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在上世紀90年代聲勢不輸「四大天王」的巨星,到了現在,已經甚少有機會被人們提及。二十幾年前,王傑再婚,城中權貴悉數盛裝捧場,台視、香港電視台都為這場婚禮作特別節目,還邀請劉德華、杜德偉等藝人共同祝福,一時風頭無兩。
翻拍蘋果網下同
這些年,他的名字一度和酗酒、賭博、慘遭劈腿等八卦小料划上了等號,00後多半不知道「王傑」還等於多首華語樂壇無法忽略的經典——比如《一場遊戲一場夢》是王傑的代表作而非一篇「總裁文」。
「你說我酗酒、賭博,現在資訊這麼發達,你見到過一張照片嗎?」、「到現在為止,我不過……四段感情,對於我這個年紀來說實在太糟糕了。」在說數字之前,52歲的王傑掰著手指停頓了一下,眼睛朝上翻了翻。
採訪中的大多時候,王傑的「控訴」都像竹筒倒豆子。他把自己這些年來遭受的不公,視作作為正義衛道士的代價,並釋放出與香港娛樂圈不相共存的態度:「香港娛樂圈是中國人世界裡最醜陋的地方。」在騰訊微博中,王傑常會因為某個言論,連續幾天為自己辯解、抗爭。「一直有人希望王傑垮掉」,他憤憤道。
王傑:如果我會圓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去年「得罪」了成龍大哥和一大波粉絲
「為什麼別人當評委都沒事就我有事?我就是那個倒霉鬼」
去年,王傑得罪了兩波人。一說是成龍,在《我的中國星》節目里,擔任導師的王傑對成龍的徒弟進行了一番「毒舌評論」,這在已經不流行毒舌的選秀界尤為扎眼,學員淘汰後,王傑也草草下課;二是擔任《直通春晚》評委時,批評華晨宇和左立的演唱,招致了兩人粉絲的圍攻。
王傑有些納悶:明明講話很小心啊,況且有時根本就是在誇別人嘛。「為什麼別人當評委講別人都沒事,我講別人就會有事,而且也沒有難聽、惡意的東西。甚至於去稱讚一個歌手唱得比原唱好也不行。」
他忿忿不平:「我有我的主觀判斷,我有我本身喜歡的東西,我的個性就是喜歡有話直說,(你喜不喜歡)關我什麼事,愛怎麼樣是你們家的事情,但是別來招惹我。」
王傑說自己對選秀歌手並沒有成見,甚至認為很多選秀歌手的演唱實力是超過歌星的。因為在他看來,大多數香港歌手不會唱歌,他/她們之所以能被稱為歌手,全都是包裝的成果:「每張專輯都要找一個大師級的調音師、混音師,至少要花十幾個小時來調整,走音?沒有關係,電腦幫你拉,你節奏拖得太長音,沒有關係,電腦幫你擠回去,那是經過美化的。」
你大概聽懂了,有時,王傑原本準備說一撥人的好話,卻不小心誤傷了另一撥人。
他也會指向明確地對一些人開炮,比如和華晨宇粉絲的罵戰,他覺得自己被人利用了:「一些歌手自己或唱片公司招了馬甲,他們不能讓別的藝人威脅到自己花錢製作出來的藝人,甚至很多新人的公司會借用別的歌手炒新聞,我就是那個倒霉鬼。」
一個人「中槍」久了,一定會有些自我安慰的招數,王傑會對自己說:「如果不是因為你(名氣)夠大,別人也不會拿你來造新聞,所以我已經看破了。」
談話中,王傑不斷在各種語境里重複著這句「我已經看破了。」但面對指責,王傑卻會毫不猶豫地回擊,不像大多數人那樣在事態升級後服軟或乾脆沉默,他絕不輕易罷休。就像被指責是假唱後,他總會在演唱中「故意就讓它走那麼兩下音」。
「如果我學會圓滑,我今天可能是一個超級富豪了,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覺得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理想,直來直往,有話直說不虛偽。」
王傑與前東家英皇的恩怨一直未了,不過在沒決裂前他在公司的排位很高。
香港娛樂圈容忍不了我的存在
「如果連王傑都沒有了,這個娛樂圈可能真的毀掉了」
「我幾乎不和娛樂圈的人來往。」王傑對記者說。
曾經被同行用水銀下毒,導致嗓子損傷嚴重,至今也無法恢復從前。是誰害了他?王傑沒透露,但對娛樂圈和圈中人的戒備心已不可逆轉。香港的傳媒也是王傑的戒備對象。在處理與第二任妻子莫綺雯離婚的案子時,也是王傑與前東家關係最僵化的時期,當時報章周刊上的王傑酗酒、賭博、脾氣暴躁,看似loser,最後兒子被判給母親,王傑不得接近親生兒子身邊500米。一時間,王傑名譽掃地。
「你只要不是他那個圈子的,他必須要把你剷除。」王傑將矛頭指向了前東家英皇,他認為是英皇授意媒體這麼做,他甚至不願提及這個名字,而是統統以「那家公司」代替。
矛盾的源起還是音樂。
「你不需要會唱歌,女孩子只要能露出兩個胸部、走個光給我拍照就會有新聞。你們不要把狗仔隊看得跟美國、英國諜報人員一樣厲害,每天可以偷拍到那麼多東西,你們錯了!我王傑等會走出了這個大門,你知道我要去哪裡嗎?我直截了當地說,90%以上的偷拍都是套好的。」香港樂壇高度商業化,沒有人能夠躲得了包裝,王傑感覺自己的底線已經被強拆了個稀巴爛。
「那時候香港很多媒體都說我有神經的一面,因為他們有陰謀,一直很怕我把這些事情說出來,但是我只回應了他們一句很經典的,『因為萬人皆醉我獨醒』,他們奇怪為什麼我會想得出這種話,我說是你們書讀得少。我也講過,我不會去干預你們的做法,可是問題來了,娛樂圈也容忍不了你這種人存在。」
你問他後悔嗎,他又會說不。王傑將自己比作廖添丁——一個台灣日據時期的俠盜,他對自己表示了充分肯定,覺得娛樂圈必須有這樣的人:「因為今天連王傑都沒有了,這個娛樂圈可能真的就會毀掉了。」他還說:「一個偉人要去感謝一個小人跟壞人,沒有他們就顯不出你的高貴。我現在的心態就是這樣,因為我長大了。」
這並不是王傑對自己僅有的評價,他在採訪里反覆提到一句話——「我很厲害」。
52歲的王傑,已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但感情還沒有著落。
一次也沒試過全家人到齊吃飯
「幾年見不到兒子一次,見面會覺得很尷尬」
從貴為天王到與傳媒為敵;從炙手可熱到一度沉寂;從幼時家庭的不完整,到對愛情的不信任,王傑性格的養成、對待人生的態度,與他的成長經歷互為因果。
王傑說,網上有關他出生地的信息都是錯的,他並非生在台灣。父親王俠早年是從大陸遷至香港,遷徙的時間與王傑出生的時間重合,可無論在移民局還是醫院都無法查到王傑的出生證明。王傑問過父母,但每次得到的都是閃爍其詞的回答,他終於打消了念頭:「也有可能那個年代太落後,不是每個孩子都有機會在醫院出生,也不排除因為我父親年輕時太帥,在外面播撒了一些種子,但是無所謂,他們生了我已經很值得慶幸,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去追根究底。」
他對童年的記憶是很清晰的,父親到了邵氏之後,隔壁住著李修賢這樣的大明星,隨便到片場走一遭,見到的都是如今所說的傳奇明星。生長在這樣的環境中,王傑很自然就入鏡了,僅有兩歲的王傑被劇組臨時「徵用」,糊裡糊塗做起了小演員。
「邵氏片場平均一個禮拜就會有我一兩天和兩三天,可是有時候是大夜班,我被硬叫起來,小孩子嘛,肯定會哭。」由於父親王俠的明星身份,給面子的劇組總會給王傑預留一些「大特約」的角色,在60年代,拍3、4個小時能夠拿到三百多港幣,這在當時是一筆非常客觀的收入。可當時,王傑羨慕的卻是鄰居家燈光師、道具師的孩子,無論上學放學,他們過得都是正常的生活,自己雖然早早的開始賺錢幫補家用,卻並未因此獲得父母的關懷:「那個時候爸媽會丟給我五塊錢,『你自己去吃』。他們(鄰居)看著於心不忍,有時候叫我過去一起吃晚飯。好羨慕,一家人七八個,那種感覺是很溫馨的。我從小到大都很嚮往這種家庭的感覺。可是在我小時候的印象中,到今天跟你講話的此刻為止,我一次也沒試過全家人到齊吃飯,真的沒有試過,這就是我最大的遺憾,更不要說一家人拍照,沒試過。」
沒過多久,王傑連與父母相處的機會都沒有了。12歲時,父母離婚,母親只帶走了哥哥,爸爸去了台灣發展,剩下12歲的王傑一人寄宿在學校里,靠半工半讀繼續學業,這讓王傑早早變得獨立,談到這裡,王傑又一次說,「我看透了」,這次他指的是親情和愛情。
「從小到大在邵氏片場我看到太多分分離離、離離分分,在我樓上某些導演或者某些女藝人跟她的男朋友或者老公在打架、丟玻璃,我看太多、聽太多,所以後來,我其實有一點點,怎麼講,反感娛樂圈這行。因為我覺得好像藝人都不能夠太長久,也許在這行久了,不管是利益或者是名譽,這兩樣東西會驅使一個人改變他的個性。」
第二段婚姻結束後,前妻帶著5歲的兒子元元脫離了王傑的生活。「(和兒子)幾年都不會見一次,因為沒什麼機會見面。之前有回去見過他一下下,就是前一段時間,也不過就是吃了一頓飯。」父子倆關係淡漠,聊到兒子,王傑說每句話前都要思索一下。
「有時候可能因為我太久沒有見過他,我記得在騰訊微博上寫過,會覺得很尷尬……」王傑有些哽咽,抬手掃了把頭髮。「有時候甚至於開始有點歪腦筋在那邊想,到底是不是我的。可能很久沒有看,覺得長相不太像我。我不覺得他很像我,而且覺得一點都不像我。」他重複說著「不像我」,但又像大多數的父親一樣,希望兒子能更像自己一點。
王傑稱自己不再相信愛情了。
19歲時的婚姻堪比瓊瑤劇,現在不再相信愛情了
「送完車子房子,她們很快就不聯絡我了」
《是否我真的一無所有》、《一場遊戲一場夢》、《傷心1999》,寫出那麼多經典歌曲的王傑,認為自己根本是個不懂創作的人,因為他寫的都是經歷:「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有創作天賦,一點都沒有。我不像一般寫歌的人,他們幻想、瞎掰,也可以想得出來,掰得出來。我不行,真的要發生那個故事,我才有辦法把那首歌給寫出來。」
那些透著股想得卻不可得的遺憾和無力感的情歌,正是王傑對自己人生的思考,但至今無解:「我很渾濁、很模糊,我不太清楚感情到底是一個什麼東西。不知道到底女孩子喜歡我是為了什麼,如果我不是王傑,女孩子會不會喜歡我,還是她們只喜歡我的錢?」
王傑說他經歷過4段感情,但並不包括他的第一段婚姻。這段婚姻從開始到結束只有6、7個月,故事比經典言情劇更加精彩,以至於連王傑也覺得它不太真實。
當年,為了音樂夢想來到台灣的王傑在滑冰場當教練時認識了一個「一笑傾城,任何男性看到她的笑就會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女孩,很多男生對她展開了追求,而王傑卻一直在默默的注視著。一天,女孩在街角被人欺負,王傑獨挑多人,拉著女孩的手突出重圍,騎著摩托逃離,當天晚上在一個出租屋裡,女孩懷了孕,6個月後早產生下一名女嬰,兩人結了婚。那年王傑19歲,女孩16歲。
由於沒有台灣身份證,要在台灣久居的王傑只有一個辦法——服兵役,再加上當時為了救妻子而打傷的人是當地某黑道人物的弟弟,只有去軍營躲一躲才安全。幾年後回來,發現一切已物是人非,妻子留下孩子離開了他,在多年後王傑才得知,在服兵役期間,母親和阿姨逼著妻子和一幫武行跳舞,令其難以忍受而離開。
「所以我對她們一直不能夠原諒的是這件事情,一直到今天。」王傑說。
成名後的王傑去找過前妻,但沒能見到本人,他想通過前妻的姐姐和弟弟轉送一棟房子和一張支票也被拒絕了,王傑學著他們的口吻說:「『我們再窮不需要你任何一分一毛,你來看我們,我們很高興,但是東西,謝謝,我不是這樣的人格,我們不是想要你什麼東西,也不會在外面說你是我們曾經的什麼什麼。』這讓我很錯愕,但是已經彌補不了了,事情已經過了這麼多年。這也是我一生中我心裏面很遺憾的一件事情。」
這段故事般的婚姻經歷,給了王傑「一場遊戲一場夢」,在那以後,王傑再沒遇到與金錢無關的愛。
「有時候我真的太忙,可能會請她們(前女友們)幫我處理一些帳單。你花過什麼錢,有什麼帳進過,你現在的餘額是多少。然後就看到她們的眼睛是這樣」王傑用手比劃了一張賬單,誇張的做了個眼睛瞪大的表情:
「1、2、3,在數數字。看到她們這種眼神,心裡真的很難過。那時候我就知道這個感情快完了,但是說時遲那時快,她們又會『你什麼時候送我一個鑽石,或者我好喜歡那個車子,我好喜歡那個房子,你什麼時候要送給我。但是每次都是送完了、買完了,得到該得到的,很快就不聯絡了,電話也會換了。幾乎每個女朋友都是這樣子。」
王傑覺得,自己在情感方面沒什麼天分,儘管已經完全不相信愛情,但哪天或許還會被挖走一筆:「我也常常問我自己,我還會不會再這樣傻,我真的不知道。因為沒有辦法,我就是王傑,這是躲開不了的一個事實。」
老了以後去流浪
「將來買條船,小小的,住在上面」
童星出身的王傑最後沒有變成演員,由於家庭變故他後輾轉去了香港,做過計程車司機、酒吧服務生、駐唱歌手。終在1987年得到了製作人李壽全的賞識,發行第一張專輯《一場遊戲一場夢》,銷量超過2500萬張,雄霸排行榜1年半之久。兩年後首次推出粵語專輯,獲得香港國際唱片協會頒贈白金唱片,這是首個獲得該獎項的台灣歌手。他的MV中,不乏劉德華、張曼玉等大腕。「昨日的浪子,今日的巨星,明日的傳奇」隨之成為他的又一代名詞。
「盜俠」「浪子」,王傑喜歡這樣的標籤。對了,王傑還對「浪子」這個人生關鍵詞做出了獨特的註腳,他希望人們再提到「浪子」一詞,想的不是「浪子回頭金不換」,他想讓「浪子」變成一種措辭,可以作為這類人的代名詞:「浪子不是嬉皮,不是雅痞,他介於兩者之間,浪子大部分都是飽讀詩書的人,有愛心,有同情心,不太喜歡跟人家計較。說話時溫文有理,態度是禮貌的,浪子的意思就是他的個性不愛拐彎,他不圓滑,這就是浪子的個性。」
早些年,他賣掉了全部跑車,足有七台,他的衣櫃里總共不會超過八套衣服,他剩下的慾望就是希望「老了時能夠買一條船,小小的」,可以住在船上。「如果老天爺還算是覺得我王傑在這個地球上有一點功勞跟苦勞,能夠賜給我一些小時間,還可以讓我去過一些或者自己想去流浪的生活,能夠給我這樣子一點點小時間,我已心滿意足了。」
但父母和孩子讓他心有牽掛。如今,王傑和父母的關係已不再緊張,儘管他依然不認同「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一說。這些年工作斷斷續續,雖然不再像從前那般富有,但王傑坦承自己:掙的錢其實夠自己不工作一輩子了,「我不做事情也餓不死,我也夠我父母親生活,夠我的兒子跟我的第二個前妻生活,絕對夠。」但王傑說,他還是要拚命賺錢,他一直在強調,想要做一件事,留下些什麼給歌迷,但困擾他的是一直沒想好要用什麼形式。
「我還是要拚命地賺錢,我有我自己的原因跟目的。將來他們(粉絲)就會明白,會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子。」
後記:「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原意是對王傑的人生來一次起底,沒想到最後又被他設的謎題套了進去。
對於這些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任何事情,王傑無所不言,發言的長度廣度遠超記者的需求,以至於一場原定兩個小時,希望控制在一個半小時內的採訪,最終用時兩個半小時。真真兒是「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
52歲的王傑是個很棒的採訪對象,因為他有一個足夠吸引你的人生,而在了解他的過往之後,就越對他想做的事感興趣,你們也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