亮起來,他指著床上的紅棗花生與桂圓,十分驚奇的瞪圓了眼睛同季蕭道,“吃的。”
阿元說著腳步飛快攔都攔不住,自己蹬蹬的踹了鞋,一骨碌滾到了床裡頭,抓起一刻棗子就塞進了自己的嘴裡。
白軟軟的面頰頓時鼓起一塊,隨著他咀嚼的動作上下左右的移動。
這小肉蟲弄得季蕭又是氣又是要笑,“你吃那個做什麼,阿元還不過來?”
一旁的兒茶跟著歡快的笑起來,“爺放心,這並不礙的,小少爺本就是福氣加身之人,如今吃了紅棗是福上加福呢。”
阿元給季蕭一叫,登時心虛起來,他慢慢的從床裡面爬到季蕭身邊,仰著頭有些局促不安的看著季蕭,扭著屁股撒嬌道,“爹,好。”
因著嘴裡還含著棗核,這一聲“好”實在含糊的夠嗆
季蕭也是拿阿元沒有什麼辦法,抬手想揍他一屁股,卻在阿元水當當的目光下敗下陣來,只能無奈的將他抱起來,假模假樣的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咬了一下。
阿元充滿笑意的哎呦了一聲,半點兒沒怕,反而覺得是季蕭給他的親昵。他挺著小肚皮躺在季蕭的懷裡,兩手抓住自己的腳丫讓他們往天上翹,只覺得日子不能更舒心了。
季蕭在淨房獨自洗漱了一番,出來時已經將喜服換下。
阿元正在屋裡跑鬧,引著八角跟在後面滿心擔憂的追逐。
桌上已經放好了四道小菜與兩碗飯。丁香見季蕭出來,兩忙上前將他迎到桌前,又從一旁的湯碗裡給他盛了湯水放到面前。
阿元不甘落後,此時跟著指揮八角將自己抱到桌邊坐下,父子兩個一起吃了飯。季蕭吃的不多,剩下的半碗給早就吃完眼巴巴看著他的阿元吃了個乾乾淨淨。
總算都定了,季蕭心裡的最後一層隱憂也慢慢的放了下去。
外院吃酒席的地方此刻正人聲喧鬧,觥籌交錯十分熱絡。
能來此處婚宴的自然都不會是普通身份,儘管劉家人已經穿了過年衣服來,坐在眾人之間還是略顯窮酸。
然而他們不僅是平王府親自派人接來的,坐的位置也更不是普通賓客能坐的。雖然不知內情,可多數人站出來也樂意認識一番。
一頓酒菜吃下來,劉家人便結識了平日裡做夢都見不到的人,回家路上若不是坐著來時的馬車,恐怕走路走要飄飄悠悠回不了那小巷子了。
因著這一天的機會,小花她的兄長大樹謀了一份十分體面的差事,樂的三天沒合上嘴巴。另外也有打聽到他們家裡與季蕭的關係的,想從這會兒讓他們幫忙開口牽線,辦些事情。
劉嫂子與她家男人都不是糊塗人,自然知道這些事情不是他們能管的,多數都開口推了不去多管。
只不過總得說來,劉家人的日子今時不同往日,在這小巷子裡說是飛上枝頭也不為過。
從前看低季蕭,嘲諷季蕭的,時間過的久了,確定了季蕭並不會因此尋仇處置,便也跟著蠢蠢欲動起來。多數人豔羨劉嫂子,更多的是直接找上門來求他們家裡幫著尋一條發財的路子。
對於這樣的人,別說劉嫂子,小花也跟著看不太起。
“一個個都是怎麼說的?捧高踩低呢。”小花端著手上的針線籃子,裡頭放著幾塊極其柔軟的玉色布片,她已經學了女工,這會兒做的東西是要給季蕭送去。
劉嫂子笑看她一眼,見小花臉上憤憤,勸了一句,“這樣的事情你往後興許還要見得多呢,因著這樣就生氣了,怎麼成?”
小花的臉皺成一團,手上的動作跟著停了下來,她瞪著劉嫂子,“這樣是不對的,你怎麼一點兒也不生氣?”
“傻孩子,”劉嫂子摸了摸小花的腦袋,又是好笑又是覺得小花這氣生的暴躁,“你看,因著他們的錯生氣,吃虧的是誰?如今他們戰戰兢兢的半點兒好處沒有討回去,好的壞的遲早都有論斷不是?”
小花想了想,覺得也是,只不過一口氣仍舊緩不過來,低下頭去自己哼唧了半天,這才不說話了。
等小花的衣服拆了又做,做了又拆,終於滿意的送到季蕭哪裡的時候,時間已經轉入十二月,眼見著年關在即,季蕭的肚子也早已掩飾不住。
小花站在主院外頭等著裡頭傳喚,一雙小手已經白白嫩嫩不像前頭皸裂了。
她一個人來的,提前一天送了信過來,今天早上由兄長送到平王府門口後一路跟著小丫頭進來的。
平王府上次她只在吃喜酒的時候呆過外院,此時進了內院才見到處處景致處處堂皇,驚得小丫頭眼睛都看不過來。
不過半盞茶的時間,院門便開了,兒茶站在門口笑眯眯的將小花迎進去,“兩個月不見,小花的個頭好像高了些。”
小花聞言,抬頭眼神晶亮的看著兒茶,驚喜道,“真的嗎?”
兒茶點頭,見小花手上還緊緊的拿著一隻小包袱,又笑問道,“小花過來還帶了東西?不知是些什麼?”
小花將手上的小包袱往上抬了抬,有些驕傲,“是我給小娃娃做的小衣服,做了好些天數呢。”
兒茶笑著聽小花說話,一路帶著她往裡面走。
“做完這兩件衣服,我娘說我已經大有長進,如今自己都能給自己做衣服了,針也不扎手了。”
說著話,兩人走到臺階下麵停住腳步,由著通傳的丫頭喊了一聲,這才跟著往裡走。還不掀開門簾,阿花便聽到阿元的聲音,“小發姐姐!”
小花臉頰一紅,用餘光看了看兩邊站著的丫頭,心裡埋怨阿元,這個傻孩子,怎麼還說不清楚花和發?
她正想著,阿元便從內室走出來,腳步又比前頭穩健不少,已經自如的很。他穿著一件鮮亮的小袍子,上頭的紋路細緻,沒因著是小孩兒的衣服便有所怠慢。
阿元的臉倒是沒長胖,只還是從前那個光景。此時樂顛顛的來牽住阿花的手,帶著她往裡走。
“阿發的手,冷。”阿元熱乎乎的小手一握住小花的手,立刻感覺到了外頭的寒氣。
小花心裡一虛,怕凍著阿元,連忙要將自己的手抽回去。
阿元嘴上喊冷,手上卻並不鬆開,只嘿嘿笑著將自己的兩隻手都伸過去握住阿花的手,道,“阿元的,暖。”
阿花眼一熱,彎下腰在阿元的臉上吧唧吧唧的親了兩口,由衷道,“阿元是個好弟弟,我回家就給你做衣服!”
今天她帶過來的兩件衣服可沒有阿元的份。
阿元得了親吻,心中得意,仰首抬頭的帶著小花走到了內室。
季蕭正坐在榻上,身上穿著一件薄薄的夾襖,手上捧著一本書,一見小花進來,他便跟著站了起來,“小花在外頭冷了吧?快來我身邊坐坐。”
這屋裡哪裡有一絲寒氣,暖的小花通身都舒服極了。
她帶著一絲雀躍,噔噔噔的跑到季蕭身邊,又帶著些羞澀的將自己手裡的包袱遞過去,“季叔,給小娃娃做的兩件衣服,您看看怎麼樣。”
季蕭的肚子已經隆起好些,衣物無法遮住。他本還想著要與小花有一通解釋,卻不想小花滿眼笑意並沒有半點兒疑惑的模樣。
他心中松了一大口氣,邊道,“小花的手藝是和你娘學的吧,那定當是極好的了。”邊將那包袱拆開,露出裡面的兩件小衣服來。
小衣服果然做的十分細緻,布料柔軟是給小嬰兒穿的無疑。
只不過阿元見了便不覺得這衣服是給別人的,他咧著嘴跑過去,湊到季蕭跟前仔細的看了看,然後認真的評斷,“小,小了。”
他挺了挺今天早上吃飽的肚皮,示意季蕭和小花都來看,“阿元,肚子大。”
那麼一件小衣服,怎麼穿得了這麼大的肚皮呢?
☆、第85章 娃娃
“阿元的肚子可真大呀,每天該吃多少東西呢?”小花面上擔憂,蹲下身來伸手摸摸阿元西瓜似的小肚皮。
阿元哼哼的挪開自己的肚皮,還不太願意讓小花摸,只殷勤的湊到季蕭的面前,希望他能摸一摸,“和爹,一樣。”
他的眼神晶亮,嘻嘻的透出光彩來。
季蕭彎下身去已經很費力,也不敢勉強自己做出太大的動作,只一邊將手上的東西收起來,一邊哄勸阿元道,“阿元的肚皮挺大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阿元松了一口氣,又巴到季蕭的腿上伸手想要去夠他放好的衣服。
季蕭怕他動作大了要摔跤,順手將小衣服遞給阿元,讓他好仔細瞧瞧。
阿元將衣服拿到手裡,左看看右看看,上下翻扯了好一會兒,撅嘴又往自己身上比了比,然而將這件衣服塞還給了阿花,歎一口氣道,“好衣服,小了!”
後頭半句的語氣加重,像是惋惜的不得了。
阿花將衣服捏在手裡,看看季蕭又看看阿元,跟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傻阿元,”她笑駡了一句,而後轉身將手上的衣服放到季蕭腿上,伸手輕輕的摸了摸季蕭的肚皮,對著阿元道,“這衣服並不是給阿元的呀,是給季叔這肚子裡的小娃娃的,你知不知道這裡已經有個小娃娃啦?”
阿元聽到這裡,整個登時跟著愣住,傻傻的歪了歪腦袋,呐呐的跟著重複道,“小娃娃?”
“對啊,小娃娃,”阿花重重點頭,認真的看著阿元。
阿元還是不太明白,他看看季蕭的肚皮,並不覺得那麼大的肚子有什麼奇怪,自己的肚子就很大啊,也並沒有哪裡覺得不同。另則,更讓阿元覺得奇怪的是,他伸出短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臉,脆聲道,“小娃娃是阿元!”
這屋子裡哪裡還有第二個小娃娃,自己不那個小娃娃?
阿元哼哼的想,阿發今天格外的傻。
小花雙手一撐,跟著坐到了軟榻上面,她又伸手去夠阿元,將他也跟著一骨碌拉了上去,而後讓阿元湊近季蕭,自己伸手去摸季蕭的肚皮,“這裡,小娃娃在肚子裡面呢。”
季蕭不說話,只笑看著阿元。
阿元這才有些明白過來似的,一雙眼睛簌的睜大了起來,顫著嗓子十分不敢相信似的,重複問了一句,“肚子裡,小娃娃?”
“恩!”阿花重重的點了點頭,笑眯眯的跟著問道,“阿元現在懂了嗎?”
卻不想阿元此時驚恐的往自己肚皮上看,又伸手指了指,小臉整個跟著垮了,“這裡,小娃娃?”
爹爹的肚子和自己的差不多大,那裡頭有小娃娃,自己肚子裡又怎麼能夠倖免?
阿元迷迷糊糊,有些判斷不清楚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一件。
小花一愣,跟著與季蕭一起不可抑止的大聲笑了出來。她往後倒去,沒有什麼儀禮的仰倒在軟榻上。季蕭也是好些天來的頭一次笑的停不下來,惹得今春她們紛紛探頭進屋裡看,疑惑的問,“爺,這是在笑什麼?”
阿元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一起在笑些什麼,只是因為這點不知道,越發的有些生氣起來。
“壞!”他摸著自己的肚皮,不太知道裡面是不是真有了一個小娃娃,但是神色顯得分外謹慎,“爹,壞!”
他難得將季蕭也跟著一塊兒說進去,顯然這會兒是有些真生氣了。
季蕭連忙伸手將這個小寶貝摟進自己的懷裡,用力的在他臉上親了親,“阿元不怕,阿元的肚子裡才沒有小娃娃呢,爹爹的肚子裡有。”
阿元不太理解,他嬌嬌氣氣的貼在季蕭的懷裡,糯糯的發問,“不對,阿元的肚皮,大!”
今春聽到這裡,也有些理解前頭他們在笑些什麼。她跟著抿唇露出些笑意,小步走進內室對阿元道,“小世子如今還不懂呢。”
阿元已經知道“不懂”這兩個字不是絕對的好話,一時才消下去的氣性又猛衝上來,他抿著小嘴沖今春瞪去,“你,你不多!”
懂字他到底還是吐字不清,聽起來含糊好玩。
小花坐在一邊笑的眼淚都要出來,就見外頭有兩個小丫頭緊緊低著頭端著兩盤小食進來。一盤是新鮮的水果,一盤是各色的糕點,香氣四溢,直饞的小花流口水。
兩盤東西都給放在了軟榻上的小幾上,後頭又慢步走進來一個小丫頭,去了一邊取過暖爐上煮著的茶水,給季蕭與小花各自又添了一杯,而後從一邊退了下去。
小花對吃的還有些局促,此時猶猶豫豫的不敢伸手。
阿元卻沒有什麼怵的,他小腿一盤跟著坐在軟榻裡頭,抬手就抓起一塊糕點往自己嘴裡塞,哼哧哼哧吃的像個小豬崽子。
“阿元是主人,怎麼忘了招呼客人?”季蕭將手輕輕的放在阿元的背上,將他的注意力從吃食上換了回來。
阿元一怔,想了想,這才伸出黏糊糊的小手,將自己手上啃食了一般的棗泥糕遞給小花,奶聲道,“小發,吃。”
季蕭笑著將阿元的手給拉到自己面前,又放下他手裡的糕點,一邊招呼小花,“小花可別客氣,阿元這小東西看著人小嘴小,吃起這些東西開可半點兒不含糊,你一隻眼睛看向別處,再回頭看他他就能將面前的東西都吃光了呢。”一邊他又取過旁今春遞過來的手帕,親自將阿元的手擦了擦。
小花彎著眼睛,伸手拿起一塊糕點,輕輕抿了一口就覺得一股子甜蜜的滋味在自己的舌尖化開直往心尖上去。
“季叔你真好,”小花由衷道,“你一點兒都沒變呢。”
小巷子裡的人都說,季蕭嫁進了平王府,以後必定是個眼高於天的,這才半點兒不和小巷子裡的人來往。可是要小花看,她的季叔可半點兒都沒有變化,還和從前一樣說話輕柔脾氣也耐性。
哼,她扭了扭頭,暗自想,小巷裡的那些人從前有幾個對季叔好得?如今也左不過是看季叔的日子好了,多多少少都想來占點便宜。可是,呸!天底下哪裡有這樣的好事情?
季蕭聽了小花的話,臉上的笑意不減,也未曾變化,正要說話,門口傳來人聲,是小丫頭們著急忙慌的行禮聲音。
“殿下萬福!”
這話音才落,沈淮的腳步聲就從外頭一路快步到了里間,他伸手猛地將,門簾掀了開來,卻又在門口站定了。
“阿蕭,”他聲音輕快,目光定定的粘在季蕭身上,“今天的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小花原和季蕭阿元在一處時還十分自在,一見沈淮卻是要手腳發軟,這會兒一骨碌從軟榻上滑了下去,只穿著襪子趴在地上跪著行了個大禮,“見過平王殿下!”
小姑娘誠惶誠恐,一個人在這裡到底是怕。她已經是有了位階差距概念的年紀,自然也知道如果說錯一句話,沈淮是絕對可以不用任何理由處置自己的。
沈淮這才注意到屋子裡還坐著一個小花,他仔細看了兩眼,才想起這是小巷見過的劉嫂子家的孩子。只不過叫什麼名字他前頭並沒有用心記住,這會兒一時之間有些想不起來。
“這孩子,”沈淮慢步上前,一邊解開自己外袍的扣子一邊道,“怎麼行這麼大的禮節?”
季蕭也跟著站起來,彎腰要去扶小花,一邊的今春搶在季蕭的前頭,一把將小花扶了起來,笑道,“小花性子謹慎,怕失禮呢,只不過這會兒是謹慎過了頭,左右不是外人,不比如此,沒得爺還要擔心你呢。”
小花有些迷茫的看了今春一眼,後頭便被季蕭拉了過去。他低下頭仔細的看了看小花的手,確認上頭沒有剛才她魯莽動作造成的刮傷蹭傷,這才松了一口氣。又看向沈淮道,“今天回來的早了些,原還以為是不會來用午飯的,正準備差人去問呢。”
沈淮笑著將他攔住,又拉住季蕭的手捏了捏,感覺那熱乎乎的小手熨貼極了,這才緩緩的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跟著放鬆了下來。
“要是不回來用飯,我自然會差人回來說,你以後莫要憂心,且不回來的時候總是少呢。”
小花站在他們身邊,儘管剛才得了好幾個人的安慰,可她心裡到底猶豫怔怔的不太妥。正心跳的飛快間,一隻軟乎乎的小手從邊上握住了她的手,勾了勾她的指尖。小花嚇了一跳,轉頭看去,發現阿元肉嘟嘟的小臉正湊在自己的頸邊。
阿元撅著屁股,臉朝著小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卻是大大的安慰了此時心頭亂跳的小花,讓她整個人都跟著舒緩下來。
沈淮又垂頭看了小花一眼,他平素不太喜歡應付陌生人,然而小花不一樣,季蕭臉上是喜悅的,難得有外頭的人能讓他如此了。
他湊到季蕭的耳邊,輕輕的問了一句,季蕭便笑道,“小花過了年就要八歲了。”
原來是叫小花。沈淮心裡有了數,跟著季蕭一起並排坐了下來,看著那面龐稚拙帶著一絲膽怯的小姑娘問道,“你叫小花?有沒有大名?”
小花連忙搖搖頭,“沒,我叫小花,我的哥哥叫大樹,劉小花,劉大樹!”
她慌裡慌張的模樣倒是讓沈淮也覺得一絲想笑,他面上露出些笑意,跟著道,“這名字簡單了些,”
小花連忙又點點頭,“我,我爹娘說,名字有的聽就成了,不用好聽難聽。”
她說話儘管羞怯,但總是直爽,倒是讓沈淮想起從前帶兵打仗時候手底下的那一眾五湖四海來的兵了,有個別窮苦地方來的為了混口飯吃,參軍的時候可不就是小花此時這個年紀的模樣?
“這倒是的,”沈淮認同,他又偏頭去看一旁勾著阿花手的阿元,難得稍稍的放緩了語氣,“阿元他喜歡和你一塊玩兒,阿蕭也十分看重你這個孩子,往後若是有時間,多來這裡陪陪他們。”
他說著從腰間解下一塊腰牌遞給小花,“往後過來給他們看這塊牌子,沒人攔你。”
那腰牌看著像是燙手山芋,然而阿花也不敢不接。沈淮在她看來還是一身肅殺難以相處,可是這麼幾句話過去,觀感到底和前頭有了很大的不同。
而對於季蕭來說,沈淮願意為自己放下平日裡的姿態平易待人,已然讓他感覺足夠甜蜜。
阿元在軟榻上打了個滾,見沈淮並不問起自己,有些不喜。他翻了個身,像小烏龜似的趴著,軟軟的叫了一聲,“父親!”
“小崽子今天可有為難你爹?” 沈淮這才看向阿元,又笑著一把將他撈進自己的懷裡。
阿元哎嘿嘿的笑了兩聲,一手環住沈淮的脖頸,一手摸摸自己的肚皮,輕聲有些神秘的湊到他的耳邊道,“裡頭有小娃娃!”
沈淮一愣,繼而便是大笑,他伸出手掌在上面摸了摸,問,“誰告訴你裡頭又小娃娃的?”
阿元實誠,轉頭一指阿花,“阿發告訴。”
“我,我說的是季叔的肚子,阿元他,他太傻了!”阿花抿抿嘴,有些怕沈淮真誤解了自己。
沈淮臉上盡是爽朗的笑意,此時將阿元顛倒起來拍了拍屁股,問,“這小娃娃阿元可想要他?”
阿元連忙搖搖頭,“不要的,不要的。”
他頓了頓,又跟著將決定表達的更加確定,那短胖的手指指著自己,道,“阿元就是小娃娃,阿元一個,小娃娃!”
這整個平王府有他一個小娃娃便已經足夠,幹嘛還要那些亂七八糟的!
阿元想的很開,又想的很不開。
“你肚子裡的這個好辦,只是那邊還有一個不好辦的呢。”沈淮說的隱晦。
阿元只聽見前面半句,“好,好辦?”
沈淮點點頭,又伸手摸了摸阿元的肚子,笑道,“今天中午不要吃飯,晚上也跟著餓上兩頓,這便好了,肚子裡的小娃娃定是沒了的。”
阿元聽了這話,小小的眉頭如同蟲子一糾結在一處,他抬頭看看季蕭,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肚皮,萬分痛苦卻又無可奈何般沉痛道,“爹和阿元一起,不要娃娃!”
季蕭眼睛一睜,轉而狠狠地瞪住了沈淮。
沈淮心頭一虛,連忙抱住季蕭哄,“阿元此時還不懂,他哪兒知道小娃娃是什麼?”
阿元跟著將自己的腦袋塞進兩人之間,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眨了又眨,“小娃娃,不要!”
他阿元要做這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小娃娃,小寶貝。
兒子的正文基本就等季蕭生出二娃完結啦,不過他們不止兩個包子,後面的就放在番外。
啊,十月份總算基本完成了日更不斷,成就感滿格。
☆、第86章 豆腐
晶瑩大片的雪花原本要落在瓦楞上,被風一吹,飄飄悠悠的轉去了另外一邊,緩緩地落在了平王府門前的石獅子身上。將那獅子的嘴巴也添滿了雪花,看著怪冷清。
一輛馬車飛快的從街的一頭繞到這邊,而後卸下兩大箱東西,馬車上的小廝恭恭敬敬的彎腰走到門房處,來不及擦額頭的汗水,便點頭哈腰的同門房處的小廝套近乎。
門房處的小廝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出,此刻也並不驚奇,更半點沒有顯露出自傲的神色。只對他輕輕的點了點頭而後便示意身後的人上前去將東西搬進屋裡。
這馬車是杭城季家過來的,裡頭裝的東西,說是說今年過年的年禮。
季家如今自然半點不敢怠慢季蕭,隔三差五送過來的東西都在庫房裡放著,左右是和旁的雜七雜八人送來的東西堆成了一座小山。
今天的這兩箱東西扛進去,也沒有落的其他的命數,註定是要放在庫房裡落灰了。
這大雪一時半會兒還不見會停,外頭已經堆積起了厚厚的一層白雪,內室也並不見得好,只不過內院從一大早便有小廝與丫鬟打掃著,因此院子裡面還未見積雪。
不過又為了阿元的玩性,左右還是為他留了一大塊地方的雪,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堆疊在一起,只等著他去堆雪人。
今天主院算是十分熱鬧,平王府裡的人口稀少,撇去丫頭小廝們,滿打滿算其實也只有主院裡的這幾個。因而臨近年關也只有這一處院子裡頭顯露出一些熱鬧的生機來。
前兩天便讓人扛了一個石磨進來,說是要親自做豆腐看的。年關做豆腐是平陽城的傳統,平王府現在也不好免俗。阿元雖然在外面生活了那麼些時日,只不過做豆腐對他來說到底還是頭一遭的事情,因而此刻也十分興致勃勃地看著小廝將昨天夜裡已經泡了一整夜的黃豆放到石磨裡頭磨成了白色的漿汁。
季蕭的肚子如今已經七個多月,因此行動十分不便也不好出來再給外院子來幫忙的小廝丫頭看到,便坐在窗邊,只將窗戶打開,背後還是暖爐傳出的融融暖意面前,雖然冷了些,但也並不礙事。從窗戶裡看出去也能將整個院子的景色全收在眼底。
阿元今天穿了一件青色的襖子,這會兒雙手振龍在自己的衣袖裡面,目不轉睛地看著臺階下面將衣袖高高挽起,卻還是露出些汗水的小廝。這石磨頗為沉重。沒有馬沒有驢單用人的力氣推起來的確有些吃力的。
內院的丫頭難得見到外頭來的小廝,有些個臉紅通通的躲避這視線看著也頗為嬌羞。
等那白色的漿汁流滿了差不多一整桶,又複倒進去重新再來一遍,將那漿汁裡的殘渣研磨得粉碎,這才算是甘休。
阿元看了小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邁開了腳步,他跟著沈淮去練武場已經有些時間了,如今底盤頗為穩,紮起馬步來能有兩刻鐘的時間都不帶腳軟的,這會兒走起路來健步如飛輕盈的很。
只不過八角到底還是不放心慣了,連忙快步的跟上去,自己還不小心差點滑了一跤摔倒在地上,險險的站住了。
阿元聽見背後哎呦一聲回頭看去,就見八角扶著廊柱驚險的喘氣。他於是回頭走過去伸手牽過八角的手,歎了一口氣道,“笨八角。”
這小娃娃全然忘記了,自己前頭沒有幾個月的時候也是要給人天天攙著的,然而在阿元心裡自己自然是最聰明的,哪會有那麼一段時光呢?
這小崽子雖然對外人一向霸道,爪牙也囂張的很,但是私下裡對自己所熟悉的人,他還是 像季蕭多一些,大概是算季蕭和沈淮的結合體,既是有溫柔的氣息又是言語之間頗為不耐煩。
只不過八角知道他的脾氣,此刻並不覺得阿元的語氣不好,反而覺得心裡甜蜜極了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兩人手牽手,走到了石磨旁邊。
“還幹嘛?”阿元揚起圓胖的小臉對著那小廝問道,紅彤彤的臉頰全是白嫩的肉。
小廝自然半點不敢怠慢,連忙回答說,“回稟世子爺,後頭變是要放到鍋裡煮開來,再過濾了豆渣那一道,便算是您上喝的豆漿。”
“豆漿,”阿元其實並沒有聽懂全部的話,只不過一聽到豆漿兩個字,他的眼睛就跟著亮了亮,而後來了神氣繼續追問道,“再幹嘛?”
他的聲音奶聲奶氣的又帶著好奇,惹得外院沒怎麼見過阿元的人,都偷偷的要多看他幾眼,心裡喜歡的不得了。
“再就是要濾去豆渣,然後點上鹵水,做成豆腐。”
“阿元,”季蕭坐在窗邊看著片片鵝毛般的大雪落在阿元的頭上,又因為他身上暖融融的氣息而化開變成水珠子滲進他的頭髮絲裡面,便有些擔憂起來,他叫了一聲,引來阿元的注意力,接著抬了抬手做出一個遮著自己腦袋的姿勢,對阿元道, “將自己的腦袋遮住,莫要讓雪落到頭上臉的上,頭髮一會兒濕了要凍著。”
阿元聞言聽話的松了八角的手,然後遮住自己的小腦袋。
“豆腐是阿元喜歡的。”阿元的語氣跟著歡快起來,他屁顛顛的跟在那小廝身後一邊走還一邊推,他嫌他走的慢,“快些!”
那小事給一雙柔軟的小手推著,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力道,只不過他也不敢怠慢,連忙快步走進了廚房裡頭,免得這世子爺在院子裡多淋些雪花,要是有個傷風感冒的,自己可半點擔待不起。
廚房裡早就生好了,柴火堆此刻燒得爐火亮堂堂將半邊沒有點蠟燭的屋子也映照的通紅一片,阿元熟門熟路的摸到了灶膛口,把那原本坐在灶膛口處的小丫頭擠到一邊,自己湊過去靠在人家身上看那灶堂裡的火勢。嘴上念念叨叨像是十分懂的樣子,“火很大,好極了好極了。”
廚房裡雖然忙碌成一片,卻也不敢將阿元這小禍害趕出去,八角站在阿元身邊仔細的護著他,警防著有什麼意外的發生。
白色的漿汁順著鍋沿倒進去,將那一口深深地黑鍋填的滿滿當當。
阿元十分驚歎的看著這樣的場面,目不轉睛生怕錯過一丁點兒細節,他站的的位置到底低矮,一會兒便有些急躁起來,伸手去扒了八角的衣襟,讓她將自己抱起來,站的高些也能看得多一些。
下頭的柴火燒的很旺,沒一會兒那鍋裡便起了一些熱氣跟著冒了一些水汽出來。阿元仔細的看著直到那鍋裡撲突撲突的鼓出一個個大大的滾泡。
一鍋白色的漿汁便煮開了。
鍋上面有小丫頭們假期一個十字型的架子,架子的每一角都勾著一塊白色紗布的角。拿過木桶裡的那只大勺子將那滾燙的白色漿汁從那紗布裡面過濾下來,豆渣便被留在了紗布裡面,從下面滲出來的都是白色的無渣子的豆漿。
“哇哇!”阿元張大嘴巴,滿眼滿面的都是驚歎的神色,他指著下面那只大木桶裡的白色豆漿,正要說話一邊的小丫頭卻已經十分懂他的意思,連忙拿起一隻小碗,在碗底放了些醬油蔥花,又撿起了兩隻小蝦皮進去,而後少給一勺子的白色豆漿沖進去,便是一碗醬色的鹹豆漿,妥妥帖帖遞到了阿元的面前堵住了他的饞蟲。
阿元頭一回看到豆漿是這個顏色一時之間有些驚訝,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指著這豆漿道,“黑的豆漿。”實在古怪。
“這豆漿可好喝了,小世子該試一試的。”那小丫頭臉蛋被廚房裡的熱氣吹得紅撲撲,一雙眼睛也亮晶晶的,看著阿元十分認真的道。
鹹豆漿甜豆漿的確是各地不一樣的風俗,阿元這個吃貨也並不忌憚嘗試新的東西,於是便由八角捏著勺子吹了兩口氣,送了一勺進他的嘴裡。
他紅豔豔花瓣似的小嘴一抿,給哪像是一碗湯的豆漿折服的不知如何表達,竟是莽莽撞撞的伸出雙手想要去將那只小給抱住。
八角照顧阿元照顧的多了,動作間已經非常靈活且早有防備,此時往邊上一揚便躲過了他的動作又緊著告訴阿元道,“小少爺可不能這個樣子,一會兒讓爺知道了,要收拾您呢。”
提起季蕭,阿元便是一定怕的,此時連忙縮了縮腦袋,又滿腹委屈氣的看了八角一眼,氣哼哼的扭過頭去,十分有骨氣的準備不喝了。
一旁的白色紗布裡頭已經滾出了一個大大的豆渣球,被人握著那架子的四個角落顛來倒去的堆積成團。
他到底是好奇的情緒多一些,此時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哪一個細節都不想錯過。
而下面那一隻大木桶裡堆積起來的濃厚的豆漿也是阿元這輩子見過最多的,簡直想讓他跳進木桶裡洗個澡才好。
不知進去洗個澡會有多舒服呢。
等著一大木桶的豆漿過濾好後,要放的便是鹵汁。豆腐做的好不好,全看這鹵汁怎麼點。
乳汁一下木桶那桶裡原本濃稠的豆漿,須臾變成澄清的汁水加成絮狀的白物,再過個一時半刻的凝結,白色的物體便越聚越多,到了該上磨製作豆腐的時候了。
後頭的事情便剩下的全是等待,白色的豆腐給壓在模具裡面是要去了水以後才能成形狀的。
阿元給八角抱回屋裡陪著季蕭睡了一個午覺,等到下午天上的雪花漸漸停了,飄落的動作,這才又給帶到廚房去看,那已經做好的豆腐。
年節時候要做豆腐是這平陽城裡的習慣,從前季蕭那邊卻也沒體驗過。午睡後來了精神,他也由著兒茶扶著,與阿元一起到了廚房看那一整排一整排整齊放著的豆腐。
豆腐分老嫩,又分各種不同做法,從模具裡壓出來的豆腐只是第一道,若要在這形態上變化後頭還有的忙。
油鍋裡下了熱油,經過大火燒過,此時已經冒出滾滾的熱氣。一邊的砧板上碼放著整整齊齊切成半塊麻將那麼大的豆腐,就等著一會兒滾到熱油裡面來一遭。
這做出來的是油豆腐,趁熱蘸醬油吃不知有多香。
很多天使問肉吃,哈哈哈,理論上是會有一發肉的,大肚可以有,等寫好了告訴大家~
☆、第87章 挨揍
南方的冬天並沒有比北方多多少暖意,相反的因為空氣中濕氣深重,更添了一種難以抵擋的寒冷。
屋裡屋外的天氣一個像是初夏一個是深冬,季蕭的肚子雖然已經高高隆起,但在棉襖的遮掩下看著也並不是嚇人的巨大。
丁香和兒茶一左一右的站在季蕭身邊,謹防著他摔了亦或是滑了。
阿元給八角抱著居高臨下的看著那黑黑的油鍋裡翻滾著白色的豆腐塊兒,沒一會兒,外面就結起了一層酥脆的表皮,顏色漸漸轉成了淡淡的黃色,原本半個麻將那麼大的豆腐,塊兒此刻也漸漸膨脹成了一整個麻將那麼大,圓鼓鼓的,看著格外有趣。
八角趁著阿元不看的出神的時候,伸手又把剛才放下的鹹豆漿碗裡的勺子拿了起來,將那碗裡的黑豆漿喂給他喝。阿元也不管喂到自己嘴邊的東西是什麼,只自動自發的張開小嘴往上一抿,等抿到嘴裡才發覺味道像是不對的,這邊一轉頭瞪大眼睛看住了八角。
八角她眨眨眼帶著些疑惑的看著阿元,阿元愣了愣,有些忘記了自己前面還因為這碗鹹豆漿生氣呢,這會兒便頤指氣使的對八角道,“再來一口。”
季蕭聞聲轉過頭去便看見阿元正鼓著雙腮吃得十分帶勁兒。
一旁的小丫頭用漏勺將鍋裡的豆腐撈了起來,又放到一旁的白瓷盤裡面,一個一個碼放整齊後,配上一小碟醬油送到了季蕭的面前。
“這新鮮的油豆腐味道極好,爺您嘗嘗?”
丁香與兒茶將東西接到自己手裡,然後用疑問的目光看著季蕭。
季蕭拿起邊上的筷子夾了一個油豆腐,蘸了蘸醬油,然後送進了自己的嘴裡,油豆腐還帶著些熱燙的溫度,不過不能下嘴,他一口咬下去便覺得滿嘴都是豆香十分清宜。
眾人見他面上帶笑,心裡便有了底。全都長長地在心裡舒了一口氣,總算沒有出什麼差錯。
季蕭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下了一整個早上的雪,又開始慢慢的墜落。他輕輕的呼了一口器,空氣中就出現一團氤氳的,白色霧氣。
就要過年了,此時站在院子裡看著平王府這廣闊的天地,心裡有一角還覺得自己像是做夢似的,不然這日子怎麼能過的這麼舒心妥帖呢?他有阿元有沈淮,如今什麼都不缺更沒有多少憂慮。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在考慮的,還是要不要多買一斤肉,還是把手上的銅板積攢起來,往後阿元若是生病了要用著,若是讀書也要用著,雜七雜八的事情加起來一大堆,季蕭愁的不知如何是好。而季蕭最怕的還是被季家人找回去。如今不過一年,他的這些曾經的憂慮看起來都那麼微不足道了。
阿元見季蕭走了,跟著也從廚房裡跑了出來,從身後一把猛得抱住他的腿,差點將季蕭推了個踉蹌。
丁香和兒茶的魂都差點兒被阿元下出來,兩人一左一右緊緊的扶住季蕭,險險的沒讓他摔了。
季蕭也給阿元的莽撞給嚇得三魂沒了七魄,臉色霎時白成牆紙。八角見狀也是魂飛魄散,她上前一把,也不管阿元願意不願意,將他給抱了起來,而後連連告罪,“是奴婢沒拉住小世子,請爺責罰。”
兒茶肚子裡憋了一股氣,又不能沖阿元這個無知的孩子去,只得狠狠地刮了八角一眼,“你也實在太不經心了些!”
八角面無人色,眼淚撲簌撲簌的往下落。
阿元這才停下掙扎扭動的動作,察覺出意思不對勁來。
“八角?”他看看八角,又轉頭去看季蕭,“爹?”
季蕭的臉上又是無奈又是心有餘悸,可阿元圓溜溜的眼睛看著自己,讓他怎麼也生不起氣來。但這回事運氣,下一回卻保不准,為了沒有下一回,阿元是要教的。
“帶阿元到屋裡來。”
八角連忙點頭,聲音裡帶著哭腔應了。
“運氣了你,王爺這會兒不在。”丁香退了兩步,在八角耳邊道,這語氣裡帶著半分的警告,讓八角跟著渾身一顫,頭低的更低,軟著腿往屋裡走。
阿元還不懂是怎麼回事,只一疊聲的叫爹,季蕭應了一聲便不回應他,讓阿元的心情也跟著惴惴起來。
怕什麼來什麼,今天因著午飯沒有回來陪季蕭一起吃,沈淮回來的比尋常時間早一些。他一進門沒在院子裡看到阿元,便覺得有些奇怪,等到了門口才聽見屋裡隱約傳來說話聲。
“往後可不能這樣……”
門口通傳的小丫頭一見了沈淮也露出點慌裡慌張的模樣,連忙屈膝道,“王爺萬福!”
屋裡原本的說話聲因著這一句戛然而止,沈淮側耳,覺得有些奇怪。
他掀開門簾走進去,先看見的就是坐在季蕭膝頭的阿元,此刻正一抽一抽的掛著眼淚。這小霸王已經好些時日未曾哭過,這會兒怎麼哭了?一邊八角也跟著抹眼淚,這便更不尋常。
“阿蕭。”沈淮大步走過去,將阿元撈到自己的膝頭,用手擦了擦阿元的臉頰,偏頭去看季蕭紅彤彤的臉頰。
每回阿蕭撒些容易戳破的謊時,面上都是這樣的神色。
“阿元剛才摔了一跤,我正安慰他呢。”季蕭一手放在軟榻上的絨毯處,有些緊張的開口為阿元撒謊,免得事情讓沈淮知道以後,阿元還要落得一頓重重的收拾。
阿元抽噎兩聲,抿著小嘴低著頭不說話。
沈淮順著季蕭的話點頭,面上裝作信了,“原來是這樣。”他說著將阿元遞到一邊,八角連忙上去抱過去,兩個人都是紅紅的眼睛,站在一起可憐見的。
“抱出去。”沈淮不喜看見旁人哭,滿臉不耐煩。
阿元趴在八角的肩頭偷偷看季蕭,心裡不知有多愁。季蕭少有正色罵他的時候,因而才顯得可怕。
沈淮開口于季蕭說了兩件今天聽聞的趣事,三言兩語將季蕭面上的掩飾弄成了真心發笑。季蕭也順理成章的以為今天的事情被自己遮了過去,卻不想第二天阿元便慘兮兮的從練武場捂著屁股回來了。
阿元今天不僅被多罰做了一刻鐘的馬步,另則還給沈淮扒了褲子在屁股上一頓抽打。小崽子卻也沒哭,只自己一瘸一瘸的從練武場拐回來了,一張小臉繃得緊緊,十分不服輸。
季蕭起先還沒發覺不對,等吃飯的時候阿元怎麼都不願意往下坐,這才覺得疑惑起來。
阿元在季蕭的追問下,扭扭捏捏的湊到他的耳邊告訴他,“父親打屁股。”
說完這一句,轉瞬他便給季蕭帶到房裡放到自己膝頭趴著,又伸手扒了阿元的褲子,看著屁股尖上紅彤彤的一片,心疼的不知怎麼說。
“今春,把活血化瘀的藥膏拿來。”
阿元趴在季蕭身上,一動不動的像只小烏龜,見季蕭神色焦急,還要開口安慰他,“爹不怕,阿元錯了!”
阿元怎麼說都是季蕭心尖上的寶貝肉蛋蛋,怎麼都沒這麼教訓過。沈淮這回下手也不似從前收斂,季蕭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肉疼卻是忍不住。
再見阿元這麼懂事,心裡更是酸軟,一邊接過今春遞過來一邊用溫熱的之間輕輕碰了碰阿元軟乎乎的臉頰,“爹給你上藥,有點疼,阿元要忍著。”
阿元小臉一揚,十分自信傲然,“不怕!”
季蕭便放心的挖出一團脂膏,正放到阿元的屁股上,便見他的腚往上一跳,小嘴裡連著,“哎呦,哎呦。”
“疼也要忍著,藥膏不揉開了便不容易好。”
季蕭狠著心腸略用了點力道將手上的藥膏揉到阿元的屁股上,阿元咬著牙,至多忍不住的時候撅撅屁股,哭卻是沒有哭。
等一場藥膏抹完,季蕭的腦門上也出了一頭的汗水。他將阿元的褲子穿好,又抱到懷裡親了又親。儘管兩人之間此時隔著一個肚皮,阿元也沒見有什麼不適應,只依戀的抱住季蕭的脖頸,十分親熱的撅嘴親他的臉。
親完了又低頭看著季蕭的肚子,想了想便伸出小手摸了摸。季蕭在屋裡穿的單薄,阿元的小手掌貼上去便感覺到了那渾圓的肚皮。正當時,肚子上突然劃過一道突起,從阿元的掌心掠過,將他的小臉嚇得僵住,“有,有東西!”
他瞪著眼睛,求救般的看著季蕭。
“是小娃娃呀,”季蕭心知阿元不喜歡這個話題,見阿元面色垮了下去,正要跳過,卻聽阿元開口道,“小娃娃,給阿元當妹妹。”
阿元給沈淮收拾了一頓,治的不僅僅是昨天差點兒將季蕭推到的一筆賬,更雜七雜八的都給算了一遍。
季蕭愣住,追問道,“阿元喜歡小妹妹?”
“喜歡。”阿元扭過頭去,滿臉愁苦的點頭。他再不想給按在練武場在雪地裡給父親打一頓屁股了。
季蕭滿心歡喜,只覺得阿元懂事了,抱起他又是連連親下去,“阿元是個好孩子。”
阿元摟住季蕭的脖頸,心裡只有一點愁緒散不去,這屁股肉等到大年三十總是會好的吧?
那些年,甜心元被打屁股支配的恐懼。
☆、第88章 弟弟
“你下手也太重了些,這都轉眼五天了,你看,還留著一些青黃的印子呢。”阿元撅著屁股趴在季蕭的膝頭,褲子褪到腿肚子,手裡還抓著一塊新鮮出爐的糕點,自顧自的嚼動嘴巴。
沈淮坐在季蕭身邊,原小心的扶著季蕭的腰,聽到這一句也跟著湊過去看了一眼,小崽子白嫩的屁股上還留著一點點印子罷了,讓沈淮看來是半點兒不礙事的,然而在季蕭眼裡,可算是驚天地的大傷了。
“也不算都是那一次打的,”沈淮心裡不將這個當成一回事,但是嘴上還是要哄著季蕭,他伸手拍了拍阿元的屁股,就見那屁股肉軟乎乎的晃了兩下,阿元也不見哼唧,只將手上的糕點一鼓作氣的塞進自己的嘴裡。“你瞧,他也並不疼,”
話正說到這裡,,阿元兩三口將自己嘴裡的糕點吞吃下肚,張嘴就是脆生生的一句,“哎呦,疼!”
季蕭心口一縮,連忙一把推開沈淮的手,心疼的不知成了個什麼樣子。
哎嘿,沈淮一瞪眼,差點兒將這小崽子從季蕭膝頭掃下去。昨兒個在練武場他眼見著阿元自己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本以為要喊疼,卻見他自己一骨碌爬起來笑嘻嘻的跑了兩圈。如今他輕輕摸了摸,這小崽子便能裝出這副模樣,做給誰看的一目了然。
沈淮忍著手癢,冷笑兩聲,隨意的往身後的小幾靠過去,而後懶洋洋的道,“哪兒疼,說來給我聽一聽。”
阿元費勁兒的扭過頭看他,不說話,轉頭淚眼汪汪的看向季蕭,嘟嘟囔囔的道,“父親又打屁股。”
自從給那麼認真的打了一頓屁股以後,阿元如同驚弓之鳥,不知道沈淮哪一下是真的哪一下是假的。若是不在季蕭面前還好,可這會兒在了季蕭面前,他怎麼能不找個大樹護著自己?
季蕭取了一邊的藥盒,將藥膏輕輕的揉在阿元的屁股上,一邊動作一邊安慰,“阿元以後聽話,父親就不會打你了。”
阿元將自己胖乎乎的小臉捂住,因為季蕭此刻還沒有完全站在自己這邊而不服氣的哼哼了兩聲,不搭話了。
大年三十這一天,普通人家自然是忙裡忙外沒個停歇的時候,平王府裡的下人也是左右轉悠著沒個歇腳的地方。沈淮這兩日給下面的官員都放了假,自己也跟著清閒起來,除了早上要去練武場,閑下來的其他時候便都在主院裡呆著,陪著季蕭裡裡外外的轉悠。
“這話說的對,”沈淮拿起桌上的一個橘子剝成兩半,取出其中的一瓣送到季蕭的嘴邊,斜睨著阿元道,“你自己有多聽話,你自己不知道?”
季蕭張嘴將那橘子吃了,雖然嚼了兩下嚥了下去,可眉頭卻跟著皺了起來,“酸的。”
沈淮一愣,拿了一瓣放進自己的嘴裡,差點兒沒吐出來,“怎麼這麼酸?”
外面的兒茶聽見裡屋的動靜,連忙快步走回來看。沈淮見了她,皺著眉頭問道,“這橘子哪裡來的,怎麼這麼酸?這種東西好放在房裡的?”
兒茶小心翼翼的走到沈淮面前,解釋道,“回稟王爺,這橘子是特意挑酸的送過來的,前些日子爺他喜酸的,吃了不少,還剩下兩個沒吃完的忘了收走了。”
季蕭跟著有些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就是這樣,前兩天吃著只覺得好吃的不得了,今天不知怎麼就嘗出了酸味。”
他說著伸手去拿沈淮手上的橘子,“給我吃,省的浪費了。”
阿元還撅著屁股,露出光溜溜的屁股蛋,此時兒茶一進來,他便十分不自在,開口催促,“爹,褲子!”
“這怎麼酸的東西,吃它作甚?”沈淮握住季蕭的手,將他的手掌攤平,有把裡頭的橘子取出來,正要扔了,就見季蕭不太贊同的看著他。
“又不是不能吃的,”季蕭給阿元穿好褲子,順手將他放到軟榻裡頭。說著又想將那橘子拿過來。
“哎,我吃,我吃總是不算浪費吧?”沈淮瞧著這心尖上的小美人一皺眉頭就心裡軟,他飛快的將那橘子上剩下的皮剝了,再一把塞進自己的嘴裡,也不管味道如何難以下嚥,只隨意嚼了兩下生吞下去。
“什麼好吃的?”阿元坐在一邊,見沈淮一張俊臉都跟著擰在了一起,有些奇怪,上身撐在小幾上,探出腦袋去看。
沈淮斜眼看到他,便撿起桌上另外一隻橘子遞過去,“喏,這個好吃的,你吃了吧。”
阿元興沖沖的接過橘子,不疑有他,正要剝開咬上一口,卻給季蕭飛快的搶了,“阿元不吃,一會兒要酸死你的。”
“酸?”阿元懵懵懂懂,小玩意兒平素吃糖吃多了,酸卻是沒怎麼嘗過。
季蕭便將橘子剝開,拿出一瓣小的遞到阿元的嘴邊。阿元啊嗚一口將橘子吃到嘴裡,而後嘶嘶的伸出舌尖,眼睛都跟著酸紅了。
沈淮湊上去捏住他的下巴,不讓阿元往外吐。阿元喉嚨一動,吞了下去。
季蕭差點兒伸手將沈淮的手打開,“這麼酸,你做什麼不讓他吐出來。”
他說著有些氣憤的將手裡剩下的橘子塞進沈淮嘴裡,“都給你吃!”
這小脾氣一炸,弄得沈淮心頭酥,霎時間連看向季蕭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哪裡還記得嘴裡的橘子多酸,這會兒連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就吃了個乾淨。
相處這麼久,季蕭哪裡能不懂沈淮的眼神是什麼意思。阿元還坐在一邊拉著他的手撒嬌說要喝糖水,季蕭的臉漲的如同熟透了的蘋果,慌裡慌張的讓外頭的八角進屋將阿元抱了出去。
“阿蕭也太偏心了些,”沈淮單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看著不自覺往後縮了縮的季蕭,眉眼間揚起笑意,他抿了抿唇,“剛才我吃了兩個橘子,阿蕭也不怕我酸,如今阿元吃了一瓣,便有糖水喝?”
“你,你也想喝糖水嗎,”季蕭抓住軟墊的一角,給沈淮如狼似虎的目光看的心頭發虛。
沈淮隨手將小幾推開,伸手摟住季蕭的腰,將他抱孩子似的抱到了懷裡,低下頭去湊在季蕭的嘴上親了親,“阿蕭這裡就甜的很,只是不知道願不願意給我吃兩口?”
他素來愛逗弄季蕭,上上下下哪裡未曾捉弄個通透。平日裡只恨吃的不夠多,哪裡會這樣客客氣氣的問一句。這麼一弄,反而讓季蕭生出一股子難以言說的羞怯與窘迫,難堪的捂住自己的眼睛,羞得眼裡都有了水光。
“你要親便親呀。”他說話的聲音本來就不響,這會兒更是恨不得沒人聽得見。遮住了眼睛,沈淮的視線只落在季蕭紅潤的嘴上,原本的玩笑話因為這樣的景致,也忍不住讓他咽了口口水。
“我想讓糖水主動親親我。”沈淮得寸進尺,指尖在季蕭的腰後頭輕輕的摩挲,帶起一陣陣□□。
季蕭的身子本來就比尋常人敏感不少,如今又因為懷孕而有一陣子的節制,這麼兩下渾身都忍不住跟著輕顫起來,有些難以自持的伸手摟住了沈淮的脖頸,為了轉開他的注意力,好停下那一隻作怪的手,迎頭親了上去。
阿元手裡端著一碗糖水,興沖沖的從外頭進屋,正高高興興的喊了一聲,“爹!”
屋裡的一塊橘子皮就重重的打到了門簾上,八角一愣,而後飛快的抱住阿元,不讓他再往前走。
季蕭原給沈淮裡裡外外親了個透徹,也不知他的手什麼時候滑進自己的衣襟裡頭握著作怪。他連忙偏頭多過沈淮急切的唇瓣,呼呼的喘氣,又羞怯難當的將沈淮的手從自己的衣襟裡拉出去。
沈淮卻不願,低頭咬牙道,“別管那小崽子!”
季蕭掙脫不開,又怕阿元莽撞的闖進來看見這一幕,只得湊過去急急的在沈淮耳邊低語了兩句。
沈淮的眼睛跟著一亮,反問道,“當真?”
季蕭紅著臉點點頭,這才感覺自己衣服裡面的手萬分不捨得松了開去。
屋外的阿元不明所以,有些氣,跺腳道,“別拉我!”
他一邊罵一邊低頭看到手上的糖水,忍不住一口氣仰頭喝完了,又將碗猛地塞進八角手裡,正要繼續生氣,裡頭傳來季蕭的聲音,“讓他進來吧。”
話音一落,也不用八角什麼事兒了,阿元自個兒就一把掀開門簾哼哧邁步進去。
季蕭正靠在沈淮身邊,兩個人握著手姿態親昵。
阿元站在塌下更顯的低矮,他歎了一口氣,終於覺出一絲孤單來。這孤單不是小白貓或者小黑狗能填滿的。阿元踮起腳尖,伸手在季蕭的肚子上摸了摸,念到,“小妹妹快出來!”
“若是小弟弟呢?”季蕭忍不住問,也並不知道阿元怎麼就認准了小妹妹。
阿元有些迷糊,他看向沈淮,問,“還有小弟弟?”阿元說完轉頭對季蕭疑惑道,“父親說,只有小妹妹!”
阿元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打屁股說的。”
季蕭心存僥倖的追問一句,“那若是生出一個小弟弟,阿元喜歡不喜歡?”
“小弟弟?”
季蕭看著阿元瞪大了的眼睛,點頭道,“同阿元一樣的小男子漢。”
阿元虎氣的小臉緊緊繃住,毫不猶豫的大聲道,“小弟弟,打死!”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二包子就出來了,你們說,是男是女。
阿元:妹妹妹妹
沈淮:只要女兒。
☆、第89章 生產
正月裡沒有什麼好忙的,除了劉嫂子一家以及安遠溫沖幾個人,多數來拜年的人連內院都沒能進去。
正月一過便有穩婆住進院子裡時時看著季蕭,謹防著出什麼意外。果不其然二月出頭的一天季蕭便有了生產的跡象。
阿元彼時正坐在季蕭身邊,手裡拿著一隻筆在紙上胡亂的塗塗畫畫,墨點子一團一團的和在一起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但小傢伙自得其樂高興的很。
“這個是妹妹,”他指了指其中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咧開花瓣似的小嘴笑道。
季蕭附過身去看,卻感到身下一陣猛的緊縮,一股熱流順勢直沖而下,竟是羊水破了。
阿元傻傻的看的目瞪口呆,“爹,尿了?”
這個年紀阿元尿床還是常事,只不過他沒有想到爹爹也會尿床罷了。此刻頓時新鮮起來,彎著小嘴撲哧的笑。
外頭的丫頭卻迅速的亂了陣腳一邊慌亂的去找穩婆一邊撲到季蕭身邊詢問他的感受。
“爺您感覺怎麼樣,難受不難受?”兒茶說話的時候手不住的顫抖,怕的眼淚都要掉出來。
今春稍稍鎮定些,讓旁邊的小丫頭去外院把沈淮找回來,又讓八角把一旁坐著的阿元抱走。
這小肉墩子過了年不僅長高了許多,更長了不少肉,這會兒定定的坐著不肯動彈,執意要看季蕭換褲子,“爹褲子沒換!”
他戳了戳八角的臉,不懂她臉上的焦急之色是為了什麼。
八角一咬牙,硬下心來將這小崽子一把抱住,有些吃力的將他帶到外室,這才輕聲對阿元道,“爺要生小娃娃了,您不好看著。”
阿元原本漫不經心的眉眼這會兒霎時睜大,“小娃娃?”他先是愣愣的抱著八角的脖頸,而後驚呼一聲,飛快的小蟲一樣扭動起來,拼命只想王裡屋去。
八角一邊費力的桎梏住他,一邊往外頭走,恰好碰上穩婆進來,兩邊的人差點兒撞了個正著。
“孩子還不抱遠些,在這裡礙手礙腳的做什麼?”穩婆上了些年紀,自持有些地位,另外這的確是危急關頭,拖延不得更耽誤不得。
八角緊著低下頭要往外退,阿元見她給人凶了卻不高興起來,他一隻小手指著那穩婆,學著沈淮的口氣罵道,“混帳東西!”
他說著又摟緊了八角,安慰她,“八角不怕。”
八角給這小寶貝弄得心頭甜絲絲,卻也不敢延誤,只在那穩婆吃驚又疑惑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阿元只到了門口就不願意再往更遠了走,他站在廊下聽見屋裡細細碎碎的動靜,邁著小步子到了季蕭的房門口,踮著腳問,“爹,你換好了沒有?”
換個褲子罷了,竟還要一群人。阿元撥弄了兩下自己頭上的髮髻,有些不明所以。
原本躺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小黑一見到阿元,立刻搖著尾巴跑到他的身邊仰著頭用黑亮亮的眼睛看著他。
阿元拍了拍小黑的背,同他一起走到臺階處不拘小節的一屁股坐了下去,靜靜的在外頭等著。
八角站在他身邊一錯不錯的看著他,防備著阿元出了什麼差錯。
廚房裡燒開的熱水一盆跟著一盆斷進屋裡,阿元坐在臺階上雙手托腮顯得有些百無聊賴。正昏昏欲睡之時,房裡忽然傳出一身壓抑痛苦的□□,阿元一怔,頓時聽出這是季蕭的聲音,他一個激靈整個人都跟著跳了起來,小炮彈一般飛快的要往屋裡沖,一邊沖還一邊叫,“爹!”
裡頭的聲音變戛然而止。
八角幸苦的將阿元環抱住,苦苦的勸,“小世子,您這會兒不好進去,不好進去的。”
阿元撲簌簌的已經開始落淚,總覺得這會兒院子裡的所有人都在騙自己,更不知道自己的爹在屋裡頭受什麼樣的苦。
而屋裡頭,季蕭的面色蒼白,躺在床上滿頭大汗顯得十分狼狽。陣痛從早上便已經持續了一會兒,只不過這些天總都是這樣,他便也沒有十分在意。等羊水破了,那一陣陣的疼痛才開始尖銳起來,讓人有些無法忍受。
他聽見阿元在外頭叫自己,而後又傳來哇哇的哭聲,心裡也有些著急,怕這強脾氣的崽子不知能做出什麼傻事來。
趁著這一陣陣痛才過,他囑咐一邊的兒茶將阿元抱進來一會兒。
一旁的穩婆皺著眉頭,“夫人,小世子進來恐沾了晦氣。”
季蕭淡淡的看著她,反問,“什麼晦氣,生產之時哪來的晦氣?一條人命降生下來,本該只有喜氣。”
他說話時已經不似從前綿軟,平穩之中帶著些不自覺的威嚴。那穩婆連忙告罪,“夫人說的對,夫人說得對。”
阿元已經給人放了進來,小崽子恨不得飛起來抱住季蕭,見沒有人抱他上床,便只能自己巴巴的想要貼著床沿往上爬。兒茶兩下擼,將他給弄到了地上,又將雙手放在阿元的肩頭,讓他穩穩的站住。
“阿元聽話,一會兒就在外面等著,聽到聲音也不怕,記住了嗎?”季蕭伸手摸摸阿元的腦袋,又用指尖擦去阿元臉上的淚痕。
阿元抽抽了兩下肩膀,嘟囔著,“阿元不走的……”
季蕭再托托他臉頰上的軟肉,反問,“阿元不聽話了?”
“聽話的!”阿元急切道,他頓了頓,到底妥協,“阿元外面等。”
沈淮疾步從外院趕回來的時候,就見阿元坐在臺階上,抱著小黑狗默默流淚,屋裡隱約傳來季蕭的低吟,十分沉悶像是刻意被壓抑在喉間。
沈淮聽得心驚肉跳,他快步走過去正要掀開門簾進屋,卻給門口的小丫頭壯著膽子攔住。
“王爺您通身的寒氣,這會兒進去了對爺不好!”
沈淮的腳步由此生生地止住了。阿元一見到沈淮,總算跟著有了點主心骨,他飛快撅著屁股站起來,一把抱住沈淮的腿,貼著不肯撒手。
沈淮彎下腰將阿元抱起來,將他滿是淚痕的臉壓到自己懷裡,而後抱著阿元一起站在門口等著。
今春站在一邊安穩滿面驚惶愁苦的父子兩個,“爺這是第二胎,按理是會比第一胎容易的,前頭穩婆看過,也說這一胎能順利生產變數不大。”
沈淮這會兒卻聽不進去其他話,他雙手雙腳俱是有些打顫。上陣殺敵刀光血影的時候都沒有一點怵,這會兒只是聽見季蕭痛苦的聲音,他便宛若心口的肉給人挖了去,下一刻就要死了一般。
好在這會兒還有一個肉蛋似的阿元附在他的胸口哭,否則沈淮可真覺得一點兒依靠與安慰都沒有。
父子兩個緊緊抱著為屋裡的人膽戰心驚,看著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裡頭開始一盆血水一盆血水的往外端,沈淮見了差點兒威嚴頓失的倒在地上。
“怎麼流了這麼多血?”他的聲音都跟著變了調。
小丫頭卻匆匆忙忙來不及解釋,大步的往廚房那邊換熱水去了。
季蕭在裡面一邊依照著穩婆的指示用力,一邊還要憂心外頭兩個傻愣愣的父子。
兒茶得了季蕭的囑咐快步往外走,到了門口低聲對沈淮道,“王爺,爺讓我和您說一句,他在裡頭沒有什麼大礙,你們不用擔心,若真的擔心,他讓您帶著小世子到外院轉一圈,回來便生好了。”
“我怎麼好走,”沈淮瞪著眼睛,他大步的走到窗邊對裡頭道,“阿蕭我不走,你別怕!”
季蕭咬著牙,就差喊出一句我才不怕,然後一腳將這傻蛋踢遠些。這一陣思緒一閃,身下也跟著一陣用力,看的穩婆連連驚喜,“頭,頭出來了,夫人再加把勁兒。”
頭,頭出來了!沈淮聽到這句差點兒一個踉蹌,險險的扶住牆壁站住了。
他頭暈眼花,甚至覺得胃裡一陣陣的噁心,難受的不知怎麼辦才好。
阿元擔心的抱住沈淮的脖頸,十分憂慮的看著他,“父親?”
沈淮勉強拍了拍阿元的屁股,“我沒事。”
裡頭的穩婆小心的捏住已經出了個腦袋的孩子,輕輕一轉,肩頭便跟著出來了,剩下的便不難,一鼓作氣的跟著將孩子拔了出來。
孩子紅通通,緊緊閉著眼睛,穩婆先仔細的看了孩子的下身,跟著樂了,高聲道,“恭喜夫人,是個男孩兒!”
外頭的沈淮聽了頓時大失所望,他原本想著的軟綿綿乖巧摟著他叫爹爹的小女娃娃就這麼飛走了。
阿元一聽男孩兒兩個字,也跟著吃驚道,“男,男的!”
沈淮歎了一口氣,“唉,苦了我的阿蕭,十月懷胎又生出個你這樣的滑頭!”
屋裡的季蕭不知外頭兩人所想,此時只力竭的躺在床上眯著眼睛看穩婆在那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一掌,那孩子便跟著張開嘴巴嘹亮的哭出聲來。
兒茶坐在一邊喂了一口姜湯進季蕭的嘴裡,“爺好好休息,醒了小少爺便在您身邊了。”
季蕭的確撐不住,慢慢的陷入了睡眠。
等他再醒過來,原本滿屋的狼狽已經給收拾乾淨,連他的身上也給擦拭過一遍。
下身雖然還有些不適,然而總能忍受。沈淮正與阿元站在床下,看著一旁的小床裡面的那個小娃娃,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季蕭一動,沈淮便看過來,他大步的走到季蕭身邊,低下頭親親季蕭的臉,問,“阿蕭可覺得還好?”
季蕭躺在鬆軟乾燥的床鋪上,心裡松了一大截,這會兒只偏過頭卻看那小床裡的孩子,“把孩子抱過來,我給他喂點吃的。”
季蕭說的隱晦,可沈淮知道這是要給那新來的崽子
作者有話要說: 餵奶了。
他的臉上立刻多了十二分的不樂意。
☆、第90章 正文完,後續有幾篇番外
剛出生的孩子還是面軟軟皺巴巴的一團小東西,渾身還紅彤彤的,實在算不上是多好看。
沈淮勉強伸出大手將那孩子托起來,總覺得自己的手若是稍稍用力一些,手上這團肉就能給他揉扁了。他因而心裡多了一絲謹慎,又不免覺得有些心就肉跳的沒個著落。
“已經讓人領了奶娘過來,阿蕭不用自己喂。”沈淮十分猶豫,萬分不情願的將手裡的孩子遞給了季蕭。
季蕭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猜出沈淮打的是什麼心思,一時有些氣惱,“乳汁本來就是給孩子吃的,你莫要過分了。”
這一個多月來,沈淮夜夜都嘬上一兩口,季蕭前面也就忍了,這會兒見這個不著調的東西竟還要搶兒子的吃食,真是恨不得一腳將沈淮踹到天邊去,眼不見心不煩。
沈淮自知理虧,乾咳一聲往後退了一步,“奶娘那邊,還是先備著,若是不夠吃再說吧。”
季蕭小心的將那肉團子摟到自己胸前,用指尖輕輕的撫了撫他的眉心,臉上笑意浮現,方才的生產時候的痛楚此時都不算什麼了,他低下頭去在小紅肉的臉上親了一口,小紅肉就跟著嚶嚶挪了挪腦袋。
“不會不夠的,”季蕭搖搖頭,他私心裡不太喜歡將這樣的事情給外人過手,“那時候喂阿元,每天只能喂完一邊的。”
他的聲音越說越輕,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阿元聽見自己的名字,邁開雙腿跑到床邊,眼巴巴的看著季蕭與他懷裡的小男娃。
“弟弟,”阿元臉上虎虎的滿是威風,他的小拳頭跟著捏的緊緊的,“要挨打!”
“不能打,”季蕭收了臉上的笑意,十分認真的看著阿元,“阿元記住了嗎?”
阿元愣愣的看著季蕭,有些不明白,“不是妹妹,要打的。”
沈淮跟著在一邊撲哧撲哧的笑。
季蕭眉頭一皺,抬手將阿元這小東西推到沈淮身邊,“你們兩個一塊兒出去。”
沈淮抱起阿元,眼睛直往季蕭鬆鬆垮垮的衣襟裡撇,不情願道,“哎,這關我什麼事情,我還要看你餵奶的。”
季蕭給沈淮氣的眼裡水光都出來了,他拿起一邊放著的棉花枕頭,用力的扔到沈淮臉上,頭一次將沈淮的大名都喊出來了,“沈淮!”
沈淮見他真惱了,連忙將阿元放到地上,湊上前去在季蕭的嘴角親了親,摟住他哄道,“是我不對是我不對,你別生氣,這個當口怎麼好生氣?這孩子我也中意的很,大名先放著,小名若是依照阿元的名字往下順延,該叫仲,以示第二才好,只不過‘阿仲’總是不好聽。”
他認真的說起話來,季蕭也便應承道,“的確不太好聽,那時候給阿元取名字,只想著往後不會再有第二個,沒想現在還有一個。”
“往後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個呢,”沈淮面色略顯得得意,“兩個兒子,下一個總是要來個女兒吧?”
季蕭低下頭看著懷裡的小娃娃,臉上露出些笑意。
沈淮又道,“名字麼還有一個,阿元阿元,這個便叫阿方好了。”
阿元聽到這裡,又湊到前面,小意討好的沖著季蕭懷裡的肉娃叫,“小方!”
沈淮聽見這個,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季蕭到了沒忍住將這父子兩個都給轟了出去。
不過阿方的小名到底是算定下來了。
等阿方滿月,季蕭也休整妥帖,京城那邊也來了滿月禮。皇帝與皇后親手挑選的東西,堆了十數架馬車,浩浩蕩蕩的運進了平陽城。跟著一塊兒來的還有二皇子被扔去午門砍了腦袋的消息。
彼時季蕭正抱著阿方在屋裡來回轉,阿元坐在軟墊上目光嫉妒的看著阿方,沈淮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說著二皇子的事情,“素來是個傻的,只不過沒想到能傻到這樣的份上,幫著外人來算計自己親老子。”
不過怎麼說,在季蕭這樣未曾體會過宮牆深深的人看來,這樣的事情依舊大大超出了他的認知。若是代入阿元或者阿方,無論他們做錯了什麼事情,他總也狠不下心去將他們殺了。
這會兒看著沈淮面色平淡的說起二皇子的事情,季蕭心裡就有些虛。
阿元和阿方他需好好教著,免得後頭給自己父親一刀砍了沒二話。
只不過季蕭的擔心顯然太早,等到百日宴的時候,阿方的性情已然完全體現出來,文靜過了頭,連哭也不太哭。每日細聲細氣的窩在奶娘或者季蕭的懷裡,偶還露出一兩個笑來,看的人心頭軟。
連阿元與沈淮這樣一開始嫉妒恨不得將阿方扔到外頭雪地裡的,到了四月裡天氣回暖,阿方也日漸張開的時候,也已經對他愛的不行。
阿元恰是三歲,如今還沒開始識字,只不過天天跟著沈淮去練武場也不僅僅只是紮馬步,基本的招式也有師傅在仔細的教。原本就是個小霸王如今走路帶風,一臉倔強的威風。
阿方依舊多半睡著,亦或是陪著季蕭坐在屋裡算帳。陪字算是勉強,小娃娃多半時候總是打瞌睡居多。
這日,阿元從練武場自己風風火火的沖回來,進門時沒個停頓,徑直一路到了裡屋。
他四下一看,見阿方仰躺在木床裡,眼睛一亮便跑過去,動作十分俐落的雙手一撐,越過欄杆坐進了小木床裡,又蹬掉自己腳上的鞋子,與阿方十分親密的靠在了一起。
這小木床原本是阿元睡過的,大也足夠大,季蕭卻不好縱容阿元這樣莽撞,正要走過去教導阿元,卻見他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圈著阿方的,腦袋湊在阿方的臉頰邊上親。
“阿元一早上都在想阿方,”見到季蕭,阿元又小心的將阿方往旁邊推了推,跟著坐了起來,圓圓的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也想爹。”
阿方似有所感,咯咯的笑出聲來。
季蕭無聲地笑了,他伸手摸摸阿元的腦袋,“爹也想阿元。”
日子若是能再圓滿一些,恐怕也真只有再添一個女兒。
只不過這個沈淮日日盼著的女兒來的遲了不少,季蕭再有孕事時,阿方都已經五歲,阿元則已經成了半個小男子漢了。
平王府的正門一開,從裡頭走出來一個穿著深藍袍子的男孩,看著約莫□□歲,高高的梳著一個髮髻,面上冷冷,手上執著馬鞭,身後跟著五六個隨從,一路快步的下了臺階,向著門口等待著的馬匹去了。
若不是面上還有些孩子氣的圓肉,怎麼也讓人認不出這是當年那個追雞逗狗的熊奶娃娃。
阿元這個小名如今只剩下季蕭在叫,也就季蕭一個叫了以後能得阿元親昵的好臉。
外頭的人都只知道平王府的世子爺大名換做沈修,是皇帝親自給起的,旁的名字是沒有幾個人知道。
阿元走到那有他兩人高的馬前,輕輕一躍上了馬,而後雙腿夾緊了馬肚子,正要往前賓士,大門裡頭忽地又跑出來一個面色穩重的丫頭,高聲道,“世子爺,您忘了東西!”
阿元偏頭一看,見是八角,便也耐下性子,等八角到了自己眼前,他才皺著眉頭問道,“什麼東西?”
八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將手裡的一隻小布包遞過去,笑道,“您忘了小花姑娘前月定親了?爺可繡了一個月,您這回過去幫他捎過去啊。”
阿元接過那一隻小布包,見八角跑的面色潮紅,不由又罵了一句,“你怎麼這麼傻?這樣的小事隨便找個小廝跑腿便是了,還要自己跑的過來。”
八角給他說慣了,不以為意的笑道,“順路,順路罷了。”
她說著屈膝告退,一溜煙的跑走了。
阿元哼了一聲,將那小布包緊緊捏住,駕馬離開了。
他這一趟出去既是順路去看看小巷子裡的酒廠,也要將沿途的鋪子一個個巡查過去。這事情從去年開始就成了阿元肩上的擔子,一樣樣都是沈淮與季蕭親自教授,很快便給阿元做的有模有樣。
等一圈鋪子轉回來,天色已經黑了。
阿元手裡拎著一隻小油紙包,飛快的穿過曲折的走廊進了內院。主院裡已經傳來歡快的人聲,等他一腳踏進院子裡,果然就看見沈淮站在院子裡,抱著阿寶將她逗得咯咯笑。
“父親,”阿元走過去,抬起手來抓了抓阿寶露在外頭的小腳丫。
阿寶看見阿元,立刻咧開小嘴,撲上前去要他抱,“哥,哥……”
前頭逗了阿寶小半天都沒能讓他叫出口的沈淮立刻吃了醋,他嘖了一聲揮了揮手,“進去進去,阿蕭等著你呢。”
阿元點點頭,回頭又看了阿寶一眼,解開手上的小紙包拿出一顆紅豔豔的冰糖葫蘆,踮起腳尖送到阿寶嘴邊,小姑娘張開嘴巴啊嗚一聲含住,樂的雙眼都眯了起來。
見女兒被收買,沈淮恨不得一腳踹到阿元身上。阿元卻早有預料,飛快的進了屋裡。
季蕭與阿方坐在屋裡看書,見他回來,阿方立刻溫溫和和的叫了一聲,“哥哥。”
阿元將手上的小紙包遞給他,“喏,你說要吃的,都給你,藏好了莫要給阿寶看見。”
阿方連忙聽話的點點頭,又從凳子上跳下來走到阿元的身邊緊緊的拽住他的衣角,“哥哥吃飯了。”
阿元點點頭,又笑眯眯的湊到季蕭身邊,依在他的膝頭,“阿花姐姐將東西收了,過些天說抽空過來一趟,”
季蕭認真的聽著他說話,耳邊又聽見外頭沈淮將阿寶弄得笑個不停。時日流轉,也總不過如此甜蜜。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其實??你們想看啥番外?
明天還會繼續番外的哦,一口氣更完我怕一斷就接不起來了。
另外下一本就是《小手給我摸摸》啦,下週三左右開文,目前求預收麼麼麼
文案:宰相府家的大少爺,長得如珠似玉,給家裡的老祖宗嬌縱的沒話說。
一日行至假山後,見一光裸上身的精壯男子,不由雙眼一亮,垂涎道,“你這奴才,到我房裡來樂樂!”
秦王殿下說樂便樂,將這細皮嫩肉的少爺弄得三天沒從房裡出來。
嘴甜嬌縱少爺受CP皮糙肉厚活好武夫攻。
[架空] 《兒子你還要嗎?》BY糯糯啊(金牌推薦VIP2016-11-05完結)上
[架空] 《兒子你還要嗎?》BY糯糯啊(金牌推薦VIP2016-11-05完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