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發生在大陸~
那天下班剛進社區門口,就被收發室的周大媽一把拉了過去:肖老師,恭喜你!我楞了楞都沒反應過來,她喜笑顏開地繼續說:你還不知道吧?老陳,就是你公公,他中彩票了!七百多萬(台幣約3千8百萬)呢!早上彩票站的人剛來過,哎喲,這老陳的運氣可真是太好了。找了個這麼好的兒媳婦,到老了還發了這麼一筆橫財!
回到家,客廳里全是來賀喜的鄰居,公公正給大家倒茶端水果,嘴上說:這時代怎麼這樣呢,那天我聽說是福利彩票,買了會捐錢給孤兒院的,就去買了,哪知道會獎這麼多錢呀。哎呀,我老陳可真有點不敢相信是真的。
連公公自己都這麼說,這下我相信了。公公在鄉下一個小村莊做了四十幾年民辦教師,可謂清貧一生,做人的座右銘是做實在人不打誆語,連國良在外與情人同居不回家的事情,鄰居聽到風聲好奇問起,他亦不避忌,高聲罵國良無恥,也在人前人後勸過我離婚改嫁。我是十分傳統的女人,內心又是倔強要面子,覺得離婚是件丟臉的事情,心里也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國良在外面另有女人背叛我的氣憤。
這種被背叛的傷感從最初的心痛難忍,漸漸成為氣憤難平,憑他陳國良要拋棄我?我樣貌工作人品哪里比那個女人差?憑什麼他竟然要和我離婚?我不肯和國良離婚,與其說是對他還有感情,不如說,是一種犧牲自己的報複,我不能得到幸福,憑什麼我要給他幸福?
這種不甘心一直折磨著我,不管是心靈上生理上還是經濟上,這兩年國良極少回家,回來也當我是透明人,更沒有給過我一分錢,房貸,生活費,公公的醫藥費,都是我自己那點微薄的薪水支撐,很苦。
“小肖,你下班啦。糟糕,今天客人來得多,我都還沒有做飯,你先坐下歇會,我馬上做飯。”公公見了我,立即放下手上的東西往廚房走,我還沒開口,鄰居們就拉住了他:“老陳,做什麼飯呀,這七百多萬的,就是你頓頓下館子也用不完。你說是吧,肖老師?”
“話不是這麼說,小肖胃不好,外面的吃不習慣。大家也坐著,我做飯去,一會一起吃個便飯。”
公公執意進了廚房,我也進去幫忙,招呼大家,都是公公平時一起下棋聊天的叔叔阿姨,也並不真的留下吃飯,到了飯點兒,三三倆倆也就散了。我正收拾茶幾,聽到樓梯蹬蹬蹬急哄哄地有人跑了上來,國良人還沒進門,聲音就進來了:爸!爸!是真的嗎?是真的嗎?你中了七百多萬!天呀!天呀!”
國良氣喘籲籲地直衝進門,看也沒看我一眼,直接衝進了廚房里一把扯過正在洗碗的公公:“爸!是真的嗎?你中了七百多萬!告訴我,我沒做夢吧?”
我看著興奮的他,心里酸楚難忍。已經有整整半年不曾回來過的他,竟然在衝過客廳時視我若透明,這怎麼不讓我痛心。
啪的一聲,公公用還水淋淋的手,給了國良一個耳光。這個耳光,把興奮的國良和傷心的我,都打楞了。
“陳國良,你聽著,你馬上跟那個女人分開,回來和小肖好好過,我就認你這個兒子。否則,別再叫我爸。別說是七百萬,我就是中了七千萬,我也不給你一分!”
國良青白了一下臉,然後開始嬉皮笑臉了:“爸,你就罵吧,你就我這麼一個兒子,錢不給我,給誰?”說完看了我一眼:“難道給她麼?她跟你沒血緣關系,再說了,我和她在一起不幸福,遲早得跟她離婚。爸,現在是新世紀,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和自由。”
公公氣得渾身發抖,嘴唇顫抖著,指著國良說不出話來。偏偏國良並不打算罷休:爸,我跟這女人沒感情了,我要和她離婚,離婚後她就不是你兒媳婦了。這錢你決不能給她。我需要這錢,我的公司現在正是需要錢的時候,爸,你得幫你兒子。
眼見著公公的臉色已經漸變青紫,我想起他的血壓,趕緊拿起水和藥遞給他,然後要拉開國良,但國良一把甩開我的手,甩門而去。國良從頭到尾,沒有和我說一句話,也不曾再看我一眼,仿佛我並不是他的妻子,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那一晚,我摸著自己的肚子,一點一點地絕望,一刻也未曾閉眼。兩個月前,我去找國良勸他回家,我們在酒店里大吵,氣憤難平的我跑到酒吧喝酒竟然和一個陌生的男人有了一夜情。
就在今天,我從醫生那里確認了我盼了六年的消息:我懷孕了。可是,這個孩子不是國良的。
我太需要一個孩子了。我不想離婚。我的父母早逝,與國良結婚後,這便是我的家,我沒法想象離婚後的感覺,我要搬出這處我住了六年的房子,住進公司的宿舍,然後成為一個被拋棄的離婚女人。我不能想象那樣的生活,太孤獨。
現在我怎麼辦呢?這孩子不是國良的,雖然這隻有我自己知道,但國良連看我一眼都已經不願意,孩子就算是他的,我又能怎麼樣?
我該怎麼辦?一口咬定孩子是國良的嗎?或者是承認自己的錯誤?
那一晚,我,公公大概也睡得不安穩,半夜還聽到他起來去陽台抽煙咳嗽的聲音,去年,公公已經把煙戒了。
同住的這三年來,公公便把我當親女兒看待,我不曾買過一次菜,不曾下過一次廚房,每次我要去做,他都攔著,說我上班累了,回家就得歇著。我不喜歡吃辣,無辣不歡的公公就不讓辣沾鍋。我和國良結婚六年,沒有小孩,他心里想得很,卻從不似其它老人那般明示暗示,別人說起,還要幫我們說是為了事業。事實上,這兩年,國良與我的感情出現了問題他也是知道的,還曾經去找過那個小三,要替我討回公道。可國良鐵了心似的,從那以後家也不回了,就是為著要逼我離婚。
第二天一早,國良提著早餐,回來了。先把要去上班的我拉進房里,說,他假裝回頭,但要和我簽字離婚,等老頭子把七百萬給他之後,他分一百萬給我,這房子也給我。
我看著一臉興奮的他,已經無法形容心里的感覺,這就是我的丈夫嗎?是我千挑萬選才肯嫁的丈夫嗎?是我寧願打落牙齒和血吞都要等他回頭的丈夫嗎?
喂,怎麼樣?你到底是說話呀,直著眼睛看我做什麼?國良看我一直沒有反應,伸手推了我的肩膀一下,也許是太難過,我向後一晃,眼一黑,就暈倒了。
醒過來後,是在社區的醫務室里了,國良站在門外抽煙,公公正笑瞇瞇地跟醫生說著話,大意是孕婦飲食注意什麼的,國良一直沒的說話。回到家里,國良拉著我進臥室很用力地關上了門:誰是你肚子里的孽種的經手人?
我有些心慌,可到底是撐住了:“上次我去找你,你喝了酒,死也不願意回來,是在酒店開的房,是那一次。”
“五六年都生不出來,一次就行?你騙誰呀?都這樣了你還不肯離婚,你到底想騙我到什麼時候?”
國良橫眉豎眼,根本就沒有相信我的意思,我又怕又氣,全身發抖,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陳國良,你給我出去!
他甩門而去後,我再也無法抑止心頭的悲痛與羞憤,放聲痛哭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在外面輕輕地敲了敲門:“小肖,飯好了,出來吃點。”
我抹了眼淚,進衛生間洗了把臉才出去,飯是清蒸魚,雞蛋湯,炒青菜,簡單清淡,都是我喜歡的口味,可我怎麼也咽不下。
公公也一改以往跟我說街道趣事的習慣,沉默著吃了半碗飯,才皺著眉頭說:他既然執意要離婚,孩子就不要了吧,現在的人現實,將來你帶著個孩子,不好再找人家。
也許是心里亦難受,或者也難以接受自己清白自愛卻因一夜荒唐而懷了這個不明所以的孩子,我流著眼淚,衝他嚷嚷:就衝我叫您一聲爸,您也不應該這樣。您也像國良那樣想嗎?我懷的可是您的孫子,我肖琴清清白白做人,清清白白嫁到你們陳家,這六年來,我有多麼想要一個孩子您知道嗎?國良在外面有了人我有多麼難過您知道嗎?就算您跟我沒有血緣關系,我們同吃一鍋飯都三年了,我對您,從來尊尊敬敬,不曾敢怠慢半分。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小肖,你冷靜點。公公站了起來,近七十的老人了,站在飯桌前雙手互絞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看著我,我卻不願意聽他再說,我拍下筷子,走進房間,關上了門。
我把手放在依舊扁平的肚子上,努力想感知我的孩子的存在。可是我感覺不到,我的腦子里,是當晚國良因為喝得大醉而扭曲的臉,他抱著我的時候,甚至叫著那個女人的名字。我一時氣憤之下,跑到了一間酒吧喝得大醉,與一個陌生的男人有了一夜情。早上在陌生的床上醒過來,我以為我會有報複國良的快感,但事實上,包圍我的更多是一種屈辱,一種難以言明的悲憤與疼痛。一度我很想忘記那一晚,我是怎樣低聲下氣聲淚俱下地求國良回來,他是怎樣叫囂與咒罵我生不出孩子卻不肯與他離婚造成了他的痛苦。他是我盼來的孩子,卻不是一個甜蜜的孩子,所以,我感覺不到他。但我留下他的心很堅定,不僅僅因為我想要一個孩子,還因為,公公那七百萬。除了上帝,沒有人知道孩子的親生父親是誰,依公公的個性,他不會虧待他的孫子的。七百萬,我就是隻得到一半,也足夠我和我的孩子生活無憂。既然我得不到愛情和家庭,那就讓我得到孩子和金錢。
我沒有想到,我昨晚的一番話,會使公公決定在第二天找一個律師,立一份正式的遺囑,遺囑隻有兩條內容,一條是把他買彩票得的七百六十萬在交完該交的稅後都留給我。另一條是他向法院作證,陳國良確實有第三者背叛了和我的婚姻,以便法院在判決離婚時,作為我能夠得到現在住的房子的證據。
公公的這份遺囑,不但讓我驚詫萬分,而且在社區里甚至是我們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里都掀起了風波。特別是國良,他回來當著大家的面鬧了好幾次,多過份的話都說了。當著鄰居的面,質問他的父親是否趁他不在家與我私通,質問我不肯離婚是不是想繼續呆在他的家里勾引公公,鄰居們一半竊笑一半鄙夷,一直議論紛紛。
在七百萬的面前,我才發現,親情與感情原來如此不堪一擊,我甚至來不及反駁,流言已經充斥了我的周圍。
那可是七百萬呀,不留給自己唯一的兒子,要給沒一起過幾年也沒生孫子的媳婦,這不是有問題是什麼?
莫不是麼,寡居的公公和丈夫不回家的媳婦,同一屋簷下的,你們誰見過公公對媳婦那麽好的?碗都不讓她洗一次!
這樣的話,我明里暗里聽過無數次,相信公公也不可避免地被逼聽見這樣的不堪言語。
我無法反駁,也不知道如何反駁,公公對我,確實不似其他的公公對媳婦的態度,他太寵愛我,倒更像寵愛自己的女兒或者情人。
這個想法,更令我羞憤難平。我父母去世得早,我是有些貪戀公公對我的關懷,讓我每天回家都覺得不是那麽的冰冷,我是聽到他中了七百萬後確實也起了貪心,可是,我惶恐且厭惡自己被公公卷入了這樣亂倫的桃色緋聞里。
下班後,我盡量在公司里待得很晚,不再回家吃飯,並且試圖向學校申請宿舍。
公公半夜在社區花壇邊上吃辣子喝燒酒時暈倒,是社區保安發現的,整個社區都知道國良不回家,所以保安直接打了電話給我。
從醫院回來,公公從床頭底下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小肖,看看,這是我的女兒。”那是一張中年的公公和一個花季少女的合照,那少女,眉目的幾分與我相似。
原來,那是公公的親生女兒笑笑,她去世後,公公婆婆才收養了國良。
公公看著我,目光不閃避,也不忌諱:小肖,我知道,外面的人說得難聽。可我老陳心里有底。打我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你是我的女兒。我知道,你爸你媽走後,你一直想要個孩子,我勸你不要這孩子,我也心痛,這可是我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的孫子呀。可是女兒,國良是鐵了心要離婚了,孩子生下來,就是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你還年輕,離了婚帶著個孩子,不容易。將來要是遇見好男人了,孩子還可以再生。中了這筆錢,我原本想把錢都捐出去,可是這房子的貸款不是沒還清嗎?我退休金又少,身體病卻多,這兩年,光靠你那點工資撐,你太苦了。再說了,孩子生下來,肯定也需要錢。至於國良,他有手有腳有工作,他就是貪心,什麼都想要。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雖是我兒子,可他這樣的男人,配不上你呀。你要是願意,你離了婚後,我就正式認你作我女兒,爸陪著你,直到你出嫁了,幸福了,爸再自己回老家去。
“爸。”我的眼淚刷就下來了。為自己的執拗,為自己的貪心,為自己的糊塗,也為著公公的這一片清明心。
我終於和國良簽字離了婚,拿到那個綠本本的瞬間,我歎息一聲,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或者,爸爸比我看得更清楚,我執意不離婚,是自己附加給自己的負累。
同一天,爸爸去領了那七百萬,在酒樓里擺酒,宣布正式認我做他的女兒,還說,那七百萬,除了還我們現在住的房子的貸款,將漸漸資助希望工程,用於慈善。但這卻並不能令我們重歸平靜的生活,得知這個消息的國良,多次回家破口大罵,說我為了那七百萬不擇手段。周圍的流言一直長盛不衰,我和爸爸都已經有些不堪重負。
三個月後,我不得不換了工作,和爸爸搬到了一個陌生的小城市生活。這個小城,沒有人知道我們有七百萬,也沒有人知道,那七百萬,所帶給我們的親情與人情的傷害。我執意生下孩子,做了單親媽媽,孩子最先會叫的詞,是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