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旬婦女只為孩子好 挨打30年不離婚

兒子成年後為母打父,母親擔心家暴從此「遺傳」

那天晚上,她躲在廚房哭泣,盡力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好幾次,她都想抓起菜刀沖出去,跟那個自己稱之為「老公」的男人同歸於盡;可她還是忍住了——客廳裡,父子倆已打成一團,此刻自己若提著刀出現,勢必會激怒丈夫,最後吃虧的很可能是兒子……


       


       

後半夜,他像沒事人一般睡著了,她又動了心思:「殺了他,我就解脫了。」但是,她仍舊下不去手,「我死不足惜,可孩子們怎麼辦?孫女怎麼辦?他們今後還怎麼做人?」她恨丈夫,更恨自己的懦弱。

第一次家暴

妻子懷著二胎被打

只因丈夫被曝出軌

雪梅的夫家在南寧某縣縣城,一個只有幾萬人口的小地方。當地的婦女跟我說,早些年,鎮上幹苦力活掙錢養家的多數都是女人;而她們的丈夫,不是聚在路邊下棋、賭錢,就是在家喝酒聊天。當然,正經上班幹活的男人肯定也有不少,但像雪梅這樣沒文化、沒技能、沒背景的普通農婦,是很難嫁得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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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已經56歲的雪梅聊起婚姻,總覺得那都是命。


       


       

35年前,雪梅嫁給阿峰。阿峰雖家在縣城,但家境貧困,有3兄弟3姐妹。阿峰的脾氣還不太好。但是,當時的阿峰高大帥氣,在理髮鋪理髮,收入還算不錯,雪梅被這些外在條件吸引了。

雪梅第一次被打,是婚後的第五年,她正懷著第二胎。「順手掄起一口鍋,就往她(指雪梅)肚子上砸,我們都以為那孩子保不住了……」幾十年後,雪梅的婆婆回憶起那一幕,仍歷歷在目。

「為什麼打人?」「他怪我把他的醜事到處宣揚。」雪梅說的醜事,是阿峰在外面有女人。被打之後,雪梅的處理方式是回娘家。

結局也自然想得到:雪梅回娘家的第三天,阿峰就到岳父家負荊請罪去了。「他當時的態度很誠懇,不僅發了誓,還扇了自己兩耳光。」挺著大肚子的雪梅,在親友的勸慰下,不得不原諒了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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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辦法,在那個年代,我一個靠擺攤賣蛋為生的女人,不可能一個人養大兩個孩子供他們讀書。而且帶著孩子回娘家,會受盡村裡人的白眼和非議。」雪梅說,從一開始,她就被阿峰抓住了軟肋。

酒後更兇殘

越反抗被打得越慘

有時還沖孩子撒氣

那次事件後,雪梅過了兩三年的平靜日子。但家暴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阿峰第二次動手,是他生意失敗,雪梅嘮叨了他幾句。


       

當時,阿峰跟朋友合夥跑客運出了幾次事故,虧了本。生意失敗後,他開始酗酒。在家喝酒的時候,他會突然暴跳如雷罵老婆孩子,有時候還摔東西;在外喝酒回到家,一進門就拿老婆出氣,有時還沖孩子撒氣。


       

阿峰母親的肚子上有一條疤,那是阿峰年輕時的「罪證」。老太太羞愧地告訴我,有一次,她出面制止阿峰打雪梅,不想竟被拿著剪刀的兒子捅了一刀,鮮血直流……可是,家醜不可外揚。每次被打,雪梅和婆婆都是關起門來自己哭。


       

我疑惑:「為什麼不反抗?」「反抗過。但越反抗,下一次被打得越慘。」雪梅說,她曾把自己被打的事告訴弟弟,弟弟為她出頭,不料被阿峰恐嚇、謾駡了大半個月。阿峰甚至還在酒後上門警告小舅子一家,揚言「殺光全家」。從那以後,雪梅便再也不敢回娘家訴苦了。

被打的次數多了,雪梅就學會了躲避丈夫。她會趁阿峰沒回家,早早就趕孩子們上床睡覺,想著不見面,自然就不會有衝突了。可是,她又錯了。因為拒過夫妻生活,雪梅被打、被羞辱的次數更多了。每次半夜被虐打被淩辱,雪梅都不敢聲張,生怕吵醒了孩子和鄰居。

「他這樣做,過後就沒有一點愧疚之意?」

「有吧!他酒醒以後,對孩子還是很好的。雖然他平時總是板著臉不愛說話,但他常常會給孩子們買他們愛吃的東西。有一次他出差去海南,他還主動給我買了幾套衣服。」雪梅反復強調,阿峰不喝酒的時候,還是挺好的。

我怔了一下:長久受虐的她,竟已習慣為施暴者找理由了!

暴力再升級

兒子為母打父

父子反目成仇

30多年的家暴經歷,逼得雪梅變順從了:這幾年,只要遇到事情,她都不吭聲,順著阿峰的意思做。她心想,熬到兩個孩子結婚生子了,熬到阿峰老了打不動了,就好了。


       

殘酷的事實證明,這一切,都好不了。

2015年春節,大年初一晚上,阿峰又去酒友家喝酒。他回到家的時候,雪梅正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整天就會看電視。」阿峰一進門就沒好氣。雪梅沒理他。

「你這個××,會擺臉色了是吧?」酒後的阿峰,罵起了一連串的髒話。雪梅忍無可忍,回了句嘴。

她沒想到,自己的回嘴,差點惹來殺身之禍。砸傢具、謾駡雪梅的父母、拿著酒瓶指著雪梅的腦袋……當天晚上,阿峰用各種方法羞辱、恐嚇妻子,因為害怕,雪梅只能坐在沙發上哭。

若是平時,阿峰發洩完了,事情也就過去了。可那天晚上,兒子一家三口剛回父母家,便撞上了這一幕。看到家裡滿地狼藉、老媽還在哭泣,兒子、兒媳就厲聲指責了老爸,並將老爸拉扯回房間。酒勁上頭的阿峰,眼見兒子「挑戰權威」,心中不爽,與兒子發生了推搡,之後兩人扭打在一起……


       

在兒媳勸說下,雪梅躲進了廚房,她只能無聲地哭泣。她不怕死,好幾次,她都想抓起菜刀沖出去,跟那個自己稱之為老公的男人同歸於盡;可她終究還是忍住了——客廳裡,父子倆已打成一團,此刻自己若提著刀出現,勢必會激怒丈夫,最後吃虧的很可能是兒子……


       

後半夜,阿峰像沒事人一般睡著了,雪梅殺心又起:「殺了他,我就解脫了。」但是,她仍舊下不去手。她說:「我死不足惜,可孩子們怎麼辦?孫女怎麼辦?他們今後還怎麼做人?」


       

這件事後,父子關係鬧僵了,阿峰把所有的不滿都撒在雪梅身上。

雪梅的兒子告訴我,他曾多次勸媽媽和他離開這個家離開老爸,但媽媽一直不敢。「老媽總說,老爸不會放過她的。我們搬到哪裡,他都會去鬧,鬧得永無寧日。」雪梅說,她太瞭解丈夫的脾性了,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忍,熬到他動彈不得。


       

家暴的「遺傳」

擔心「有其父必有其子」

反家暴請從娃娃抓起

我想跟阿峰聊,但他沒喝酒的時候,啥都不肯說。

我問他的兒子:「你知道你爸爸為什麼對家人這麼狠嗎?」「不知道。他對外面的人不這樣,對我們就稱王稱霸。」


       

「那誰最瞭解他?」「他平時不喝酒啥都不多說,誰知道他想什麼。」

「除了暴力之外,他還有什麼方式跟人交流?」


       

「喝酒。」阿峰的兒子說,阿峰的朋友都是像他這樣的人。年輕時混得不咋樣,沒正經工作,上了年紀後不是喝酒就是賭博,心情不好就回家打老婆孩子。「其實他活得也挺憋屈的。我感覺他總想證明自己的價值,但又事與願違。他不懂怎麼發洩。」


       

阿峰的母親跟我講述了一些關於阿峰的往事。阿峰10歲之前乖巧老實。上個世紀70年代,其父因特殊原因入獄,阿峰目睹了一些殘酷的畫面。也許正是因為那些事情造成了童年陰影,阿峰的性格開始變得沉默、倔強。青少年時期的阿峰,結交了一幫「結拜兄弟」,在街道中自稱大哥。


       

雪梅也說起了阿峰的一件小事:二十多年前,有人將一名女嬰丟棄在馬路邊,當時有很多人圍觀,可都嫌棄是女孩,無人抱養。已有兩個孩子的阿峰,當時沒多想就把孩子抱了回來,並親自餵養了一個星期,接連幾夜沒合眼。後來因為家裡經濟困難,雪梅極力反對,阿峰才不得不為那名小女嬰尋了一戶人家。將女嬰送走的時候,阿峰十分不舍,失眠了兩夜……


       

我看著阿峰和小女嬰的合影,感覺這個男人的眉眼還是很和善的。人性裡,從來不會只有善或惡。只是,阿峰的惡沒有得到控制,吞噬著親人的恐懼長大,在酒精的催化下加倍膨脹,最終打敗了骨子裡的善。因為沒有人理解他,沒有人能走進他的內心,他不會去用溫柔的方式去愛別人,自然也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友善。從這個角度說,他也是個受害者。


       

最令我擔憂的,是雪梅的兒子和孫女。雪梅曾說,她的兒子好像也有家暴傾向。有一次,兒子和兒媳婦吵架,兒子就死死地拽住兒媳的頭髮,兒子當時的神情,像極了年輕時的阿峰。


       

我告訴雪梅:「當一個孩子從小受到家庭暴力的侵害,長大後就可能會反過來對其他家人實施暴力。」走在大街上,我們不會去打陌生人,因為我們知道,不能隨便打別人,否則要坐牢。可是,從小被父母打罵著長大的孩子,會誤以為家人之間打是親罵是愛。


       

反家庭暴力,最應該做的,是從娃娃抓起。我會告訴我的孩子,什麼人都不可以打,親人也不行。我希望孩子有個美滿的家,不用活在暴力的陰影下。

(註:為保護當事人隱私,文中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