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安斯洛被面前的情況搞得哭笑不得,同時也警醒起來,這幾個人如果不是格外有底氣,恐怕是做不出這樣的事的,他讓他們一起上,會不會太自信了一些?
他畢竟是劍聖呢,看到幾個年輕人吵了起來,平靜地說,“你們會不會太不將我放在眼中了?”
葉無鶯趕緊上前一步,“不,正因十分尊敬你,我們才會有這樣的爭吵,身為武者,只有在面對真正的強者時,才會生出興奮的感覺,現在我們就是如此。”
“圍攻這種事我們是做不出來的,”顧輕鋒認真道,“但若是一個個上,怕又要被當成車輪戰,正因為心有尊敬,才會搶著要當你的對手,並不想占你的便宜。”
安斯洛一怔,卻發現面前的兩個年輕人說的是實話。
其實如果不是他並沒有趁著葉無鶯對瑟利賽動手的時候偷襲葉無鶯,反而光明正大地站出來了,而且目光清正並不傲慢,一身樸素的布衣都掩蓋不住通身的氣質,而且,他的身上有種獨屬於武者的純粹感,使得他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令人一見就心折的魅力。
正因為這樣,葉無鶯和顧輕鋒幾乎對他生不出多少敵意,他們也是重武道的人,對安斯洛這樣氣質的練武之人幾乎是發自內心地欣賞。
“我是劍聖,根本不懼車輪戰的說法,”安斯洛反倒笑了笑,“劍聖氣息悠長,鬥氣長久不衰,你們願意一個個來,我就與你們都比試一番。”聽到這裡,他也起了愛才之心,用的是比試這個詞,本來他就不願意聽那個沒用的侄子的話,真的要了這位年輕領主的性命,這會兒更是不會傷及他們的性命,只想著點到為止。
既然安斯洛都這樣說了,他們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還真跑過去石頭剪子布了,弄得安斯洛整個都有些風中淩亂。
最後,葉無鶯勝了,得意洋洋地跑過來,安斯洛對他們的幼稚已經無言以為。
可是,當這個年輕人一出劍,安斯洛立刻放下了剛才的心思,因為他發現,面前這個年輕人,居然用的是和現在的劍士之道截然不同的法門。
與那蓬勃的鬥氣不一樣,他在出劍之前,安斯洛甚至感覺不到他氣息的變化,若不是之前看他對那個刺殺他的騎士一指點出,安斯洛其實也看不清這年輕領主的底細,這本來就是一件很古怪的事。
那把劍霸道、鋒利,甚至充滿一種強大到刺破蒼穹的銳意。
其他人早已經遠遠退開,他們在蘭卡城城主府後的空地上動的手,那青年持劍而立,與方才幾乎變成了兩個人。剛剛那個他還是有些年輕人的青澀氣質的,甚至因為帶著溫柔的微笑,顯得有些秀麗靦腆,可是這會兒,那種柔和的、親切的、溫然的假像被揭去,露出青年冷酷霸氣銳不可當的一面,若是換過瑟利賽站在這時的他面前,恐怕會立刻失去出劍的勇氣。
那是一雙寒星般明亮卻冰冷的眼睛,進入這種狀態之後,安斯洛甚至覺得眼前這個青年絕不會有半分收手的餘地,他會全力以赴,因為他並沒有什麼比試之心,只要認了真,那他的對面站著的只有敵人。
既然如此,安斯洛也覺得若是留了手,是對這個青年不尊重,“小心了!”
轉瞬之間,他的鬥氣已經徹底暴漲開來,覆蓋了這片天地,恐怖的威壓讓偷偷跑來看熱鬧的幾個普通士兵差點無法呼吸,顧輕鋒抬手將他們丟了出去,才算是拯救了他們。
“那人是誰?實在太厲害了。”
“領主不會有事吧?”
“肯定不會,沒看到統領大人也站在這裡看?”
不得不說,這些士兵對葉無鶯都有盲目的自信,不過如果讓他們知道葉無鶯面對的是劍聖,恐怕這會兒早就嚇破了膽子。
對於這些艾爾沃德荒原的平民來說,別說是劍聖了,連高階劍士都很少見的,那些強大的騎士看他們的時候總是帶著某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直到他們參了軍,拿上了領主發放的魔法槍,才有了對抗那些騎士的勇氣。
即便如此,劍聖對於他們來說仍是遙遠的傳說中的人物。
葉無鶯身在場中,感觸更是強烈,安斯洛不愧是劍聖,不管他在劍聖中屬不屬於強者,至少這個劍聖的位置名副其實,沒有半點水分,與大殷的聖者也相差仿佛了。他面對過聖者,還不止一次,上輩子他是九級武者的時候,就和不止一個聖者交過手。黑殷趙氏的功法擅長越階殺人,但是身為九級武者想要越階去殺聖者那純屬癡人說夢,可也足夠讓他在面對聖者的時候不至於毫無反抗之力。
這種透支自身強行提高功力的法門經常為人詬病,但是趙家多的是這樣咬人起來不計代價的瘋子,早年趙家能打下這份基業,還虧得都是這樣的瘋子,沒人敢跟他們硬抗。
劍氣縱橫,葉無鶯還是這幾年來第一次全力出手,長劍出鞘的時候,那劍仿佛有靈性一般發出一聲尖銳的嗡鳴,煞氣沖天,直叫人打冷顫。
顧輕鋒讚賞說,“鶯鶯這幾年的功夫沒有白費,厚積薄發,累積地足夠了,突破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她也跟著謝玉叫鶯鶯,反正葉無鶯反抗無果,她們照叫不誤。
談凱江是簡直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了,他跟在顧輕鋒身邊太多年了,眼見著他以妖孽一般的速度成長起來,聽到顧輕鋒的話,只能歎了口氣。
相比較而言,只有阿澤眼睛緊緊盯著葉無鶯和安斯洛交手的場面,連眨眼都捨不得。
比起上輩子,阿澤此生被葉無鶯保護得很不錯,幾乎稱得上純粹,他師承那隱姓埋名的煉氣士,之後一路征戰,幾乎是在戰場上磨煉出的本事,看著再單純天真,實則手段十分果斷酷辣。
越是心思少的人,越是可以像他這樣反倒走出一條全無顧忌的路來,可以說他不擇手段,但是在戰場上只有生死沒有輸贏,他當然也不不在乎那些個勞什子的規矩。
所以,他喜歡的就是葉無鶯那種一往無前的鋒銳,這不是一場比試,而是一場戰鬥。
今夜無月,卻有漫天星光,與那劈天的劍意相映襯,看得顧輕鋒阿澤幾人如癡如醉,哪怕不是親自上場,在這種高規格的比鬥之中,他們一樣能夠受益匪淺。
但那些偷看的普通士兵,就是一頭霧水了,因為他們根本看不清場中兩人的身影,兩人的移動速度太快了,完全超過了正常人眼睛能夠承受的程度。
“好厲害……”
這已經是他們能夠發出的全部感歎詞。
同樣是夜,大殷此時也是秋天,在那深深的宮牆裡,一個小小女童盤膝而坐,面前一張棋盤,正在獨自下棋,一手執黑一手執白,竟是自己與自己相爭。她的對面,一個十五六的半大少年垂著腦袋正在打瞌睡。
兩人皆是一般秀麗出眾的容貌,女童見少年睡著了,歎了口氣站起身來,命婢女拿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這一蓋,就將他驚醒了。
他一睜開眼睛似乎頗有些茫然,然後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女童,天真地笑起來,“妹妹、妹妹!”
女童笑了笑,“哥哥先回去睡吧,不用等我。”
少年卻搖搖頭,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等妹妹。”
女童有些感動,“那哥哥就在這裡的軟塌上先睡吧。”
看著這對兄妹兄友弟恭的模樣,站在旁邊的一位老嬤嬤忍不住抹了抹眼淚,看著那少年的目光既心疼又痛惜。
真的可惜啊,若是、若是他是完好的,見七公主這樣聰慧,必然也是個不差的孩子,誰知道上天如此不公,竟然、竟然讓好好的殿下成了傻子……嬤嬤依稀想起殿下幼時,明明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絕不癡傻,是從什麼時候就開始有了變化呢?
想著想著,她的眼裡就有了深沉的寒意,旁人猜不到,她這個從殿下生下來就在他身邊的老人怎麼會不知道,她的殿下啊,必然是被人害了!不知道是什麼人竟然提早知道了殿下的資質,怕正因為這招眼的金雷真武體,才使得殿下落了這麼個下場。
這癡傻的皇子,自然就是趙弘毓,而這個下棋的少女,是他的親生妹妹趙弘琰,作為上輩子就活到成年的趙申屠最小的女兒,沒有趙弘毓護著,似乎過得也不差,只因她那些哥哥姐姐們沒有一個將她放在眼中。
趙弘琰的資質太差了,只有天七品,在上上等的天一品到天三品紮堆產生的趙家,她這樣幾乎可以算得上末等的資質,只會叫人恥笑。於是,她和她的傻哥哥反倒成了皇宮裡的透明人,母親雖出身卑微,但不論是他們兄妹還是他們的母親,過得都還算不錯,並沒有人來刻意為難他們。但這也與趙弘琰的聰明不無關係,她雖然資質不好,頭腦卻佳,過目不忘不說,看什麼都能舉一反三,自小早慧,又有這樣需要人保護的哥哥和母親,她不早熟也不行。在趙弘琰的刻意低調之下,他們才能維持著這樣安穩的生活。
“嬤嬤,明日裡你帶哥哥去莊子裡暫住一陣子吧。”
那嬤嬤一驚,“殿下,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趙弘毓在皇子中排行第七,趙弘琰在皇女中排行第四,今上的七子四女,活到現在的只有七個,大皇女趙弘霜、三皇女趙弘語,二皇子趙弘申,三皇子趙弘旻,四皇子趙弘沖和六皇子趙弘啟,再加上趙弘毓兄妹,恰好是七個,其中現在在宮中最有權勢的無非就是有生母為靠山的趙弘語,以及珍妃之子趙弘旻。
“今日裡我見了三皇姐,再過幾天就是大皇姐的生辰了,我去和皇姐商討送壽禮的事,皇姐似乎心情頗好,就想留我吃晚飯。”趙弘琰在宮中的皇子皇女中年紀最小,生母卑微,兄長癡傻,資質低下,趙弘語卻也願意與她親近一些向趙申屠表示她友愛妹妹的善良之心,“父皇傍晚的時候勃然大怒,消息傳到皇后娘娘那裡的時候,恰好我還沒走,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你先帶著哥哥出宮避一避,我稍稍打聽一些消息,回頭就趕來。“
嬤嬤猶豫了一下,才歎了口氣,“殿下你也要小心些。”
“我省得。”趙弘琰點點頭。
她知道,這幾年父皇愈加喜怒無常,宮中的兄弟姐妹誰也不敢惹他,日子過得著實不大舒坦,原因她也知道一些,多半是為了那個任性叛逆的“哥哥”。對於趙申屠在外還有個兒子的事,在宮中根本就是個公開的秘密,哪怕趙弘琰年紀還小,卻也聽說過這位的“豐功偉績”。
說句實話,趙弘琰都有些佩服他了,哪怕是身為嫡女的趙弘語,都絕不敢與她那位脾氣不好的父皇這樣對著幹。
不聽話也就算了,偶爾有信回來,經常將父皇氣得仰倒,宮中偶爾悄悄說起來,大家都是帶著笑的,只說竟然有人能制得住父皇了,真是奇跡。
趙弘琰讀過的書已經足以堆滿一整個書房了,她早熟聰慧,也能從其中看出更多東西。她那位父皇,本來是涼薄的性子,哪個子女都不見他多上心,自己身為么女,卻也沒能得他幾分憐惜,他對於後宮更是不大熱情,雖也有這麼些個女人,端看她的母親給他生了一兒一女,十年前是選侍,到現在還是選侍,就知道他的性情。想起宮人們八卦的時候說過昔日那位王貴妃多麼得寵,幾乎敢和皇后叫板呢,她那位父皇有多少日都歇在王貴妃那裡——直到王貴妃死的時候,他對她的死沒有半分傷心,想來就叫人心寒不已。
可這樣一位令她絕對生不出孺慕之心的父親,卻絕對不能說不是一位好君王。
他在位的時間也不短了,或許就因為這份涼薄,還有絲毫不會感情用事的冷靜,國事在他手裡都能得到相當理智且客觀地處理,若非有過人的能力,他也坐不上現在的位置。那些跟著他日頭久了的大臣,也不敢有什麼恃寵而驕的心思,反正這位帝王,從不會真正“寵信”哪個大臣,他只看誰能幫他做事做得好,只看能力,不講感情。
大殷這麼多年來穩定繁榮,四海升平,趙申屠的功勞還是很大的。不僅如此,趙弘琰還知道,幾年前趙家差點就亂了起來,但被她那位父皇以雷霆手段鎮壓了下去,她那可憐的五哥便是那場亂事的犧牲品。這麼一想,她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同樣是被針對,五哥被當做了棄子,那位卻巴巴地被遠遠送走,可見在父皇的心裡,那個從來沒在宮裡長大的“哥哥”,反倒在父皇心中異常重要。
“這還真是另闢蹊徑,”趙弘琰輕輕說,“哪怕是這種被惹怒氣壞的情緒,到底也是一種感情,總比冷漠要好得多了。”
她說的自然是葉無鶯。
可惜啊,這個方法只有他能用,他們這些在宮裡長大的皇子皇女一個都用不得,除非不想活了。
她說要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自然是真的,第二天一早,嬤嬤帶著趙弘毓去了莊子,趙弘琰就又去找了趙弘語。
她去的時候,趙弘語正在發脾氣,等到出來見客的時候,就又恢復了從容淡定的皇女氣派。
“妹妹來了。”她微笑著說,“昨日裡本要留你吃飯,哪知道又出了事,不如今天留下,同我一道用午飯吧。”
趙弘琰略帶歉意地說,“因著昨日裡與皇姐你說好了要選壽禮給大皇姐,結果不曾說完,今日才又來打擾。我那哥哥一早吵著要去莊子,嬤嬤已經帶著他去了,我回頭也要去看看哩,免得哥哥又惹出什麼事來,倒是不好留在宮裡與皇姐用飯了。”她一眼就看出來了,趙弘語心情不好,留她吃飯純屬客套,她要是真答應了,保准惹趙弘語不高興。
果然,一聽她這樣說,趙弘語略帶同情地點點頭,“你那哥哥,唉。”想到趙弘琰還得為她那傻子哥哥操心,趙弘語看她稍稍順眼了些。
兩人就昨天沒說完的話題討論了一會兒,趙弘琰就看到一個宮人匆匆走過來,湊到趙弘語的耳邊說話。
因著趙弘琰平日在宮裡根本就是個透明人一般的存在,年紀又小,常常為人忽略,她們根本沒有太顧忌她,哪怕是說著悄悄話,仍然被她聽到了隻言片語。
“……出了這事兒,怕是那位要回來了……”
這會兒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趙弘語猶豫了一下,有話要交代給心腹,趙弘琰十分知機地告退了。
出了大門,她想著,到底是誰要回來了呢?想著想著忽然就打了個哆嗦。
看來,是她那位哥哥要回來了……吧?
這算是個大消息,可是,究竟是為什麼呢,甚至連父皇也驚動到了。要知道,父皇之前連發那麼多信出去催他回來,都猶如石沉大海,怎麼會現在定然回來呢。
這事更加不難打聽,因為根本不是什麼秘密,在宮裡甚至沒多少人關心,如果不是事關葉無鶯,怕是都傳不到宮裡來。
鄉下小地方一個小世家根本沒人注意的老頭兒死了,誰會關心?
然而,那老頭,是葉無鶯名義上的親祖父,葉家葉慎之。不過宮裡人都知道,他是葉無鶯的外祖父。
之所以說他肯定會回來,是因為這位葉老爺子不是正常死亡,而是橫死的,甚至死得極慘,哪怕葉無鶯和他情感淡泊,但也是他的至親之一,於孝道上他就不能不回來。
趙弘琰卻忽然打了個哆嗦,她忽然覺得,這件事的結果郭旭根本不會如那些人所預料。
父皇既然為這件事大怒,說明絕不是父皇的手筆,而且他那樣看重那一位,恐怕也與他的母親有關,絕不會有意傷害她的父親。不知道是誰做出的這事兒,怕都要為此後悔不迭。
但這不是重點,那一位要回來了。趙弘琰皺著眉看向窗外的烏雲,忽然有種風雨欲來的不祥預感。
“要下雨了呢。”
身旁的宮人不知她為何生出這樣的感歎,“是的,殿下,去莊園的時候要多帶幾把雨具嗎?”
趙弘琰很快就回過頭來,“多收拾幾件衣服,我要在莊園多住一陣子。”
“啊?”宮人有些莫名其妙。
“回頭我去和母親說一聲,讓她去和皇后娘娘打個招呼,就說病了,想去莊園上修養。”
這宮人是深得趙弘琰信任的老宮人,見小主子這樣鎮重其事,卻不敢將她當做尋常孩童看待,匆匆去給她收拾衣服去了。
趙弘琰決定立刻避走莊園的時候,遠在蘭卡的葉無鶯還沒收到消息,只想著當天就要拿下布裡廷的王都。昨夜裡他打得很盡興,安斯洛也頗有收穫,但到底沒能如顧輕鋒他們的意願,與葉無鶯打過一架之後,他著實沒有太多的精力了,再與顧輕鋒他們交手難免就顯得有些敷衍。
有安斯洛的存在,葉無鶯答應留住那國王一條性命,但是失去王位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對此安斯洛倒是不在意,反正他那位無能的侄子早就應該退位讓賢了。
然後,他就心中一動,立刻反應過來司卿在聯絡他。
這種時候?
這並不是司卿每天找他說話的時間,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葉無鶯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昨夜與安斯洛交過手之後,他按部就班,距離聖者只有一步之遙,端看什麼時候能踏過去,這會兒對於天機已經有了一點感應能力。
“什麼事?”
那邊司卿沉默了一會兒,才乾脆俐落地說,“你的祖父死了。”
“誰?”
“你的祖父葉慎之。”
眾人忽然齊刷刷地朝葉無鶯看去,只因他一瞬間變得十分可怕,可怕到那種毀天滅地的氣勢讓人忍不住心生顫慄。
不管背後是誰,他都預估錯了,葉慎之對於葉無鶯來說,從來不是無關緊要的親人,關於他的消息根本不需要用孝道來壓他,讓他不得不返還大殷。
他會回去,不論是誰傷害了葉慎之,都只有一個結局——
死。
☆、第八十二章
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葉無鶯與他的祖父沒有什麼感情,這也是正常的,他留在祈南的日子那麼短,與葉慎之更是幾乎沒有任何往來,面上都淡淡的,更何況葉慎之一直在葉家的莊子裡住著,除了逢年過年,幾乎都不回葉家大宅。
原本做下這件事的人,多半也只是為了以孝道為名,壓著葉無鶯回大殷而已。葉無鶯一天不回去,某些人就一天不能安心。
大殷重孝道,葉無鶯若是連“祖父”去世都不回去,難免在名聲大義上留下把柄,將來自然無緣大位,而只有回去了,才能讓他們有機可乘。
本來這人也沒多少選擇,葉無鶯是皇子,但明面上仍然是葉家子,趙家人本就不能動,葉家卻只是地方上的小世家,難辦的是葉無鶯的直系親屬也不剩下幾個了,名義上的父母都死了,實際上的母親也死了,再往上祖母也死了,想來想去,居然只有那個與葉無鶯幾乎從沒有往來的祖父葉慎之,雖然大家都知道,那位是他的外祖父,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他真正嫡親的長輩。
葉無鶯怔怔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努力看向天空,方才能讓自己不落下淚來。
哪怕已經過了那麼多年,很多回憶卻仍然埋藏在他的記憶深處。他在這個世界兩輩子,唯一一個讓他感受到親情溫暖的,就只有葉慎之,這個寬容隨和的老人曾經帶給葉無鶯很多美好的回憶——
這輩子如果不是為了保護他,讓他能夠生活得寧靜平和,葉無鶯也不會刻意和他保持距離!
只是不想讓他受傷,不想讓他再像上輩子那樣被自己拖累。等到自己有了足夠的力量,能夠保護他的時候,再與他相見,至少也要接了他來頤養天年。
葉慎之在葉家過得並不是那麼順心,四兄弟之中他有身為家主的哥哥,和素來優秀的姐姐,還有個資質出眾的弟弟,唯有他什麼都是平平,虧得生了個好女兒,偏又早早被巫殿奪了去。父女不能相見,直到女兒丟了性命。
他對葉無鶯的慈愛是不帶任何功利性的,葉慎之這個人早就被生活磨得沒了脾氣,甚至誰也沒給過他有脾氣的資本,他就是這樣過了大半輩子,在家族的陰影之下,竟然意外地養成了那樣平和沖淡的性格。
整個葉家,葉無鶯真正懷念的人,只有那麼一個。
可是他死了。
不用問,葉無鶯也知道定然是被人害死的。
“要回去了嗎?”
“回去。”葉無鶯回答得直截了當。
但現在他們在這裡攤下了這麼大一塊基業,不可能說走就走,“那這裡怎麼辦?”
“回去再說。”
最終,艾爾沃德軍以傳奇的一天速度攻下布裡廷王都,布裡廷國王被迫退位,佈雷爾克親王如願登上了王位——王都的貴族們都知道那位艾爾沃德的領主親自與佈雷克爾親王進行了長達幾個小時的密談,之後布裡廷就迅速變了天,再之後,艾爾沃德軍迅速撤走,就跟沒有出現過一樣,離開了王都的土地。
等確定那位煞星回到了艾爾沃德荒原,所有人才算是徹底松了口氣。
葉無鶯很著急,所以他談判的態度都顯得很冷硬,想不到最後竟然為艾爾沃德爭取到了比想像中更大的利益。
“回頭讓徐維安派人去接手那條魔晶礦。”葉無鶯將手上的羊皮紙遞給身後的綠歌,“這份契約好好保存著,以後還有用處。”
他剛剛坐下,就看到司卿從樓上走了下來。
或許是長久地待在巫陣裡的緣故,他臉上有些疲憊,眼睛卻顯得異常明亮。身上的袍子是用天鵝絨和這片大陸特有的一種綢緞做成,有種別樣的華麗,長長地拖在樓梯上,有種迤邐優雅的美感。
一看到他,葉無鶯的心稍微定了一些,飛快地傳下命令,“綠歌,你和談凱江都留下,包括徐維安袁式淩他們,現在布裡廷的貴族剛剛被我們震懾,短時間內不會有任何異動,這將會是一段可以看得到的和平,所以我希望你們替我守好這裡。”他轉頭看向謝玉,卻看到謝玉正擔憂地看著他,迎上他的目光,她迅速說,“輕鋒要回一趟家,我也是,已經出來這麼多年也沒多少消息傳回去,我也要回去看看的。”
葉無鶯笑了笑,並沒有戳穿她。
謝玉和謝家的感情並不親密,顧輕鋒亦然,她們堅持要跟著自己回去,無非只有一個理由,擔心他的安危。沒有人比這些小夥伴更清楚,這一趟回去絕不會那麼容易的,等待他的即便不是龍潭虎穴,也是處處危機,他們帶來的這些人中,就屬她們二人最強一些,再加上一個阿澤。這些一路並肩走來的小夥伴,成長的速度甚至突破了他們本身資質的限制,很有些不符合常理。
青素歎了口氣,“我也是一定要跟少爺回去的,葉家……沒有人比我更熟悉。”
畢竟當年她跟著少爺去了葉家,又和少爺一起走出來,幾乎比少爺本人還要熟悉祈南這座城市,和在祈南的葉氏。
這時候司卿微微一笑,“這又何難,我在城主府外設上幾個巫陣,保管這裡安全無虞。至於外面,那幾個世家小子也該開始鍛煉著獨當一面,留下綠歌、談凱江、阿澤和我的幾個護衛盯著足夠了。”
“不,我要跟著大哥回去!”阿澤說得斬釘截鐵。
司卿哼了一聲。
阿澤直接拉住葉無鶯的胳膊,“我會很有用的,而且我和阿姐合作的話,會變得更強。”他口中的阿姐自然是謝玉。這麼多年來,他和葉無鶯以及謝玉最親近,一直叫葉無鶯大哥,叫謝玉阿姐。
“最主要的是,最近絕對沒人再敢惹我們艾爾沃德荒原。”顧輕鋒肯定地說,“現在這裡再安全不過,阿澤跟著我們回去也是沒關係的。”
謝玉點頭,“如果連守成都做不到,我們要他們何用?”
說的是在他們身邊漸漸成長起來的那些個世家子。
“文有徐維安袁式淩,武有姜心雨劉頌秋,足夠用了。”葉無鶯也說,他見綠歌和談凱江還想分辨,顯然是也願意跟著他回大殷去的,卻不耐煩再聽,直接打斷他們,“你們給我好好盯著這裡就好,已經算是最大限度地幫我。”
談凱江終於點頭,“少爺放心。”
綠歌還有些不甘,卻也不敢違逆葉無鶯的命令,她柔聲勸說,“少爺,回去之後,不要和……今上對著幹,他畢竟是——”
“我知道。”葉無鶯冷酷地說,“必須的時候,我當然是很識時務的。”
這話簡直沒有半點溫情,綠歌咬了咬嘴唇,到底不敢再勸。
這一次回去,與以前都不一樣了,葉無鶯閉了閉眼睛,“我需要在這裡留一晚再走。”
顧輕鋒猛然間朝他看來,“你是說——”然後搖頭,“這樣太冒險了,不如讓它水到渠成。”
“我等不了了。”葉無鶯輕輕說,他看向司卿,“所以司卿,我要你幫我。”
司卿眼眸深沉,“無鶯,這很危險。”
“我相信你。”葉無鶯與司卿對視,絲毫不讓。
司卿卻苦笑起來,“我該感謝你的信任嗎?”
謝玉一下子上前抓住葉無鶯的胳膊,“你瘋了?強行突破到聖者是說著玩的麼!就憑你現在的積累,不過十天半個月就可以順利突破了,為什麼要急於一時!”
“我沒有時間了。”葉無鶯的臉色有些疲憊,“明天,我就要回大殷去。”
“現在的你完全可以在聖者的攻勢下逃走!”謝玉不吃這一套,“在和安斯洛的對戰中,你甚至可以不落於下風!”
葉無鶯卻認真地說,“還不夠。”
“什麼?”
“我回去不是為了自保,”他的眼神平靜而深邃,“而是為了殺人。”
所以,還不夠。
司卿擔心葉無鶯的安危,可是他知道,葉無鶯那種不到南牆不回頭的性格,即便是他拒絕了,還是會去幹的,一時間揪心得不知道怎麼管他才好。
強行突破不是說著玩的,聖者與九級根本不是一個概念,如果是一般的九級試圖強行突破,瞬間氣通百脈,天地間的靈氣灌體,瞬間就會經脈爆裂而亡。
葉無鶯距離聖者只有那麼一步之遙了,相對沒有那麼兇險,可是,同樣有相當大的危險性。
他不顧眾人勸阻,其實大家都知道,誰也勸不了他。
司卿只得布下巫陣,這種時候他也顧不得留手了,將所有的巫偶都叫了出來,除了大家見過的夜、玄、祈之外,小女孩沁,還有個小男孩叫泠,之後,才是大家都沒見過的最後一個巫偶,她和夜一樣,都戴著一張面具。可是夜的面具是低調而精美的,這個巫偶的面具,卻是金絲銀線,極盡華貴,面具遮住了她的眼鼻,只能看到那線條優美的下巴和淺紅色的唇,即便如此,卻並不影響她身上那等純然天真,偏又誘惑傾城的美感。
葉無鶯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個偶像誰,也知道這明明是司卿最強大的巫偶,他卻為何幾乎不拿出來用。因為這是他照著他母親的畫像所制,聽聞與他那可憐的母親足有□□分相似,只需看一眼這半遮了容貌的巫偶,就知道司卿那獨特的氣質和美貌多半是源自誰。
當年她被徐家那個老頭子娶走,也是拜著令她一生悲劇的容貌所賜,但長成這樣絕非她的錯,她的家人因為這副相貌將她保護在象牙塔之中,讓她的性格天真純美,又為她增了一層吸引人的地方,最後,落得個紅顏薄命的下場。也正因為她,司卿與徐家有著幾乎可以說不可調和的矛盾。
司卿沒有介紹這具巫偶的意思,讓她來操縱最重要的一重巫陣的時候,她開口說:“是這樣嗎?”這聲音猶如玉石相擊,清脆如銀鈴,悅耳至極。
她和沁、泠一樣,是最完美的巫偶,而且是司卿成為天巫之後才做的,幾乎和正常人全無差別。
謝玉和顧輕鋒幾人忍不住看了幾眼,司卿既然不說,他們也就不問。
“對。”
感受著這巫偶發自內心的關切眼神,葉無鶯歎了口氣,心想不論是誰,恐怕都不能對她生氣的。因為她是真的外表和心靈一樣美得驚人,叫人難以對她生出惡意。
司卿的臉色並不大好看,“我只能小範圍控制天地靈氣,巫陣不是萬能的,突破到聖者的時候一瞬間的衝擊仍然要你自己來承受。”顯然他對葉無鶯的固執也有些生氣。
葉無鶯放柔了聲音,“放心吧,這些年我的經脈被那異獸的力量拓寬了太多,距離聖者又只有那麼一小步了,趙家的功法淬煉的身體本就相當強悍,我不會有事的。”
如果不是有□□分的把握,他才不會真的拿自己的生命冒險。
司卿的神色緩和了一些,他閉了閉眼睛,想著若是葉無鶯出事,他豁出去總能救他回來,哪怕付出的代價是能夠治癒的痼疾今生再沒有希望,甚至是消耗自己的大半生命,他還是可以做到的。
艾爾沃德荒原上,撒蒙奇附近的那座古堡裡,忽然有一股劇烈強大的氣息還是聚集。遠在布裡廷王都的安斯洛心有所感,朝著那方向望去,忍不住皺起眉,“他怎麼那麼著急?”
竟然連安斯洛都看出了些許端倪。
那如同風暴一般的氣息盤旋呼嘯,最終都往下方葉無鶯的身體裡湧去!
他的長髮往後飛舞著,幾乎是一瞬間臉上就沒了血色。這種天地氣息衝擊經脈的痛苦絕不好受,他卻硬生生承受住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雙湛然溫潤的眼睛說明了一切!
前期準備得再多,事實上衝擊聖者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青素一下子松了口氣,眼中竟盈盈有了淚光。從少女時期就一直跟著葉無鶯,如今她已經是三十來歲的成熟女人了,只是早早就步入高階,使得她看上去仍然如同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幾乎看不出什麼歲月的痕跡。即便是她看著不如葉無鶯那幾個小夥伴那樣情緒外放,甚至在葉無鶯說的時候並沒有出言阻止。可是真正最擔心葉無鶯的人中絕不會少了她,青素從不會阻止葉無鶯的任何決定,只會支持他,然後承擔任何結果。不管結果如何,她都會跟隨他、守護他。
“成功了!”謝玉開心地差點跳起來。
顧輕鋒一下子笑了起來,而阿澤最沒顧忌,直接在旁邊蹦蹦跳,“大哥大哥大哥,沒事了吧?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啊,現在大哥變得好厲害了吧……”
喋喋不休的說話聲讓司卿一下子瞪了他一眼,“吵死了!”
葉無鶯的嘴角帶著笑,還有一絲沒有擦去的血跡,“我再休息一會兒就沒事了,按照原計劃行事,我們明天一早就回大殷。”
司卿溫柔地用袖口替他擦去血跡,“放心吧,你休息的時候我守著你。”
謝玉閉上眼睛,才不想看這閃瞎眼的虐狗畫面,笑盈盈地說,“好好好,我命人去收拾行李。”
青素微笑,“我也去,少爺的行李我來收拾,反正還要回來的,少許帶一些也就夠了。”
一見葉無鶯成功,眾人都喜氣洋洋,很快就散開了。
葉無鶯得到了安靜的休息環境,默默感受著身為聖者之後截然不同的天地。
果然,聖者與九級,根本不是一個概念。他感慨著,然後迅速將體內殘留的異獸力量吸收得一乾二淨。
“你的傷勢怎麼樣?”司卿守在他的旁邊,收起了所有的巫偶問他。
葉無鶯沒有睜開眼睛,“我吸收了異獸最後的力量,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境界也基本穩固,再過一會兒時間,即便是要立刻和聖者交手也沒有太大問題了。”
“那就好。”司卿直到這會兒才徹底放下心來,“有我在你身邊,你又成了聖者,就算是曾經……那幾個傢伙捲土重來圍攻我們,我也有十足的把握將他們全部殺死在當場!”他這話裡殺氣騰騰,全然沒有收斂的意思。
葉無鶯輕笑一聲,“那是當然,不然我為什麼執意要突破到聖者?就是等著這一天。”
他知道,上輩子司卿給自己報了仇,但是,那畢竟是上輩子的事了。重生之後,葉無鶯一直憋著一口氣,直到這一刻,才徹底放鬆下來,在大殷時,似乎有什麼一直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上,使他不需要人鞭策就死命地往前奔跑,直到這會兒,他才覺得自己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無鶯。”
“嗯?”
司卿歎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是那種需要人保護的類型,但是你要記得,我就在你的身旁,不要去孤軍奮戰,真的。”他握住葉無鶯的手,“你總要習慣的,我會一直跟著你,絕不肯放開手。”
葉無鶯感覺到司卿的手指微涼,掌心卻有些許汗意。
司卿是個異常愛乾淨的人,而且連夏天都極少出汗,不僅僅因為當年他身體不好,而是體質如此。這只說明了剛才葉無鶯衝擊聖者,他實在是太過擔心緊張。
於是,他輕輕回答,“我知道。”
然後,室內才安靜下來。
夜色深沉,古堡內卻燈火通明。
謝玉和顧輕鋒找了徐維安幾人過來,將接下來的工作都交代清楚,管家老桑迪堅持要跟著葉無鶯回大殷去,怎麼勸都沒用,只能帶著他去,然後還有一隊艾爾沃德軍的精銳,也是顧輕鋒建議帶去的。
“他們都能算是我們的心腹,不擔心忠誠度的問題,而且幾乎都是高階劍士,再加上擁有命牌的那幾個魔法師的配合,就算是碰上九級甚至是聖者,做得好的話未必不能造成一定的傷害。”顧輕鋒說,“畢竟就像你說的,都已經給他們武裝到了牙齒。”
謝玉點點頭,“都帶上吧,低階的通過傳送靈陣現在都沒問題了,有司卿和鶯鶯在呢,他們都是高階,更加沒事兒了。”傳送靈陣不是人人都能過的,當年綠歌那艘船上才逃出那麼點人,也是因為對於低階來說,傳送靈陣有很大的危險性。當初司卿能帶著那些工匠完整無缺的過來,是因為他是天巫,能夠護住一些人不受傷害,葉無鶯成為了聖者,就同樣具備這種能力。
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天色將明,一群人精神抖擻,準備直接通過上個月才剛遷移到古堡內的靈陣,回到大殷去。
“吱呀”一聲,老桑迪推開了地下室沉重的鐵門。
沿著牆壁凹進去的地方放著小小魔法燈的樓梯下去,他們站在寬敞的地下室中央。葉無鶯在靈陣裡擺上靈石之後,忽然感覺他們這一群人這樣站在這裡就像是異教徒搞什麼宗教儀式似的,一時間覺得有些好笑。
靈陣的那頭早就由盛喙城改成了京郊的一座莊園,葉無鶯並沒有通知過趙申屠自己要回去,但是,當他們一行人站上靈陣,一陣頭暈目眩穩定了視線之後,看到的是兩個守在靈陣邊緣的內侍。
“葉統領!”那個為首的內侍笑眯眯地說,“聖上有請。”
雖然葉無鶯離開了好幾年,但是趙申屠並沒有撤掉他統領的官職。
葉無鶯抿了抿唇,雖然對綠歌說過自己會識時務,看到趙申屠這樣的做派仍然讓他感到很抵觸,於是他冷冷說,“家中祖父逝世,我急著前去弔唁,回頭再來拜見聖上。”
這話一出口,那兩個內侍眼睛瞪得猶如銅鈴一般,如何都想不到葉無鶯居然敢這麼乾脆俐落地拒絕掉趙申屠的邀請。
葉無鶯冷淡地繞過他們,帶著身後大批跟隨者,直接往外走去。跟在他身後的謝玉甚至還笑盈盈地看了那兩個內侍一眼,柔聲道:“兩位公公抱歉了,我們統領現在心情太糟糕了,家有長輩逝世,這忠孝不能兩全,還望體諒。”
面子情總要到位的。
兩個內侍被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偏還不敢對葉無鶯如何。
那位……可是皇子啊!而且現在看來,竟然還是最讓聖上掛心的一位,他們輕易還真不敢得罪。
只能苦笑一聲迅速跑去向聖上報告。
這時候,葉無鶯等人早就登車,一刻不停地朝祈南奔去。
多年未歸,雖未曾想過衣錦還鄉,卻也早已物是人非。82
☆、第八十三章
內侍完全攔不住葉無鶯,這是很多勢力都沒想到的,雖然說他們知道葉無鶯違抗趙申屠的命令,鎖在遙遠的大陸不肯回來他們都知道,但習慣了那個男人高高在上掌握著絕對權威的大殷人,仍然想不到有人會對趙申屠這樣視若無睹,強硬地沒把他的召見當回事。
於是,原本埋伏在京郊前往皇宮路上,定要奪了他性命的佈置一下子成了笑話。
葉無鶯一行人乘坐者葉家的靈力車——這是之前葉無鶯就派人備好的,在這邊京郊的莊園裡就有現成的,直奔可以通往博望城的傳送靈陣所在。
他們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等到趙申屠收到消息的時候,葉無鶯早已經踏上了前往博望城的傳送靈陣,氣得趙申屠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這個逆子!”他在皇宮裡大發雷霆,差點就直接追到博望城去,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
作為皇帝,他並沒有被一時的怒火衝昏頭腦,很快就冷靜下來,不僅如此,他對著身旁那位太監總管說,“傳我的口令,讓趙推官親自負責葉家的案子。”
太監總管愣了一下,趕緊低下頭去應了一聲。
在京中最為有名的查案高手當屬□□營俞校尉,刑部趙推官,理常寺卿齊大人,這官職屬齊大人最高,名聲俞校尉最響,可地位最穩固背景最深厚的卻是趙推官,沒有其他原因,因為他姓趙。
黑殷趙氏乃是大殷第一世家,但真正在朝為官的其實沒幾個,且趙家人擔任武職比較多,抓在趙申屠手中的那些個軍方力量,幾乎都是以趙家人為骨幹的。趙家很少插手文臣這一塊,真正走出來的也就那麼幾個人,而趙博瑞趙推官就是其中少有的少年英才。說起來他得叫趙申屠一聲叔祖父,連葉無鶯也算得上是他的長輩,趙家本就算得上家世顯赫,趙博瑞的祖父和趙申屠是隔了房的堂兄弟,當年趙申屠家中那一筆爛帳很難說得清,趙博瑞的祖父卻早早將寶壓在趙申屠的身上,算得上是趙家最支持趙申屠的人,果然最後成了贏家,也因此趙博瑞的家中叔伯兄弟、姑姑姐妹婚嫁都很有檔次,也使得趙博瑞靠著這深厚的背景一路鐵面無私從下面升上來,卻沒人敢動他一下。
不過,誰都得承認,趙博瑞是有真本事的。他今年不過二十七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但從十六歲起就在地方上的衙門裡做刑偵這一塊,在這行裡已經超過了十年,這個刑部推官做得相當穩當。
一接到趙申屠的諭令,趙博瑞就感到有些棘手,不僅如此,還有一道密旨給他,直接送來六個沉默寡言的侍衛,清一色的九級武者,甚至還有一個面容慈和的中年婦人,她衣著樸素,渾身上下毫無綴飾,布衣木釵,環佩皆無,但趙博瑞一看她就渾身一震,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柚姑姑”。她叫趙弘柚,也是趙家人,而且是一名外面幾乎無人知曉,連宮中皇子皇女都從未見過的低調到極致的趙家人,她是一名聖者,趙博瑞曾經因為一個案子見過她一面。
“聖上讓我來,就為了保住他那寶貝兒子的性命。”趙弘柚笑盈盈地說,“當然,旨意說得很明白,若有人故意阻攔你查案,給你先斬後奏的權利,只管查,不管查出背後是誰,總有聖上替你撐著。”
趙弘柚比趙申屠還要大上幾歲,卻要稱呼趙申屠一聲堂叔,她和趙申屠的血緣比趙博瑞還要遠得多,事實上她家中那一支早就只剩下空架子,趙弘柚早年與家中關係淡漠,這幾年裡,兄弟姐妹幾乎都死得差不多了,她倒是落了個清靜,在趙家幾乎像是隱形人一般。
聽到趙弘柚這樣說,趙博瑞鄭重應了一聲“是”。
趙家的基因多半不錯,這趙弘柚瞧著像是個普通婦人,卻依稀看得出年輕時候秀麗的痕跡,只是個頭嬌小了一些。趙博瑞卻是劍眉星目,英俊高大,這些年幾乎日日歇在衙門裡,他又因是家中三子,兩位兄長甚至是弟弟都早已結婚,他因工作廢寢忘食沒有娶親的意思,家中也就由他去了,反正以他們家的地位權柄,著實不需要再靠聯姻這種方式來擴大影響,他們家結的貴親足夠多了。
他這邊準備出發前往博望城的時候,葉無鶯已經到了。
從傳送靈陣那邊走出,管理靈陣的小官員一見到他,差點嚇得一個趔趄。
比起整個大殷來說,博望城只是一座小城市,而祈南更是小得很多外面的人都從未聽說過。
葉家就是這麼個地方上的小世家,堪堪吊在末流的尾巴上,單在這些年裡,已經強盛了不少,幾乎能與博望顧氏比肩,並非這一代的葉家人真的有多麼爭氣,而是因為葉家有一個眾人都惹不起的人——葉無鶯。
和早年因為資質名滿博望不同的是,這會兒的葉無鶯名氣更大,也更叫人驚駭了。既然他的身世在京城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博望城這些世家裡知道了也不算什麼奇事。
可憐當年葉寶山為了保守這個秘密苦心積慮,事實上趙申屠根本沒當回事,他壓根兒不怕這事兒洩露出去,唯一可能會找他麻煩的不過是巫殿,但是講真巫殿其實並不太真的在意這種事,只要不鬧到明面上去,他們也就意思意思過得去就行了,再加上有司卿這個天巫兜底,巫殿明擺著就睜隻眼閉著眼,根本不去管。
反正,葉其裳都死了好多年了。
葉無鶯對葉家不待見,葉家也未必對他有多好,偏偏因為他的原因,葉家水漲船高,不得不讓人覺得有些諷刺。而隨著葉家的興盛,王家的沒落就顯得十分順理成章。
王貴妃一系徹底失勢,旁人不知道王貴妃和賀統領的醜聞,王家卻聽到了風聲,他們心裡有鬼,因為知道王貴妃暗自愛慕賀統領的王家人還真有那麼兩個,所以他們絲毫沒有懷疑這裡面有人做手腳,本來就心虛,事發之後並沒有感到太奇怪。王家在博望城那就是個土皇帝,那麼多年下來,藏汙納垢的事情很不少,當年對付葉無鶯的事兒都被挖出來,直接受到了聖上的貶斥,主謀被砍了腦袋,還是因為世家底蘊深厚,王家的姻親在大殷也著實不少,才算是勉強保住了岌岌可危的王家,但可以預見的是王家從此一蹶不振,至少百年內無法再恢復生氣。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也因此葉無鶯離開博望城多年,卻依舊流傳著關於他的傳說。
這會兒這個看守靈陣的並不是認出了葉無鶯,畢竟當年他離開博望城的時候才十歲多,和現在這副青年的模樣還是有很大變化的,再加上本來也不是人人都見過他的,沒認出來才屬正常。
但是他著實嚇到了這人,因為葉無鶯面無表情地從靈陣中出來的時候,很是殺氣騰騰,一瞬間的煞氣逼得這位不過才三級的低階武者差點屁滾尿流。
再加上,他身後跟著一大批的人,全部氣息恐怖深不可測,等他戰戰兢兢地迎上去時,對方只是在他的記錄本上簽下“葉無鶯”三個字就揚長而去,他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來人是誰!
“是他回來了!”這小官瞪大眼睛,不敢怠慢,立刻跑去將消息報給上峰。
很快,葉無鶯回到博望城的消息立刻傳遍了這片“鄉下地方”。
與多年前相比,他享受的待遇那是截然不同的,從博望回祈南一路風平浪靜,再沒人敢惹到他的面前。
在他還沒到的時候,葉家就早早收到了消息,但是葉無鶯的靈力車太快了,他們根本還來不及收拾什麼,只得手忙腳亂地整個葉家都動起來準備迎客。
“誰知道無鶯竟然是……”葉慎敏歎了口氣,只覺得葉寶山騙得他們好苦。
葉慎一也苦笑了一下,“老祖宗畢竟也是不敢輕易洩露這等皇室私密。”
這話說出口,葉慎敏只覺得滿心苦澀。
早知如此,她怎麼都不會讓葉無暇和葉無鶯作對,平白丟了性命,更毀了孫子葉無燮的前程。
憑藉葉慎敏的心機手段和聰慧頭腦,當然知道葉無暇之死另有貓膩,她還不知道自己那孫子是個什麼脾性?他會去殺葉無暇才叫見了鬼了,而葉無若作為“目擊證人”,卻讓她瞧出了些許端倪,即便猜到是葉無鶯動的手,卻苦於毫無證據,只能心裡暗恨而已,甚至想過葉無鶯只要敢回來,她就——
可惜世事難料,等到葉無鶯身份傳回祈南之後,她驚得摔了杯子,從此只能將那仇恨徹底從心底抹去,甚至連想都不敢想起。
葉家在祈南或許可以稱王稱霸,在整個博望也算說得上話,可是于大殷而言又算得上什麼呢?別說是葉家了,就是再加上秦家,滅族之禍也不過是今上一句話的事情。
端看王家,就足以讓她不寒而慄。這還是二皇女臨死之前懇求聖上,方才保住了王家一線生機,即便如此,這些年王家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失蹤的失蹤,卻也眼見著要從世家裡除名了。
這世上平民看來世家多風光,即便是士族也羡慕世家的特權和地位,在那些真正猶如龐然大物的世家們眼裡,十個葉家也不過是隨手可以捏死的螞蟻。
因此,葉慎敏只敢將那恨意放在隱瞞葉無鶯身份的葉寶山身上,卻不敢去恨葉無鶯。
在她的身旁,葉慎萍笑盈盈的,“這若不是因為無鶯,哪有我們葉家現在的風光!也幸好某些人雖目光短淺,好歹沒犯下大錯。”這話說得毫不客氣,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她和葉無鶯無冤無仇,甚至因為葉寶山曾護過葉無鶯,她是葉寶山的女兒,這幾年在葉家頗為得勢。要知道,整個葉家都知道,葉慎敏一系與葉無鶯不睦,為此葉慎一都有些受到牽連。
現如今,葉無鶯回個“家”,到門口來迎的這些“長輩”中,只有葉慎萍的目光最為熱切。
她想得更多,不僅僅有葉家的興盛,更有深層次的東西,比如葉無嫣的前程,再比如——葉無鶯的年紀。今年,他恰好二十歲,以他的身份,將來必然有個身份高貴的正妻,他們都打聽過了,今上當真十分寵愛這個私生子,當年為了保護他才送他遠走,甚至有人猜聖上並不喜歡那幾個子女,想要給葉無鶯恢復身份繼承皇位的,不管這猜測是真是假,以他的真實身份,足以讓一些京城貴女選擇他作為聯姻物件。
所以,葉慎萍自然不敢考慮這些,可是,除去正妻之外,這樣身份高貴的青年人,有那一兩個寵愛的妾侍也不是什麼奇事。葉慎萍夫家那邊,恰好就有這麼個國色天香的人選,時年十七,正當妙齡,世家之女,長相即便是拿到京城去也不會遜色多少,當真稱得上有傾城之貌。她的夫家是鳳西蘇氏,雖然只是個不受寵的庶子,才能入贅葉家,他們夫婦之間的感情也相對淡漠,但是這種姻親關係有時候是不需要講感情的,只需要用利益來維繫。
葉慎萍正在想入非非,葉慎敏忍住一時之氣,心中盤算著怎樣與葉無鶯修復關。不管怎麼說,葉無鶯都是他們這一房的人,比起血緣,要比葉寶山葉慎萍他們近多了,葉無鶯的母親葉其裳可是她嫡親的侄女。
即便是家主葉慎一,考慮的也是用哪種態度來對待這個侄孫,他的身份高貴,卻是實實在在怠慢不得。他們葉家憑著他如今一片興盛,是不是趁機大宴賓客讓他多見見外人?
唔,這裡面要掌握一個度,不能讓他生厭才行。
不僅僅是他們,站在門口準備迎接葉無鶯的足有上百人,都是葉家那些平日裡眼高於頂的人物,連當年對待葉無鶯堪稱惡劣的葉無添等人,這會兒都恭恭敬敬地站在這裡。
不管眾人心中作何想,竟然沒有一個人真正去關心葉無鶯回來的原因。
他們知道,葉無鶯是因為葉慎之的死回來的,迫於孝道嘛,他們都懂。大殷的規矩是要守孝的,像是祖父過世,孫子卻只需守孝三月,倒是父親過世需守孝一年,大殷沒有丁憂一說,葉慎之這一房又本就人丁凋零,葉家那些請了假趕回來的官員們多半不是為了葉慎之,而是知道葉無鶯會回來想要見葉無鶯一面。
連葉慎之自己的兄弟和姐姐都對他的死很冷漠,還有誰會真的為他的逝去而難過?
偌大的葉家,竟是一個都沒有。
平日裡葉慎之十分低調,他在葉家已經低調了數十年了,一子一女皆離他而去,又有誰會看重他呢。一個在莊子裡垂垂老矣,幾乎是等待著死亡的老頭兒,有一天真的死了,哪怕是被人殺死的,他們也並沒有感到多少憤怒悲傷。
他著實是個小人物,沒人關心,也沒人真的在乎。
所以他死了,眾人除了象徵性地在府裡掛上白幔之外,根本沒有任何人為此悲傷。在他們的心理,葉慎之大概還不如葉家某個有地位的管家來得叫人重視。若不是他有葉無鶯這麼個爭氣的“孫子”,恐怕更沒有人將他放在眼裡。
就跟葉無鶯幼時測了資質之後的那場宴會一樣,哪怕他是葉無鶯的親祖父,但在葉家,他就是個邊緣人物,苟延殘喘,借著家族的餘蔭活得默默無聞。
他們以為,葉無鶯也是如此。因為他實在與這個祖父沒有絲毫往來。
這時候,一個供奉腳步匆匆地跑了過來,“見過家主。”
“如何了,人到了嗎?”葉慎一上前一步,急忙問。
那供奉的臉色不大好看,有些惶恐地說,“無鶯少、少爺沒有回大宅,直接去了三老爺的莊子!”
眾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頓時面面相覷。
葉無添低下頭舔舔唇,壓低了聲音說,“不愧是他,裝得還真他媽像回事。”然後就立刻被他父親一個爆栗敲在了腦袋上,那警告的眼神立刻讓他再不敢開口。
雖然所有人都覺得葉無鶯不過是迫於孝道,但是畢竟沒人敢說出口的,這連家都不回,直接跑去了莊子,會不會做得太當真了?
“無鶯還真是個孝順的孩子。”葉慎一歎了口氣,“老三真的有福氣。”
眾人點頭稱是,並不敢說那樣死於非命算是個什麼有福氣。
葉家人多半也猜到葉慎之是為了讓葉無鶯回來才會橫死的,但趙家的水太深,他們可不敢趟,只能當做不知道,不管是今上做的還是其他人做的,只能當做不知道,可葉慎之是被人殺死的,並不能就這麼下葬,還是要請官府來查一查,報官之後,那莊園就封了起來,至今葉慎之的遺體還留在莊園,葉慎一的意思是直接在莊園裡停靈七日,再做打算。
因此,葉無鶯趕到那陌生又熟悉的莊園時,看到的就是草草被裝在棺材裡的葉慎之,和一片寂寥空蕩的莊園。
在艾爾沃德荒原,這秋日天氣還帶著點兒宜人舒適的微熱,但在祈南,這會兒已經相當有涼意了,葉慎一好歹派人給棺材裡套上了一層薄薄的冰棺,使得葉慎之屍身不腐。可即便如此,葉無鶯看到這敷衍的靈堂還是趕到十二分地憤怒。
“人呢!”
他以為,葉家看在他的面上,總會注意幾分,現在想想,葉家怠慢忽視葉慎之早已經成了習慣了,他從早年那個神采飛揚的世家子,到後來那個眼神渾濁連看親生孫子一眼都要小心翼翼的垂暮老人,其中經歷了多少讓他的心都被踩碎的事早已經不可考了。所有人都知道,葉家的家主有三個親生的兄弟姐妹,可是葉慎之卻從來都是被忽視的那一個。他被人瞧不起,被人踐踏,被人遺忘已經成了習慣,連死了之後,明知道他有個惹不起的孫子,卻也沒人真正把他放在什麼重要的位置。
直到最後,他的死也不過是為了逼迫自己回大殷而已。
這可憐的老人,似乎在所有人的心裡都顯得很微不足道,偏偏在葉無鶯的心中並不是。
站在空蕩蕩的靈堂裡,幾個僕傭跪在地上渾身都在發抖,他們根本不敢抬頭看這位葉少爺的面容,因為他周身那可怕的氣勢就已經讓他們嚇得腿軟。
葉無鶯帶來的人塞滿了這個不算大的靈堂,顯得很有些擁擠。
死死咬著唇,葉無鶯努力想不讓眼淚落下來,可是,到底無濟於事。
他想起上輩子自己逃到這裡來,這個祖父寵溺而寬容的笑,他帶他下田上山,陪他抓鳥逗狗,這個滿臉皺紋的老人曾經撫摸著他的頭頂,說著:“我家鶯兒將來是做大事的人,爺爺等著享好孫子的福。”
可不管是上輩子,還是此生,他都沒能等到那一天。
穿越到這個世界,作為親人只有葉慎之是真的愛他在乎他,哪怕他真的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但是,他以全部的心在愛著他的孫子。曾經有過一子一女的老人再沒有什麼別的期盼,只求他的兩個孫子能夠平安喜樂幸福安康。
如果不是因為他,葉無鶯根本就不會留葉無若那條狗命,當年葉無若對他的背叛,刺他的狠狠一刀,都足以讓葉無鶯對他動了殺心,到最後,也不過是毀了他的“前程”。葉無鶯不想讓這位祖父太過傷心,也想過等到自己有能力保護他的時候就將他接走。
要知道,上輩子葉無鶯身處那樣的環境,四周都是想要算計他的豺狼虎豹,這個老人平凡而真切的親情就顯得格外彌足珍貴,讓他直到現在還記掛於心。那些無憂無慮的回憶他以為已經漸漸遺忘了,但這會兒想起,卻仍然清晰猶如昨日。
可惜,一切都不過是空想了。
葉無鶯垂下眼瞼,任由眼淚佈滿了臉龐。司卿沉默不語,想要抬起手來擦去他的眼淚,卻到底只是輕輕歎了口氣。
“開棺,我要驗屍。”他啞聲說。
算計他回來的人恐怕死也不會想到,葉無鶯這會兒已經打算大開殺戒——
他有什麼好怕的呢,大不了殺完了,再跑回艾爾沃德荒原去就是了。
這個地方已經再沒有多少能讓他留戀的東西了。
連最後一點溫情,都被這樣無情扼殺。
葉無鶯的表情變得無比冷酷,冷酷而鋒利。
☆、第八十四章
等到葉家人匆匆忙忙趕到莊園的時候,卻在門口就被攔下了。
葉慎一驚疑不定地看著守在門口的這些士兵——如果是士兵的話。他們穿著清一色銀白色的輕甲,和大殷士兵的那種護甲看著很不一樣,總之就是“洋氣”得很,裝飾作用要大得多,經過葉無鶯他們一行人的改造之後,防護能力才勉強跟上去了。
即便如此,乍一看到整齊劃一穿著輕甲的高大士兵,仍然是足以震撼葉家這群“鄉下土包子”的。尤其這回跟著葉無鶯回來的士兵是清一色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皮膚雪白的……布裡廷人。
當然,能跟著跑來大殷的,都是艾爾沃德軍中最優秀且對葉無鶯最為忠心的士兵,這幾年來他們的忠心經過了充分驗證,哪怕知道自家領主其實是另一片土地的貴族,于他們而言效忠領主的心也不會有半分改變。
這會兒攔住葉慎一等人的是一個金髮碧眼的青年,一頭燦爛如陽光的柔滑金髮,再加上碧綠得猶如翠色明玉的眼睛,這明顯異于大殷人的長相就夠唬人的了。布裡廷人和大殷很少能看到的那些西荒蠻人完全不一樣,他們的皮膚雪白,輪廓雖然深,但是這種立體還是可以讓一般人感覺到美的,尤其這士兵個頭極高,比葉慎一高出足足一個頭——這位在艾爾沃德軍裡,也算是正常的身高,這會兒居高臨下往下這麼一瞧,十分有威懾力。
最糟糕的是,語言還不通。
葉慎一解釋了自己是葉無鶯的伯祖父,可是面前那兩個高大的年輕人仍然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來之前,這些士兵完全還來不及學習大殷的語言,所以這會兒是真的聽不懂。
“家主,這些不過是跟著無鶯回來的下人,不如闖進去好了,居然被攔在自家的莊園外,這也太沒規矩了。”一個宗老不悅地說。
說是這樣說,看著這些紀律嚴明神色肅然的士兵,整個有股子可怕的威勢,可不像是尋常人家的私兵,如果真的闖進去,萬一這些傢伙完全不給面子,就這麼打起來了,葉家的臉才叫丟盡了。
葉慎一歎了口氣,“這莊園又不算太大,我們來了以無鶯身邊那幾個護衛的本事,應當已經發現了。”
這麼多年過去,葉慎一仍然是八級武者,他卻不知道葉無鶯是個什麼水準,但是葉無鶯身邊有幾個高階護衛他是知道的。
散出八級武者的氣勢,所有的士兵立刻警醒起來,甚至飛快有幾個士兵單膝跪地,都拿出一把長條形的魔法槍,直接瞄準了葉慎一!身為一名八級武者,一瞬間葉慎一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那是一種能夠威脅到他生命的可怕!這幾個瞧著只是跟著葉無鶯回來的普通士兵,可他——是一名八級武者,這幾個小年輕恨不得和他的孫子差不多大,這麼區區幾個人,就能夠威脅到自己了?
這是經過葉無鶯和謝玉改造的魔法槍,不比這時代基本的靈力槍或者魔法槍偏于類似單柄□□的外形,很像是□□,也更近似現代的槍,威力也要大得多。
“收起來吧。”發出命令的是葉無鶯。
他已經緩緩從裡面走了出來,而僅僅是這樣往那兒一站,就足以讓人眼前一亮,多年未見,葉家人一時間都有些恍惚。
葉無鶯的穿著其實也不像是一般的大殷人,雖然大殷也有類似襯衫和馬褲這樣帥氣的衣著,但大多是圓領,稍高一些的領子還是仿交領的樣子,扣子做得很精緻,很有些現代那些中國風的襯衫之類。現在他身上穿的衣服可以說是十分西式的,上紅下白的騎士裝,長及膝蓋的深棕色小牛皮軍靴,再加上一件立領毛呢灰色長大衣,這種衣服遠比大殷的服飾要立體,也更襯托人的身材,經過謝玉的建議,他們艾爾沃德軍的軍裝都是吸收了現代軍服的優點經過改良的,穿上之後原本容貌六十分的人,都能夠勾到八十分的邊,前提是身材夠好。葉無鶯的身材就足夠好,已經過了二十歲的他完全長成了青年的模樣,身材修長,寬肩窄腰,連臀部的線條和那雙大長腿都比一般人要優越地多。這會兒穿著同樣經過改良的騎士裝,小牛皮寬皮帶束腰,剪裁立體的貼身褲子,再加上仿軍靴樣式的長靴——葉家人覺得他穿得怪怪的,但是這種怪卻是一種很容易動人心弦的怪,絕不能說不好看。
他的頭髮剪短了很多,殷人也剪頭髮,只是少有剪得像他這樣短的,葉無鶯的長相俊美精緻,秀麗無暇,這會兒短髮及耳,眉峰銳利,卻顯得英俊迷人到了極致,只看著就有一股子叫人窒息的冷酷帥氣,讓對面葉家的不少人一時間小心臟都有些怦怦亂跳。
他們也立刻恍然,現在的葉無鶯,早已經不是幼年那個漂亮的孩童了。
他已經是個大人,一個英武、強大,冷峻的年輕人,雖然眉眼還有幼時那個男孩兒熟悉的痕跡,但是那樣迫人的威勢,卻叫人難以與他對視。
這時候,葉家人終於收起了對他的輕視,那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他,討好他甚至是利用他為葉家帶來更多利益的心思。這樣一個可怕到深不可測的人,哪裡是可以利用的,短短一個照面,就讓他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你們來了。”葉無鶯冷冷說。
一個宗老立刻橫眉冷目,哼了一聲,“身為晚輩,面對長輩們就用‘你們’來稱呼嗎?”
葉無鶯聽到這指責,竟然笑了,這一笑,更顯得英俊迷人攝人心魄,可對面竟然幾乎沒人再敢將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他掃過這些熟悉的葉家人,“長輩?我恭敬地稱呼你們為長輩,你們敢受嗎?”
“什麼?”
“當然,你們都是我的長輩,伯祖父,姑祖母,哦,還有那位宗老,”葉無鶯慢條斯理地說,“長輩,哼!”最後一聲冷哼冰如霜雪,顯示出十二分的不悅,“若是祖父還在,我或許還認葉家為我的本家,畢竟,我還有個親人在此。可是,連祖父都死了,葉家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難道是幼年那些為難嘲諷,還是後來的嫉妒陷害?哦,還有姑祖母你的好孫女處心積慮想要我的性命。”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朝著葉慎敏看去,看得她忍不住握緊了拳,“無暇早已經死了,你——”
“是啊,早已經死了。”葉無鶯冷冷說,一個個看向這些幾乎將對權勢的渴望寫在臉上的葉家人,“你們指望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呢,冀望趙家能視你們為姻親,還是說我記著幼年的情分,將你們視作親人?”
一時間葉家人啞口無言,雖然他們心中本就是這樣想的。
“情分?”葉無鶯無聲地笑了笑,“我以前不那麼討厭葉家的,因為這裡連對我的惡意,都表現得極為奔放,手段確實算不上高杆,除了葉無暇心心念念要置我於死地,其他人只不過想讓我倒倒楣,出點醜受點傷,我也還可以接受。”
這話說了之後,不少葉家人都不安地低下頭去,而和葉無鶯沒有過交集的那些對其他人都是怒目而視,好啊,怪不得葉無鶯離開葉家那麼久,連封信都沒捎回來過呢,原來葉無鶯壓根兒就對葉家沒什麼感情!
幼時為難過葉無鶯的還真不少,尤其是他同輩的那些,像是葉無添這種更是不自在地挪了挪身體往後縮了縮。
“可是,我過來看到了這個莊子,這裡本來就是鄉下地方,但這莊園這樣清苦落魄,連僕人都不見幾個,哦,我知道我那位祖父資質不那麼好,身體也不太好,但是,他身為葉家人,身邊連護衛都沒有一個——”葉無鶯冷冷說,“噢,我知道你們想說,原本是有的,但是那個護衛死了,他葉慎之資質這樣糟糕,可沒資格再問家裡要了。”
事實上世家也是很殘酷的,像葉慎之這樣資質平平,本來也沒資格要求更多,可是,葉無鶯走之前,曾經和葉慎一提過一句,拜託他照顧葉慎之,顯然,葉慎一把這句話當成了客套,根本沒有當真。
葉慎一有心要解釋,卻也覺得什麼解釋都顯得有些蒼白,他確實對這個弟弟關注不夠,而葉慎之真的是很讓人省心的存在,低調到根本讓人想不起他來,若是將這種話說出口,明顯會讓人覺得是推脫。
“都進來吧。”葉無鶯終於開口。
那些高大的士兵這才讓出通道,讓這些葉家人進入了莊園。
因為是秋季,莊園裡那些繁茂的樹木開始凋零,看著很是寥落蕭條。這座莊園不大,在葉家的那些莊園裡,都算得上小的,但前後也有幾重院落,從那些細節來看,這裡被佈置得很精心,處處都經過了仔細打理,只是主人已死,一切都顯得有些頹敗起來。
從門口到靈堂,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只覺得氣氛壓抑到了極致。
到了靈堂門口,謝玉迎了出來,“來了?我已經叫人重新佈置了一下,這裡也顯得太簡陋了。”
她這話顯然是說給葉家人聽的。
葉慎一感到有些不自在,卻朝身旁的葉慎敏看了一眼。
這些雜事都是葉慎敏在管,葉慎敏卻也是滿心憤怒,她將這事兒交給了心腹管家去辦,結果就辦成這副模樣!要說家僕其實也是看人下碟的,他們覺得葉慎之在葉家又沒個地位,一瞧撥下來的銀子還真不少,頓時驚喜地昧了一半,反正葉慎之也沒啥人在乎,簡陋一些難道主家還會發現?
葉無鶯的身份在葉家不再是秘密,卻也僅限於那些主子和跟在主家身邊的近僕,一層層下去真正底下辦事的,哪裡知道葉慎之還有那麼個地位特殊的孫子。
這雖是個誤會,並不是葉慎敏有心怠慢,但誤會已經造成了,這會兒要解釋,卻完全不可能說得清楚。
葉慎萍卻在仔細打量著謝玉,這是誰?
只因謝玉長得太美了。
謝玉和葉無鶯一樣,乃是穿越而來,只是也有所不同,現代並不是她的第一次穿越,最早她也是個古代人,而且是個江湖上有名的邪道女子,所練武功《玉生香》走的就是魅惑妖女的路子,練成之後通身上下無一處不美,媚骨天成,勾魂攝魄。譬如葉慎萍覺得蘇家那位小姐明明長得比謝玉好看,可若是那位與眼前這個女人站在一塊兒,偏就會給人一種落於下風的感覺。
葉無鶯身邊竟有這般極品的美人,讓葉慎萍一時間有些猶疑起來。
這時候,她身旁一直沉默的葉無嫣上前一步,“你是謝家那個——謝玉?”
當年的官學裡,大出風頭的女子就那麼幾個,葉無鶯早早去了京城,謝玉卻要待的時間長一些,當年葉無嫣也算是那一屆學生中的佼佼者了,能壓過她一頭的沒有幾個,能記得住謝玉自然不奇怪,之後看到從裡面走出來的顧輕鋒,更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顧輕鋒要比謝玉好認,當年她們離開博望的時候,都還是女童,但是這麼多年過去,謝玉從漂亮的女孩兒長成了嫵媚多姿的女人,顧輕鋒的變化卻不大,依舊樣貌平凡,皮膚微黃,五官更是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她們竟然一直跟著葉無鶯。
知道葉無鶯的身份是一回事,顧輕鋒和謝玉葉家人卻幾乎沒有太關注過,幼時的情誼能維持下去的本來就不多,她們竟然直到現在還在葉無鶯左右,那必然是十分能得他信任的了。
等到他們走進靈堂的時候,看到的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幾個下僕,和果然十分簡陋的靈堂。
葉慎一歎了口氣,苦笑說,“我的錯。”他並沒有真的關注此事,自然是他的錯。
作為葉慎之的兄長,葉慎之離世的那天他來過一次,之後就離開了,他不是葉慎之的晚輩,照理不用替他守靈的,所以真正應該守在這裡的,只剩下一個葉無若,可是他們站在這裡這麼久了,也沒見到葉無若的身影,卻不知道他跑到哪裡去了。
葉慎一抬起頭,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司卿,不禁渾身一震。
司卿的氣質太特殊了,因為是來參加葬禮,他收起了平日裡那些色澤豔麗華貴的長衣,穿著一件天青色素淡的外衫,裡面是月白的對襟寬袍,他生得一副好模樣,只讓人瞧一眼便足以過目不忘,主要是他與幼時幾乎也沒有多大變化,當年那個七歲的男童,就已經有了那矛盾的氣質,清豔美麗,又蒼白病弱,這氣質太特殊,葉慎一雖與他只有過一面之緣,但是當年大巫琉綺身邊的男孩兒著實給他留下了挺深的印象。尤其後來他知道,那個男孩兒成了大殷最年輕的天巫。
“司卿大人!”葉慎一趕緊行了一禮。
眾人這才悚然而驚,立刻紛紛朝他行禮。
巫在地方上,要遠比京中更受敬重,民間關於巫的傳言太多,而距離巫又太遠,難免將巫愈加視作異類,反倒是在京城這種地方,情況要好得多。
司卿理也不理他們,“無鶯,等會兒我來蔔一卦,不管兇手是誰,都能揪出點線索來。”他不擅長蔔之一道,但是成為天巫之後,天地規則於他而言就沒有那麼神秘了,蔔、咒、術、偶都有了一定的提升,現在他卜卦的能力,要遠比普通那些精通卜的巫強多了。
這時候,眾人朝靈堂中央看去,才發現葉無鶯已經命人開了棺。
開棺他自然是要驗屍的,站在棺材旁邊的兩個黑袍人正對著屍體默默不知道念著什麼,他們是葉無鶯這次帶來的幾個牧師中的兩個,這會兒正在念安息禱詞。
葉慎之是被人殺死的,這點葉家人幾乎都知道,殺他的原因眾人也都心照不宣。葉無鶯躲在海外異國久久不歸,今上幾次招他回來,他都置若罔聞,當真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了,於是,就有人拿這方法逼他回來。
甚至有人懷疑是趙申屠下的手,只是沒人敢說。
但真正看到屍體的時候,卻叫人悚然一驚。
只因為葉慎之死的太慘了,他的面容都已經有些模糊不清,到處佈滿了細細的血痕,雖還是能面前剛看出他的五官,但是脖頸一下,幾乎找不到多少完好的皮肉。渾身是傷,仿若受過最嚴酷的刑罰才殺死了他。
這是虐殺,從一具屍體上,就可以看出那種殘忍甚至是恨意,這絕不可能是今上的手筆了。
幾乎不需要想,葉慎之素來低調,幾乎沒有得罪過任何人,也不會有人這麼恨他,那只有一個可能,下手之人恨的是葉無鶯,所以命人將怨氣發洩在這無辜的老人身上,令他受盡折磨而亡。
葉無鶯面無表情,實則內心已經憤怒到了極致。他的雙眼微紅,卻早已經擦乾淨了眼淚。
正在這時,一個家僕撲進來,“家、家主,外面有人來了!”
不多時,一個英俊高大的年輕人帶著幾個人匆匆走了進來,他一見葉無鶯,就趕緊拱手說,“葉統領,我是刑部趙博瑞,聖上命我來徹查此案。”
他只比葉無鶯晚了幾步,趙申屠讓他立即出發,他只得苦逼地帶了人就走,連上峰那裡也只能派人去打個招呼而已,他一過來就直奔莊園,想不到葉無鶯也是如此,竟然沒去葉家主家,也跑來了莊園。仔細看了看葉無鶯的神色,他敏感地察覺到了那種壓抑的憤怒和悲傷,心中頓時打了個突。
看來大家的預想都錯了,葉無鶯對這位祖父……是有感情的。
“原來是趙推官,這等案子,怎麼就能驚動了刑部,還有勞趙推官您親自來了。”謝玉抿唇笑了笑,在京城那麼多年,她跟在葉無鶯的身邊,對京城的瞭解極深,趙博瑞一自報家門,她就立刻想到了他是誰。
趙博瑞趕緊說,“謝校尉言重了。”卻也不好說死的是皇子的外祖啊,怎麼就不驚動刑部了。
葉家頓時一片譁然,推官啊,這可是京官,官位還真不低,他們沒聽說過趙博瑞的名聲,卻也知道這等京官輕易不會跑到這鄉下地方來。
“我就問你一句話。”葉無鶯並不怕趙博瑞,他知道他姓趙,而且不是他這種趙申屠的私生子,而是趙家真正的嫡系嫡子,地位未必就比他低到哪裡去,“他是叫你來查案,還是叫你來銷案。”
趙博瑞一怔,這個問題實際上很誅心啊。
葉無鶯的意思也很簡單,趙申屠是讓你來查兇手是誰的,還是知道兇手是誰,讓你來幫他掩蓋的。
一抬頭,趙博瑞就看到葉無鶯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那雙眼睛很深很黑,卻透著一股子叫人不寒而慄的瘋狂,幾乎要讓他打寒顫的冷意從他的脊椎爬了上來。
於是,他斬釘截鐵地說,“自然是查案!領了聖上的口諭,不管兇手是誰,都定要將之揪出來,不論身份。”
葉無鶯的神色終於有些柔和下來,“是嗎?”
趙博瑞苦笑,壓低了聲音說,“說來你還是我堂叔,信我一回吧,這次聖上是站在你這邊的,若要發脾氣也隨你。”
現在,趙博瑞是真信了,聖上的心裡,這個兒子怕真的是不同的。
堂叔!葉家人心裡都是一跳,這個趙博瑞,是黑殷趙氏的人!
這時候,靈堂通往後方的那扇門被人推開了,一個青年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小胡,你死哪兒去了,替我再去弄點兒酒菜來——”
話說了一半,看到這滿靈堂的人,他就像是被捏住喉嚨的公雞,“咕”地一聲就給憋住了聲音。
緩緩轉頭看去,葉無鶯看向那個蓬著頭髮的青年,是令他陌生又熟悉的人——
葉無若。
☆、第八十五章
靈堂內一時間寂靜無聲,眾人看向蓬頭散髮的葉無若,神色各異。
葉無鶯嘴角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握住了拳頭。
單看葉無若,恐怕這幾年過得並不算糟糕,雖然因為祖父去世的緣故穿著喪服,但是腰邊一塊凝脂白玉品質不凡,很拿得出手,腳上一雙深青色短靴瞧著低調,實則那紋繡都是勾絲銀線,看花紋的精緻程度,就知道這雙鞋價值不菲,再加上手腕上那串菩提珠,顆顆大小一樣,是大殷最昂貴的血雨菩提,顆顆堪比黃金。
這略有些出乎葉無鶯的預料了,當初殺死葉無暇,嫁禍葉無燮,將葉無若留在現場,就是看准了以葉慎敏的手段絕不會放過這個目擊者,他忽然想起了某個可能,頓時冷笑了起來。
葉無若這會兒卻是滿心的惶恐,一時間都沒站住,“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但他畢竟還是有些心機手段的,並不會因此就嚇得說不出話來,“我、我昨夜裡哭得累過去,做了一場夢,夢、夢見祖父還未過世,我、我正想與祖父把酒相談——”他說著說著就哽咽了,“我還夢見哥哥也回來了,我們三人一起……”他撲在葉慎之靈前嚎啕大哭。
果然不出葉無鶯所料,聽到葉無若這無恥的解釋,他平靜無波,“葉無若,你裝得倒是挺像的。”
葉無若淚眼朦朧,“你是——”這才仔細向葉無鶯看去,這一看就嚇得渾身顫抖起來。
葉無鶯竟然笑了,笑得溫柔,“想不到啊,我離開博望之後,你居然借著我狐假虎威,扮演兄弟情深?”
面前這白皙秀氣的青年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恐懼地看著葉無鶯,顯然幼時那場“目睹嫁禍”給他留下了相當嚴重的心理陰影,他很害怕葉無鶯,很怕。葉無鶯不在博望不在祈南的時候,他敢大著膽子拉張虎皮扯大旗,說狐假虎威也是沒錯,但是這會兒東窗事發,他不害怕才怪。
“昔日你幫著葉無暇對付我,想要置我於死地的時候,怎麼就沒想過我才是你的親哥哥?”葉無鶯淡淡說出了這句叫眾人都一驚的話。
葉無若打了個哆嗦,反應卻很快,他的聲音尖利,“我沒有!”然後就這麼跪在地上想要抱葉無鶯的腿,“哥哥、哥哥你聽我解釋——啊!”
葉無鶯已經毫不客氣地把他踢開,這會兒他的心情很糟,對於葉無若更是厭惡地不行,若不是不想在祖父的靈堂裡殺他,這一腳就足以要了葉無若的命。
葉家人中,也不乏帶著冷笑看葉無若的,若不是顧忌葉無鶯,葉無若哪裡能過得這樣好,現在撕開了他那張“兄友弟恭”的假皮,多的是人想要弄死他。
但是更多人卻看向趙博瑞,他那聲“堂叔”聽到的人不多也不少,故意壓低了聲音卻瞞不過耳聰目明的武者,而他確實這壓低了聲音也只是做個樣子而已,葉無鶯的身份沒有過了明路,但是絕大部分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著實不需要太藏著掖著。
謝玉仿佛沒看到葉無鶯對待葉無若的暴戾,只是笑盈盈地同趙博瑞說話,“趙推官名滿京城,想必定能很快破案才對。”
這說得話中有話,明著是誇趙博瑞的本事,事實上卻含沙射影,以你的本事若是遲遲不能破案,誰知道你是不是心中有鬼,為了掩蓋真相?
趙博瑞這才仔細朝這說話的女子看去,這一看竟是一怔。
她穿著素白簡單的衣裙,乍看去與尋常女子所著並無不同,可仔細一看,竟是連衣的長裙,只一件從精巧的圓領到翩然的裙擺,這裙子不曾用腰帶,因為本就是收腰的設計,使得她那纖腰更顯得不盈一握。裙外還套著一件長外套,也是很雅致的素淡顏色,略有些厚,像是羊毛織就,披在肩上足以禦寒,這個女子初看便覺得豔色驚人,一舉一動都嫵媚非常,勾人心魄,可仔細看去,她的長相卻秀麗溫婉,尤其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猶如寒星,渾身上下沒有一件首飾,乾淨樸素得很。
這真是個矛盾的女子,即便環佩皆無,依舊好似穿著華服著著香豔的妝容,叫人一見難忘。
趙博瑞歎了口氣,“我盡力而為。”這話說得很誠懇。
他帶來的人中,已經有人熟練地將葉慎之的屍體取了出來,放在一張鋪好的白布上,謝玉好奇地看著這個出身高貴錦衣玉食養大的世家子戴上手套,走上前去親自開始驗屍。
“還真是……”謝玉似笑非笑,與葉無鶯對看一眼。
破案絕不是一時就可以破的,葉無鶯決定在這莊園裡住下來,並不打算回主家去,葉慎一只得從主家調了人來,迅速將這裡的房子都收拾出來,給葉無鶯以及他帶來的人暫住。
顧輕鋒和謝玉明明是打著要回家看看的旗號來的,但是兩人絲毫沒有離開這裡回去看看的意圖,一心一意守在葉無鶯身邊。
他帶回來的人很不少,將所有的士兵都安頓下來,顧輕鋒分好組做好莊園的防衛工作,當夜,葉無鶯決定給葉慎之守靈,司卿自然也陪著他。
葉家人這才發現,葉無鶯對葉慎之,看來真的是有感情的,真是奇怪了,難道以前葉無鶯在祈南的時候,他們祖孫私下裡偷偷有往來嗎?不過,現在並非追究這個的時候。
“恐怕他不會在這裡留太久。”回到葉家,葉慎一喝了一口茶,才感覺緩過來了,這個侄孫當真給他的壓力太大了。
葉慎敏的臉色不大好看,“早走也是好事,這尊大佛我們可伺候不起。”
一聽這話,葉慎萍立刻笑了起來,“若是叫他聽到了,怕又是一場禍事呢!他畢竟是皇子,本來我們葉家有天然的優勢,若是讓他對我們葉家感情深些,指不定可以一步升天,真是可惜,偏偏被某些人給破壞了。”
聽到這明顯帶有指向性的話,葉慎敏冷笑一聲,沒有回答。
“不管怎麼說,我們葉家也是他的外家。感情再不好又如何,一個孝字就足以壓住他了。”一位宗老幫葉慎敏解圍。
一直沉默不語的葉慎言卻忽然說,“當今聖上的外家——”
一聽到這話,眾人都狠狠打了個寒顫。
趙申屠是個狠人,這是全大殷上下無人不知的事實,他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當年他幹掉兄弟姐妹之後上位,本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的母族再式微,他都成皇帝了,那自然不一樣,很是風光了一段時間,哪知道惹上一樁禍事,趙申屠非但不曾偏袒他們,反倒將外祖一家全部殺了個一乾二淨。
沒錯,全部殺了,一個沒留。
葉慎言這話一出口,眾人只感到從內心深處湧出一股寒意。
這葉無鶯,可是趙申屠的親生兒子啊!而且從今天他對待葉家人的態度來看,別說感情了,不恨都是好事,他對葉家根本沒有半分留戀!
一個不好,還真有可能成為第二個今上的外家。
葉慎一歎了口氣,“罷了,看來還需與他好好修復關係才是。”說完特地看了一眼葉慎敏。
他們兄妹感情一向好,但在大事面前,葉慎敏的那點兒面子著實不算什麼。
葉慎敏咬了咬唇,她驕奢跋扈了大半輩子,讓她一下子伏小做低,當真是很難做得出來,更何況,她的孫女葉無暇已經賠了一條命,還要她如何?心中雖不滿,嘴上卻仍然滿口答應下來,“再怎麼說也有血緣關係在呢。”
再苦也要打落牙齒含血吞,決不能讓葉慎萍瞧了笑話去。
自從葉慎言那句堪稱大殺器的話傳開之後,葉家就一片淒風苦雨,恨不得把葉無鶯供起來,所以那座葉慎之昔日悉心佈置過的小莊園,迅速恢復了生機不說,整個華麗的程度遠勝之前。
靈堂被重新佈置過了,設在莊園最大的迎客堂內,地上都清掃得極其乾淨,葉無鶯換上孝服,一直守在靈堂內。
趙博瑞出門去了,他得到了某些線索,需要再驗證一下。
而自從葉無鶯到了葉家莊園的第二天起,就有絡繹不絕的客人前來弔唁。
誰都知道,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沖著葉無鶯來的,別說是葉慎之這個外人全不p知道是誰的老頭兒,就是葉家也沒有那麼大的面子。
謝家和顧家的人來得很快。
在博望城中,顧家是數一數二的世家,尤其王家倒了之後,顧家反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顧家的子女還算爭氣,家風也還清正,但這些與顧輕鋒卻沒有那麼大的關係了。
她是顧家這一代的嫡長女,家中真正看重她的卻只有她的祖父,這些年來除了和她祖父,也就是顧家家主還有些書信往來之外,其他人對她而言關係都很淡薄,再加上,她其實對繼承顧家絲毫沒有興趣。
即便如此,顧家人看到站在葉無鶯旁邊的她時,仍然帶上了幾分讓她厭惡的虛假親熱。
“阿姐,那個地方到底是什麼樣子的,都像那些人——”天真的少女悄悄指了指站在外面金髮碧眼的士兵,“長得一樣嗎?”
顧輕鋒看著這個一身嬌氣面容甜美的異母妹妹,真羡慕葉無鶯可以一腳將葉無若踢出去,她卻不行。
從小到大,她跟這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感情都是淡淡的,但是至少還維持著表面上的客氣,並沒有真正撕破臉,這會兒自然也不能表現得太出格,但是,她實在不耐煩陪著這些人在這裡“閒聊”,於是直接說,“你們來弔唁之後就趕緊回去吧,我還有事。”
“阿姐阿姐,你、你會回家嗎?”
顧輕鋒看向說話的人,那是顧輕飛,顧家少有的她在乎的人,於是稍稍和緩了臉色,“我會回去見見祖父的。”
“阿姐,再過幾天,我就要去東七軍了。”他忽然說。
不僅僅是顧輕鋒,顧家其他人都朝他看去。
“你說什麼?”
“我要去東邊。”顧輕飛一字一句地說,“阿姐,我要參軍了。”
顧輕鋒瞪著他,“要參軍去哪裡不好,去那裡?”
曾經,整個大殷最可怕的參軍地點無疑是西荒的西四營,但自從那些蠻人被葉無鶯他們攪合一通,連神廟都給毀了,蠻人元氣大傷,西四營頓時清閒了下來。於是,大殷戰事最多的變成了東面的東七軍,龍族很有些不安分,這幾年海潮比往年都要兇猛,海中凶獸肆虐東海邊那些村莊的事時有發生。
也就是說,那裡很危險。
“當年阿姐都敢去西荒,我為什麼不能去東海?”
顧輕鋒一下子噎住,想要勸他的話根本說不出口。於是,她沉默了一下才說,“也好,男兒長大了總要立業,聽我一句話,不管什麼時候不要只管往前沖,多用用腦子!”
“……”說得好像自己沒有腦子一樣,顧輕飛有些不高興,但仍然應了下來。
比起顧輕鋒這邊,謝家與謝玉的見面可沒那麼和緩。
當年謝家將資源朝著謝玉傾斜,是因為她是謝家多年難得一見的好資質,甚至能夠選入京城去國子監念書,當真是運氣極好,再後來,謝玉去了西荒……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年紀輕輕就封了校尉。不過當謝玉跟著葉無鶯失蹤的時候,謝家人就有些不滿了。他們供養出一個謝家子弟不是真的為了這個人個人,而是為了家族著想,而這麼多年過去,謝玉早到了能為謝家做貢獻的時候,她卻毫無所覺。
這次是謝家老太太親自來弔唁,她滿頭白髮,臉上的皺紋和眼中的滄桑都說明了她的高齡,作為本家掌權的老太太,她與謝玉的血緣關係並沒有那麼近,謝玉幼時多磨難,後受重視沒多久就入了官學,又去了京城,與謝家人絕對談不上什麼感情。
事實上多年未見,老太太看到謝玉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
小時候,她就知道謝玉長得好,這也算是個優勢,資質好,長得好,又攀上了世家的圈子,本來謝老太太對謝玉也是很滿意的,直到她跟著葉無鶯去那片遙遠的大陸前都是。
“……如此公然違逆聖上的命令,實屬不智,他可以仗著自己皇子的身份,你卻要明白自己是大殷的子民,需要盡忠的物件不是那葉無鶯,而是當今聖上……”謝老太太一聲專斷慣了,這話說出口就根本不是容人拒絕的口吻。
謝玉的唇角帶著一絲淡淡笑,漸漸化作了嘲諷。她知道謝老太太的意思,她就該在葉無鶯拒絕回來的時候勸他回來,即便勸不動,也該像綠歌一樣不時傳點消息回來?
呵呵,那綠歌已經在艾爾沃德的權力中心漸漸邊緣化了,葉無鶯心中明鏡一般,清楚著呢。
再加上,謝老太太說的什麼忠君愛國,拜託,皇權於她而言不過是狗屁,她願意幫著葉無鶯,是因為他們是同伴啊!葉無鶯從不將她和顧輕鋒視作下屬,她們與他與其說是上下級,不如說是並肩作戰的夥伴與朋友。
謝玉自問不是什麼好人,也從不看重那些個道德大義,但是,她從不背叛朋友,平生最討厭的也是背叛。
“謝老太太。”她直接打斷了這老太太的滔滔不絕。
謝老太太愣了一下,很有些不悅。
謝玉抿了抿唇,帶著柔和的微笑,“我自幼長在繼母手中,後來繼母橫死,方能拜託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後來本家將我接走,也確實給我不少好處,我承你們的情,這些年你們有什麼要求,我也一一照辦。”自從她去了國子監,也曾借著幾條路子關係,給謝家幾個人跑過腿弄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小官職,“但是,我需要強調一點。”
謝老太太的臉色也冷了下來。
“我是姓謝,也沒打算拋了這個姓氏,但是,請不要忘記一點,”謝玉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要試圖掌控我。”
“什麼?”謝家跟著謝老太太來的幾個人都跳了起來,“怎麼可以這麼和老太太說話,當真大逆不道。”
謝玉不耐煩地拍開那幾乎指到她鼻尖上來的手指,“所以,你們不要逼我大逆不道,這樣對大家都好。”
謝老太太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難看,然後她發現,眼前這個女人已經不是她能夠掌控了的,謝玉今年不過雙十年華,卻已經給她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她還待說些什麼,就聽到外面靈堂附近傳來了尖叫聲。
一晃神,眼前的謝玉就已經不見蹤影。
“這、這,她已經是幾級的煉氣士了?”
然而這會兒卻不是關注這個的時候。
“走開、快跑!”
由於葉無鶯的到來,來弔唁的客人極多,莊園裡自然顯得極其熱鬧。
等到這批人從袍子裡抽出兵器,開始殺人的時候,引發的騷亂自然更大。
幾乎沒人看到,葉無鶯是在什麼時候站在了屋頂上,居高臨下眼神冷漠地看著那些死士刺客。
一名刺客正要將刀刺向某個花容失色的女眷,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主上給他們的命令是今日血洗靈堂,給葉無鶯一個狠狠的教訓。
然而,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刀根本砍不下去了。
謝玉站在不遠處,口中念念有詞。
“水之漣漪。”
她早就不是當年在大殷的那個謝玉了,和阿澤一起辛苦啃下的魔法書籍使得他們與大殷這些煉氣士也有了質的區別。
“阿澤!”她大喊一聲。
阿澤掏出一把墨綠色的短杖,借著短杖頂端一顆碩大的木系魔晶,瞬發了一個同魔法師的法術類似的術法。
密密麻麻的藤蔓開始瘋狂生長,迅速佈滿了整個庭院,將所有的刺客和賓客都分隔開來,他笑眯眯的,“綠色迷宮。”
是的,整座莊園忽然就化作了一片迷宮,還是帶著迷霧的迷宮,謝玉的水之漣漪使得刺客就好比落入水中一樣被減緩了速度,而迷霧術發出,迷霧遍佈綠色迷宮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
煉氣士很少用這樣大規模的術法,這是魔法師擅長的範圍。
更何況,這只是困住敵人,並不是攻擊,借助魔晶的力量,九級的謝玉和阿澤足以將整個謝家莊園化作迷宮霧海。
“這是怎麼回事!”客人有些驚慌失措,但是還比不上刺客心中的驚駭。
為首的兩名刺客都是九級,身為九級武者,他們以為自己可以輕易破開這看著沒什麼出氣的迷宮,但是,不論他們跳得多高,都跳不出迷霧,哪怕一刀下去,砍破眼前所有的綠色牆壁,但是柔韌的藤蔓會迅速再次生長起來遮蔽他的道路。
再之後,他連破壞的力氣都沒有了。
“霧中有毒!”他竭盡全力喊出,卻在霧氣中看到一人輕描淡寫地朝他一指戳出。
驚駭到讓他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這氣息、這氣息——
聖者!
怎麼會,這裡怎麼會有一個聖者!
那是……那是!
聖者的氣息彌漫開的時候,已經迅速接近莊園的幾人腳步頓了頓,他們猶疑地互相看了看,“難道是聖上?”
“即便是聖上派了聖者保護他又這樣!”一個女子冷冷說,“也就這麼一個而已,我們可是有九人,難道你們怕了嗎?”
“別說蠢話。”旁邊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嗤笑一聲,“擔心這個聖者還不如擔心守在葉無鶯身旁的那個天巫。”
沒錯,這才是更值得擔心的事,巫的報復更叫人恐懼。
“放心吧,上頭自然也是做了這手準備的。”
今天,必然就是葉無鶯的死期!
☆、第八十六章
趙博瑞走了,趙弘柚卻沒走。
在感覺到那些強大的氣息接近之時,她就已經迅速出來準備保護葉無鶯,這時候,她才察覺葉無鶯身上那股恐怖的可怕氣勢。
“聖者?”趙弘柚愕然,然後幾乎跳了起來,“這不可能!”
莫名的情緒在她的眼中翻滾,二十歲的聖者?這在趙家的歷史上都從未有過!趙家乃是超品世家,歷史上不知出過多少驚才絕豔的人物,但是二十歲的聖者?聖者又不是隨處可見,再加上普通的武者或許可以通過一些珍貴丹丸晉升,但這樣壞了基礎,絕對無緣聖者,從九級到聖者的門檻太高太高了,絕大部分的九級終其一生都沒法窺到聖者的門徑。
這種說法其實是很正確的,如果不是上輩子葉無鶯已經摸到了聖者的門,此生絕不可能這樣順利,像是葉寶山,身為九級已經幾十年了,這一次的閉關是他第六次衝擊聖者,然而葉無鶯很清楚結局,他失敗了。他不知道最後葉寶山究竟成功了沒,因為自己死的時候,葉寶山還是九級,以往年的經驗來看,他成功的幾率很小。
趙弘柚發現葉無鶯已經是聖者的時候不再猶豫,率先跳上了葉家莊園的圍牆,眯著眼看向圍來的那群人。謝玉和阿澤的迷宮可以困住其他人,困不住聖者。而這一看,她的心中就是猛然一跳。
居然有九個!雖然其中兩個並不是聖者,而是九級武者,但這個陣容也堪稱華麗了。
七名積年的聖者中,她認識的就有四個,都是京中很有名氣的人物,這些人自持身份,平日裡眼高於頂,別說是請他們出手了,連見一面都很難。剩下的三個看著面生,但從散發出的氣息來看,絕對也該是成名已久的人物。而那兩名九級,她甚至稱得上熟悉。
上官虎、趙博齊。
一個上官家的天之驕子,不過三十許就已經是九級武者,一個是趙家博字輩還算得勢的青年才俊,三十四歲,同樣是九級。
“你們好大的膽子!”趙弘柚眼中怒意勃發,“你們這是要挑釁聖上嗎?”
對方似乎也沒想到攔在他們跟前的是趙弘柚。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走到這一步已經容不得他們退後了,一個趙弘柚並不能阻攔他們的腳步。
“原來是弘柚姑姑。”趙博齊上前一步,笑眯眯地說,“此事牽扯甚廣,弘柚姑姑又何必來趟這趟渾水?不若獨善其身,放心吧,法不責眾,到最後……聖上也不會拿大家如何的。”
趙弘柚冷笑,“你們還真是不瞭解聖上!”
這時候,一個淡淡的聲音想起,“是啊,憑著趙申屠的脾氣,法不責眾?別說笑了,在他的規矩裡並沒有這一條,只要是參與了的,他才不管眾不眾,血流成河又如何?”
這話本來沒錯,但是犯錯的是他的子女,才是最讓他憤怒的地方,在這件事上,上輩子躲過去的只有一個趙弘毓,這輩子他成了傻子,大概更加不會牽涉其中了。
眾人抬頭看去,這才看到一身素服顯得格外秀麗的青年。他身材高大,但這會兒裹在空蕩蕩的白袍子裡,顯得有些削瘦,黑髮剪得很短,一雙劍眉斜飛入鬢,既漂亮又英氣。
只看到這樣一個人,就足以叫人眼前一亮。
趙家人多半生得好,像是高大英俊的趙博瑞就是標準的趙家人長相。相比較而言,葉無鶯的容貌融合了趙家的英武俊朗和葉其裳的柔和秀美,顯得格外出眾,在論長相絕對在世家可以排上前三的趙家,也是拔尖出挑的。
下方的趙博齊眼中驚豔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就是遺憾。
他長得也算不錯,身材修長容貌俊美,可惜眼中的邪氣到底破壞了些許氣質,又有右眼角一條小小的疤痕,使得他乍一看去似乎很不錯,仔細看卻叫人有些害怕。
葉無鶯看到他的時候,厭惡之色幾乎難以掩飾。
上輩子他是招過不少爛桃花,這趙博齊就是其中相當爛的一朵。事實上他是葉無鶯的晚輩,臉皮又厚,借著晚輩的身份,刻意接近也就算了,下三濫的方法一次次往葉無鶯身上招呼,他的目的很明白,就是想睡葉無鶯,而他畢竟是趙家人,中間又隔著輩分,一旦得手了,難道葉無鶯還敢出去說?更何況這種事有一就有二,他對葉無鶯垂涎三尺,手段又太齷齪,後來葉無鶯殺死他的時候,感到空氣都乾淨不少。
而此生陰差陽錯之下,葉無鶯和他從未遇見過,這會兒竟是第一次相見,而且居然給了他機會也在這場圍殺中摻了一腳。
“血流成河?”一個老頭兒笑了起來,“我們這些聖者若是這麼好殺,就不是聖者了,做完這一票,自當遠遠離開,聽說你在那片異國大陸打下了一片不錯的基業?正好讓我們幾個老不死的帶著家眷去享享福。”
葉無鶯一聽這話,眼中的殺氣更加濃厚,原來他們打的是這個主意!
上輩子可沒有這麼遠的地方讓他們逃跑,最後被司卿追著一個個殺死了。這輩子不一樣,葉無鶯在遙遠大陸的事情已經傳開了,雖然傳送靈陣被掌握在葉無鶯手中,但是這群聖者如果過去,現在艾爾沃德他留下的那些人還真是攔不住的。
青素站在葉無鶯身邊,有些擔憂地看著他。
“既然如此,你們今天就全部留在這裡吧!”葉無鶯冷冷說著,身上的氣息忽然開始暴漲!
他從很年幼的時候,就一直很注意鍛煉自己的掌控力,趙家的功法是以力破敵的法門,攻擊強悍有餘,控制不足,甚至以傷換命都是常事。葉無鶯這十五年無一日懈怠,重實戰多磨煉,方才有了現在收放自如的本事。趙弘柚昨天就見過他,但是絲毫沒有發現葉無鶯也是一名聖者,哪怕他才剛剛突破一兩天的功夫,本來氣息該是很難收斂的,他卻很快就掌握了這種力量——當然,要感謝一下那頭西荒異獸殘存的力量,吸收了那些之後,他才能做到這一點,那頭異獸有偽裝的天賦技能,於收斂氣息或者偽裝成其他氣息有著天生的本事。
這會兒葉無鶯緩緩抽出長劍的時候,面前的人才悚然而驚!
趙弘柚方才已經發現了,這會兒才顯得鎮定一些,下面圍聚而來的七名聖者和兩個九級武者紛紛露出駭然的神色,因為他們都很清楚葉無鶯的年紀!
怪不得聖上如此看重他。所有人心中都暗自想著,卻不知道趙申屠根本還沒收到葉無鶯已經突破成聖者的消息。
事到如今,他們沒有其他選擇了,心中殺意反倒更濃重了一些,葉無鶯這樣的人,若是今天沒法殺死他,怕是真的後患無窮了。這些聖者多半還是有家人的,像他們這樣的“成功人士”,絕大部分家眷還不算少,聖者賢士之間極少願意結仇也是因為這個,回頭要報復起來,聖者賢士的破壞力都太大了。
“好大的口氣!”一個聖者冷笑一聲。
即便對面有葉無鶯和趙弘柚兩個,他們這邊還是佔據著絕對的優勢!
正在這時,他們才發現似乎有些不對。
“巫陣!”之前說過話的那個女人驚聲叫了起來。
一個龐大的巫陣將整座莊園,包括他們現在站的土地全部包裹在內,這會兒發動起來,一股詭異莫名的氣息從地下滲出,讓他們一群聖者都有些心驚肉跳。
不愧是天巫!
葉無鶯的神色已經平靜下來,他甚至微微一笑,“同樣是聖者,但是,卻也並非實力都一樣。譬如都是九級,有人卻可以以一敵十,將那十個九級打得落花流水。”
這話一出口,趙博齊和上官虎的臉色都變了,因為他們就是以一敵十的十中的兩個。
葉無鶯說的這個人這兩年在京中大出風頭,他的年紀也不大,只有三十一歲,比上官虎和趙博齊都年輕,但偏偏比他們都要強大,同樣是九級,他們一起上都奈何不了那人。
而這會兒,葉無鶯既然已經是聖者,就不是他們能夠參與的戰鬥了,正想悄悄往後退去的兩人聽到這話心中一怒,腳下自然一頓。
就是這一頓,他們只看到了一線明亮的劍光,猶如那霹靂驚雷,在眼前乍然爆開,之後,視線裡便是灰濛濛的天空,甚至還沒感覺到疼痛,眼前就徹底黑了下去。
上官虎、趙博齊死。
動手的自然是葉無鶯,他兵不刃血,就這麼輕飄飄地在七名聖者面前殺掉了這兩人,即便有等級的壓制,也足以叫人驚懼了,因為那兩人的面前,還攔著七名聖者!
可是,他就這麼閃電一般,出劍、殺人、落地,一瞬間就已經站到了他們的身後。
太快太凶太鋒銳!他的整個人都好像化作了一把劍,直要將這天都戳一個窟窿!
正如葉無鶯所說,同樣是聖者,互相之間也有高下,只有成為了聖者才會知道,聖者絕非武道的終途,而是另一個開始,否則像趙申屠這樣早早已經是聖者的人,為何還日日勤修不輟?因為他們都知道,面前還有一條艱難的大道要走,比九級踏入聖者還要艱難。
但是,並不表示他們就會真的為這句話害怕,比起葉無鶯,他們進入聖者已經很多年了,比如之前說話的那個老者,他成為聖者超過了三十年,自然比葉無鶯還清楚聖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哪怕瞧著沒有葉無鶯鋒利難當,他也是真正強大的聖者!
葉無鶯這邊只有他和趙弘柚兩人,在他殺了上官虎趙博齊之後,這樣的一戰是連青素這樣的九級武者都插不上手的,她只是配合顧輕鋒,指揮著他們帶來的那些士兵,將其餘刺客全部清理乾淨。
謝玉和阿澤並沒有撤去迷宮,現在這些賓客也未必就都是他們這一方的人,還不如困住得好,不然背後來那麼一刀子,才叫真的煩人。
“司卿那邊怎麼樣?”顧輕鋒趕過來的時候,謝玉和阿澤正替司卿守著門口。
操持巫陣的巫其實並沒有那麼脆弱,但是他的大半心神放在巫陣上,其餘方面的防護自然要差一些。
葉無鶯正與一名聖者交手,劍氣縱橫,劃過青石地板,一道足有三寸餘深的劃痕將那些青石都要劈成兩半,旁邊莊園那不算高的圍牆自然支撐不住,瞬間碎成一堆碎石。
而就在這時,虛空之中突然出現一把長刀,直接刺向那名聖者,他畢竟是聖者,反應能力極快,迅速往右閃躲,那把刀仍然刺入了他的左肋,給他帶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大家小心!”
巫陣已成,司卿的巫偶可以在這裡神出鬼沒,而且巫陣越來越強,甚至開始封鎖這些聖者的能力,雖然這會兒影響還不算太大,但是久戰下去,絕對對他們不利。
“快!速戰速決!”
然而,說起來容易,葉無鶯怎麼可能會和他們速戰速決?
同樣是聖者,他的身法比那些人要快,他們要殺他還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拿下的。
“葉統領小心!”趙弘柚喊了一聲合身撲了過來。
那個老頭兒手中的奇形兵器忽然變化,鞭首化作毒蛇一般柔韌的細絲,朝著葉無鶯飛來。那細絲藍汪汪的,半透明的顏色,幾乎不用猜就知道必然沾有劇毒。
趙弘柚一劍救了葉無鶯,自己卻被那細絲輕輕“咬”了一下,瞬間一股黑氣沿著手腕飛速往上躥去,她毫不猶豫,揮劍直接將左手連著手腕整個兒削去!
葉無鶯的神色更冷,手中劍化作一道長虹,沒有去管趙弘柚,而是毅然決然地削去了那白髮老頭的腦袋。
這時候,守在司卿門口的謝玉、顧輕鋒、青素和阿澤也陷入了苦戰。
“妖族!”謝玉咬牙切齒地說,“他們當真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勾結妖族!”
大殷西有蠻人,東有龍族,南有鮫人,在極東之地,妖族世代生活在那裡,四族之中,最神秘的是龍族,最和善的屬鮫人,最弱的其實反倒是蠻人,最令殷人厭惡的當屬妖族。
因為妖族的名聲不好,不少故事裡,妖族以人類為食,又狡猾善變殘忍無情,從來都是充當著負面角色的。
這會他們面前,就有兩個強大的妖族,看實力,當屬妖王一族。
謝玉和阿澤聯手,水木相生,方能勉強與一個妖族打成平手,顧輕鋒和青素雖都是九級,卻遠遠不是那名妖王的對手,只因那名妖王手段詭異,精通術法,不多時就將顧輕鋒和青素困住了。
“那個留給我,長得真不錯,我要把她帶回我的清月洞去!”那個妖王一雙淺紅色的眼瞳帶著某些淫邪的意味看著謝玉,讓謝玉心中一陣火起,“那個小子勉強也可以入眼,那兩個殺了吧,這兩個留著。”
他騰出手來,一塊兒對付謝玉和阿澤的話,他們倆絕不可能是對手。
顧輕鋒和青素長相平凡,顯然沒讓這妖族看上。
“你們退開。”司卿清冷的聲音想起,“兩個小妖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謝玉松了口氣,和阿澤一起迅速往後退去,而司卿的聲音一響起,那兩個妖王互相對視了一眼,神色立刻凝重起來,根本再顧不上其他人了。
門“吱呀”一聲打開,司卿坐在巫陣中央,眼眸半閉,黑髮披散。
那兩個妖王頓時眼睛都亮了起來,因為司卿長得太好看,他不僅僅是容貌上的美麗,氣質更是特別到令人一見難忘,無人能夠比擬。
“不愧是天巫。”一個妖王讚賞著,掏出幾樣散發著濃重邪異氣息的物件,“你可不許與我搶,他是我的。”
兩一個妖王爭辯說,“你要方才那兩個人類我不管,這個必須歸我。”
他們恨不得自己先吵起來。
司卿輕笑一聲,忽然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辰,帶著淡淡的嘲諷之意,“我老遠就聞到了妖物的臭味,你們居然還真的敢站到我的面前來。以為憑藉那麼點兒本事就能對付得了天巫?我只能說你們真的愚蠢,被騙了還不自知。”
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妖族覺得一股涼意從脊椎往上攀升,一瞬間覺得面前這個叫人心動心顫的青年變得無比可怕,猶如神靈一般讓他們心神戰慄。
“你、你別講大話!我們將妖神殿裡的聖、聖物都帶來了——”
“你們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妖族明明有野心,卻只能安分地龜縮在極北之地嗎?”司卿慢條斯理地說,“要知道,這大殷千萬裡江山那麼繁榮富饒,極北之地再如何寬廣,氣候嚴寒怎麼都比不得大殷,只因那些狡猾的老妖王在害怕。”
這兩個確實是新進階的妖王,一個七百多歲,一個甚至還不滿七百歲,都算得上是妖族中的天之驕子,於百年前突破到妖王之後,就一直住在自己的洞府之中,在不小的一片地盤上作威作福。當有人類聯繫他們,說願意出大價錢請他們幹一宗案子的時候,貪婪膽大的他們立刻答應了,早在幾個月前,他們就秘密潛入了大殷。
“他們害怕的可不是大殷那些聖者賢士,他們害怕的——是巫殿!”兩個容貌甜美可愛的孩子驟然出現在司卿的身側,“因為巫,是你們妖族的天然剋星啊……”司卿的口吻不無嘲諷,巫本就有祛除邪惡的本領,巫的術法天然能夠克制妖族這些邪祟,蠻人的薩滿碰上巫會稍遜一籌,本質上大概是因為他們的力量來自一頭生存了千萬年的西荒異獸,異獸雖然不是妖族可比,卻也有近似之處。
極北之地的那些老妖王很清楚是怎麼回事,只要巫殿裡那些個天巫不死,他們就不敢真的進犯大殷,因為碰上天巫的話,即便是妖王也是九死無生。
不得不說,這一招玩得挺漂亮的,他們許以重利,勾引兩個不懂事的小妖王跑來作死,並不是真的認為他們能殺司卿,或者將司卿帶走,只是阻攔一下司卿而已,以便外面那些聖者能夠順利圍殺葉無鶯,之後即便是他們死在司卿手中,木已成舟,根本挽回不了什麼。
總之,這兩個小妖根本就是被人騙來,和炮灰差不太多,偏偏他們自己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快跑!”總算有一個徹底醒悟過來,發現面前這青年身上有股讓他幾乎忍不住瑟瑟發抖的恐怖氣息,當機立斷扭頭就跑。
另一個還沒反應過來,“跑什麼——”就一聲尖叫,被沁控制住了,渾身猶如火燒一般動彈不得。
一個照面,他就被徹底拿下。
想要逃跑的那個妖王也沒跑掉,半空之中,直接被玄一擊擊中掉了下來,狼狽的摔在地上。
明明是兩個強大的妖王,在面對司卿的時候卻毫無反抗之力。
謝玉和阿澤這才跑過來,將兩個半死不活的妖王直接擒住了,並沒有要了他們的性命——這可是兩個重要的證據,勾結妖族嘖嘖嘖,究竟是誰想出的這等餿主意,好好謀劃一下的話,能夠潑他們好大一盆髒水!
場中一片混亂,謝玉心中更加冷靜,她擔憂地朝外看去,“鶯鶯……”
葉無鶯當然沒事,七個聖者被他殺了四個,只剩下三個了,頓時壓力大減,今天,他一個都不容他們逃走!
“葉統領!”趙弘柚靠在他的身旁,渾身浴血瞧著很是狼狽,她受的傷比葉無鶯重多了,趙家人對以傷換命習以為常,她的控制力甚至還不如葉無鶯,為了保護他又拼死攔在他前面,傷得重是理所當然的。
葉無鶯無暇理會她,一劍朝剩下的一名聖者挑去。
這時,一柄短匕悄然伸出,刺向葉無鶯的後背!出手的竟是為了保護他身受重傷的趙弘柚!
匕首刺出的方向極為刁鑽,悄無聲息又恰好在葉無鶯視線的死角,匕首上附著著特殊的巫咒,能夠瞞過聖者的感知,她出手極快,又狠辣俐落,匕首上抹著劇毒,一刺之下,葉無鶯絕難活命!
“叮!”葉無鶯就好像背後長了眼睛一樣,攔住了她的匕首,然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終於忍不住了嗎?”
“你知道!”趙弘柚失聲叫了起來。
他當然知道,上輩子圍攻他的聖者一共有八個,面前的七個,再加上……
趙弘柚。
☆、第八十七章
葉無鶯的眼神平靜冷淡,沒有絲毫驚訝的意思,趙弘柚只覺得一股涼氣從尾椎升起,一時間因為這股寒意竟然沒能再次出手,幾乎一瞬間就喪失了戰意。
她想得更多,葉無鶯怎麼會知道的呢,葉無鶯知道了,趙申屠究竟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為何要派自己來?
這裡面只要想得越多,她就越恐懼。這種恐懼並非來自葉無鶯,而是源自對趙申屠的恐懼。她知道,趙申屠是個多麼可怕的人。
葉無鶯不驚訝,對面還活著的那三個聖者卻是實打實的驚訝,為了布好這個局,他們都不知道趙弘柚是他們那方的人,剛才對她也是下死手的。
原本趙弘柚想著若非如此,怎能讓葉無鶯信任?她堂堂聖者,甚至捨棄了一隻手,就為了取信于葉無鶯,能夠一擊得中。
本來計畫得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知道這件事的人不超過五個,應該絕不會洩露出去才是……
可是她動手之後,葉無鶯那句話裡濃重的嘲諷意味告訴她,他早就知道了。
哪怕以一敵四,他也沒有半分恐懼。
這時,忽然又有兩個人朝著戰場這邊迅速躥來,葉無鶯的眼瞳深深,表情不變,趙弘柚和那三個聖者表情卻變了——
那是兩個賢士,而且是他們一眼就認出來的,相當有名的兩個,以他們的本事,別說是他們四個,就是再來幾個,也不是這兩人的對手。心中雖懷著微薄的希望,如果這兩人也是他們的同伴就好了,可是其中一個的身份,使得他們根本不敢生出這等幻想。他是實打實趙申屠的心腹,絕不會為幾位皇子皇女所用。
“原來聖者賢士這樣爛大街。”葉無鶯諷刺地說。
一進入巫陣的範圍,以這兩人的本事,都是一陣心驚肉跳,怪不得葉無鶯一個人能殺掉三個聖者重傷一個,其中一個雖是趙弘柚殺的,但也是先傷在葉無鶯手中,這巫陣實在太可怕,對他們的壓制十分厲害,而葉無鶯在其中顯然不受什麼影響。以他們的眼力,當然一下子就看出葉無鶯只是新晉的聖者,這樣的戰績更讓他們驚異。
“葉統領,我們來遲了。”一個賢士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何我們要來的消息洩露出去,路上碰到幾波死士阻攔,都是清一色的九級,這一次怕是真的要狠狠觸怒聖上了。”
他的歉意很真誠,很顯然趙申屠並沒有真的不管這個兒子,只是好比電視劇中一樣,救人的永遠會來遲一步,見到葉無鶯沒出事,他們這才松了口氣,若是因為他們來晚了葉無鶯沒能活過這次圍殺,恐怕趙申屠的怒意會再一次血洗京城,這並不是他們樂於見到的。
葉無鶯淡淡說,“無事,反正我也從來沒有寄希望於什麼保護和營救。”他的口吻雖平淡,說出來的話卻十足嘲諷,讓這兩個賢士有些尷尬。但是葉無鶯這會兒也是聖者了,這種不客氣本來也沒什麼好指責的。
戰況一下子逆轉,葉無鶯的半條袖子已經鮮血淋漓,血跡正沿著他的手臂掛下來,一滴滴地落在青石縫隙裡。
這本是一個必死的殺局,只是圍殺的人怎麼都沒想到葉無鶯這方早有準備,且竟然奇跡般地在二十歲的年紀就晉升為聖者,這幾乎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一切其他手段都失去了作用,想要刺殺一名聖者,怎麼都需要再來幾個聖者賢士才行,而這一趟七個聖者都死在他的手下,留下一個趙弘柚被那兩名賢士押送進京,葉無鶯根本不擔心還會有第二波刺殺。
原因很簡單,即便是京裡那幾個,也沒有本事再來一波了,不要真以為聖者是爛大街的存在,在整個大殷,聖者賢士的數目都就那麼幾個,他們這樣孤注一擲弄出八個聖者來,已經算是極致了,而這些人一死,對於他們來說是完全的元氣大傷。
青素正在安靜地給葉無鶯包紮,她剪開葉無鶯的衣服,仔細地清理傷口。
司卿皺著眉,“他們想要法不責眾,可沒那麼簡單!”他看到葉無鶯傷的不輕,整個處於一個暴怒的狀態。哪怕這一次那些聖者都被葉無鶯幹掉了,他仍然有種怒氣沒能抒發的不爽,畢竟他們只能說說是被利用的槍,真正的主使者還坐在京城裡呢。
“當然沒那麼簡單。”葉無鶯的心情倒是轉好了一些,“那兩個賢士心中也很憋屈呢,回去肯定會添油加醋,再有趙弘柚這個人證——其實對於趙申屠而言,只要他信了,有沒有人證物證都是次要的。”沒錯,他就是這樣一個偶爾會讓人覺得昏庸的君王,但前提是他信了。趙申屠生性多疑,讓他全然相信一件事其實並不簡單。
青素幽幽開口,“對於聖上來說,這不僅僅是對少爺的刺殺,更是對他的背叛,他不會放過他們的。聖上年紀還輕呢,這麼多年沒有新的皇子皇女出生不過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子女足夠多了,以他聖者的身份,雖然說於子女上沒那麼容易,但其實也沒那麼難。”
她是世僕出身,在宮中的親人都有好幾個,看問題的角度更不一樣。青素話中的意思也很明白,那些皇子皇女以為法不責眾,他們都參與了,難道父皇還能將他們全部殺死給葉無鶯賠命不成?所以,才會下這樣的辣手,務必讓葉無鶯死在這場圍殺之中,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這件事從頭到尾一環扣一環,沒有一絲疏漏。但他們忽視了一個問題,趙申屠還沒老到生不出孩子,而且以他陰晴不定的心性,把他們全部捨棄也不是沒有可能,更可怕的是,葉無鶯沒有死。
或許是因為跨過了上輩子的那道坎,葉無鶯的心情很輕鬆,他忽然一笑,“我現在真的很想看京裡那些人的臉色。”然後,他轉向站在一旁的僕從,“去叫趙推官不用查了。”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這事兒必然也是他們的手筆,否則我剛回來,第二天就這麼正正好地來了這麼一波刺客,也太巧合了。”
明擺著葉慎之只是這件事的前置犧牲品。
司卿看著葉無鶯肩膀處翻起的皮肉,眼中煞氣一閃而逝。
謝玉、顧輕鋒和阿澤在外面安置那些驚慌失措的賓客,他們甚至多半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阿澤的傷稍稍重一些,但是他的體質異于常人,以極快的速度在恢復著,顧輕鋒的一條手臂其實也受了傷,衣袍上也有血跡,謝玉的傷最輕,倒是他們帶來的艾爾沃德的士兵死了兩個,弔唁的賓客只知道出事了,卻大多沒有受傷。
這件事於他們而言雖然是有險卻是無驚,因為早就心中有數。謝玉安頓好那些賓客,才轉頭對阿澤說,“你去問問司卿,那兩個妖族要怎麼辦?”這會兒,他們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滿臉頹色,沁和泠守著他們,這兩個小惡魔將他們折騰地死去活來,連逃跑的心思都不敢有了。但是這麼躺在這裡,對於賓客而言也是一種驚嚇。
阿澤應了一聲才跑進去,沒多久,這兩個半大的“孩子”就在眾人驚異的眼神中,拎著那兩個本該神氣活現的妖王進了屋子。
趙弘柚可以交給那兩個賢士,妖王可不行。他們或許厲害到能夠壓制一般的聖者,但是對於妖王的手段卻很陌生,而巫對妖族有天然的克制能力,如果不是司卿親自出手的話,讓他們逃掉的可能性極大。
這兩個妖王一個原身是雪狼,一個是松鴉,雖然乍一看去與人類差別不大,但是仔細看還能看出獸化的痕跡,譬如那只狼妖屁股後面有條毛茸茸的白色尾巴,耳朵也依然是狼耳。松鴉妖的四肢都帶著黑白相間的羽毛,嘴旁有兩道黑色的陰影,瞧著比那狼妖還要古怪。
葉家人這才火急火燎地出現,幾乎要衝進來問葉無鶯怎麼樣。
“讓他們去安撫下賓客。”葉無鶯厭惡地說,“我沒事,也不想見他們。”隔著門他都聽到了葉無若那虛假的哭聲,“對了,先將我那好弟弟控制起來,就說我懷疑他也摻和到這件事裡了。”
葉慎之的死有很多疑點,他雖不是高階武者,但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屍體上並沒有掙扎的痕跡,而且這樣飽受折磨,他的表情卻並沒有顯得很痛苦,這讓葉無鶯覺得有些懷疑。
青素替葉無鶯包好了傷,站起身來說,“我親自去審一審他。”
“也好。”
葉無鶯是真的根本不想見葉無若那副嘴臉。
這邊一切塵埃落定,這時消息才傳回京裡去,葉無鶯想要看看這群人的表情,事實上他們這會兒的表情確實十分精彩。
趙弘語摔碎了手上的杯子,腳步匆匆地趕往皇后居住的宮殿,她一聲不吭,“噗通”一聲跪在了皇后的塌前,“還請母后救我!”臉上已經滿是惶恐的神色。
葉無鶯若是死了,趙申屠為了一個死去的私生子將他們這群子女全部法辦的可能性極小,可問題就是,他沒死!
皇后眼眸低垂,“將這件事給我仔仔細細說清楚。”身為皇后,她雖稱不上手眼通天,但是整個大殷再沒有比她更尊貴的女人,對於這幾個皇子皇女要做的事,她也隱約知道些,雖然並沒有參與其中。知道,卻並沒有阻止,本來也說明了她的態度,可即便是皇后,也是壓根沒想到他們會輸得這麼慘。
還是太心急了啊——不,是動手得太慢了。當初他剛來京城的時候,身為根本沒有反抗之力的小孩子時,就該將他扼殺在搖籃裡才對,可惜那時候,誰也沒有真正多看重他。
這件事說來複雜,其實也不複雜,為了將所有的皇子皇女都拖下水,這八個聖者的身份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們想要做到完美的法不責眾,就要誰都不落下。譬如原本壓根兒不想參與到這件事裡來的趙弘啟,八名聖者中有一個叫丁源華,算起來應該是趙弘啟的娘家長輩,是戶部尚書丁有程的叔祖父,為了拉他下水,趙弘語找了趙弘霜,迂回利用徐家徐翊巍和丁有程的幼子丁佩雁的私情,方才逼得丁源華出手,著實不算容易了。
再比如娘家身份低微的傻子趙弘毓和最小的公主趙弘琰,為了不讓他們置身事外,他們幾個甚至想盡辦法,找到了趙弘琰身邊最親近女官的家人,綁架威脅,讓這位女官出了大價錢請了一位京中知名的聖者,用的是趙弘毓和趙弘琰私庫裡的錢財。
總之,只要是趙申屠現在活著的這些子女,一個都沒法脫開這件事去,個個都插了一腳。
“不僅如此,”趙弘語輕輕說,“與這件事有關係的官員就多達十九個,個個都是得用的人才,若是父皇真要追究,京中必然一片血雨腥風。”
說完之後,她的心反倒安定了一些,因為她發現,這事兒要追究起來,還真的不大容易。
哪知道皇后娘娘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你那父皇,什麼時候顧忌過這些?不過就是殺人而已,難道幾年前的那件事你忘了嗎?”
有心人想要挑起趙家的內訌,或者說,想要將趙申屠踢下臺,他的身份在趙家都稱不上尊貴,母族身份太低,而且外家一家子幾乎都被他殺盡了,這樣一個皇帝,趙申屠本人又是出了名的任性固執,從不妥協,性情強硬感情涼薄,著實不可能令人太滿意。
然而,這場試圖讓皇帝換人做的陰謀,牽連甚廣,準備也很充分,結果不過是讓趙申屠血洗京城,排除異己罷了。
一想到幾年前那個血光沖天的晚上,趙弘語不禁不寒而慄,跪在皇后腳邊央求,“阿娘救我!”
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叫過阿娘了,皇后有些恍惚,終究幽幽地歎了口氣,“我看著尊貴有權勢,乃是大殷的皇后,但是終究只是他的附庸品。”皇后出身望族,資質出眾,若是不嫁入皇宮,明明也可以有光明的前途,若問她有沒有後悔,早在幾十年前,她就已經後悔過了。
一聽這話,趙弘語嚇得臉色發白。
“你將你那些兄弟姐妹都叫齊了,一起跪到你父皇的書房外去吧。”
“母親!”趙弘語聽到這建議,駭得聲音都顫抖起來。
皇后垂下眼睫,“不要以為你父皇不知道,他既然除了趙弘柚還派了人去,那就說明他從頭到尾都很清楚。看著他是重視葉無鶯,事實上——”她的笑容譏諷辛辣,“不過也是利用他,將你們這些蠢貨和蠢貨背後的勢力都釣出來而已。他這個人呐,還真是涼薄,為了自己什麼事不能做?一切的一切,于他根本沒那麼重要。”
趙弘語嘴唇發白,“您是說,父皇在我們動手之前就知道?”
“那是當然。”皇后緩緩說,“他肯定都知道。你們年紀都漸漸大了,究竟藏著多少力量呢?他大概就是想看一看吧,剛好,葉無鶯就是一顆現成的棋子,多好用啊!只是他恐怕暫時還捨不得這顆棋子出事,也怕讓他心底當真存了恨意,方才又派人去救。以他的心機手段,若是存心要救或者當真著重葉無鶯,救人的根本就不可能遲去一步。”
一時間,趙弘語仿佛才剛剛認識自己的父皇一樣,“他、他真的有這麼可、可怕嗎?”
身為趙申屠的結髮夫妻,皇后輕輕一笑,“若說瞭解他,這世上能超過我的還真不多。不要看輕你的父皇,他能做到現在這個位置上,本就說明了他的可怕。你知道當年和他相爭的那些,你的皇叔皇姑皇伯伯,個個都身份比他高,比他優秀的也不在少數,可最後的勝利者是他,你以為都是運氣嗎?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運道,這是他的本事啊,他坐在那個位置,還坐得這樣穩,因為論謀略手段,那些人一個都比不上他。”
趙弘語覺得從心底湧出來的寒意讓她忍不住要顫抖起來,“父皇容許我們做,事後再清算我們,不論是我們還是葉無鶯,都不過是……”她仿佛看到了她那位父皇,只是嘴角帶著漫不經心的微笑,站在一旁看著他們在棋盤上死命廝殺,神情饒有興趣,眼中卻沒有絲毫的感情可言,“我們都是他的孩子啊。”
“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抱有這種幻想。”皇后毫不留情地說,“你的父皇,父女之情?嗤!”
趙弘語癱倒在地,一時失神,最終,只能接受了皇后的建議。
事實上皇子皇女中,最冤枉的就是趙弘啟、趙弘毓和趙弘琰,他們壓根兒不想參與這件事的,完全是被拖下水。還在莊園中的趙弘琰甚至不知道葉無鶯遭到了刺殺,直到她那位好姐姐的信送到了她的手中,只一看她就如墮冰窟。
“妹妹、妹妹,我們出去玩好不好?”偏偏這時候,趙弘毓開心地來拉她的手。
趙弘琰滿臉悲哀,看著她的傻哥哥,忍不住捂住面容,一下子大哭起來。
她想要的,不過是和哥哥安安分分地活下去,並不冀望其他,然而,連這種微薄的希望都成了奢望。
這件事有多嚴重她暫時還不知道,她只知道,父皇絕不會輕輕放過,什麼法不責眾,她從來都沒有想過。
最終,她看著哥哥擔心的眼神,看著他那雙清澈乾淨的眼睛,還是擦了擦眼淚,看向身旁的侍女,“蔣女官呢?”
“不知道,從昨夜就沒再見過她。”
蔣女官一向是她身邊很得用的女官,往常她都喚她微雨姐姐,因為她叫蔣微雨,沒落士族出身,卻聰慧穩重,很得趙弘琰的信任,將私庫交給她打理。
最終,他們在莊園一間偏僻的廂房裡找到了蔣微雨,她已經死得偷偷的,身體都涼了。懸樑自盡,死不瞑目。
“京城真的要變天了。”趙弘琰苦笑,她知道,即便是跪到父皇面前去辯解,說自己壓根兒不知道這件事,那位多疑的君王只會更加懷疑她。
這時候,趙弘琰才開始後悔,平日裡和趙弘語還是走得太近了一些。
“走吧,我們回宮去。”
事到如今,只能聽從趙弘語的建議,跪到趙申屠的書房門口去,希望能勾起父皇的些許憐憫之心。
然而,他們都知道,這希望是多麼渺茫。
烏雲滾滾,風雨欲來。
在博望祈南,卻是一片風和日麗,秋高氣爽。
“這事兒真的……”趙博瑞歎了口氣,即便葉無鶯讓他不要查了,但他領的命令必然還是要查的,一路抽絲剝繭,正如葉無鶯所說,指向果然是京城。不過,也牽涉到博望的幾個人,葉家的葉無若也在其中。
旁邊一名年輕人也跟著他歎了口氣,“這裡面的水太深了,不如就聽他的,別查了。”
趙博瑞搖搖頭,“哪這麼容易,你以為聖上為什麼派我來?至少也要找到確鑿的證據才行。”
這年輕人皺著眉,“之前抓的那幾個人先押送回京?”
“不,先放著,”趙博瑞平靜地說,“放到葉家那個莊園裡去吧,現在沒有哪裡比那兒更安全。”
青年愣了一下,“不會吧?”
“怎麼不會,哪怕是心知肚明的事,有證據和沒證據終究是兩回事。”趙博瑞平靜地說。
正在這時,葉家莊園來了一名不速之客。
☆、第八十八章
“你說是誰?”
“徐家的。”青素緩緩說,“徐翊巍,記得那會兒我們剛上京的時候,恰巧同路的那個。”
葉無鶯一下子想了起來,他這會兒來找自己做什麼?看了司卿一眼,卻見他帶著淡淡的冷笑。
“去叫他進來吧。”
青素轉身離開,室內只剩下葉無鶯和司卿。
“你知道?”
司卿譏諷地說,“大概猜到了。”
“上輩子也是一樣的?”
“不大一樣,卻差不了多少,當時惠妃、哦不,該叫惠貴妃了,她肚子裡的孩子才六個月。”司卿緩緩說,“這輩子倒是好了點,趙弘啟還沒死。所以我也不知道這件事他到底有沒有參與,上輩子,倒是純粹是被拖下水的。不過這次趙弘啟已經長到那麼大,若說他全然不知,我也是不信的。”
葉無鶯皺起眉,“這和徐家有什麼關係?”
“那會兒你不是看到了麼,徐翊巍與那丁家的小子那麼親密。”司卿的口吻不無譏誚,“親密是親密了,但是徐翊巍可沒打算當真和他守一輩子,時間久了只當丁家那個陪在他身邊是理所當然,聽聞他母親已經開始給他物色妻子了,畢竟他年紀也老大不小。”
葉無鶯想起那會兒他才剛上京的時候,徐翊巍和丁佩雁就已經不小了,拖到這會兒年紀自然不輕,“你還是沒說,徐翊巍為什麼來找我。”
“因為那幾個圍殺你的聖者中有丁家的人,這次恐怕丁家難以那麼容易脫身。”司卿緩緩說。
葉無鶯挑起眉,“他是來為丁家求情?不會吧!”
“當然沒那麼簡單。”司卿的口吻很有些厭惡,“說來很叫人噁心,徐惠商因那大皇女的緣故被迷了心竅,大皇女都已經有了丈夫,他還死心不改。已經為她利用完拋棄了,這會兒又想起他來。利用徐翊巍的同情心,徐惠商同徐翊巍的感情還算不錯,竟然說服了他站到幾個皇子皇女那邊,在徐翊巍的默許下威逼利誘丁佩雁,丁佩雁素來很得丁家人的歡心,可以說是備受寵愛的幼子,他以為自己是為了救情人的性命,事實上徐翊巍只想測試他的真心。丁佩雁為了他搭上了整個家族,他這會兒又反悔想要救人,實在可笑。”司卿對徐惠商和徐翊巍都沒有絲毫好感,“徐家人多半就是這麼自以為是,自私自利。”
“所以,徐翊巍這會兒來求我。”葉無鶯感到有些好笑。
說了一會兒話,青素已經將徐翊巍帶了進來。
昔日那個倨傲俊俏的少年郎這會兒已經長成高大英俊的青年,只是這會兒失魂落魄,顯得很狼狽。
他一進來,就“噗通”一聲跪在了葉無鶯的面前,再沒了昔日的清高傲慢。
司卿見他這副模樣,直接嗤笑一聲,顯然對他這副做派感到很看不上眼。
“……還請、還請葉統領饒了丁家,他們當真是被逼無奈。”徐翊巍低著頭,想起不久前丁佩雁看自己的眼神,只覺得渾身血液都要涼透了。
他與丁佩雁一同長大,青梅竹馬之情不比他人,情不知所起,竟是互相有了那等念頭,也有親密無間甜蜜快樂的時光,年少時恨不得將對方視作眼珠子,時間久了很多事成了習慣,便有些懶散起來,徐翊巍覺得自己不那麼愛丁佩雁了。
頂著家中壓力那麼多年都不曾娶妻,這次母親提起,他沉默應對,竟是沒有拒絕。本來麼,他就不像丁佩雁那樣,他也是可以喜歡女子的,去過那麼一兩次風月場所,見到那些嫵媚嬌俏的女子,也不是全無反應。
只是,他沒想過就此和丁佩雁斷了往來。
徐翊巍早習慣了丁佩雁在自己的身旁,他忍受不了與他一刀兩斷。可是,又沒那麼愛他了,便裝作為家族所迫,不得不娶妻的模樣,他以為丁佩雁會理解的,畢竟他是那麼愛他。
偏偏丁佩雁不,他果斷地提出了分手,竟是絲毫不留戀的模樣。
徐翊巍一顆心就好像浸到了冰水裡,冷透了,那段日子簡直食不知味又酸又苦。他覺得丁佩雁早就不愛自己了,這會兒剛好借著自己娶妻了斷這段感情,他甚至懷疑丁佩雁另有了愛人。
明明徐翊巍自己才是那個要分開的人,到頭來疑神疑鬼心痛難忍的也是他。
本來麼,他的文才武功都很不凡,在京中都是有名氣的青年才俊,當然不至於為此昏了腦袋,可是,因為這件事生生折磨了一月有餘,甚至想著不成親了去與丁佩雁重修舊好。
他拒絕了。
徐翊巍暴跳如雷,恰好碰上徐惠商前來遊說于他,徐翊巍心中一動,竟想出了那等主意來測試丁佩雁的真心。
當徐惠商派人將徐翊巍的“血書”和信物交到丁佩雁的手中時,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事到如今,家族都被丁佩雁牽累,他的恨讓徐翊巍承受不起,這種猶如實質的恨意壓得他的腰都直不起來,更是心痛如絞。
葉無鶯只是微笑,這徐家人其實情種還挺多,譬如為了趙弘霜往死裡作的徐惠商,再比如眼前這個為了情字智商下降到負值的徐翊巍,再比如——咳咳,他身邊這個應該不算吧?
反正司卿從不自認自己是徐家人。
但是這會兒,徐翊巍卻將腦袋往地上重重一磕,“天巫大人,看在同是徐家人的份上,還請——”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葉無鶯簡直要歎氣了,司卿最討厭有人提他徐家人的身份。
果不其然,只聽司卿冷冷說,“別跟我提徐家!徐家那個老頭子怎麼還沒要了徐惠商的命?有這樣的敗家子,還一次次地縱容他,總有一天毀了徐家。嗯,似乎留著他也不錯,我等著那一天。“
徐翊巍打了個哆嗦,他能跑到這裡來,還是從家裡逃出來的,一旦回去,恐怕面臨的是更嚴酷的家法,可是他顧不上了。
“我有證據的,這件事是我和徐惠商合謀逼迫丁家,丁家並沒有刺殺葉統領的心思。”
葉無鶯卻微微一笑,“徐家人智商都這麼低嗎?”
“他們素來相當蠢,”司卿很快回答,“真想不到蠢貨集中的家族還能好好存活到現在。”
徐翊巍忍氣吞聲,哀求說,“我說的都是真的,當初那封假血書我這裡有留存,送信道丁家去的人也還在……”
“我想說,你真的沒有腦子嗎?”葉無鶯歎了口氣,“僅僅憑藉丁佩雁,其實並不能完全做的了丁家的主。就憑丁尚書對丁佩雁的寵愛就能派出一個聖者來刺殺我?你想得未免太天真了。”
徐翊巍打了個哆嗦,“你是說——”
“這只是一個引子,”葉無鶯平靜地說,“更大的可能,那個丁家聖者之所以出手,是宮裡的意思。”不管是惠妃還是趙弘啟,總之脫不開關係,如果說上輩子趙弘啟已死的情況下發展也是一樣,多半是惠妃的主意。
在京中的時候,葉慎恬曾經和他說,宮中惠妃是個最溫柔的性子,所以她的兩個兒子脾氣也最好,這一點他持保留意見。上輩子,她的兩個兒子都沒能活到成年,可是她在宮裡的地位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反而因為兩個兒子的死,在葉無鶯被圍殺之前已經被升為惠貴妃,在葉無鶯死的時候,她已經懷有六個月的身孕。
這樣一個女子,怎麼可能簡簡單單用“溫柔”來形容?
大殷的皇宮可比真正的古代還要恐怖,別說是皇子皇女了,那些皇妃哪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而且下起手來毫不容情。趙弘顯平庸,趙弘啟軟弱,這兩個皇子即便是活下去了,爭奪那個位置的可能性也不大。
徐翊巍閉了閉眼睛,又磕了個頭,才站起身來轉身離開。
他是一時間昏了頭腦,糊塗了,卻並不表示他是真蠢,顯然,他從葉無鶯的話裡聽出了什麼,這會兒回去,想保住的只有丁佩雁。
男兒膝下有黃金,他願意為了丁佩雁跪葉無鶯,自然能夠為了保住丁佩雁做任何事。
葉無鶯只想說,早幹嘛去了?
青素歎了口氣,“不知道聖上會如何處理此事。”
“上好的藉口,剛好可以讓他再殺一批人。”葉無鶯嘲諷地說。
祈南平靜下來,每日來弔唁葉慎之的依然絡繹不絕,司卿的心情卻一天比一天壞。
葉無鶯以一敵八把圍攻的聖者殺了個一乾二淨的消息傳了出去,於是,二十歲還未行冠禮就已經是聖者的葉無鶯頓時成為大殷多少女孩兒的夢中情人!尤其跟著家中長輩來弔唁的那些世家士族的少女們看到高大俊美容貌無雙,又身著素服有些憂鬱模樣的葉無鶯時,一顆心落在葉無鶯的身上就不足為奇了。
按禮,葉無鶯要為祖父守孝三月,比起古制,已經寬鬆許多,古制上動輒守孝一年半載三年五載的,現如今子女守孝一年,到了孫輩,三個月便可以算是出孝了。
可是幾乎所有人都知道葉無鶯不會在祈南留三個月的。
趙博瑞調查的案子已經牽連不少人,很快就會進京去了,葉無鶯作為當事人,定然也是要進京的,而且,十月二十八是他的生日,怕是要在京城行盛大的冠禮。
一時間,博望那些懷春少女的心都要碎了。
守孝期間她們不敢妄動,可若是等等,那就沒機會了呀!
眼瞧著那容貌昳麗的青年英武不凡當世無雙,卻沒有接近的機會,讓她們心焦不已。
雖然她們基本都知道,以她們的家世根本沒法配得上這天家的麒麟兒。若他真是葉家子那倒還好,即便資質再出眾,以她們大世家大士族女子的身份,指不定還能奢望一下妻子的位置,但他本該姓趙,這真是個叫人痛苦的真相。
司卿的暴躁也源自於此。
他的無鶯和上輩子不同了,即便是一樣出眾的相貌,但氣質比曾經更加出挑,只看一眼就足以勾起人的情思,再加上附著在他身上的那些故事,不管是當今聖上的私生子,母為大巫父為帝王,還是他資質出眾能力卓絕,甚至是西走荒漠遠行異國,都可以寫成傳奇故事,供那些好奇的世家士族子弟羡慕談及。
這對於司卿來說,並不是太好的體驗。
他的佔有欲本就強,還是為了能夠徹底奪回葉無鶯才強自忍耐,可仍然還有人一再想要挑釁他的容忍度。
“無鶯哥哥。”白裙的纖弱女子容貌秀麗,長睫彎彎,她微微笑了笑,“真是好久不見。”
哪怕多年未見,葉無鶯仍然是一眼認出了她,“是你。”
司卿站在一旁,渾身冒著酸水恨不得直接出手幹掉這少女,他眼神不善,“你是誰?”
“我?”她似乎有些悵然,“當年只差一點,我就與無鶯哥哥定親了呢。”
葉無鶯:“……”騙鬼!
面前這位貌若少女的女子就是當年爬過葉無鶯窗戶的王臨初,哪怕王家已經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博望還沒死透,明明王家和葉無鶯已經結下了深仇,這次葉慎之的喪事,他們仍然厚臉皮地派人來弔唁,來的不是旁人,正是王臨初,也是她主動擔起這項任務。
司卿聽到這話卻差點炸了,“定親?”
“聽她胡說!”葉無鶯沒好氣地說,“我只是在想,你們王家為什麼還有臉出現在我爺爺的葬禮上。”
王臨禪已經被帶走了,他和葉無若一樣,與葉慎之的死有牽扯。
王臨初眨了眨眼睛,“為什麼沒有?我又沒做錯什麼,做錯的是其他姓王的,與我何干?”
葉無鶯:“……”他差點忘了,這也是個腦回路異于常人的。
“你是王家的人?”司卿眯了眯眼睛,虛空之中忽然出現一把長刀,直直朝著王臨初劈了下來!
他這一手十分狠辣而且出乎人的意料,夜的身形只探出些許,這把刀卻悄無聲息,朝著王臨初的脖頸而去,一看便知是要將她的腦袋割下。
“叮!”王臨初手中小巧沉重的金燕剪險之又險地擋住了這一刀。
她的臉色蒼白,想不到這位天巫直接就這麼下了手,她自問從未得罪過他,為何——
看著葉無鶯冷漠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會救自己。王臨初趕緊說,“我手中有證據,我知道是誰殺了你的祖父!”
司卿不甘不願地讓夜停了手,他知道,既然她說了這句話,葉無鶯不會讓自己再殺她。
“你知道?”
“我知道!”王臨初喘息了一聲,“不是王臨禪也不是葉無若,他們頂多只能算是幫兇。”
“那是誰?”
王臨初眨了眨眼睛,“是葉其允。”
葉無鶯覺得自己的腦袋“嗡”了一下,“你說誰?”
“葉其允。”王臨初清晰地吐出這個名字來。
葉無鶯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些乾澀,“他不是已經死了嗎?”而且已經死了快二十年了。
葉其允是葉無鶯名義上的父親,也是他母親葉其裳的親生哥哥,傳聞這位是個實實在在的紈絝子弟,早年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死的不明不白。
王臨初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覺得司卿的眼神如利劍般刺在她身上才收斂了一些,“他沒死,一直沒死。你的外祖父葉慎之當真是個人才,雖說自己在四個兄弟姐妹中最為平庸,卻生了兩個最優秀的兒女。你的母親被巫殿帶走還好一些,葉其允早年,其實是葉家資質最好的一個,可是沒兩年,大家就忘了這回事,因為他還比不上那幾個資質不如他的堂兄弟。在葉家那個環境裡,”她的笑容變得有些譏嘲,“他只能成為一個紈絝子弟,醉生夢死,鬥雞走馬,不學無術。”
那是一層保護色,為了保護他自己,可惜,卻並沒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
“他在哪裡。”葉無鶯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王臨初平靜地看著他,“葉其允嗎?”
“是。”
“你見過他的,也知道他的名字。”
“什麼?”
“當年他詐死,為了幫他轉換身份,我那鍾情于他的姑姑可是費了大力氣的,替他轉換容貌,假造身份,甚至入了仕途。”
葉無鶯聽得有些心驚,“是誰?”
司卿忽然在一旁說,“是賀統領吧。”
葉無鶯:“……”他的三觀受到了強烈的衝擊。
“也就是說,王貴妃在嫁入皇宮之前,就已經喜歡那個假的‘賀統領’了是嗎?”
王臨初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不錯,她早早就定下了幫他詐死的計畫,若非我們王家這樣在博望城手眼通天的世家,他的詐死計畫怎可能做得這樣天衣無縫!”
“不對,王貴妃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入宮了,而葉其允詐死是在之後。”
王臨初眯了眯眼睛,“因為計畫趕不上變化,家中送她進了宮,但交換條件就是要幫著葉其允脫身,”她輕輕一笑,“我那位姑姑還真是情深。隆湖賀氏與我王家本就是姻親之家,又遠離博望,就成了上好的選擇。更何況那位私生子因為長得醜,哪怕資質好,卻也在家中不得歡心,賀家主從來不喜歡他,他也多半時間住在外面,後來出了意外,橫死在外邊兒,賀家主便假稱他外出遊歷,幾個月後,葉其允便成了那個醜大哥。他也真捨得,為了轉變身份,毀了他那人見人愛的俊美容貌,甘做醜得人厭狗嫌的賀家子。”
葉無鶯還真的沒想到,上輩子他見過“賀統領”好多次,絲毫沒有在他身上看出破綻。
“那個鄉下接來的醜妻,就是他之前的妻子張氏吧。”司卿忽然想了起來,“假作合離再嫁,沒多久就蹊蹺地病死了。”
同樣是詐死而已。
王臨初笑得十分嘲諷,“是啊,可憐我那姑姑一片深情,又貴為貴妃,偏偏對這樣一個薄情的人念念不忘。他根本就不愛她,心中還是想著他那個鄉下老婆,甚至成功成為統領之後,仍然認那個張氏當妻子。”
葉無鶯皺著眉,“他為什麼要殺祖父,這是他的親生父親!”
“因為他恨他。”王臨初平靜地說。
“你為什麼要將這件事告訴我?”
王臨初露出一個奇異的微笑,“因為我也恨。我恨王家,我恨它明明沒落了怎麼還死而不僵,竟然這麼難以摧毀。”
葉無鶯忽然不想再問下去了,他決定直接將王臨初交給趙博瑞。
“要回京了嗎?”
“嗯,回去吧。”葉無鶯疲憊地閉了閉眼睛,“有些真相,還不如不知道。”
怪不得葉慎之完全沒有掙扎的痕跡,表情甚至帶著些許解脫,根本看不出痛苦。他一定知道,對他下手的人是誰,那是他唯一還活著的兒子啊!
聽聞賀統領夫妻育有三子一女,祖父恐怕是樂於見到葉其允兒孫滿堂的,哪怕他親手殺了自己。
又在莊園裡留了三天,葉無鶯和帶著人從祈南回了京城,他倒是想直接回艾爾沃德去,但是這顯然不可能,他是想遠遠躲開,卻也沒想和大殷徹底割裂。
這一回,內侍再請他進宮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一路暢通無阻,卻迎面遇上不少好奇的目光,顯然,現在這位皇家私生子已經徹底成了傳奇人物。
他被直接帶到了趙申屠的書房。
“啪”地一聲,一個翡翠筆洗在他的身旁被砸得粉碎。
趙申屠臉如寒霜,“你個孽子還知道回來!”
一群內侍眼觀鼻鼻觀心,一個都不敢說話,聖上那可是聖者,一個筆洗扔過去竟然沒扔准誰信啊,明顯就是不想真的傷到那位呢,一時間頭低得很深了,就怕觸怒了這對天家父子。
葉無鶯抬起頭來,絲毫不懼地與趙申屠對視,“既然你不歡迎我回來,我明天就回艾爾沃德。”
趙申屠差點被他氣得仰倒。
可是,葉無鶯是真的不怕他。
一點都不怕。
☆、第八十九章
葉無鶯想的是這件事裡誰的收益最大,想來想去居然是趙申屠,這個結論讓他不寒而慄。
各個皇子皇女經營多年,哪怕不顯山不露水,到底也是有些基礎了,這次出手的八個聖者,除了丁家那個和被收買的京中聖者之外,其他的或多或少有人沒有想到,譬如趙弘柚,之前絕大部分人都以為她是趙申屠的人,若不是這次的事,誰會知道她已經投靠了某個皇子。其實這次她肯出手,大概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這位皇子到底有什麼魅力和能力,讓一位聖者背叛帝王並從容赴死?
趙弘柚沒死成,正在受刑。葉無鶯抬頭,看向瞧著滿臉怒氣的趙申屠,心中想著他臉上在生氣,心中是否在微笑?
帝王心術,本就深沉難測。
葉無鶯忽然說,“賀統領為什麼沒死。”他突如其來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趙申屠微微一怔,隨即沉下臉來,“他本該死在流放的途中,既然沒死,自然是有人欺君罔上救了他。”
作為帝王,哪怕他再怎麼優秀,也不能說完全掌控了朝堂,作為給他戴綠帽的賀統領和王貴妃,以他的脾性自然是不能活的,所以王貴妃死在了冷宮,賀統領本該在流放途中丟了性命。事實上他收到的消息也是如此,有人謊報了消息,現在這位元又出現在這次的案子裡,可見與他的那些好兒女有關聯。
若非王臨初自己站出來,這事兒確實沒查到他的身上去,也很難查到。他做事很縝密,幾乎沒留下多少和他自己有關的線索,牽涉其中的葉無若和王臨禪都不知道他究竟是誰,奇怪的是,王臨初竟然知道。
“或者不該叫他賀統領,該叫葉其允。”葉無鶯冷冷說。
趙申屠放緩了口氣,“我知道,他是你的舅舅。”
“舅舅?”葉無鶯嗤笑一聲,“我沒有執意要我性命的舅舅。”
趙申屠眯了眯眼睛,“這你就錯了,他從沒想過要你的命。”
“你說什麼?”
“是王恩容想要你的命,如果不是他明面上聽王恩容的話,背地裡並未聽令行事,你碰到的只會是更兇險的情況。”
葉無鶯沉默下來。
王恩容就是那位王貴妃,她不知道趙申屠派人保護葉無鶯嗎?未必不知道,可是派去對付他的力量似乎總差那麼一口氣,使得不論是在博望城還是在來京城的途中,一路都是有驚無險,直到司卿出手,徹底讓他們再無法惹事。
趙申屠看著他,“即便如此,他還是必須死。”
“我知道,”葉無鶯的神情也很冷漠,“他畢竟殺了我的祖父。”
不管葉其允怎麼想,在葉無鶯的心理,葉慎之的分量要大大超過葉其允,而且從上輩子看,葉其允也未必就是想要保護他,不過是沒那麼想殺他而已。本來都沒見過,說是親人,除了血緣之外,又沒有其他牽絆,哪裡能有什麼感情。
既然趙申屠知道得這麼清楚,恐怕在葉其允和王恩容私情被發現的時候,就查清了葉其允的身份,司卿以為是自己設計使得事發,事實上未必如此。趙申屠查到王恩容幫著葉其允轉換身份,而且他並不是表面上那副醜模樣,自然就坐實了兩人之間不簡單,即便沒有私情也必然是有私情的了。
可是那時候,趙申屠絲毫沒提過葉其允是他的舅舅,是葉其裳唯一的兄長,只想著秘密處死他。
葉無鶯看著趙申屠的眼睛,知道這個人情緒再如何外露,事實上內心恐怕一直是冰冷的,而且堅硬如石。
“我要回艾爾沃德去。”葉無鶯又說。
每次來大殷,他就覺得累。
趙申屠看著又要發火,他冷笑一聲,“人都說故土難離,你倒是好,要把他鄉作樂土。”
“因為這裡的糟心事太多。”葉無鶯直言不諱。
趙申屠眯了眯眼睛,“怎麼,這事兒你就不管了嗎?”
“我管與不管有什麼區別?”葉無鶯反問,“反正你不會放過他們。”他是想回來殺人的,葉其允定然會死,但是想來祖父不會願意看到他死在自己手中。這個現實讓葉無鶯感到很糟心。
趙申屠緩了緩情緒,英俊逼人的臉龐沒有表情,“不許走,你的冠禮就在半個月後,不要再挑釁我,我的耐心很不好。”
大殿中的氣壓一下子低下去,那幾個內侍戰戰兢兢地站著,只覺得腿都要發軟,說出這句話的趙申屠比之前那個發怒的他更加可怕。
葉無鶯覺得自己還是很識時務的,“好吧。”
看似他答應不走,其實只是答應冠禮前不走而已,他已經打定主意,冠禮之後立刻離開。
他的生日是十月二十八,反正也沒怎麼好好過過生日,從小到大除了在葉家的時候葉慎一借著他生意的名義擺過幾次小宴之外,幾乎沒人真正在意過他的生日。
皇城還是那個皇城,比起他第一次進宮來見趙申屠的時候,宮內人對他的態度明顯發生了變化。
小宮侍低著頭,誠惶誠恐地送他出去。
這是個敢跟皇上頂著幹的人,著實不能等閒視之,至少其他皇子皇女一個都不敢——這會兒就更不敢了,誰不知道啊,因為圍殺眼前這祖宗的事兒,那些皇子皇女都倒了大黴了,之前跪在殿外那麼久,皇上視而不見不說,一天一夜跪下來,才叫他們滾回自己的殿裡去。
這待遇差別太大了。
葉無鶯慢慢往外走去的時候,迎面碰上一個宮裝美人,她瞧著年紀不算太大,宮裝本就繁複,但她穿著的顏色素淡,又極會打扮,一支長簪玉色清透,襯得她面容愈加秀麗,好似那山嵐碧水,有種別樣的溫柔風流。
“惠妃娘娘。”宮人彎下腰去,態度恭敬。
葉無鶯只看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還真看不出她竟然兒子都已經那麼大了,因為看上去著實年輕。
在這種時候,她還敢來找趙申屠,自然不會是貿貿然的舉動,母族牽扯到這種事裡去了,她的地位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她的臉上似乎籠著淡淡的輕愁,使得她本就如水的氣質更叫人憐惜。這是個容貌只有八分的美人,但若加上氣質,卻可以算是十二分出色的女人,且她很擅長利用自己的氣質,使人一看她便生不出惡感,更無法想像這樣一個眼眸含情楚楚可憐的女人會心懷惡意。
“這位就是葉統領吧。”她柔聲說。
葉無鶯不冷不熱地說,“見過惠妃娘娘。”
剛給丁家的那個聖者刺殺過,他的態度再糟也沒人能說什麼。
惠妃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化作一聲淡淡的歎息,“我很抱歉。”她誠摯地說,“幸好你沒事。”
“多謝娘娘關心。”葉無鶯終究還是很冷淡,絲毫沒有被軟化的跡象。
少許說了兩句話,兩行人擦肩而過。
惠妃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葉無鶯的身影,臉上已經沒了笑意,她輕輕說,“還真是像。”
“娘娘是說?”
“和皇上,真的太像。”
她身邊得用的女官開口,“確實,長相上與聖上很有幾分相似。”
“我不是說長相,”惠妃口吻輕柔,卻帶著某種複雜的情緒,“我是說,他們倆給人的感覺真的像,冰冷堅硬,猶如劍鋒。”
那鋒利的長劍哪怕抱在懷裡捂在胸口,還沒焐熱恐怕就要割傷了自己。
惠妃想著這麼多年,她努力捂過,最後發現那是一把石劍,再如何努力,都根本沒辦法捂熱的。為了不傷到自己,她那麼小心翼翼,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叫佩甜來見我。”
“是,娘娘。”
葉無鶯出了宮,京城還是那個京城,巍峨、壯闊、繁榮、熱鬧。他上了給他準備的車,並沒有去趙申屠給他準備的莊園,而是讓車夫轉道去了葉家在京城的宅院。
司卿被抓去了巫殿,他逍遙了這麼久,巫殿裡其他天巫早就耐不得他了,積累了一堆怨氣,正待他回來呢。
謝玉和顧輕鋒一回到京城,就和青素一起去見了留在京中的傅斌等人,以前留下的幾股勢力不能就這麼扔了,回來了就要抓緊時間好好梳理一遍。
這會兒只有阿澤陪在他的身邊。
“在看什麼?”
阿澤趴在車窗邊,“再怎麼看,也是京城最漂亮。”
葉無鶯一笑,忽然說,“你喜歡京城還是艾爾沃德?”
阿澤想了想,“艾爾沃德。”
是啊,我也喜歡艾爾沃德,哪怕京城再美。
葉家宅子還是原本的模樣,聽到葉無鶯過來,葉慎恬親自等在門口,一見他下車就跳過來仔仔細細摸過他的肩膀手臂,“真的沒有受傷吧?”
“放心吧恬姨,一點小傷已經好了。”葉無鶯笑著說。
葉慎恬這才狠狠松了口氣,關切地說,“我一收到消息連睡都睡不著了,就怕你傷到了哪裡又逞強不說,那些人真是太過分了,我們無鶯好好的又沒去招惹他們,竟然下這樣的死手想要你的命。”
“最後他們不過是自食惡果。”葉無鶯輕快地說。
看啊,這才是真正關心的人該有的態度。
而趙申屠呢?見面說了那麼幾句話,他甚至連一個“傷到了沒有”都沒問,哪怕看著再在乎他再寵溺他,到底也如那水中月鏡中花,根本虛無縹緲感覺不到真心。
他在這裡的房間仍然被葉慎恬打掃地很乾淨,還是之前的模樣,顯得溫馨而舒適。明明他來得突然,但是屋子裡還殘留著淡淡的熏香氣味,顯然葉慎恬隔一段時間就給屋子熏一遍,連屋裡擺放的花草都很新鮮明豔。
“這是今早才摘下的,”葉慎恬笑盈盈地說,“香氣很淡,免得你不愛。”之前給他屋裡擺過玉蘭,偏偏葉無鶯不喜歡玉蘭的香氣,那之後葉慎恬派人在他屋子裡擺的花都是香氣很淡的。
葉無鶯在京城住過那麼幾年,卻基本都住在巫殿裡很少回來。但是葉慎恬對這屋子從來都是準備地很妥當,葉無鶯隨時都能回來住。
如今再沒有什麼好怕的了,也不需要再躲在巫殿裡,葉無鶯回來好好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
阿澤剛好推門進來,“大哥你醒了?”他將手中的食盤放下,“你午間沒吃東西就睡了,這些東西恬姨已經熱了好幾次了,快來吃一點。”
葉無鶯在桌旁坐下,“那是什麼?”
阿澤將另一手上的木盒也放下,“請帖。”
“請帖?”
“是啊,你睡了這一下午收到的請帖。”阿澤打開盒子,拿出一大疊請帖,粗略看看也有上百張。
葉無鶯手上一頓,“這麼多?”
“對。”阿澤托著下巴說,“恬姨也很頭疼,跟那些送請帖來的人說你在睡覺感覺很像是托詞啊。”
葉無鶯隨手翻開兩張,入目的名字卻讓他一時間有些恍惚。
這些人啊……京城頂尖的那些世家士族,即便是上輩子到最後,他也沒能打入那個圈子。這個圈子裡的人大多傲慢得很,哪怕他是趙申屠的私生子,本該姓趙,他們卻也未必多放在眼裡。這些名字,即便是皇子皇女看到了,也要給幾分面子,客客氣氣地打招呼,不能擺天家兒女的譜,因為他們大多代表的是一股不能忽視的勢力。
“替我將謝玉和輕鋒叫回來,唔,青素也叫回來吧,那些事回頭再做。”
阿澤並不詫異,他丟下手上正在啃的玉米,“好!那司卿大人呢,要不要一起叫來。”
“他——”葉無鶯猶豫了一下,看著面前的帖子全是勳貴家送來的,他在巫殿估計也有很多事要忙,“算了吧,先叫謝玉他們回來。”
阿澤點點頭,腳步輕快地走出去了。
這一疊帖子,他需要和大家討論篩選,最後挑出必須要去的,剩下的全部回絕掉。葉無鶯一點也不想在這些事上浪費太多的時間,反正再過不久,他就要回到艾爾沃德去了。
於是,當天夜裡,葉無鶯就準備要去赴一個不能推脫的宴會,設宴人是義北侯,葉無鶯從到了京城開始,幾乎從來沒和勳貴們有多少來往。
歸根結底,不過是他們看不上葉無鶯的身份。趙申屠再看重他也沒用,這些勳貴矜貴著呢,哪是那麼容易攀得上的。葉無鶯也有自己的驕傲,懶得去結交這些看不起他的勳貴。
京城的幾大世家,多半都有一重勳貴的身份。譬如義北侯姓容,也是世家大姓,京城幾大世家之中,趙、徐、上官三家最為悠久,底蘊也最深厚,再往下數,便是容、萬、太叔、尉遲、齊、衛、夏七家,這七個世家中,容氏最為清貴,與趙家牽扯也最少,其他幾家之中,往往都有與趙家聯姻的子女,但容家沒有。容家的子女婚嫁都挑的是百年書香的人家,哪怕門第稍差一些也無妨,要的就是文武雙全知書識禮——換句話說,老趙家他們都未必看得上,畢竟黑殷趙氏是出了名的重武輕文。
也因此,容家人與趙家人多少有點互相看不順眼,但即便如此,大殷的朝堂上仍然少不了容氏。只因現在大殷的知名文人,多半以師從容氏為榮,容家的書院講精而不講多,是比官學還牛逼的存在,幾乎就是大殷最知名的貴族學校,培養出來的學生也是真的多驚才絕豔之輩。
像是大殷朝堂上的文官,就大多與容氏有那麼丁點兒關係。
葉無鶯沒有推掉這個邀約也是有點好奇,他覺得自己哪怕從圍殺中活下來了,其他皇子皇女前途晦暗,以容家那等重規矩講道德的人家,照理也是看不上自己的啊?
畢竟他們可是連老趙家都看不上呢,怎麼可能瞧得上葉無鶯。
“真的好奇怪啊。”謝玉也在感歎。她滿意地看著葉無鶯身上的穿著,他們沒有換上講究世家風雅的寬袖長衣,葉無鶯頭髮剪得太短了,就算是換上那樣的衣著,只會叫人覺得不倫不類。
講句實話,真正矜貴的世家子,多半是要蓄髮的,這樣穿上風流寬鬆的幾重衣,以玉冠束髮,配以檀木或白玉簪子,方才顯得十分優雅高貴,雍容華美。
葉無鶯的頭髮剪得短到和現代人無異,趙申屠看到都很心塞,想著半個月後的冠禮可要怎麼辦,他這樣短的頭髮,要插簪都沒法插好吧?
於是,今天他穿的更類似於那片大陸那邊的禮服。修身的禮服是純白色的,上衣立領,黑曜石紐扣一直扣到脖頸,腰部是寬牛皮腰帶,裹以銀線鑲邊,再往下是白色長褲,配上一雙微跟皮鞋,外面是一件披在肩上的羊毛呢的大衣,純黑色,紐扣是大顆的藍寶石。周身上下沒有多少綴飾,只是別了幾枚精緻的貴族勳章。
這一身明明顏色很素,黑白兩色,絕稱不上華美,符合他現在正在守孝的身份,但不知道為何,就叫人覺得從頭到腳都奪目到了極致。
這種緊身的衣衫在大殷很少見,也唯有葉無鶯這樣身材完美的青年穿著這樣的衣著,方能增色好幾分。
“如果沒剪頭髮的話,之前恬姨給你準備的衣服也很好看。”謝玉有些遺憾。
那是真正世家大族的子弟才會穿的衣服,精緻華美,一針一線都看得出大家手筆,一旦上身必然也是效果極佳,可惜了,葉無鶯的頭髮實在是與那衣服沒法相配。
“長頭髮的話太麻煩。”葉無鶯戴上手套和禮帽,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走吧。”
為了和他相配,謝玉和顧輕鋒他們也隨之穿的事較為西式的禮服,阿澤換好衣服,略有些不自在,他不習慣這樣緊身的服裝,但是不得不說,這身衣服很襯他,原本只是樣貌清秀的阿澤,硬生生穿出了幾分禁.欲的味道。顧輕鋒不耐煩穿裙子,她本來也沒穿過裙子,也就跟著他們穿的男裝,顯得很英姿颯爽。只有謝玉穿著簡潔風格的禮服,她沒有穿那些繁複的綴滿了蕾絲的裙子,本來她也受不了那些,簡單的禮服裙,沒有用裙撐,倒是沒太古怪,只是瞧著不夠端莊而已。青素也和她一般衣著,不過更低調一些而已,
靈力車一路將他們送到宴會地點,這次容家設宴並不在容家大宅,而是在水上。
黑河作為京城的護城河,也有一縷活水被引入城內,到了夜晚,各色畫舫停在河上,時有歌舞樂聲傳來,十足風雅。
“不愧是容家,連宴請都要搞這種風雅的玩意兒。”顧輕鋒這話不知是贊是諷。
他們一行人往外一站,著實太吸引眼球,遞上帖子不多時就有人將他們引到一艘最大的畫舫上。
船上燈火通明,到處都是以靈石為能源的燈,將這船照得猶如白晝。
以葉無鶯為首的一行人走進來的時候,一時間船上賓客都靜了一瞬。
其實很多人都知道葉無鶯長得好,這不是什麼秘密,京中見過他的勳貴不多,但知道他長得好的卻很不少。但世家少有長得難看的,這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是稀奇事。
可他們都沒想到他長得這樣好。
很難用簡單的英俊又或者秀麗來形容這個青年,他那雙斜飛的劍眉,星辰般的眼睛,以及完美無瑕的口鼻,連臉部的線條都顯得這樣恰好到處的漂亮,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他周身那股子淩然銳氣。
眾人都看到了他“古怪”的衣著,可正是這樣的衣服,使得他的氣質更加冷肅,帶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英武高貴,尤其襯得他那寬肩窄腰,修長身姿十二分地叫人賞心悅目。
不僅僅是他,跟著他來的那一群人除了謝玉、青素和顧輕鋒三個女子之外,個個高大英俊,充滿一種難以形容的男性荷爾蒙氣息,氣勢驚人,惹得宴上一群世家女子心臟忍不住狂跳起來。
哪怕瞧不見臉,只看這身形,就足以叫人臉紅心跳,也真是古怪。明明衣著嚴謹,偏像是沒穿衣服一樣叫人不好意思看。
“葉統領來了。”
一個青年站起身來,帶著笑容朝他走來。
葉無鶯眯起眼睛,聽著青素在耳邊提點,“容家容逸非。”
看著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人,葉無鶯忽然就知道了容家請他來的原因。
☆、第九十章
容逸飛,不論是這輩子的他還是上輩子,這都是個陌生的名字,但是一看到面容,他就把這個人對上號了。
他是司卿的愛慕者。
這時候,青素已經在他耳邊輕輕提醒,“……他的母親姓丁,是丁有程丁大人的親妹子。”
戶部尚書丁有程出身士族大戶丁氏,這是京城出了名的書香門第,幾乎代代都有通過科舉為官的士子。丁有程本身是榜眼出身,書自然讀得好,他的妹妹自然不可能是目不識丁的女子,恰恰相反,也是滿腹詩書,極有名氣的才女。因此門第雖然稍差一些,她還是順利嫁入了容家。
葉無鶯恍然,然而很快就帶上了微微的笑,心中卻感到十分膩味,早知道就不來了。不僅聽到這個倒胃口的消息,還看到這個倒胃口的人,只是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司卿都對他毫無興趣。
容逸飛也是長相很出色的青年,面如冠玉氣質儒雅文質彬彬,基本就是世家子的範本樣的人物,風度極佳,一雙眼睛溫潤如玉,滿身的書卷氣,顯然是從小在墨香詩書裡養大了的。有句話叫腹有詩書氣自華,容逸飛就是這樣的人,與他的名字相得益彰,有股子飄逸的詩書氣。
“容撰書,雖是初次見面,真是久仰大名。”容逸飛也有官職,只是個八品虛銜,撰書這個位置就專為他這樣讀書好的世家子而設,哪怕再是虛銜,這也是虛銜裡最清貴的那一種。
容逸飛正在以一種考量的目光看著葉無鶯,讓葉無鶯感到更加不高興了。
但是表面上,容逸飛非常客氣周到地將他迎到了宴中,說句實話,葉無鶯還沒坐下來,就覺得與這裡的人格格不入。相比較之下,顧輕鋒和謝玉都比他受歡迎。
這樣的宴會自然不是走“奢侈”風的,而是走風雅的路子,連酒都是淡的沒有滋味的梅花酒,菜色也是看著漂亮,一碟子就那麼兩三口,擺得是夠好看了,但是不一會兒就冷透了難吃得很,除了風雅之外,幾乎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當然,主家叫了幾個雅伎來,男女都有,清一色長得瘦不伶仃,容貌秀麗,素著面容,穿著上也是沒有半點兒豔麗奢靡,若是尋常世家子在這裡,定然覺得無滋無味,都叫了伎人,怎叫這麼無聊的,連笑都不會笑,一個個抬著下巴給誰看。
可文人喜歡的就是這種調調,這些雅伎不僅會吟詩作對,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這會兒奏著雅樂,清清淡淡,不僅技巧出眾,還頗有幾分本事。能來容家的宴會,自然也是京裡最優秀的雅伎了。
毫無滋味地坐了一會兒,葉無鶯想著要找個什麼藉口早點脫身,就聽到容逸飛正在大談尊重師長、兄弟友愛之道,頓時覺得一陣反胃。
“既然生作兄弟姐妹,血濃於水,自當寬容以待,兄弟姐妹若做錯了,訓誡自然是必須的,卻不可因此壞了親情……”容逸飛說得真情實感,聽得宴上眾人都齊齊點頭。
見氣氛到了,容逸飛轉過頭來,十分誠懇地對葉無鶯說,“既然生為兄弟姐妹,血脈相連本該是這世上最親近之人,他們雖是有錯在先,但若你寬容以待,便是你的寬容有德——”
“誰是兄弟姐妹?”葉無鶯冷冷說,“他們姓趙我姓葉,你說是兄弟姐妹,去問問他們認不認。”
容逸飛一愣,想不到葉無鶯這樣回答。
本來這樣一個宴會,雖稱不上是鴻門宴,卻也未必有多少好心。為那些個被聖上圈禁的皇子皇女們求個情也不算多大事,葉無鶯若是不答應,剛好可以說他心胸狹窄不能容人,本來嘛,皇子皇女們對他起了殺心,可是他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又沒真的被殺害。若是答應了,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容逸飛也不想見母親整日以淚洗面。
人都是如此,對旁人的事總能夠“客觀”幾分,心中暗自嘀咕著“這不是沒死麼”,即便是真死了,恐怕他們也只會想,不就是個私生子麼,死就死了,還要大家都跟著陪葬不成?
說來叫人心寒,可世事就是如此,事不關己,自然可以冠冕堂皇。
“把我一個小地方來的末流世家之子認作高高在上的皇子皇女們的兄弟姐妹,我看容撰書是喝醉了吧。”葉無鶯的話裡滿是嘲諷,“既然喝醉了,不若醒醒酒?”
眾人根本還沒反應過來,包括那兩個保護容逸飛的高階武者,根本沒看到葉無鶯動手,只聽“噗通”一聲,容逸飛直接被扔下了畫舫,掉入了深秋那冰冷的河水裡。
“噗!”謝玉忍不住笑出聲來,打破了一室的靜寂。
然後才是尖叫聲腳步聲,入水救容逸飛的落水聲……葉無鶯拿起那精緻的白瓷酒杯,喝了一口那淡而無味的梅花酒,這才嘗出那帶著梅花氣息的微甜酒香。
嘖,其實還是不錯的嘛。
容逸飛很快被救了上來,眾人紛紛對葉無鶯怒目而視。
“怎麼樣,酒醒了嗎?”葉無鶯笑眯眯的,似乎臉上還帶著點兒關切。
從上輩子他就看這傢伙不順眼了,裝什麼裝,哪怕能做到裝逼的最高境界,那也是裝逼!更何況,想要道德綁架自己?開什麼玩笑!
容逸飛哆嗦著,話也來不及回一句,飛快跑到隔壁內室去換衣服了。他雖然身份高貴,書也讀得極好,資質卻不算太高,年前倒已經升了五級,但煉氣士身體本就不如武者,五級的煉氣士落到這冰寒刺骨的河水裡,一時間受到的衝擊仍然讓他冷得血液都有些不暢。
“葉統領!你怎可如此膽大妄為!”
終於有人鼓起勇氣跳起來指責葉無鶯了。
葉無鶯斜著眼睛,“你是誰?”
“我、我是——”這人鼓著眼睛,氣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敢這麼面對葉無鶯自然也不是無名小卒,他姓衛,也是京城幾大姓之一,只是不比容逸飛是嫡枝嫡子,他也是衛家這一代的長房出身,只可惜是個庶子,平日裡與容逸飛多有往來,純粹是他努力抱著容逸飛大腿,大抵就類似于容逸飛小弟的角色。
這個小弟還挺上道和忠誠的,這會兒還敢替他出頭。
葉無鶯卻只是笑,“看來你也喝醉了。”
“噗通!”
又是一聲落水聲。
眾人:……
葉無鶯的心情好起來,他笑盈盈的,一時間那俊美的面容在燈光下仿佛籠著一層柔光,叫人不敢逼視,明明該和其他人一樣同仇敵愾,座上幾個年輕男女卻忍不住心旌動搖,幾乎不敢抬頭看他那張勾人的臉。
不多時,容逸飛換好衣衫出來,他的臉上帶著些許薄怒,面色微白,看著葉無鶯的目光也沒了之前的溫潤柔和。
“你——”然而,要讓他出言指責,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他的教養讓他無法說出太過分的話,可以說這位從小到大都沒吵過架,想要吵架的時候舌頭就像被捏住了似的,一時間說不出來了。
一見他回來,宴上不少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紛紛朝他圍去,噓寒問暖,讓容逸飛感到好了不少。
正在這時,一個戲謔的聲音響起,“這裡好熱鬧。”
眾人朝門口看去,只見一人站在那裡,月白裡衣鴉青色外袍,一頭青絲烏黑如墨,就這麼披散在肩頭,只以一根銀色玉環束在身後,燈光之下,當真可以說是眉目如畫容顏豔麗,雖臉上帶著淡淡的倦意,使得眼下有淺淺的一抹青痕,似是大病初愈一般,面容仍有殘留的些許病容,讓他的肌膚白得幾乎要透明一般,就愈加顯得那雙眼睛烏黑明亮,薄唇的唇色紅得好似山櫻。這男子太過美貌,卻與這樣清雅素淡的文人宴會格格不入。
尤其他朝著葉無鶯遞去一個眼神,那眼神含嗔似怨,讓在場不論男女都心頭一陣跳。
看到這人,便會真切體會到什麼叫美色惑人。
一看到他,容逸飛的臉色就變了,他垂眸,不自在地理了理衣衫,忍不住直起了脊樑。
容逸飛的祖母姓徐,算起來應該是司卿隔了房的堂姐。自從發現自己對司卿的愛慕之後,他就一直苦苦壓抑著,因為他所受的教育告訴他,這不僅僅是道德敗壞的問題,且涉及人倫,畢竟他們之間隔著輩分呢。雖如此想,心卻根本不受他的控制。
“你怎麼來了?”葉無鶯明明沒做什麼,偏偏有種詭異的心虛。
來人自然就是本該被困在巫殿無法脫身的司卿。
司卿一眼掃過葉無鶯旁邊的謝玉、顧輕鋒、青素和阿澤,心頭頓時更加不爽了,怎麼把他們都通知到了,獨獨不叫自己?
“這宴會多無聊,我租了條小船,不如到旁邊去喝酒說話。”司卿說。
一聽這話自然有人跳出來,“你是何人,膽敢私闖容家宴——”話沒說完,就被旁邊人拉住了。
司卿身為巫,在勳貴之中也是很有名的,因為他姓徐。
眾人竊竊私語一番,就啞了聲音,不論他身為天巫的身份,還是出身徐家這個事實,都能很快叫人閉嘴。
“可別這麼急。”葉無鶯微笑著說,“你看,我這裡說不定還有架要打。”
如果不是司卿出現,容逸飛那兩個護衛幾乎就要撲上來了。
當然,也只是幾乎而已。
司卿嗤笑一聲,“他們傻嗎,不過是兩個□□級的武者,你連聖者都殺了幾個了,他們敢送到你手上來,指不定一個不小心就誤殺了。”
……
……
廳內又是一陣死寂。
誤殺是個什麼意思?
然後眾人才恍然間想起,這個葉無鶯已經不是彼時那個令他們看不起的葉無鶯了。因為他年紀太輕,進來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的,他們幾乎都忘了,這已經是一個聖者。
二十歲的聖者。
正如司卿所說,還是個殺了七個聖者的兇殘傢伙。
這會兒想要對付他,這不是找死嗎?
容逸飛也是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揮了揮手讓那兩個護衛走開。但是今天被扔下水的事兒呢,難道就這麼算了?
他的心裡感到無比憋屈。
司卿走過去,很自然地擠開了原本坐在葉無鶯身旁的青素,在他左手邊坐下,直接問:“我們什麼時候回艾爾沃德?”
“你現在還可以長時間離開嗎?”葉無鶯驚訝地說。
司卿肯定地答:“可以!”
不可以也要可以,自從回到大殷開始,他連葉無鶯的手都摸不著了,在艾爾沃德還有可能滾到一張床上去呢好嗎?有些事是食髓知味的,開了這個頭,他對葉無鶯更加日思夜想,只能看不能吃簡直要憋死他了。
聽到兩人自然地開始說話,容逸飛只覺得自己的心又酸又苦,給旁邊一個面容清矍的中年人使了個眼色。
這人姓張,是個大殷知名的禦史大臣,很有幾分風骨,他清了清喉嚨說,“現如今諸位皇子皇女都被圈禁,聽聞聖上要狠狠追究這次的事,趙推官和理常寺卿齊大人已經介入,一旦找到證據,怕是定不會手下留情……”他歎了口氣,“再如何也是親生的父子,聖上如此不饒人,朝臣也有些心寒。”
“這些與我有什麼關係?”葉無鶯嘲諷地說。
“若是葉統領能退一步,大家都會感念你的仁慈。不論怎麼說,名聲傳出去總也是件好事。”
葉無鶯微笑著說,“看來張大人也需要醒醒酒。”
眾人聽到那落水聲的時候幾乎都要麻木了,船上救人的船夫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只得任命地下去救人。
容逸飛這下是真的怒了,想不到葉無鶯是這樣混不吝的性格,“你可別太過分了,張大人在朝中素有清名,你——”
“我怎樣?”葉無鶯懶洋洋地說。
司卿在旁邊看熱鬧,也看出了幾分趣味,“還真的有點兒意思。”
“你、你當真名聲都不要了嗎?”
葉無鶯盯著他,“名聲?那東西可以吃嗎?”
“你若想更進一步,怎可能不要名聲!要知道,你到現在還沒入趙家的宗廟呢!”容逸飛情急之下,這話脫口而出。
一時間廳內鴉雀無聲,這話大家心裡都清楚,但是沒一個人敢說啊。就好比葉無鶯是趙申屠的私生子大家都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拿到明面上來說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葉無鶯冷冷說,“看來容撰書的酒還沒醒。”
話音剛落,時刻戒備著的兩個護衛眼前一花,他們家少爺又一次“噗通”一聲掉到水裡去了。
……
……
眾人幾乎要抓狂了,這還怎麼說,誰說誰入水啊!
大家縮了縮腦袋,頓時不敢說了。
廳內陪坐的那些青年男女反倒目光奇異地看著葉無鶯,覺得這真是個妙人。
包括那些仍在奏著雅樂,眼睛卻忍不住朝這裡瞟來的雅伎。
不得不說,長得好還是很有優勢的,若是做這事兒的是個貌若無鹽的醜大漢,怕是大家都要生出厭惡之心,覺得他行為粗魯招人討厭,但偏偏葉無鶯長得好。今日裡剛來不說其他,“豔壓全場”還是沒問題的,長得太賞心悅目,做起這事兒來非但瞧著不討厭,反倒叫人覺得瀟灑恣意,好玩有趣。
葉無鶯面上在笑,內心卻在冷嘲,名聲這東西有個屁用,你瞧趙申屠,他有名聲嗎?不論在登基前還是登基後,他都沒有任何名聲可言,咳,這話也不是完全正確,應該說他是有名聲的,不過都是負面的名聲。
在趙申屠還沒有登上皇位之時,就不是什麼仁善的主,反而是很多人都知道他心狠手辣手段強硬,但那又如何,最後的勝利者還是他。
以德服人這話是沒錯,可是根本不適合用到帝王身上,尤其是大殷的帝王。
大殷的領土太大了,又不是真正的太平盛世,眼見著四海升平,事實上內憂外患一直存在。世家勢大,外有異族,若是講究德治,怕是大殷早就跟另一片大陸一樣,分裂成多個小國家了。
可直到如今,大殷仍是完整的國家,強大、強盛、不容侵犯。只因趙家從來不像容家這樣講究什麼文人風骨,重視名聲,搞什麼仁政。一代代的趙家君王,幾乎無一例外走的都是強硬的路子。誰不服,打到你服!
等到容逸飛第二次被撈上來,凍得瑟瑟發抖的時候,整個宴會上已經沒人再敢對葉無鶯說什麼了。
這時候,才有人想起以前葉無鶯在京裡就有個“暴鶯”的名聲,長得猶如那黃鶯的歌喉一般美妙動人,卻別指望他真像鶯歌燕舞一樣美好,他的性情暴戾,手段酷辣,從來不是善人。
於是,一場容家的風雅宴會,就這麼慘澹地收了尾。
容逸飛覺得自己的面子都丟盡了,直到最後都不敢去看司卿的臉色,心中失落又失意,卻不大敢再去招惹葉無鶯。他真的招惹不起這樣的人,他不笨,知道今天自己的那句話大概明天就會傳到聖上的耳朵裡,這事兒可討不了好,頓時又悔又怨,偏偏只能憋著,發作不得。
葉無鶯可以不要名聲,他卻不能不要。容家子若是連名聲都丟了,還剩下什麼呢?
司卿果然租了條小船,正飄飄晃晃地在河上蕩漾,他將青素等人都趕了回去,只邀了葉無鶯一人上船。謝玉朝他做了個鬼臉,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拉著顧輕鋒下了船。
“阿鋒,我們也去尋點樂子吧,時間還早呢,聽說這河上有幾個可有名的伶人……”
聲音漸漸遠去。
說是小船,自然是不大的,只一個船艙,支起窗戶可以看到外面清淩淩的河水和倒映在水裡的秋月。時近十五,這月兒圓又不圓,月色盈盈,正是一片好秋景。
司卿果然備了美酒,不是剛才宴上那沒滋沒味的梅花酒,而是辛辣帶勁的白酒,怕又是司卿從謝玉那搜刮來的高濃度蒸餾酒。
以前司卿身體不好,是不能飲酒的,現如今身體好了大半,偶爾也能淺酌一回,只是不能多飲。偏這人還喜歡酒,葉無鶯也是這輩子才發現他這個愛好的,畢竟上輩子他的身體沒好過,再喜歡酒也不能喝。
幾個涼菜也都是京裡知名酒樓做的,是極佳的下酒菜。
葉無鶯托著下巴看向司卿,“你這是什麼時候準備的?”
“就之前,我知道容家的宴會極其無聊,你肯定不耐煩呆著。”
葉無鶯笑了笑,“這容逸飛好似還是喜歡你呢。”他狀若不經意地說。
司卿聳聳肩,“這輩子我和他幾乎都沒見過幾面。”其實最初的時候,司卿和容逸飛勉強也算是朋友,畢竟他那古怪的性格,能有人受得了都不容易。容逸飛是他的晚輩,但兩人年紀卻差不多,上輩子最早他不知道容逸飛的心思,容逸飛又一貫順著他,倒也算是有些交情。只是一旦知道他別有用心,就立刻一刀兩斷了,這輩子更是沒有絲毫往來。
“我覺得我們改變了很多事,但是,似乎有些事再如何都沒改變。”
司卿笑了起來,“你這是吃醋了嗎?”
葉無鶯沒好氣地說,“你看我這像是吃醋?”
司卿不笑了,然後又生氣,“你為什麼都不吃醋?像我現在再看到那幾個傢伙,殺了他們的心都有。”不僅僅是司卿容易招蜂引蝶,葉無鶯也是一樣,長相在這裡放著呢。
葉無鶯哭笑不得,這人一時笑一時生氣的,真是陰晴不定。
“無鶯。”
“嗯?”
司卿扣住他的腦袋,深深地吻他。
似乎不管親吻多少次,他們都能輕易讓對方顫慄沉迷,竟是多少次都不曾減淡這種感覺。
“你這才是……別有用心吧?”葉無鶯模糊不清地說。
這只有他們兩人的小船,月色秋水,酒香醇厚。
明擺著——意圖不軌。
☆、第九十一章
在司卿租下的那條小船在河上輕輕搖晃的時候,宮中卻是一片肅然。
幾個皇子皇女跪得幾乎要昏過去的舉動並沒有打動趙申屠冰冷的心,他們被各自送回各自宮中圈禁,之後第一個倒楣的是二皇子趙弘申。
他生母早逝,沒有可靠的人為他打點善後,第一個被趙博瑞抓住了把柄。當確鑿的證據放到趙申屠面前時,他冷笑一聲,幾乎沒有猶豫,立刻下令將這個兒子流放。
本來他對這個豬一樣的兒子就沒有什麼感情。
趙弘申這麼多年來苦心孤詣,一直堅持著扮豬吃老虎,甚至硬生生將自己吃成了個胖子,瞧著格外憨厚無害,行事也毫無出彩的地方,終於被他爹當成一頭豬給宰了。
流放其實不算太糟的結局,但也要看流放的地方。
什麼地方不好,偏偏是西荒,那裡恰好有葉無鶯留下的一營士兵,聽聞直到現在他的威信和力量仍然沒有削減——本來就有士兵跟著他去了艾爾沃德,西荒現在沒有戰事,之後陸陸續續也有一些西四營的士兵悄悄去艾爾沃德繼續跟著葉無鶯,他們的本質上仍然是西四營的士兵,甚至給培養出了好些個水準不錯的軍官出來。
流放到西荒,根本就是“羊入虎口”。
趙弘申在拿到旨意的時候,就癱軟在地,他知道這事兒根本沒有他僥倖的餘地,葉無鶯那樣的人,絕不會放過他的。
但這對於京城,甚至整個大殷來說,都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因為這個皇子平時就不出眾,竟然沒有任何人站出來反對,於是,趙弘申就這樣被確定了未來的結局。
幾乎沒有多少人意識到,那原本抱著“法不責眾”思想的團體,已經悄無聲息地被瓦解了一塊。現在他們顧得上的只有自己,這樣的幻想被打破,更再也顧不上其他人。
做得越多,馬腳就越多。
座上的君王冷笑著,令趙博瑞繼續徹查。
這天清早,淅淅瀝瀝的秋雨淋濕了街道,不管那些大人物發生了什麼事,京城的百姓仍是數十年如一日,早早便做起了該做的營生。
謝玉和顧輕鋒跟著搬到葉家的宅子裡暫住,她從葉家大門裡走出來的時候,葉無鶯他們還沒起床,嘖嘖,不知道司卿昨晚得手了沒。
某種程度上來說,鶯鶯的臉皮是很厚的,但是,偶爾嘛,臉皮又很薄。他們都沒有刻意去戳破他們兩人的關係,但其實都心中有數。
要知道偶爾無意的眼神才是虐單身狗的大殺器啊!
她穿著輕便的連衣裙,艾爾沃德的少女們很喜歡這種柔軟的棉布裙子,樣式很簡單,只在裙擺上玩些花樣,領口和袖口的蕾絲很秀氣,外面再套一件寬鬆毛衣,幾乎已經是謝玉現代時候習慣的衣著。
裙子不夠厚實,不過沒關係,她的內功深厚早就能夠抵禦這種程度的寒意。
直接往南市走去,她剛在一家早餐鋪子裡坐下,眼前就有人遮擋了她的光線,她托著腮抬起頭,“趙大人不是忙得頭不見尾嗎?怎麼這麼閑穿過京城跑到南市來吃早餐。”
像他這樣的大貴族,自然不可能將宅子置辦在南面。
趙博瑞一本正經,“偶爾也要放鬆一下心情,我已經被那兩樁案子弄得頭都大了。”他的身材要比葉無鶯還高大一些,長得也是極其端正的那種英俊,如果不是擔任的官位太特殊,整天在和兇殺案打交道,怕是很能成為京中最搶手的黃金單身漢。出身不凡,長相出色,年紀輕輕就已經官位不低,怎麼看都算得上是青年才俊。
可惜了,他幹的崗位不是一般人能夠扛得起來的。
大殷不算是全民皆習武吧,這練武之人的概率也是居高不下,煉氣士一般人玩不起,武者卻絕對可以說是爛大街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像這樣的和平年景,除非參軍,否則普通人也沒多少接觸到兇殺的餘地。練武是一回事,兇殺就是另一回事了。可因為練武的多,這民間深藏不露的高手還真不少,處在趙博瑞這樣的位置,追查一個案子碰上那些天不怕地不怕光棍一條的民間高手,就有可能倒了血黴。再加上他和屍體打交道的時間和次數略多,怎麼想都有那麼點兒變態的潛質——
推官這職位可不僅僅只是判案查案,與謝玉原本理解中古代官職中的“推官”完全不一樣。
簡而言之,趙博瑞的這個推官,更類似于現代公安局裡頭專管刑偵那一塊的頭兒,還是專門破兇殺案的那一種,一般的案件根本不歸他管。
謝玉對於這種職業倒是沒什麼偏見,但是,也不見得多有好感。
問題是,現在趙博瑞正在追她。
沒錯,普遍意義上的那個追求。
按照平時的習慣,謝玉要的小餛鈍和一碟子醬菜,這家早餐鋪子葉無鶯和司卿也喜歡來,以司卿那挑剔到無以復加的脾氣和嘴刁的程度,都能喜歡這家鋪子,本身就說明了它的不凡。謝玉來過一次,就喜歡上了這裡。
趙博瑞照著她的功能表要了一樣的。
雖然接觸的時間很短,謝玉已經發現了一個事實,趙博瑞這人看似正經嚴肅,辦事周到心思縝密,事實上追求女孩子很有一手,嗯哼,就是半點都不生澀,十分圓滑老到啊。
謝玉不是天真純良的二十歲小姑娘,她比趙博瑞更加自然從容,而且一眼瞧出了趙博瑞是個花花公子的事實。
而她本人最厭惡的就是花花公子,哪怕趙博瑞是個頂尖的,分手都能分得讓對方姑娘對他讚不絕口的花叢老手,謝玉也不會對他生出絲毫好感。
可是表面上,她卻只是微微笑著,帶著點兒漫不經心,吃著她的早餐,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趙博瑞說話。
她這樣優雅的姿態和慵懶的態度,落在趙博瑞的眼裡,只會顯得更加迷人,風姿卓絕,令人心醉。謝玉的身上有種很奇特的氣質,他難以形容,總之就是比別人多出點兒特殊的味道,越看越美,仿佛一塊帶著淡淡馨香的暖玉,乍看不那麼光彩奪目,可是越是接近,就越會被她吸引,覺得她美得勾魂攝魄。
這會兒他是真的愛她,對她一見鍾情,至於以後?他從未想過。
趙博瑞此生追求過許多女子,他從不介意對方的家世門第,只因他從未想過將她們娶進家門。再鮮妍美麗的女子,一旦成婚趣味就要大大下降,因此趙博瑞從不去想這些。只是他每次愛上一位女子都是發自內心,也只是想與她們享受愛情的樂趣。在這樣的交往中,他總是風度翩翩彬彬有禮,即便分開也注意不會壞了情誼,因此竟然從未傳出過什麼壞名聲。
例如眼前的謝玉,她是士族出身,但只是地方上的小士族,與他的門第相差太遠。即便是本人再爭氣,資質擺在那裡,哪怕因為奇遇而在二十歲就成為九級煉氣士,要入趙家的門也是很艱難——
這年頭在趙博瑞心中一閃而過,弄得他自己都稍許有些驚異。以前在愛上那些女子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想到過這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哪怕他想,謝玉也不可能答應。
“我要回去了。”她用完了早餐,把葉無鶯、司卿、阿澤和顧輕鋒喜歡吃的讓攤主裝起來,準備帶回去。
趙博瑞看著,“這是給葉統領他們帶的?”
“對。”謝玉付過錢,雖然明明可以放進儲物戒指裡,但她還是拎在手上。他們早就考慮過,另一片大陸的儲物戒指這種東西,短時間內最好還是不要傳到大殷來為好,所以他們在這裡也儘量不用。
艾爾沃德的魔法塔給了他們不少收穫,除了大批的魔法書籍之外,還有一個現成的魔導師可以讓他們壓榨,謝玉和阿澤學習製作儲物戒指的進程不大順利,空間魔法幾乎是另一種領域,他們在努力研究中,但是進展不大,只能在黑市和魔法師公會裡大量以高價購買。
看著謝玉腳步輕快要往回走去,趙博瑞趕緊站起身來跟上。
“你對葉統領真好。”趙博瑞有些酸溜溜地說。
說句實話,葉無鶯上輩子雖然也招桃花,但那張完美無瑕的面容給他招來的桃花男人比女人還多一些,然而這輩子與那時不一樣,他上過戰場殺過蠻人,沒有拘泥於京城,反倒走了出去,不僅心境開闊了,氣勢也與彼時不同。他剪短了頭髮,又喜歡穿筆挺的衣褲,使得整個男性魅力提升了不知道幾個檔次。
也難怪趙博瑞這樣酸溜溜,他知道謝玉與葉無鶯是青梅竹馬,兩人一塊兒從博望城來,這麼多年不離不棄,甚至連艱苦的西荒,遠離故土的異國,她都跟著去了,盡心盡力為他謀劃。
可即便如此,趙博瑞也不得不承認,葉無鶯確實是個極其出色的青年,魅力不比常人。
聽到他這話,謝玉只是輕笑一聲,“是啊,我對他可好著呢。”
“他今年也二十啦,”趙博瑞微微笑著,“行了冠禮便可娶妻了,聽聞現在各家都盯著他呢。”
謝玉對這話題終於來了興趣,不再像之前那樣冷淡,“哦?”
“他雖姓葉,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是今上的兒子,身份不比尋常。再加上現在其他皇子皇女眼瞧著沒了太大希望,自然有人願意將寶壓在他的身上。莫說現在聖上對他十分喜愛,必是要重用的,即便是這裡不好了,海外還有一份基業,再加上他本人長得出色又是當世最年輕的聖者……”
聽著聽著,連謝玉都覺得他們家鶯鶯這條件真是絕了。
以這世界的世家女而言,這樣的物件真是敢於不敢求好吧?
“像是徐家和上官家,哪怕一個出了徐惠商、徐翊巍這樣的蠢貨,一個因為珍妃和三皇子受到牽連,但以兩家的根底,是沒法讓他們傷筋動骨的,連這兩家都看上了葉統領,就更別說京城其他幾家了。恐怕除了那自命清高的容家之外,其他幾家都有些蠢蠢欲動。”趙博瑞說給謝玉聽,然後笑了笑,“說起容家也是好笑,這家人標榜著非知書識禮之人不聯姻,那日葉統領參加容家的宴會,不是鬧了場笑話嗎?倒是有兩個容家的小姐對他上了心,也透出那麼點兒意思來。“
謝玉一聽,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情況,真的還挺好笑的,問題是鶯鶯呐……若是真的和她們有了什麼,那位天巫大人會發瘋報社的好麼?
可是轉念一想,這樣還真的有點道理。要知道巫是不可能結婚的,也沒人管得了司卿,可是葉無鶯的身份,趙申屠要給他辦冠禮,謝玉總覺得有點兒危險。
同趙博瑞告了別,謝玉回到葉家宅子,就看到葉慎恬有些愁眉苦臉地坐在廳裡。
“恬姨怎麼了?”
葉慎恬看到是她趕緊走過來,“還不是收到的帖子,都能堆成山了。對了你看這裡,是幾家送來的禮,瞧著很有些不對。”她打開盒子,拿出一條繡得格外精緻的帕子,“你瞧。”
謝玉忍住笑,“不知道是哪家送的?”
“似乎是齊家送的……”
這年代的世家女其實也挺熱情奔放的,本來嘛,大殷又不是正統的古代,男女之防根本沒那麼嚴重,女子為官的都不少,這些世家女想要追求個愛情,還是挺能放得開的。
恰好他們在說話的時候,司卿從房裡出來,謝玉瞥了一眼,發現他簡直是光明正大地從葉無鶯房裡出來,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以司卿的頭腦,很快就發現了是怎麼回事,哼了一聲冷冷說,“把這些東西都丟出去,平白放著占地方。”
葉無鶯恰好也起來,“恬姨,回頭先把最近的幾個宴給推了吧。”
“你要去哪兒?”葉慎恬對他們兩人從一個屋裡出來視而不見,只關切地說,“再過幾天就要冠禮了,可不能耽誤。”
“我會在那時候趕回來。”葉無鶯披上外衣。
就在今早,趙弘沖也被判了流放。
王家已經式微,賀家卻還在,在殺了葉慎之之後,葉其允就失蹤了,大殷天下之大,要躲個把人其實是很難找到的。這件事與趙弘沖有關係,葉無鶯當然不可能放過他。
流放趙弘沖的地方是東部鹽場,他被趙申屠無情捨棄,且要服六十年苦役,這一去大概永遠沒有可能回到京城。當然,只要人活著,就未必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趙弘沖就是這樣自我安慰的。可是在看到押送他的普通衙役,竟然沒有一個靠譜的護衛護送時,趙弘沖就絕望了,他發現,他的父親是真的捨棄了他,不再關心他的死活。
押送的隊伍剛出發大半天,葉無鶯悠然在南市逛了幾個時辰,才踏上黑市的某個私人傳送陣,去了距離京城兩百多裡的一座城市。他在這裡等著趙弘沖送上門來,然後,和這位好好聊一聊人生。
司卿本也要跟著來,被葉無鶯拒絕了,這件事不需要司卿插手。
這裡與其說是城市,不如說是一座小鎮,風景秀麗,民風淳樸。
在第二天,他就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不得不說,這幾個衙役很負責任,一路跑得還挺快。
“吱呀”一聲,葉無鶯推開了門,衙役們幾乎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身為聖者,他真正要讓他們暈倒,幾乎只需幾縷指風足夠了,他們甚至毫無所覺,醒來都不會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趙弘沖一下子驚醒了,他看到葉無鶯站在面前,臉色一下子煞白,“是你。”
他在離京的時候,就已經不能抱有幻想,一朝落難,又有這樣的大對頭,怎麼想都沒法逃得過。
葉無鶯微微一笑,“看來你一點都不驚訝。”
昔日王貴妃雖然倒了台,趙弘沖好歹還是皇子,哪怕在宮中沒了那麼多的便利,卻也沒人真正敢多麼為難他,可以說仍然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他又頗有幾分籠絡人的心計,因此即便不得勢,卻依然被養得很好。趙家人都長得好,趙弘沖也不例外,他的母親是個美人,趙申屠又英俊逼人,於是,趙弘沖也是個難得的美男子。葉無鶯離開京城的時候,他已經是個高大英俊的少年郎,這會兒看著,卻著實變了個模樣。
明明年紀與葉無鶯差不多,趙弘沖卻好似一下子蒼老了十歲有餘,眼角都有了淡淡的細紋,眼睛更是黯淡無光。他穿著樸素的布衣,這會兒正是深秋,他的衣衫卻很輕薄。哪怕原本身為武者不那麼畏懼寒冷,可是那帶著靈陣的鐐銬鎖住了他的內息,讓他在這樣的天氣裡冷得幾乎要發抖。那間薄衫套在身上,顯得空落落的,他瘦了很多,手腕上的骨頭都戳了出來,戴著的鐐銬磨著皮膚,使得他的手腕有一圈紅痕。
趙弘沖知道這會兒的自己可憐又狼狽,卻恨不得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憐一些。他垂下眼眸,掩蓋眼中深深的恨意。如果葉無鶯死了該多好,正是因為他沒死,父皇總要做給他看,其他兄弟姐妹大多有些手段,他和趙弘申就率先成了犧牲品。
所謂的“法不責眾”其實也有漏洞的,比如推出去兩個替死鬼,其他人自然就罪責輕了。這會兒他的那幾個兄弟姐妹想做的就是這個,可是趙弘沖幾乎要忍不住冷笑,可別以為有那麼容易。
當初趙弘語提出這個計畫時,他幾乎沒有考慮就答應了,只因為他恨葉無鶯。
趙弘沖漸漸長大了,暗地裡查過母親當年的事,發現有巫的痕跡,他很快就想到了與葉無鶯形影不離的那個巫。雖然沒有證據,他覺得這事兒和葉無鶯絕對有關係,畢竟母親和賀統領合謀想要殺害葉無鶯的事他是知道的。
有時候,他也忍不住幻想,若是母親沒有出事,阿姐也沒死,他會是什麼模樣。
越是想,對葉無鶯就越是恨。這股恨燒得他的腦袋混混沌沌,一下子就答應了——其實若是理智一些,他是能想到如果真的要推替死鬼,多半就是他和老二。要知道,他可不像老二那樣跟豬一樣蠢。
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敗了,他自然要想辦法活著,於是,他擺出最可憐的姿態,企圖勾起葉無鶯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同情心。
“無鶯,我們好歹也是有點交情的,”趙弘沖苦笑,“當年你做我的伴讀,我可有半分為難過你?”
葉無鶯想了想,還真是沒有。這也從側面說明,趙弘沖是個無比能忍的人。
“可我聽說,這次的圍殺你可是主謀之一呢。”
趙弘沖趕緊說,“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宮中的地位,即便是想要做主謀,又有哪個會聽我?這事、這事是趙弘語和趙弘旻主謀的,他們身份貴重,母族又強,才敢這樣果斷行事,還一力將所有兄弟姐妹都拉下水。”
這話大概百分之七八十是真的,偏這兩個沒那麼容易動。
“那麼,我只問你一件事,姓賀的他在哪裡。”葉無鶯並不為他那副故作可憐的樣子所動。
趙弘沖一怔,“你是說賀統領嗎?”
看他的模樣,葉無鶯就猜到大抵趙弘沖根本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是葉其允,然而看著他那咕嚕嚕轉著不知道在動什麼心思的眼睛,葉無鶯感到一陣厭煩,心中戾氣一生,伸出手來捏住了趙弘沖的肩膀。
趙弘沖的尖叫聲沒能傳出這間房子,葉無鶯的氣息籠罩著整間屋子,外面的人連一個音節都不可能聽得到。
他捏碎了趙弘沖的肩胛骨,冷冷說,“我的耐心不好,既然問了你話,就趕緊回答,還可以少受點苦。我知道你的心眼很多,但凡讓我發現你到現在還敢玩什麼心眼,你知道,想死也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
趙弘沖顫抖著身體,他雖覺得自己受苦落難,但實則從小到大,從未經受過*上的痛苦。他資質平庸,卻只是在趙家相對平庸,還是順順當當地成了一名六級武者,平日裡折磨一些宮女內侍的時候,別人的痛苦會讓他興奮,落到自己身上,卻不知道原來這樣難忍。
“我說、我說!”他叫起來,聲音尖銳。
深深吸了口氣,趙弘沖痛得幾乎要昏厥,他恨,恨得想要食其肉喝其血,但是,他能忍。
葉無鶯神色冷漠,恍惚間似乎想起了上輩子那個帶著譏嘲和輕蔑的眼神看著自己的趙弘沖,那時王貴妃還在,他正是風光得意之時,堪比皇后之女趙弘語,和有上官家血脈的趙弘旻。
而如今,他穿著囚服,縮在自己的腳邊,瑟瑟發抖。
命運這東西,真的可笑。91
☆、第92章
“……有一天有人送了信給我,我才知道賀統領被人救了,”趙弘沖忍著肩膀處傳來的劇痛,“這次的事情也是他幫著我出謀劃策,只是他有點奇怪。”
“哪裡奇怪?”
趙弘沖喘了口氣,“他和我說不如先主動謀劃著殺死葉慎之逼你回來,謀取趙弘語他們的信任,之後再向父皇告發其他人要圍殺你的計畫,這樣自然可以將其他人陷於不利的局面,自己脫穎而出。”
說著他又苦笑了一下,“可是哪有這麼容易!趙弘語的母親是皇后,她是父皇的原配妻子,家中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大士族,從曾祖父那代開始就世代為相,趙弘旻的母親珍妃姓上官,是上官家的嫡女,上官家不會置他們母子於不顧。我若偷偷高密,雖會取悅于父皇,卻會徹底惡了他們,父皇那個性子……哪會保護我,到時候怕是結局更慘一些。“
葉無鶯挑起眉,知道趙弘沖說的多半是實話,葉其允應該沒那麼天真才對,他恐怕是真的不想自己死在那場圍殺之中。
“後來賀統領又給我出主意,只說我這邊那個聖者還是派去,只需事前悄悄和父皇說一聲,自然可以瞞過趙弘語他們,又能在父皇面前露臉。”趙弘沖看到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到底不敢。”
葉無鶯冷冷說,“或者不是因為不敢,而是因為想讓我死吧。”
坐在地上的趙弘沖就像噎到了一樣,他明明想解釋的,手死死抓著這單薄囚服的下擺,抓得手指發白微微顫抖。
他沒法反駁,反駁了葉無鶯也不會信。
是的,那時候他恨他,就是想讓葉無鶯死。
誰能想到這會兒他徹底落到了此人手中。
而且趙弘沖很清楚,這會兒誰也救不了他。
“再之後,我就假意答應了他,讓他替我殺了葉、你的祖父……”趙弘沖的聲音低下去,他說到這裡已經極其小心翼翼,就怕真正觸怒了葉無鶯。
葉無鶯彎了彎唇角,眼中卻沒有絲毫笑意,“你假意答應了他,他就信了嗎?”
“我不知道,”趙弘沖顯得有些迷茫,“也許是信了吧。”
葉無鶯的心下一片清明,因為他想起了趙申屠的話,趙申屠告訴過他,葉其允不想他死,說得無比肯定。他那時候就覺得有些微妙,現在想來,那種肯定本就不正常,他怎麼會知道得那麼清楚呢?
葉其允扮演的賀統領,是一個很出色的人,不論是謀略武功,都是上上等,別說是趙弘沖了,他能從趙申屠對他的必殺之局中逃走,本就是十分的能人才能辦到,趙弘沖能瞞過他的可能性根本沒有。
歸根結底,趙申屠覺得這人給他戴了綠帽子,十分惱怒之下要將他殺死,可是聽趙申屠提起葉其允的口吻,卻不見有多憤怒,甚至透著點兒葉無鶯那會兒不太明白的複雜平靜。
這會兒葉無鶯已經確定,趙申屠是知道那天的圍殺之局的,甚至很清楚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報信人不是趙弘沖,而是葉其允,正因如此,趙申屠才肯定葉其允對葉無鶯沒有殺心。
但同時,這件事並沒有消除趙申屠對他的殺心,趙申屠仍然要殺他,自然不會將這事告訴葉無鶯,他也擔心葉無鶯知道之後,會對葉其允心軟。
心軟?怎麼可能!
“那現在他去了哪裡?”
趙弘沖搖搖頭,“我不知道。”
話音剛落,另一邊的肩胛骨也傳來劇痛,他淒厲地尖叫起來。
“我說過,我的耐心不好。”
葉無鶯想起來上輩子,趙弘沖曾當著他的面捏碎過阿澤的左肩,雖然後來經過治療,阿澤本身體質特殊,恢復起來也快,沒有留下什麼後患,但是當時的記憶一直留在他一個人的內心深處。
因此,他面對著眼前可憐巴巴冷汗津津的趙弘沖,怎麼都生不出半分憐憫。
“我說、我說,”趙弘沖喘著氣,痛得幾乎要昏厥過去,“我、我確實不知道他在哪裡,但、但我知道他一定會出現!”
“什麼意思?”
“為了謀取我的信任,表示他願意參與到這件事裡來,他當然也要表達誠意,”趙弘沖迅速說,“他留下了一個孩子,他的幼子,我以前在他的家中見過那個孩子,他那時還小,但是手臂上有一個特殊的胎記,我確認過,他確實是賀統領最小的那個兒子,我把他放在西郊一個小莊子裡,只、只要拿上我的信物,就可以接到那個孩子——”他再不敢有絲毫隱瞞,但因為兩邊肩胛骨都被捏得粉碎,疼痛之下兩隻手根本動不了,“在、在京城珍寶閣的掌櫃那裡,我寄存著一枚扳指。”
他害怕路上這個值錢的東西被人奪了去,那不僅僅是可以去那座莊園的信物,也是他留在京中最後一份產業的信物,如果不是現在被逼無奈,他是怎麼都不會說出來的。
“他到底有什麼目的,為什麼要幫你。”葉無鶯冷冷說。
趙弘沖疼得冷汗浸透了衣服,聲音也變得尖銳起來,“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只說讓我幫他去偷一份卷宗,將那份卷宗交給他之後,他很快就把孩子送了來,然後去了祈南!”
“什麼卷宗?”
“一份十五年前的卷宗!”
“十五年前?”
趙弘沖說了一個日期,葉無鶯呆了一下,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好熟悉……
啊!那是他被送到祈南的日子!
等一下,這應該也是——葉其裳死的時間。
葉其允要這個卷宗做什麼?
“我知道的都說了!”趙弘沖央求著,“放過我吧,我、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回京城——”
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正因為都說了,我給你一個痛快。”葉無鶯輕輕說。
就當是兩輩子的仇恨,就此了結。上輩子的趙弘沖給他留下了很多不怎麼美妙的回憶和傷痛,他要葉無鶯死的心倒是兩輩子都沒什麼變化。而且,葉無鶯很瞭解他,別看現在這人癱軟在他的腳下,一灘爛泥一樣絲毫沒有骨氣。
事實上,只需給他些許機會,他就能夠立刻抓住翻身。趙弘沖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偏偏還手段毒辣心機深沉。葉無鶯絕不會給自己留下任何後患。
死了清靜。
葉無鶯沒有急著回到京城去,反而在這個小鎮裡難得躲了兩天享了兩天清閒,直到司卿直接來找他。
“你倒是舒坦。”司卿在他的對面坐下,有些在意這不怎麼乾淨的桌椅。
這是一家小酒館,深秋時節,外面又下著雨,生意並不如何好,不遠處的廚房裡,飄來鹵牛肉的香氣。
“這家的酒還算不錯。”葉無鶯瞧著司卿那挑剔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司卿這樣天生享受慣了的人,能跟著他走南往北本來就是件不容易的事兒,他這人處處挑剔又有輕微潔癖,自小養尊處優慣了的,到了巫殿也是重點培養物件,哪怕巫殿的教育方式變態了點兒,但是物質上面從未缺乏過。
於是,養出這麼個細緻人兒,比養在深閨的女子還要精較。
但是這麼些年,他幼時為了葉無鶯離家出走,從京城到祈南,一個孩子直瘦到一把骨頭,再之後,去西荒往異土,從未抱怨過什麼。若是換成上輩子的司卿,恐怕早冷笑一聲轉身就走。
溫過的黃酒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司卿不喜歡生薑味兒,幸好今天葉無鶯也沒讓溫酒的撒一把薑末下去。
“這家自釀的?”
“是,難得很醇厚。”葉無鶯的口吻平淡,就好似真的在這個雨天碰上個老友一般。
他們兩人對對方的口味習慣,都瞭若指掌。
秋雨淅瀝,落在陳舊的木頭窗臺上,司卿歎了口氣,在滿室酒香和肉香交纏的紅塵氣息裡,透過氤氳的熱氣看葉無鶯的面容,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這次難道又有叫你意外的事?”正因為瞭解,司卿發現葉無鶯似乎有心事。
葉無鶯托著下巴,“我在想,為什麼我這麼笨,活了兩輩子才發現有些事不對勁。”
“什麼?”
“我生身母親的死。”
司卿愕然,“你是說——”
“如果我想查,巫殿那邊會有記錄嗎?”
司卿鄭重地說,“只要你想查,不管有沒有記錄,我都會幫你查清。”
“宮裡的那份卷宗被趙弘沖偷出來交給了葉其允,”葉無鶯的聲音淡淡的,“既然他還想查這件事,我估計他並沒有離京城太遠,甚至很可能還藏在京城裡。”
“在你那一心想置他于死地的父親的眼皮子底下?”司卿沉吟,“倒也不是不可能,畢竟最危險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葉無鶯舉起那粗陋的白底藍花粗瓷酒杯,同司卿碰了一下,微微一笑,“我忽然覺得這大殷也有些意思了?”
“什麼?”
“我兩天前剛殺死趙弘沖,忽然覺得他們這些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司卿安靜地看著他。
“不過也就是這麼脆弱的,一捏就死了。”葉無鶯輕輕說,“我不那麼想回到艾爾沃德去了,因為我發現我已經變得這麼強大,而他們卻那麼弱小。”
“我不想走了,至少不是現在走。”
司卿終於也笑了,“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放心吧無鶯,我會一直陪著你。”
一直。
千山萬水,天涯海角,總歸隨你去。
葉無鶯很信守承諾,在冠禮之前回到了京城,青素迎了出來,明顯松了口氣。
在他身邊的這些人裡,唯有青素對他最為忠心,只因為她和綠歌、談凱江傅斌他們不一樣,並沒有什麼握在趙申屠手中。只是她是趙家世僕,自然不願意葉無鶯和趙家的關係變得太僵。
青素隱隱約約覺得葉無鶯似乎有哪裡變得不一樣了,具體什麼地方不同又說不上來,就覺得似乎某種情緒沉澱下來了一樣,再不像之前那樣叫人憂心。
趙申屠說了要幫葉無鶯辦冠禮,葉家當然不敢說什麼,哪怕葉無鶯這會兒還姓葉。
本來像冠禮這種事,都要家中氏族的長輩來主持,葉無鶯剛走進院子,葉慎恬就走過來,輕輕說:“葉家來了不少人,這會兒正住在後面的院子裡。”
葉家在京城的宅子不算大,但塞進幾十上百個人住還是不成問題的。平日裡後面的兩個院子都鎖著,這下來的人多了,葉慎恬只得派人開了鎖,好好打掃乾淨。
他們自然也是來參加葉無鶯的冠禮的,不僅葉慎一來了,葉慎敏、葉慎萍這些也來了,葉寶山閉關還沒出來,倒是缺席,對於葉家人來說,這可是一件大事,若不是借著這個機會,他們這輩子都不一定能在京城這等地方露臉。
不多時,葉無鶯就在後面的院子裡見到了葉慎一。因為這次來的人太多,這些長輩也有私心的,只怕家裡人蜂擁而至讓趙家人生了反感,並沒有將所有子孫都帶來,只帶了平日最受寵的或者最有前途的那個,要走仕途的話,沒有比在君王那裡留下印象更好的事了。
所以葉慎萍帶了葉無嫣,葉慎言帶了最小的孫子葉無晦,他雖然才剛十一歲,但天六品的資質使得他成為這一代中的佼佼者,當年葉無鶯離開博望的時候,葉無晦才剛滿周歲,與他幾乎從未見過。葉慎敏不好帶葉無燮,不僅僅因為他與葉無鶯有舊怨,而且當年葉無暇的事到底對他還是有些影響的,早就絕了前程,所以,帶的也是另一個最有前途的孫女葉無琪。葉慎一毫不意外,帶的是葉無嶸,本來他的長孫應當是葉無昀,可葉無昀與葉無暇交好,與葉無鶯的關係也就不怎麼和睦,於是這次就沒他的份。
葉慎一成為家主之後,幾個兒子也是戲很多,譬如葉無昀的父親明明是次子,可是葉無昀出生得早,成了葉慎一的長孫,自小很得葉慎一的寵愛。後來出生的葉無嶸父親明明是嫡長子,偏出生晚了那麼點兒,他們兩房之間一直關係不大好,葉無昀親近葉無暇,他就親近葉無鶯,於是在葉無鶯離開博望城之前,葉無嶸和葉無鶯的關係就算不上太糟糕。
“無鶯。”葉慎一帶著慈和的微笑,同葉無鶯說。
其實以前葉慎一對葉無鶯就說不上壞,畢竟那時候葉無鶯也算得上是葉家最有希望的一個,只是在親生妹妹和葉無鶯之間所有搖擺而已。
他不是壞人,只是還不夠果決,作為家主來說,欠缺那麼點兒東西。
葉無鶯也笑,“伯祖父。”
趙家一天沒讓他認祖歸宗,他就還要認這些葉家的長輩。
“聖上親自為你辦冠禮這是個無上榮耀,”葉慎一感慨說,“現在大賓和贊者定下來了嗎?”
這葉無鶯還真不知道,上輩子的人選他倒是很清楚,這輩子有沒有變化就不清楚了。
跟在他身後的青素輕輕說,“聽聞大賓聖上請的是趙家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定山王趙明欽。”
葉慎一一聽心中一驚,這定山王的名聲他也聽說過,這可是個凶人呐,當年他年輕的時候,不僅是四處征戰的名將,也是飽讀詩書的能臣,說一句德高望重絕不為過,只是他凶名赫赫,尤其是妖族畏他如虎。昔日妖族還不像這樣低調,出過幾個不世的妖王,也在北邊掀起過血雨腥風,卻到底被趙明欽強行壓了下去。
趙明致這個趙家前任家主趙明致因為和趙申屠作對,早已經湮沒在歷史中,當初趙明致曾想過拿葉無鶯來牽制趙申屠,趙申屠才將葉無鶯暫時送到綠歌所在的異國大陸去,這會兒趙明致已死,和趙申屠關係很好的定山王趙明欽就成了實際上的家主,只是還沒過了明路而已。
趙申屠為葉無鶯請了趙明欽做大賓,是連葉無鶯自己都沒想到的。
上輩子當然不是他,只是趙家一個尋常長輩而已,那時候的他,還沒有被這樣看重。想到這裡,葉無鶯並沒有多少喜悅的心理,反倒有些複雜。
“那贊者呢?”葉慎一趕緊問。
葉無鶯心中一動,頓時明白了葉慎一的意圖。
大賓這種位置,葉家想也不敢想,但是贊者不一樣,這一般是由同輩人擔任。葉慎一瞄準了這個位置,估計是想讓葉家人來。
葉無鶯心中冷笑,以趙申屠的霸道性格,怎麼可能讓葉家人插手這種事。
贊者……以他的心思,自然是想讓謝玉或者顧輕鋒來,哪怕是阿澤都行,葉家人還是算了吧。可是他知道,趙申屠不會同意的。上輩子他管理的贊者,是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趙家人。
“葉家就不要想了,”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司卿一身長衣緩緩走來,“我會做無鶯的贊者。”
葉無鶯無語地看著他,“胡說什麼呢,這就沒有巫作為贊者的規矩。”
“規矩上可曾說過巫不能做贊者?”司卿反問。
仔細想了想,還真沒有,但是巫這種人照理親緣斷絕,感覺上做贊者……也不是那麼吉利?
可是司卿已經在冷笑了,“我倒想看看,有誰敢和我爭。”
……
……
真沒人敢,惹惱一位天巫的下場,肯定不大美妙。
葉慎一的臉色不大好看,但卻不敢說什麼。本來若是讓葉家人做了贊者,京中的世家士族必然要多看重葉家一些,對於葉家而言是大好事。
不管怎麼說,葉家也是葉無鶯的母族,本來葉慎一覺得是有些希望的,只需要先說服了葉無鶯。
哪知道被司卿橫插一杠。
不遠處的月亮門處,葉無嫣靜靜看著不遠處正與葉慎一說話的葉無鶯,一時間有些恍惚。她想起了幼時天天與她一道爬上階梯走進家學的小男孩兒,那時候,她也次次生出同他競爭的心思。直到後來測了資質,再後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竟是連比較也是不能了。
葉無鶯已經走得太遠,她卻還是井底之蛙。
那邊說完了話,葉無鶯朝這邊走來,向她淡淡點了個頭,就要擦肩而過。
“葉無鶯。”她忽然開口。
那俊麗無雙的青年轉頭朝她看來,倒是那位天巫連頭都沒回,就拉著他要離開。
“你什麼時候再去那個異國大陸?”
青年有些詫異,然後才回答,“估計還要一段時間。”
“到時候——能不能帶我一起去。”這麼長的時間,葉無嫣也已經長成了容貌秀美的成年女子,她氣質清冷獨特,不比某些兄弟姐妹心思那樣多,葉慎萍將她保護得十分好,不過,她本身就是那種固執而單純的女子,哪怕表面上看著不大好相處。
能提出這樣的要求,本來就說明她還是有進取之心的。
對面葉無鶯微微一笑,“好啊,不過,你可不要指望我會對你另眼相看,我手下有不少投靠而來的世家子,你要和他們一樣,從普通士兵做起。”
葉無嫣松了口氣,認認真真地回答,“你放心吧。”
月亮門邊種著一棵百年樹齡的月桂,時值深秋,地上落了一地鮮黃的細小花瓣,卻還殘留著淡淡的桂子馨香。
葉家,並非全無希望,到底還有些像樣的人。
十月二十八,萬里無雲,秋高氣爽。
趙申屠賜予葉無鶯一座新宅,在京城東處處權貴之所。
入門一道影壁,繪製銀色雄鷹,展翅欲飛,眼神銳利。宅院深深,處處亭台,樓閣精緻。
“你瞧,這京城的勳貴,怕是有大半都在此間。”
“不過一小兒冠禮罷了。”
“噓,這話可不能叫上頭人聽見。”
“聖上當真……怎可這麼盛寵一私生子——”
“難道你還不知?其餘那些皇子皇女,私下勾結朝臣,積蓄力量,怕是都惡了聖上……”
“這一片富貴繁華,定山王親自作為大賓,聖上可是要認他入宗廟?”
“即便這會兒不是,怕也不遠。”
那些竊竊私語自然入不了葉無鶯的耳朵。
只是從視窗往外看去,那些身著華服的賓客來來往往,卻明晰可見。
京城上下,誰人不知今日盛事?連京中百姓都對此津津樂道。
一時間,葉無鶯竟是風頭無兩。
☆、第93章
“這衣服真好看。”阿澤在旁邊感歎說。
這是半個月前就為他量體裁衣,再經過半個月百名匠人不眠不休趕制,才做出來的禮服,尋常衣物自然不能比。不比世家那講究風流婉轉的寬袖長衣,這禮服相當合身,甚至稱得上修身,從恰好好處的肩膀線條,到緊緊包裹著脖頸的交領,和流暢而下的衣擺,都不是那輕飄飄寬鬆的模樣。
玄色的二重衣裡只露出一指寬的雪白交領,這雪色中衣漿洗過,又妥帖熨燙,顯得格外挺直。二重衣的玄色染得極好,用的是上好的鮫緞,一寸鮫緞一寸金,單單這麼一件衣袍,就貴到令人髮指,更別說衣服上巧奪天工的刺繡用的是比髮絲還要細得多,單一根憑肉眼都看不太出來的金絲,這繡的竟是鳳凰於飛圖。外面還套著的外袍遮擋了絕大部分的圖案,但隱約可見揚起的金色鳳尾。
外袍是深紅色的,那是一種厚重而隆重的紅,不豔不張,不暗不沉,只是恰到好處的紅,醇厚端莊,雍容典雅。以暗金色裹邊,再以銀線繡以雲紋,就愈加透出幾分莊重的意思來。
衣服不寬鬆,就顯得很妥帖,寬肩往下,是往腰部收去的弧度,二重衣是配以腰帶的,腰帶是同外袍的裹邊一般的暗金色,中間綴著一顆碩大的紅翡,紅翡綠翠,這翡翠翡翠,紅翡往往比綠翠要稀有,更別說這一塊水頭極好,剔透瑩潤。下擺在偏下的地方才鋪開,使得葉無鶯看上去似是被拔高了不少,整個人都顯得修長高挑,身材挺拔。
阿澤的稱讚半點都不為過,這衣服確實十分好看。
這樣子的一套禮服瞧著簡單,並不太過繁複,實則費了大功夫,每一分每一寸都經過匠人的巧手,一針一線縫製出來,皇家禦造,一件一樣,天下絕無第二件一樣的衣服。
“只是鶯鶯的頭髮太短,戴不了冠呢。”謝玉也說。
司卿眼瞳深深,看了葉無鶯一眼,“所謂戴冠不過是個形式,並不一定就要真的戴上。”
就比如今天的冠禮,難道真只是冠禮嗎?當然不是,所謂冠禮,也只是形式,為了表達趙申屠對葉無鶯的看重,只需透出這種意願,所謂的冠禮不冠禮,其實根本不重要。
這處宅院裡,早已經賓客雲集,宮廷女官指引著客人入席,青素跟在一位滿頭銀絲的宮廷女官身邊,聽她細細教導這裡面的門道。
京城水深,即便是青素,要學的東西仍然很多。
這位宮廷女官不是旁人,正是青素的嫡親姑婆。他們一家子都為趙家世僕,尋常也會稍稍高看他們幾分,畢竟親緣關係盤根錯節,這家子也很不好惹。
好不容易有了個空隙,青素到旁邊的花廳暖房中稍事休息,便看到一個姿容秀麗的女子朝她走來。
“阿姐。”
青素淡淡應了一聲,並不如何親熱。
昔日青素跟著葉無鶯去祈南,是根本沒有人看好的,她在家中姐妹裡長得最為平庸,這差事落到她頭上並不叫人意外。眼前這女子名叫藍蔭,在她家中排行第五,生得一副好相貌,身材也婀娜多姿很是美麗。
她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並不算深,只因自幼不僅僅是兄弟姐妹的關係,也有競爭在,青素那時爹不疼娘不愛,對這些兄弟姐妹也就是個面子情。
“大姐跟著二皇子流放了,倒是六妹沒有跟著四皇子走,”藍蔭輕輕說,“現如今,恐怕大皇女也要被處置了,這回徐家那個自顧不暇,可是救不了她了。”
青素喝了一口溫熱的花茶,沒有說話。
她現在這個身份,自然不用事必躬親,兩個小丫頭跟在她身後,隨時聽候她的吩咐。
藍蔭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羡慕嫉妒,口吻仍是輕輕的,“我現下還能出來,只是代殿下來送禮,不多時就要回到宮裡去了。”
她原是趙弘語的女官,也本是兄弟姐妹中混得最好的一個,伺候的是皇后之女,正統嫡枝,皇女本人又不是那等暴戾的脾氣,即便是偶爾需要伺候到床上去,藍蔭心中也沒什麼抵觸情緒。畢竟三皇女本身生得貌美,並非那些不懂憐香惜玉的男子。
哪知道風水輪流轉,今日三皇女派她來,就是想讓她和這個以前並不親密的二姐再聯繫上,不管怎麼說,她也是那位身邊得用的人。
這件事,除了聖上之外,那人也是關鍵。
聖上本就是個鐵石心腸的人,殿下早已經放棄了打動他,只能另闢蹊徑,想辦法打動這一個。不管需要付出什麼,總還有點可能性。
但是藍蔭很清楚欲速則不達,現如今她的立場和他們相對,並不能一下子獲取他們的信任。所以這會兒,她只是和青素稍稍聊了兩句,然後遞上了禮單。
這一次葉無鶯的冠禮,趙弘語送上了一份異常豐厚的大禮。
其中包括四個經過特殊訓練的少年少女,他們個個容貌傾城,且都有七階以上的實力,更難得的媚骨天成,最能給人解憂討人歡心。
青素只看了一眼,就差點忍不住笑起來,這禮單要是被天巫大人瞧見了,怕是活撕了趙弘語的心都有了!
這些個長在宮中的殿下,對於這等事都不陌生,宮中有專門的教導宮女,葉無鶯不同,長在宮外,自然沒有宮廷禮司來為他操心。
二十而冠,表示成年,不僅僅是可以成親了,少年時沉溺歡愛會泄了精氣,對身體和武道修行都沒有好處,如今成年了,禁忌要少多了,不得不說,趙弘語自己覺得在禮單里加上這麼個小小的附贈禮品顯得很貼心,然而,恐怕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
且明顯會觸怒更不好惹的一個人。
“收起來。”
“是。”
“這份禮單暫時不要讓天巫大人瞧見。”
“什麼不要讓我瞧見?”就是這麼巧,司卿的聲音淡淡傳來,聽得青素一個激靈。
青素還是九級武者,司卿成為天巫卻已經好幾年了,不注意的話,她根本發現不了司卿的到來。
兩根修長的手指直接將那禮單給捏了過去,只掃過一眼,視線停留在最後那行,他的唇角很快帶上了幾分冷笑,“很好。”
青素:“……”藍蔭,我本來想努力救你一下的。
本來司卿若是沒看見,她悄悄將人讓藍蔭帶回去也就是了,只當沒有這回事,畢竟送禮單來的是藍蔭,青素可不管趙弘語的死活,藍蔭是她的親妹妹,哪怕感情淡泊,她也是準備給她一個面子的,哪知道這麼巧,司卿來的時機太……
她不知道的是,司卿想得更多。
他知道這四個人,他們非但個個長得美麗傾城,且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兄弟和雙生姐妹,容貌和資質都是上佳,又經過特殊訓練自小培養,是最上檔次的“禮物”,上輩子,趙弘語也是將他們送給了葉無鶯,惹得自己沒能控制好情緒,後將葉無鶯囚禁在了巫殿之中。
這四個人,上輩子就是死在自己手上,到死都沒能碰葉無鶯一根手指。
垂了垂眼眸,掩去眼中的血腥之意,他現在擔心的是,葉無鶯一看到這,就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哪怕這並非最主要的原因,只是導.火.索之一,但畢竟不是無關緊要,葉無鶯也一定記得。
反正不管如何,他也不會將他們送到葉無鶯面前的。
“人在哪兒?”
青素歎了口氣,“應當待在後面堆放禮品的側院裡。”
司卿面無表情,“派人將他們送走。”
“送到哪裡去?”
“送去阿澤的院子。”
“……哈?”青素以為自己聽錯了。
司卿反倒笑起來,似乎有些異樣的愉悅,“沒錯,送去阿澤的院子,無鶯不會介意的,就將這份禮物送給阿澤好了,他也二十了不是嗎?”
而且不比謝玉和顧輕鋒,瞧著對這檔子事不上心,實則很清楚是怎麼回事兒,只有阿澤都二十了還一副沒開竅的樣子。
“放心吧,無鶯那裡我去說。”
青素:“……”
總覺得司卿這會兒的笑格外不懷好意。
“算了,我親自去一趟。”司卿意味深長地說,“比如把他們變成阿澤的命侍如何?只能乖乖聽命於他,且終生不能背叛。”
青素:“……”好汙。
她要不要去告訴少爺一聲?頂著司卿那讓人頗有壓力的眼神,青素覺得自己一定要去,這麼大的事,少爺怎麼可以不知道!
司卿已經去找這份禮物了,青素腳步匆匆,跑進了禮堂,恰好碰見葉無鶯出來。
他身著禮服,劍眉斜飛,眼若星辰,當真俊麗無匹。
青素頓住腳步,心中暗自歎了口氣,也難怪司卿大人對少爺這版執著鍾愛,容不得旁人覬覦半分,瞧著堂中落在少爺身上的灼熱目光,恨不得將他占為己有的並不在少數。
幸好司卿大人不在此間,否則就怕再惹出什麼事來——可他是少爺的贊者,總是要來的。
“少爺!”青素走過去,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葉無鶯臉色古怪,“你說什麼?”他朝不遠處一無所知的阿澤看去。
青素苦笑,“司卿大人著實有些胡鬧。”
“你是說,他們是趙弘語送來的?”
“嗯,是她身邊得用的女官親自給的禮單,裡面就有這四個人。”
葉無鶯立刻反應過來他們是誰,也解釋了司卿為何沒有在這裡等自己,而是親自去了。
他在心虛!
時至今日,司卿仍然在擔心自己想起那些過往,再次對他生出戒備恐懼,害怕自己因此再一次遠離他,他做了那麼多的努力,卻仍然在擔驚受怕。
葉無鶯心中通透,忍不住歎了口氣,“隨他去吧。”
“真的可以這樣嗎?”青素說,不帶這樣坑友人的啊!
然而,他們再也沒有時間再多說什麼,迎上來的賓客直接團團圍住了葉無鶯,讓青素連再次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趙申屠親自來了,場中不少人齊齊色變。要知道,即便是宮中那幾個皇子皇女,行過冠禮的他都未必親自出現。葉無鶯只是一個私生子,哪怕再得看重,不少人心中仍是有些看輕他。
“這是要變天了。”不少人輕輕感歎。
也就只差那一層窗戶紙而已。
實則葉無鶯反而不像他們那麼想,趙申屠心思深沉,現在瞧著自己眾星捧月,正是一片絢爛,卻何嘗不是將他架在火上烤,烈火烹油,花團錦簇,未必沒有危險。
只是葉無鶯絲毫不害怕而已,他已經是聖者,這天下或許還有不少能威脅到他的人,但是能走到聖者這一步的都付出了相當程度的艱險,他們哪裡又肯輕易拿命來搏?
趙明欽親自將趙申屠迎進了內室,不多時,葉無鶯也被叫進去了。
看到趙申屠蹙著眉的樣子,葉無鶯心中略一沉吟,就知道大抵又出了什麼事。
一看到葉無鶯進來,這英姿勃發氣勢逼人的模樣,趙申屠似乎有些欣慰,緩和了臉色,略略笑了笑,“果然是長大了,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瞧著還半大不大,就敢和我頂缸了。”
葉無鶯差點忍不住翻個白眼,現在想和他玩溫情嗎?可惜這一套半點都不適合趙申屠。
果然,趙申屠只說了這麼一句,就斂起了笑容,“吾兒既然已經長大,何不為父分憂?”
來了。葉無鶯心中暗自說,但是他才不會那麼輕易答應趙申屠,“我還是要回到艾爾沃德去的。”
趙申屠果然不悅了,他冷冷說,“那地方有什麼好?”
“那地方至少是真正屬於我。”葉無鶯寸步不讓。
趙明欽看著這對父子互相瞪著眼睛,一邊想笑一邊又仔仔細細地看了葉無鶯一眼。
時至今日,他才是第一次見到葉無鶯,但關於他的事倒是聽說過不少,現在一見,果然很有些不同。
“你若是將這件事做成了,便是替我大殷立了大功,我自然可以順理成章讓你認祖歸宗,到頭來,我們大殷的千萬裡山河,還不是都屬於你?拘泥於那麼一小塊地方,眼皮子也太淺了。”
這話一出口,連趙明欽都狠狠吃了一驚。
葉無鶯卻冷笑,趙申屠給他畫了個大餅,但是這餅是容易吃的嗎?立了大功就可以順理成章讓他認祖歸宗倒好了!而且,也不問一問葉無鶯想不想改姓趙,現在他覺得姓葉葉挺好的。
“我之前破了蠻人神廟,至今數年西荒平安蠻人無力犯邊,可是為我大殷立了大功?”
趙申屠皺眉,看著一臉不遜的葉無鶯。
“可事到如今別說是論功行賞,連提都不提起了,”葉無鶯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時間久遠,所以就默默地當做忘記這回事了?你讓我相信什麼立了功就能怎麼樣,還是算了吧。”
趙申屠英俊的臉龐終於露出了一貫的帶著些微嘲諷的淺笑,他往後一靠,口吻慵懶,“明欽,你說這可怎麼辦,這兒子不僅不聽話,而且十分不好騙。”
葉無鶯:“……”騙你妹!
趙明欽歎了口氣,“聖上這又是何必呢。”
這對父子真的像,尤其是這樣站在一起的時候,一樣的心硬如鐵,根本不會為感情左右。趙申屠試圖用溫情感化他那是說笑,葉無鶯同樣不會信趙申屠能有那份感情——他們倆甚至一個都不信什麼父子天性。
“罷了,既然如此,我們就好好談。”趙申屠支著下顎,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坐。”
葉無鶯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你想要什麼?”趙申屠開門見山。
葉無鶯神色平靜,“把他們都交給我。”
“哦,你是說那些個不孝子女?”趙申屠直接說。
“沒錯。”
趙申屠輕笑一聲,“很多事不是那麼容易的,例如趙弘語和趙弘旻,即便是我都不是那麼能輕易動他們。”他沒有用朕,而是用的我,說明他這會兒已經認同了和葉無鶯說話的平等身份。
扣除他們兩個,只剩下大皇女趙弘霜,還有惠妃之子趙弘啟,剩下的就是趙弘毓、趙弘琰兄妹,然而葉無鶯很清楚,其中真正的主謀,就是趙弘語和趙弘旻。
“我不信。”葉無鶯乾脆俐落地說,“如果你真要動他們,不論是皇后還是上官家,都阻攔不了你動手。你年紀還輕,難道皇后和珍妃不能再生孩子了嗎?他們絕不會為了一個人和你翻臉。”
趙申屠目光炯炯,“你倒是對我很有自信。”
“那是當然。”
“好吧,那我就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機會?”
“你聽好,明年初恰逢龍族百年一次的水龍吟大典,他們特地派使者送了帖子到京城來,說是要我大殷派人觀禮。當時那使者神情倨傲,我覺得大抵宴無好宴。”趙申屠緩緩說,“可是歷年來的水龍吟大典我們大殷都會派人去,百年之前,明欽的哥哥就曾去過。”
趙明欽在一旁點點頭,“那會兒龍族與我大殷的關係還沒這麼糟糕,但我兄長仍是一去不回。”他神色冰冷,“龍族說他與一位龍族公主兩情相悅,自願留在龍宮之中,這些年我也收到過我兄長寄來的書信,可我總覺得不大對勁。”
葉無鶯皺眉,上輩子他從未聽過此事。
“我讓弘語和你一起去,”趙申屠微微一笑,“她名義上畢竟是我的嫡女,龍族邀請的是我大殷的皇子皇女,恰好她去正合適。”
“你是說——”
趙申屠一字一句道:“一旦進了東海,脫離了我大殷的領土,不論是誰都護不住她,端看你要怎樣做。”
葉無鶯哼了一聲,“你不過是想騙我去而已。”
“我會封你為天威將軍,甚至可以給你身邊的兩個小朋友封個統領之職,讓他們和你一塊兒去,”趙申屠誘惑他說,“你之前立過大功,又是為了我大殷去龍族涉險,誰也不敢說什麼,而你想要報仇,我也不攔著你。”
葉無鶯正在思考其中得失,這絕對不是什麼容易幹的事,否則趙申屠也不會步步退讓,“趙弘旻呢?”
“上官家向來識時務,”趙申屠微笑著說,“在你歸來之日,便是他病死之時,你看如何?”
明明趙申屠已經答應了他的條件,葉無鶯卻看到心下一片冰冷。
趙申屠這樣的人,當真是鐵石心腸吧,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是他親生的子女,可是在他的口中就好似是絲毫不重要的小貓小狗,輕易都可以丟出去作為交換條件,生死不過他一句話,且不見他動容半分。
葉無鶯心中更加警惕起來,愈加不指望趙申屠有什麼所謂的親情。
一切不過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換,如果不是這輩子他對趙申屠來說十分有用,恐怕就是他死了,趙申屠也不會有絲毫傷心。就好像上輩子一樣,死就死了吧,他根本不在意。
“當然,我知道以你的聰明,肯定能夠做到將弘語之死嫁禍龍族的是不是?”趙申屠甚至十分貼心地提醒他,“我們大殷皇后之女,身份貴重,龍族竟然如此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聲音冷漠鋒銳,一時間猶如滿室刀光劍影,竟是叫人呼吸一窒。
葉無鶯動了動手指,只覺得掌心都有了一層汗意。
連死都要壓榨最後一點剩餘價值,一切只要是可以利用的,趙申屠都會毫不客氣地拿來用,就好像之前葉無鶯遭受的那場圍殺一樣。他明明清楚,想的卻是怎樣在那場圍殺中讓自己揪出更多的東西。
那些牽涉其中的朝臣現在才剛倒了三個,其他的趙申屠引而不發,卻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時機恰好可以拿出來用。
葉無鶯忽然就理解了趙申屠這會兒坐在這個位置的原因,他最後能夠獲得勝利,無關其他,就是因為他足夠冷血,六親不認,一切都能拿來利用的話,還有什麼做不成呢?
大殷如今四海升平,座上卻是這樣一個冷酷無情絲毫不會為感情所動的君王。
未必不好,卻也叫人心中發寒。
但是最後,葉無鶯仍是抬起頭來,平靜地答:“好。”
他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利益,只需不要對趙申屠抱有太多幻想,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以前他羡慕嫉妒過甚至害怕過的那些人那些事,不過如此,弱小得不堪一擊,只能被利用被捨棄。
這是一局棋盤,他不做棋子,他要成為下棋的人。
☆、第94章
趙申屠和葉無鶯說話的時間並不長,等到趙明欽一臉親熱和葉無鶯一道走出來,甚至挽著他的手時,眾人看著葉無鶯的眼神難免也要慎重幾分,只當趙申屠與他是真的父子情深,以至於趙明欽也是如此看重於他。
真實的情況只有葉無鶯自己知道,即便是趙明欽,恐怕心中也覺得趙申屠待葉無鶯有幾分不同,若不是有上輩子在,葉無鶯或許也會生出幾分疑惑。
但事實上,葉無鶯很清楚,如果他沒法證明自己的價值,在趙申屠的眼裡,未必就比得上被他捨棄的那些子女。
冠禮進行得很順利,一身禮服的葉無鶯緩緩跪下,趙明欽親自給他戴上一頂白玉冠,並祝以賀詞,最後他笑眯眯地說,“冠禮既成,無鶯從今日起便成人了,身為長輩,賜你一字弘淵,你看可好?”
葉無鶯:“……”他明明告訴過趙申屠張衣白張將軍給他取過表字的,這又算是怎麼回事?
看趙明欽這表情,他就知道這個什麼所謂的字,恐怕是趙申屠取的,絕不是趙明欽的手筆。
而且“弘淵”這算什麼?他姓葉不姓趙,若是換個姓,那就是標準的趙家這一輩的排行,葉弘淵是比葉無鶯要好聽地多了,但是趙申屠這傢伙怎麼這麼彆扭,明知道他有字了——好吧他是不喜歡天鷹那個字,但是你要和張將軍鬧彆扭也別這麼幼稚行嗎?
在這樣莊重正式的場合裡,葉無鶯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而且確實也沒幾個人知道他有字。長者賜不可辭,張衣白替他取過表字的事他沒往外說過,再加上趙明欽輩分太高,這種時候說出這件事不僅僅是不給趙明欽面子,聽著還很像是藉口。張衣白離開京城已經多年,連舊年老友都不剩下幾個,難道還指望他們能出頭嗎?
除了這個意外,一切都很順利,不少中年男女都用一種看女婿的目光慈愛地注視著葉無鶯,讓司卿心中略微有些不爽快。
今夜,這座府邸之中大開宴席,流水宴一直擺到深夜時分方才散去。
阿澤回到自己的院子時,情緒還很亢奮。這座宅子是趙申屠賜給葉無鶯的,於是都預留了幾個小夥伴的院子,謝玉和顧輕鋒的緊緊連在一塊兒,阿澤的院子在另一邊,他不喜歡人伺候,這個院子不大,也很清靜,和在巫殿的那個小屋子差不太多。阿澤一直是個戀舊的人,也不喜歡改變。
但是一走進去,他就發現有些不對,立刻警惕起來。
在司卿看來,阿澤簡直是蠢蛋一個,年級也不算小了,卻還是什麼都不懂的模樣。但事實上阿澤作為一名九級煉氣士,又是年紀幼小時就跟著葉無鶯從博望到京城,跟著師父學本事,葉無鶯經歷過的那麼多事,他多半也參與過,怎麼可能真的愚蠢。
他只是想法沒有那麼複雜,可以不去動腦子的時候就懶得去想,而不是真的笨蛋。
阿澤的實戰經驗堪稱豐富,只聽到些許不對的聲響,幾乎是下一個瞬間就進入了戰鬥狀態。
“什麼人!”
然而令他傻眼的是,從他的院子裡走出來的不是刺客,而是四個貌美如花的少年少女,他們清一色十六七的如花年紀,且不僅僅是容貌上的美麗,他們的姿容無可挑剔,舉止優雅動人,連微笑都是恰到好處的誘惑溫柔,更難得的是,四人容貌上很有幾分相似,偏偏氣質並不相同,一清麗一冷豔一嬌憨一溫婉。
“見過主人。”他們齊齊俯身行禮時,聲音更是悅耳動聽。
阿澤:“……”這是搞什麼?
恰好青素決定來看看,順帶給阿澤說明一下情況,一走進院落,就看到阿澤跟看救星一樣朝他看來。
青素本來對阿澤是略同情的,一看到對面那四個極品尤物,又覺得沒什麼好同情的,這樣四個人哪怕擺在院子裡瞧都很賞心悅目,於是將司卿製作的命牌交到阿澤手中,“從今天起他們就跟著你,你願意讓他們如何就如何。”她歎了口氣,補充了一句,“便是當小廝丫鬟使也是行的。”另一種用法有些太不純潔,她實在不好意思說。
阿澤鼓了鼓臉頰,“我不傻。”
“什麼?”
“他們一定是別人送給大哥的吧?”
青素訕訕的。
“然後被天巫大人直接塞到我這兒來了是吧?”阿澤一語戳破真相。
青素看向那四個眼神哀求朝她看來的兄妹,終究還是說,“他們也是苦命人,這樣的命運不是他們能選擇的,既然拿了他們的命牌,便不擔心忠誠的問題。你也看出來了,他們都是七級武者,且練的是特殊的柔術,聯起手來擊殺一名八級都沒有問題,收下他們沒什麼壞處。”反正退回去他們反而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多半還會被趙弘語遷怒,即便沒事了,還是會被她送給別人。
與其被送給朝中那些垂暮之年的老頭子,或者暴虐成性的世家子,還不如阿澤這樣年輕單純體格漂亮的青年人。且他是葉無鶯最信任的人之一,未來指不定還有好的前程。
主家的富貴雖也是他們的富貴,但是與其被關在籠子裡做金絲雀,戰戰兢兢地過完一生,倒不如安安分分守著一個人哪怕只能過尋常的普通日子。
他們倒也想嫌貧愛富,但是命運的殘酷早已經讓他們不能考慮這種東西。作為禮物被送了來,難道還有挑選主人的權力嗎?
阿澤不傻,他只一眼看去,就知道他們是用來幹什麼的。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那個什麼,是另一回事,於是,他非常純潔地收下了這四個兄弟姐妹,讓他們住在他的院子裡,反正空房間還有好幾個。
“你們叫什麼?”
“還請主人賜名。”
阿澤歪了歪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大會走取名這種事,明天請大哥來吧。今天大家都累了,早點睡,如果缺什麼可以和如意姐姐說,她是青素姐姐身邊得用的人,事事都做得很穩妥。”
四人心中溫暖,齊齊說,“容我們伺候主人休息。”
阿澤趕緊擺手,“不用不用,我習慣了自己來的。”
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倆姐妹中較小的那個忍不住“噗嗤”一聲笑起來,悄悄對其他人說,“我們似乎跟了個好主人。”
“至少脾氣不壞。”
“也不好色。”
“還很年輕,長得也好。”
最長的那個少年悠悠歎了口氣,“跟著他也能過幾年好日子,只需主母不進門,我們便能過得安生,只是將來……”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瞧著溫婉秀麗的少女微微一笑,“能有這樣的運氣已經很不錯,之前殿下想將我們送給刑部尚書,那個老頭子家裡有只胭脂虎,聽聞單單是與老頭子有染的下人就不知道打死了多少,若是我們去了,不想被打死少不得要逃命。”
四人相視一笑,各自歇下,根本不計較宅子太新,很多還沒置辦好,屋子裡空蕩蕩的有些冷,十月末的天氣已經很有些寒涼了,他們並非真正身嬌體弱的玩物,這一覺安下心來,反倒睡的很香。
第二天一早,阿澤就帶著他們去見葉無鶯,葉無鶯再見到這四人,心中有些複雜。上輩子他太心軟,司卿卻太偏激,著實滿手血腥不是什麼好人。他因憐惜這四人命運將他們留下,司卿卻醋意大發置他們於死地,說到底他們都是無辜的。
“大哥,我不會取名,你給他們取個名字吧。”
司卿在一旁努力忍還是沒忍住,“都是你的人為何帶來讓無鶯起名字?”
他明明不想說話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免得讓葉無鶯不痛快的。哪知道阿澤偏偏要來討嫌,起個名字那麼難?哪需要無鶯來取。
“我不擅長這種事。”阿澤面對他就要乾脆多了,“要不你來?反正人也是你塞的。”
司卿聽出了阿澤話裡的埋怨,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小子長進了啊,反了天了敢這麼和自己說話。
葉無鶯想起了上輩子給他們取的名字,到底沒有說出口,“你讓你謝姐姐幫你吧,我取名字也比較一言難盡。”
阿澤笑起來,倒是沒覺得葉無鶯是推脫,“這倒是,看看吉祥如意喜福安康,這都是什麼名字!”說的是現在下面四個得用的婢女小廝,如意和喜福跟在青素身邊,吉祥和安康是現在眼下跑腿的小廝,名字都是葉無鶯取的。
最終,還是謝玉給取了名字,兩兄弟一個叫倚劍一個叫侍劍,兩姐妹一作聽竹,一叫挽竹。都不夠柔婉多情,甚至沒有多少嫵媚誘惑的意思,四人拜謝過,就乖乖跟著阿澤回到了院子裡。
接下來他們就在京城住了下來,每天還是有大疊大疊的帖子送到家中,尤其是那些家中有適齡女兒的世家士族,恨不得在帖子上寫明瞭這是相親宴,葉無鶯統統回絕了,司卿仍然顯得心情很不好。
葉無鶯想開之後,心境開闊,眼界格局也不同,整個人精氣神都有了很大提升,這種氣質使得他本就出色的容貌更增色三分,輕易就能勾得人心神蕩漾,怎讓他高興得起來。這樣的葉無鶯,便是號稱最難娶的那幾家的世家女,都透出了幾分意思來。
“放心吧,對這些我統統沒有興趣。”葉無鶯看著日漸暴躁的司卿,不得不出言安慰了他一句,“而且,我總覺得趙申屠這會兒也不想讓我和這些世家走得太近。”
“這是為什麼?”顧輕鋒有些不理解,“他應當是真的想培養你才是。”
謝玉倒是看出幾分,冷笑著說,“因為鶯鶯若是這會兒開始發展勢力,可是不符合今上這位的利益了,怕就怕他連鶯鶯的婚姻也拿來做獲取利益的工具。”
“他敢!”司卿眉目淩厲,透出幾分戾氣來。
他可不管座上那位是不是皇帝,而且是真的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來的。
葉無鶯並沒有反駁謝玉的話,甚至淡淡說,“我也察覺到了這一點。”
“是嗎?”阿澤豎起耳朵,“是誰是誰,哪家的?”
謝玉瞟了司卿一眼,“最有可能的還是徐家或者上官家。”
“怎麼會?”顧輕鋒皺眉,“徐家雖然沒有直接牽涉到之前圍殺鶯鶯的事裡來,卻也是難辭其咎,聽聞徐惠商已經‘病’死家中,徐翊巍也討不了好。”上官家倒是好理解,聖上準備犧牲掉趙弘旻,珍妃也不得他的歡心,或許會讓葉無鶯娶一個上官家的女兒,來做一定的“補償”,畢竟上官家一直是很“忠心”的皇權一派。
司卿冷笑,“正因為徐家在這件事裡表明了態度,所以也會要求補償。雖然子孫不爭氣,徐家那幾個老頭子精明著呢,說起來三個超品世家是趙家、徐家、上官家,其實真正懂裡面門道的都清楚,上官家要比趙家和徐家差上一籌。”
葉無鶯平平淡淡地說,“補償個鬼,想都別想!”
司卿的表情這才好看了些。
“青素,之前讓你打聽的消息呢?”葉無鶯轉過去問。
青素遞上一疊資料,“龍族一向神秘,連北境的妖族都比他們資料要多。之前司卿大人抓的那兩個妖王已經徹底被榨幹了,整合出來的妖族資料十分詳細,可是龍族實在是沒有辦法。我連綠歌那裡都仔細問過,得到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訊息。”
“巫殿倒是有一些龍族的資料,”司卿緩緩說,“天巫有查看那些資料的資格,但是不能帶出巫殿。”
葉無鶯看向他,“挑重要的說。”
司卿神色凝重,“好吧,最重要的就是,根據巫殿的記載,龍族明明有顛覆天下的實力,卻偏偏一直居於東海一隅,這十分不合理。”
“不僅如此,他們上千年來都十分低調。”謝玉蹙著眉,“我看過一些資料,百年一次的水龍吟大典,大殷每年都會派皇族去,幾乎都沒能回來,用的藉口都一樣,和某位龍族公主或者太子兩情相悅,想要長居東海。”
“從那兩個妖族那裡得來的消息,”青素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龍族同樣會請一些血統高貴的妖族前往,同樣也是一去不回。”
“他們想做什麼?”顧輕鋒想不明白。
司卿淡淡說,“他們一般只扣下大殷皇族,這次名義上去的皇族是趙弘語,無鶯的身份不暴露的話還是安全的,但就怕有心人巴不得告訴龍族,無鶯也是皇族,還比趙弘語優秀。”
“這麼一看,這一趟其實很危險。”謝玉分析著,“趙申屠果然沒安好心。”
她對皇帝也是半分尊敬沒有。
葉無鶯正想說什麼,就聽到外面一陣喧嘩,只刹那之間,他的人就已經出現在了外廳。
一個青年正站在大廳裡,一眾僕人想攔卻又不敢攔,因為之前攔他的兩個僕從正倒在地上呻.吟,顯然被他傷的不輕。
葉無鶯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
眼前這人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為上輩子見過好幾次,這人做的是也讓他太難以忘記,陌生是因為……神情眼神全然不同。他是趙弘毓,如今看去全然是個眼神單純個性固執的孩童。
他也是金雷真武體,宮內的絕大部分人卻已經遺忘了,因為他們都認為他是個傻子,資質再好又有什麼用呢?事實上,他傻歸傻,這會兒卻也已經是九級武者,比聰明人進階還要快。
只是境界是一回事,真正打架的本事是另一回事。趙弘毓不像普通人那樣可以系統地學習一門功法,所以他的體質雖強境界雖高,出手卻仍然顯得粗陋不堪。
“你不要傷害妹妹!不要讓妹妹生氣!你這個壞人!”趙弘毓大喊著,滿臉的仇視。
葉無鶯仔仔細細地看著這個人,試圖從他身上找出些許裝瘋賣傻的痕跡。
“不用看了,他絕不是裝傻。”司卿嘲諷的聲音響起,“而是真傻,這會兒還被人當槍,被偷偷從宮裡放出來,想讓他觸怒你,好讓自己緩過氣來呢。”
葉無鶯從不是粗心的人,尤其對於他的敵人,更是素來仔細,從不留下後患,“竟然送上門來了……”他翹了翹唇角,“在宮裡頭,還真不容易抓他。”他伸手,一下子就制住了趙弘毓,他是聖者,壓制個九級就跟玩似的。
比起實戰經驗,現在站在他身旁的謝玉、顧輕鋒、阿澤甚至是青素都比他強,哪個他都打不過。
“給我仔仔細細地檢查,”葉無鶯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總是不相信……”他眯了眯眼睛,沒有說下去,那麼聰明的人,會真的變成傻子。
上輩子,趙弘語他們加起來,都比不過趙弘毓一個人,哪怕司卿說他已經瘋了,葉無鶯卻總存著兩分猶疑,可是趙弘毓一直居於深宮之中,他即便是想確認,也無法做到。
當天,偷偷出宮的趙弘毓就此失蹤,然而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在意,不僅趙申屠對這個兒子漠不關心,連他的親生母親也不敢說一句怨言,畢竟她還有個聰明的女兒要顧,那個傻兒子……失蹤就失蹤了吧。
趙弘毓被捆得結結實實,塞在一輛特殊的馬車中,正朝著艾爾沃德的方向奔去,為了保險起見,他們甚至沒有用直接傳送到艾爾沃德城主府地下的那個傳送陣,而是用的半廢棄的那個最初綠歌用的傳送陣。
他的一雙眼睛漆黑如墨,並不見慌亂。
“你們究竟要帶我去哪兒?”
帶他來的是青素,只見她帶著微微的笑意,“殿下不必擔心,少爺沒打算要了您的性命。”
看著架勢也知道了。生平第一次,趙弘毓後悔不已,裝瘋賣傻那麼多年,連他那素來謹慎多疑的父皇都信了,怎會在這裡栽了跟頭?本來在他的預想之中,憑藉葉無鶯的聰明,一眼就可以看出自己是被人當槍使了,即便可能吃些苦頭,卻未必有多少危險,如果他是葉無鶯,就會順著自己這根線,查出幕後的主使者是趙弘旻。
比起自己,追究趙弘旻的責任顯然更重要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趙申屠和葉無鶯早就談好了交易,趙弘旻根本蹦躂不了多久了。
“將我的命牌都握在手中了,和要我的性命有什麼區別?”趙弘毓反諷說。
青素柔聲道:“殿下裝傻裝了這麼多年,忍辱負重也要活著,哪那麼容易死呢,我們少年並不是苛待下屬的人。”
趙弘毓眼中怒氣勃發,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葉無鶯會這樣看重他。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點,他從小就是個傻子,事實上開始那些年確實是,直到三年前意外吞下一株奇花,漸漸開始恢復神智,根本就不會有現在的他。他已經不再是傻子這件事誰也不知道,包括他的母親和妹妹。然而趙弘毓怎麼都想不到,這一層保護色,反而變成了他被捨棄的催命符。
誰會在意一個傻子呢?
這世上誰都在看輕他忽視他,反倒讓他在大殷的皇宮裡過得舒服自在,再怎麼說他也是身份高貴的皇子。連對他十分好的妹妹,事實上對他也是憐憫多過愛護。
從葉無鶯抓住他的那一刻起,趙弘毓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這個人很看重他,他看著自己的眼神,非常鄭重而且忌憚。
這種感覺很新鮮,也讓趙弘毓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為什麼呢?
他可以確定,自己與葉無鶯從無交集。葉無鶯的種種事蹟他倒是經常從其他人口中聽說,對於這個同父異母的兄弟,趙弘毓甚至存著那麼一兩分欣賞的意思,至少比宮裡那幾個像樣多了。
然而,現在自己竟是連性命都握在他的手中。
趙弘毓想起那位天巫大人怒氣衝衝差點要殺死自己的模樣,當時就感到很不安而且莫名——顯然,他已經不記得幼時曾見過那位巫一面了。那時他還太小,且那幾年的瘋傻確實損毀了一些他的記憶。
“他到底要我做什麼?”趙弘毓從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很快,他就穩定了情緒,冷冷問身旁的青素。
青素笑得很溫柔,“以後可不能叫‘他’,要叫少爺,從今日起,殿下就不再是殿下,拋去‘趙’這個姓氏,你從今往後,姓葉,不姓趙。”
趙弘毓的心徹底往下沉去,葉無鶯這樣對他,竟然真的不是要把他當做人質或者棋子,而是要他改變身份,作為另一個人而活。若是前者,他還能做些什麼,來提高自己的價值,可偏偏是後者。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少爺很看重你呢。”
前方,嶄新的艾爾沃德荒原已經漸漸映入眼簾,青素帶著審視的目光看了趙弘毓一眼,並沒有打開他手上的枷鎖。
“這是少爺給你的第一個任務。”青素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學習此處的語言,並瞭解這片大陸。時限三個月,不要試圖逃跑,少爺說過,你一旦逃跑,不管手上握有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捏碎命牌。正如我所說,少爺很看重你呢,若是你不聽話,他寧願立刻毀了你。”
趙弘毓聽著那清淡的聲音,幾乎悚然而驚。他知道,這個侍女說得是真話。
他真的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這麼多年他即便不再是傻子,也一直裝瘋賣傻,著實做了不少蠢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地方能夠讓葉無鶯看重,這不符合邏輯。
根本沒道理啊!
☆、第95章
秘密將趙弘毓送往艾爾沃德的事趙申屠也很清楚,葉無鶯沒要了這個傻兒子的命,只是讓他失蹤將他送走,哪怕被做成了命侍,趙申屠也根本漠不關心,只以為葉無鶯在出氣而已。
一個傻兒子而已,比已經被弄死的趙弘沖還要不得他的看重。
趙弘毓自然也知道這件事,心中氣苦不已,這裡遠離京城,再想翻盤那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且如今自己的命牌握在葉無鶯手裡,一切已成定局,讓他擺脫不得。
不說趙弘毓氣得快發瘋,司卿也很不高興。
“弄死他也就算了,何必還要留他一條命。”他以為自己做的事萬無一失,哪知道還是出了疏漏,自然有些惱羞成怒。
葉無鶯搖搖頭,“說來趙弘毓除了挑撥離間讓我們兩人反目成仇之外,針對我的那場圍殺,他本就幾乎沒有參與。”上輩子趙弘語、趙弘旻甚至插手不到趙弘毓身邊,他防這些兄弟姐妹防得滴水不漏,還是趙弘旻假借趙弘毓的名義,利用趙弘毓不成器的某個母族娘舅去買的凶。
這輩子趙弘毓清醒的時間畢竟太短,宮中沒能經營多少人手,才被對方鑽了空子。
司卿怒目而視,“這還不夠?僅僅是這個就足以讓他死一萬次!若非想讓他生不如死受盡侮辱,我又何必讓她變成一個傻子,早在他幼時就殺死他了!”哪知道就算變成傻子,他也沒有過得很糟。
葉無鶯看著他,“你理智一些。”
“我夠理智了!”司卿看著平靜地說,“你覺得那些不重要,覺得他毀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不重要?”
葉無鶯沉默了一會兒,“我覺得,愛情確實沒有生命來得重要。其實重生之後,我並不恨趙弘毓,雖然他曾看不起我,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確實缺點太多,根本與整個京城乃至整個大殷都格格不入。儘管厭惡他,也與他是敵非友,但是我確實不恨他。”比起其他趙弘語、趙弘旻、趙弘沖以及趙弘霜他們,重生之後的葉無鶯,對趙弘毓的心情是複雜的,但卻絕對談不上恨。
一時間,室內一陣沉悶的壓抑。
葉無鶯想,他和司卿果然還是有不同。從上輩子開始,司卿就一直身有痼疾,照理這種人應當更加珍惜生命才是,可是他並不是如此。或許是因為對自己的出身仍帶著厭惡,他不怕死,這人性格偏執,卻是真的從未看重過自己的生命。
可是葉無鶯不一樣,不管重來幾次,他都不想死。
就在他以為司卿要拂袖而去的時候,司卿反而上前一步,朝他的唇上咬來!
這是一個激烈的吻,讓葉無鶯恍惚想起上輩子那些他們幾乎可以說反目成仇的歲月。
司卿有些恨恨的,吻過他之後轉身就走。
他與其說是氣葉無鶯,不如說是氣自己。感情這種事,總是很難找到真正的公平,愛得多與少,根本不受個人控制,在他與葉無鶯的這場感情之中,重來一次他的感情變得愈加濃烈,葉無鶯卻恰恰相反,他用盡辦法方能有現在的局面。
雖這多半是自己的錯。
司卿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性格更是談不上溫柔,他骨子裡的執著偏激很難改變,若非如此,單單只憑趙弘毓那些輕描淡寫的小動作,哪裡能輕而易舉就離間了他們。
那會兒葉無鶯不信任他,他實則比葉無鶯更難付出信任。
他恨趙弘毓,一直恨他,因為這樣,他就能對自己說,我錯得沒那麼多,都是趙弘毓的錯。
謝玉來的時候,恰好與司卿擦肩而過,看到他的臉色,她略微有些詫異,因為從未見過司卿對葉無鶯發脾氣。
“他沒事吧?”
葉無鶯搖搖頭,“不會有事的。”
“那就好。”謝玉將手中的字條遞給葉無鶯,“我從趙博瑞那裡打聽來的消息。”
“趙弘霜還真是貪心不足。”一看字條,葉無鶯冷笑一聲,“作為趙申屠的長女,其實她原本的牌還不錯的,只是太蠢。”
趙申屠這人性情涼薄冷酷無情,但對於第一個孩子,原還是有些溫情的,時至今日,趙弘霜將那點兒溫情折騰得半絲不剩,也是一種本事。在諸位皇子皇女中,她只最貪婪最愛裝模作樣的一個,也難得徐惠商居然吃這一套。
她繼承了趙申屠十分的涼薄,卻沒有他的手段和頭腦,真是可笑。
作為皇子皇女,其實他們絕大部分智商還是線上的,只是像趙弘霜和趙弘申這種,就是有些小聰明的普通人,能平安活到成年,本身就說明他們還是有些本事的,否則早就死在宮牆內了。趙弘旻的段位要稍高一些,他手段殘忍,卻托庇于家族和母親,掃尾工作做得極好,在外的形象不錯。再之後就是趙弘沖和趙弘語,他們是真正的聰明人,然而,他們加起來都比不上趙弘毓。
“不用管她了,大概也就是這幾天,她也就要玩完。”葉無鶯說著,“趙弘毓那邊怎麼樣?”
“青素已將將他送到艾爾沃德了,先將基礎打起來。”其實謝玉也有疑惑,“為什麼你要將他送到那裡去?他一個……雖然不傻但也看不出多少能力的皇子,你為什麼這麼看重?”
葉無鶯只能含蓄地回答,“以後你就知道了。”
時間一晃,就到了年末。
又是一年巫祭,身為天巫,今年的巫祭由司卿來主持,這也是他第一次主持巫祭。
哪怕吵了架,司卿仍然是雷打不動邀請葉無鶯作為客人。
到這會兒,已經再沒有人覺得葉無鶯不配了。
“這裡請。”容貌秀麗的婢女恭敬地引著他前往上座。
幾乎所有能成為巫的客人的,都是老頭子,葉無鶯還記得第一次自己走到這裡來的時候,他們眼裡的那種輕蔑不屑,哪怕知道他是趙申屠的兒子,對於這些世家大佬來說,那又算得上什麼,不過是私生子罷了。而如今,他們卻一個個帶著親切溫和的微笑,看著葉無鶯的目光十分親善。
心中帶著嘲諷的笑,葉無鶯的表情平靜,一步步走上了視野最好也最尊貴的位置。趙申屠就坐在他的左邊,畢竟司卿這會兒是天巫了,與當年的大巫也不一樣,才能給葉無鶯這樣的尊榮。
趙申屠坐姿慵懶,半撐著腦袋,看到葉無鶯來了,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微笑,“來了?”
“嗯。”
這一年,司卿是主祭。
等到巫樂響起,那帶著某種奇詭感覺的縹緲樂聲遠遠傳來,一人身著紅衣迤邐而來,他戴著凶如惡鬼的面具,與身上紋繡大朵血色鮮花的豔麗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頭黑髮披散在肩頭,藏在面具後的容貌瞧不見,但那雙漂亮的眼睛卻透著一股子難以形容的清冷深邃。
他的手上持著一根花杖,穿著厚底的木屐,一路走來的時候,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葉無鶯不是第一次參加巫祭,他知道等會兒要發生什麼,簡而言之,就是……跳大神。
沒錯,就好比民間傳說中那些招搖撞騙的巫術一樣,跳個大神權當祭祀了。只是大殷的巫跳起大神來格外好看而已,哪怕是往年那些老頭子老太太來跳,都能跳得十分好看,帶著一股子神秘莫測的味道。
司卿是最年輕的天巫,今年過年恰好又在京城沒到處亂跑,那些老頭子老太太順理成章地讓他來跳。
葉無鶯還真是兩輩子第一次看到葉無鶯跳大神。
他抬起花杖,只見那根長枝上瞬間花開瞬間花滅,引得場中眾人一聲輕呼。
司卿這個天巫,自然是實打實的天巫,方能撐得起一整場巫祭。因為在巫祭當時,明明黑雲壓城天將欲雨,卻瞬間萬里無雲晴空碧藍,陽光灑落在那紅衣鬼面之上,神聖高貴,猶如一個真正的神靈。
他開始跳舞,這是一場難以形容的舞蹈,絕不是簡單“跳大神”三個字可以形容的。
葉無鶯正看得入神,卻忽然聽到一個聲音,“你信任他?”
說話的是趙申屠。
趙申屠仍然面向場中跳舞的司卿,並沒有朝他看來。
葉無鶯幾乎沒有猶豫,“嗯。”他回答。
趙申屠嗤笑一聲,“巫本該純潔,一生侍奉神靈,然而根本沒有人能做到。”
一聽就知道,他根本不信什麼神靈不神靈。
昔日葉其裳也是大巫,不還和他生下了葉無鶯嗎?至今巫殿也睜隻眼閉隻眼,並沒有人來指責他褻瀆神靈。
他這話,未嘗不是在貶低葉其裳,葉無鶯抿了抿唇,沒有回答他。
“聽我一句,不要對任何一個人付出百分百的信任,”趙申屠聲音冷酷,“這世上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感情這種無謂的東西,要來做什麼?”
葉無鶯心中一動,覺得他大概是知道了自己和司卿的關係。
“遲早有一天,你是要成親生子的,想要成為贏家,就不要講感情。”趙申屠說的話在那漸漸隆重起來的樂聲裡顯得有些模糊,“這種牽累毫無用處,只會成為你前進路上的牽絆和——弱點。”
葉無鶯冷笑,“只有弱者才會害怕連感情都成為弱點。”
“哦?你倒是挺有自信。”趙申屠似笑非笑,“年輕時候情重愛濃,但這又能持續多久?若是喜歡,濃情蜜意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不付出真心便無妨,他也確實長得好,難怪你難以自持。但人心恐怕是這世上最善變的東西,也是最不可信的。”
這回,葉無鶯確定——
趙申屠確實是知道了。
☆、第96章
趙申屠知道了,葉無鶯的第一反應是他怎麼知道的,隨後就想起了綠歌,怕是早在艾爾沃德,他就知道了吧?然而卻從沒提起過,直到現在,司卿主持巫祭,他才忽然開口。
葉無鶯早就覺得奇怪,趙申屠其實並不常出席巫祭,缺席的時候比較多,今年居然這麼好心情,早早坐在這裡等他。
“我的事我自己有數。”他淡淡回答。
趙申屠彎了彎唇角,並不是以勸說的口吻,而是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不許當真,他絕非你的良配。”
葉無鶯幾乎忍不住立刻反擊,“你認為怎樣才是良配,你的皇后那樣的,還是珍妃那樣的,亦或者我那死得不明不白的母親?”
“不管如何,他總是個男子,這世間陰陽調和方才是正道。”趙申屠淡淡說,並沒有回答葉無鶯的問題,“更別說他即便是個女子,身為巫就不要妄想真能在世俗中與你相守。”
“我不在乎。”葉無鶯回過頭去,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即便不是司卿,只要是我喜歡的人,我不會在乎他的性別身份,我也不害怕他會成為我的弱點,更不會因為擔心受到傷害而離開他。”
其實兩輩子他都是如此,結果上輩子司卿生生把他這份堅定給折磨沒了,到底只剩下了恨。
到了這輩子,這話不僅僅是為了說服趙申屠,也是為了說服自己,是啊,我原是這樣的,他不要變成趙申屠那樣連半分真心都找不到,涼薄到叫人心寒的人。
聽到葉無鶯的話,趙申屠不知想起了什麼,臉上露出些許恍惚,最後卻仍是不悅,哼了一聲,“天真!”
葉無鶯也冷哼了一聲,“膽小!”
兩人互相瞪了一眼,卻讓四周那些老頭子一個個正襟危坐,雖不知道這對父子在說什麼,但是還真沒瞧見過趙申屠對哪個子女這樣情緒外露的。
司卿跳完,摘下鬼面站在當場,哪怕他的表情再如何冷清倨傲,也免不了叫人倒吸一口氣,正如趙申屠所說,他那樣長相,難免令人無法自持。
祭祀仍在進行,直至傍晚,整場巫祭才算結束,宮中又有年宴,等到葉無鶯登車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剛回到自己的房間,就見到司卿脫去了沉重的禮袍,只著裡衣躺在床上等他。
“怎麼才回來?”司卿皺眉問,燈光之下容色更添幾分叫人臉紅心跳的魅力。
葉無鶯站了一會兒,“你怎麼在?今天巫祭過後,你不應該回巫殿去嗎?”
“怎麼,現在就開始趕我走?”司卿瞪著他,不知道是不是葉無鶯的錯覺,覺得他眼圈兒有那麼點兒紅。
葉無鶯:“……”
今天剛和膽兒小的趙申屠吵架,不想再跟幼稚的司卿鬧脾氣。
哪怕這樣的司卿讓他有有點心軟,但他試圖將自己的手綁在床頭的時候,葉無鶯仍然無情地拒絕了。他不願在做這種事的時候還想起那些不大讓他舒服的回憶,司卿到底沒能得逞,哪怕葉無鶯知道,他其實喜歡那種帶著強制感的小情趣。
可是葉無鶯不喜歡。
到了第二天,司卿看著就恢復成了之前的模樣,待別人依舊尖酸刻薄,待葉無鶯溫柔體貼,將所有的情緒都掩藏了起來。
還未等到開春時節,就聽說大皇女趙弘霜病死宮中,臨近趙申屠千秋,竟是死得無聲無息,根本無人提起。現如今,昔日風光的皇子皇女們,僅剩下趙弘語、趙弘旻、趙弘啟和趙弘琰,連被牽連的朝臣,大多也沒能過得了這個年,丁有程被貶,惠妃遭斥,降為惠嬪,竟是奇跡般地沒有去冷宮步王貴妃的後塵,趙弘啟被圈禁,卻到底還活得好好的。
幾人中真正冤枉的是趙弘琰,對此葉無鶯也很清楚,抓走了趙弘毓之後,就沒打算對趙弘琰動手。
京中對待葉無鶯的態度愈加親熱恭敬,再不敢小瞧他。
然後趙申屠忽然下令,對葉無鶯數年前破蠻人神廟使其數年無力犯邊進行論功行賞。明面上,葉無鶯統領的職位並沒有被撤銷,雖然已經離崗好幾年,包括謝玉顧輕鋒的職位也是一樣。
有了之前皇子們死的死流放的流放的前置鋪墊,趙申屠下令封葉無鶯為“天威將軍”時,雖然朝中有些質疑的聲音,卻無人敢真的站出來抗議,直到趙申屠又令天威將軍護送三皇女趙弘語前往東海,朝廷上一下子就消停了,以至於封了謝玉、顧輕鋒做統領,阿澤做校尉也沒任何人反對。
誰都知道,這一趟不好走。
宮中被圈禁的趙弘語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當場就摔了杯子,撲倒在塌上大哭起來,“父皇這是連我都要捨棄啊!我可是父皇唯一的嫡女,他竟然如此狠心!”
藍蔭默默陪在她的身邊,抓住了裙子,只能勸她說,“聖上讓葉無鶯陪著殿下去,應當不是讓殿下去送死。需知葉無鶯正是聖上看重的人——”
“啪!”趙弘語反手一個巴掌打在她的臉上,“不用天真了!你以為我那父皇真喜歡葉無鶯嗎?不過也是工具罷了!”她恨恨說,“我那父皇,根本什麼人都不放在眼中,他的心裡只有大殷,只有朝堂,莫要幻想他有絲毫的父子之情!”
這一巴掌不輕,藍蔭感到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一時間甚至沒聽清趙弘語那尖銳的聲音到底在說什麼。
不多時,趙弘語平靜下來,擦乾淨眼淚,整好了衣衫,又恢復成那副雍容的皇女模樣,柔聲問:“打疼你了嗎?”
“不疼。”藍蔭輕輕回答,“我知道殿下心情不好。”她的容貌秀麗,那掌印瞧著就格外清晰。
趙弘語歎了口氣,將手貼在藍蔭的面頰上,感到她瑟縮了一下,不禁將她摟到懷中,“不要怪我……我只是——”
藍蔭的心軟成一片,覺得臉上確實不怎麼疼了。她的殿下這樣可憐,還能堅持不放棄,已經很了不起。
“藍蔭,你再幫我一個忙。”
“什麼?”
“在出發去東海之前,我想私下見葉無鶯一面。”
藍蔭有些詫異,“到時候殿下和他一路同行,還差見不到嗎?從京城到東海,即便是用傳送靈陣,還需要走上好幾天的功夫呢。”
趙弘語搖搖頭,“你不懂,到時候肯定有我父皇的人跟著。”
“殿下的意思是……”
“我要私下見他一面,沒有其他人在。”趙弘語說著,“我不能沒有顧忌,我的母后還在宮裡,為了護住我,她已經足夠殫精竭慮,我不能再害了她。這件事必須悄悄的,我知道我如今被圈禁無法輕易出宮,他是聖者,若是想的話,進宮來見我一面卻是不難。”
藍蔭聽得有些心驚,“萬一被聖上知道了——”
“三天之後是秦丞相壽宴,父皇會出宮一趟,那是個好時機。”趙弘語連計畫都已訂好,說明她意已決。
藍蔭只得點頭,“我會努力將信送到。”看來又得去求他二姐。
“你就說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他,這件事只有瞞過了我父皇我才敢說,讓他務必要來見我,我並沒有在宮中再圍殺他一次的本事,如今他已是聖者,真不必擔憂我再算計於他。”趙弘語的口吻之中滿是悵然。
藍蔭聽得心酸,重重點了點頭。
她想盡辦法悄悄出宮一趟,私下見了青素,將趙弘語的話帶到,“我雖不知殿下所說到底是何事,但她絕非拿這種事滿口胡言的人,事到如今她幾乎走到絕路,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不想死,定然是有所依託。還請葉將軍仔細考慮,殿下不會令他失望。”
葉無鶯收到消息時有些詫異,但很快答應下來,“我剛好有事要問她。”
司卿很快說,“我和你一起去,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哪怕是趙申屠在宮裡,都不會發現你的行藏。”
更別說趙申屠不在宮中。
“即便他不在,宮中也至少有一位聖者在,還有兩位應當是要跟他出宮的,”葉無鶯淡淡說,“要掩蓋行蹤,到趙弘語被圈禁的宮殿並沒有那麼簡單。”
司卿一笑,“那是自然,可對於一位擅長掩蓋天機的巫來說,卻再簡單不過。”
恐怕趙弘語也是知道葉無鶯身邊有一位給力的大巫,才提出這樣的要求。
三日之後,葉無鶯推了秦丞相的壽宴,在天黑之時借著夜色,悄悄潛入了皇城之中。幸好軟禁趙弘語之所已經算是皇城的週邊,內城戒備之森嚴,連葉無鶯也要考慮幾分,外城相對要稍許容易一些。
趙弘語衣著整齊,穿著一身青色長衣,釵飾環佩皆無,素面朝天,一雙眼睛卻烏黑沉靜,很是明亮。
“你來了。”
儘管現在她是輸家,但氣勢上卻並不輸給葉無鶯多少。
對於這樣的對手,葉無鶯也並沒有多少輕蔑的意思,“我來了。”
“時間不多,我直話直說,”趙弘語開口,“你可知道為何我們會這樣針對你?原本你只是個私生子,我們只要掐死了你認祖歸宗的可能,根本沒必要殺死你,哪怕你成了聖者,以我們的資質,難道沒有成為聖者的可能嗎?早晚的問題,未必比你差到哪裡去。你是金雷真武體沒錯,但是趙家史上又不是沒有非金雷真武體成為皇帝的例子,父皇是,但是我們皇祖父可不是金雷真武體。”
葉無鶯一怔,他還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不是他有主人公病,事實上他覺得以自己的資質能力,宮裡這些人忌憚自己也是常事,但是不計一切代價要將他殺死的模樣,卻難免讓他覺得他們的智商偶爾下線。
明明可以不用做得這樣難看的,說是法不責眾,其實誰都知道,做這事的風險太大,尤其趙申屠春秋正盛,根本不會他們所心軟。
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這件事都做得不夠聰明,不符合這些皇子皇女一貫的水準。
“這件事宮裡人知道的也不多,我們這群兄弟姐妹中,真正清楚的恐怕只有我和趙弘旻,趙弘沖或許隱約知道一些,因為王貴妃是知道的,卻沒真正告訴過他——哦對了,惠妃也知道,不過現在改叫她惠嬪了。”趙弘語聲音柔和,“不過,趙弘啟是真不知道的,他性格懦弱,惠嬪是絕不會告訴他的,圍殺你這件事,他也絲毫沒有參與,要知道,惠嬪的心可比我這個弟弟硬多了。”
葉無鶯皺眉,“到底是什麼事?”
“你出生那時天有異像,彩霞漫天、日月爭輝、滿室生光,巫殿有人親自為你蔔過一卦,說你乃是神降之人天命所歸,為我大殷啟明之星。”趙弘語冷冷說,“巫殿的祖巫數千年不曾出世,卻派人送來這一支卦象。”
葉無鶯:“……”
這他媽是什麼鬼?
☆、第97章
只稍稍沉默了一會兒,葉無鶯就搖搖頭,斬釘截鐵地說:“我不信。”
趙弘語沒想到他是這個反應,微微一怔,隨即笑起來,“我真的有些理解為何父皇會看重你了。”
“什麼意思?”
“因為父皇也不信。”趙弘語慢條斯理地說,“不論是巫殿也好,祖巫也好,父皇都是不信的。我覺得他這個人,真正相信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司卿在旁邊一直緊緊皺著眉沒有說話,他知道葉無鶯不信的理由,上輩子他就那樣被殺死了,怎麼都不像是有這等命格的。
“可是父皇不信,自然有人信,譬如王貴妃就深信不疑,你以為她僅僅因為你是金雷真武體就那麼想殺你?”趙弘語搖搖頭,“她眼皮子還沒那麼淺,以她的家世能坐到貴妃這位置怎麼可能會簡單,你看珍妃是上官家的人,到現在也只是珍妃,惠妃也出身名門,且手段很是不錯,深得父皇喜愛,卻也只是惠妃。王貴妃卻已經是貴妃,別看只有一級,這一級之難,恐怕你都難以想像。”
葉無鶯冷哼一聲,“若當真如此,我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我五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趙弘語搖了搖頭,“關於那一年的事我想起來去查卷宗的時候,發現已經被偷了。”
葉無鶯蹙眉,這件事他倒是知道,那是趙弘沖偷的,他把卷宗交給了葉其允。
“好吧,你告訴我這個,是想交換什麼?”葉無鶯冷冷說,“說句實話,這個消息對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麼用處。”
趙弘語柔聲說,“我當然知道沒什麼用處,但是宮中寥寥幾個人知道這件事,卻除了父皇之外個個信以為真,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因為你一直沒死。”
葉無鶯聽到這話不禁悚然而驚。
趙弘語看著他的目光也帶著點兒奇異的色彩,“不要以為身為大巫生下一個孩子會沒事,巫殿確實不大真的去管那些巫,但前提是不拿到明面上來,懷孕生子這種事決不允許的。結果當初你母親生下你,巫殿居然毫無反應。哦對了,在你母親去世之前,你應該是一直住在巫殿的。”
“後來她死了,我才被送去祈南。”
“沒錯,而且在這段時間裡,你經歷的刺殺足以讓你死上數十上百次,可是你沒死。”趙弘語輕輕說。
葉無鶯忽然很想要找回失去的記憶,他沒有了五歲之前的記憶,這會兒卻真的很想想起來。
趙弘語抬起頭來,“我願意為你偷出當初祖巫給你卜的那支卦,用來交換我的平安,你看如何?”
她終於切入正題。
葉無鶯哼了一聲,“我要那支卦有什麼用!”
趙弘語看向旁邊的司卿,“你問一問你身邊這位天巫大人,就知道有什麼用。”
“根據一支卦,我可以知道給你卜卦的是誰,也可以根據這支卦知道你的命格。”司卿輕輕說,“蔔出的卦象未必不能作假,但如果作假,肯定瞞不過我。”
“即便如此,我也對此毫無興趣。”葉無鶯轉身就要離開。
趙弘語著急了,趕緊上前一步,“再加上趙弘旻呢?我可以幫你殺死趙弘旻。”
葉無鶯看向她的表情譏諷中甚至帶著兩分憐憫,“真抱歉,你開出的條件一個都不能打動我。”
說完之後,他和司卿就迅速出了宮,趕在趙申屠回宮之前,免得麻煩。
“無鶯。”
“嗯?”
“你真的不信嗎?”
葉無鶯腳步一頓,“經歷過上輩子,你覺得我會信嗎?”
司卿卻忽然說,“其實未必就是假的。”
“你是說——”
“若真是祖巫出手,再虛無縹緲的命格說不定也能窺出一二,譬如你為何會死後重生。”
葉無鶯一下子站住了,“你該不會是說那支卦能連我重生都算上去吧?”
“我只是說有這個可能。”
葉無鶯思考了一下,然後笑了,“那又如何,我從來就不怎麼相信命運這種東西,”哪怕這個世界不科學,他好歹最早就是學著科學長大的,“一支卦就想換她自己的命?太便宜了。”
兩人肩並肩走在街頭,惹得路人頻頻朝他們側目,幸好是夜晚,惹來的麻煩還小一些。
比起那支卦象,他更好奇自己五歲那年發生了什麼。
“之前你去巫殿查有沒有查到什麼?”
司卿歎了口氣,“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宮中好歹還有這麼個卷宗,巫殿之中好奇怪,關於你的母親竟然沒有留下絲毫記錄。照理來說身為大巫,她應該不論生死都留有一份資料在巫殿才對,但是我查過了,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對,什麼都沒有本就說明了一件事,這肯定有問題。”
葉無鶯皺著眉,葉其裳五歲就離開了葉家,葉家對她更是一無所知。忽然他心中一動,想起一個人來,葉慎恬,她待自己的態度十分親熱,而且那時候,她應當是在京城的。
“現在暫時沒有這個時間想這些,馬上要去東海了。”
事有輕重緩急,葉無鶯現在當務之急,就是準備去東海,這才是一刻耽誤不得。
司卿點點頭,心中卻暗自想著怎麼拿到這支卦。
陽春三月,萬物復蘇,明面上以三皇女趙弘語為首的大殷使節團朝著東海而去。
從京城的傳送靈陣,直接前往東海邊的琉容城,再從琉容城前往東海還需六七日的功夫。一從傳送靈陣出來,那種濕潤溫暖的感覺撲面而來,顧輕鋒有些不舒服地松了松領口。
他們之前待的地方不論是祈南博望京城西荒艾爾沃德,都是濕度適宜甚至是偏向乾燥的地方,一時間濕氣這麼大,自然有些不適應。
“同樣是三月,京城那裡還有些寒意,這裡就完全是春天了呢。”謝玉指著不遠處開得絢爛的山花,笑著說。
她倒是很適應這種天氣的,因為她曾在東南沿海住過,哪怕不是一個世界地圖也全然不同,氣候倒是很相似。
葉無鶯透過車窗,遠遠眺望已經花紅柳綠的小鎮,“這裡的風光倒是很不錯。”
旁邊坐著的司卿懶洋洋地說,“比那西荒要舒適多了。”
東海不會歡迎一名巫的,司卿這回跟來為了隱藏巫的身份花了大功夫,幸好他已經是天巫,又跑去巫殿弄了兩件巫器,可以完美掩蓋他身上的巫力,連龍王面對他的時候,也無法看出端倪。為了不暴露身份,他帶了兩把特製的魔法槍偽裝成靈力槍,現在大殷的靈力槍還是煉氣士才能使用,尋常人不能,他帶的魔法槍是以魔晶為能源的,他本身裝做是煉氣士,甚至招了夜、玄和祈出來作為隨從,畢竟一旦在別人面前招出巫偶他的身份就暴露了,可一開始就跟著他,旁人只會將這幾具和真人無異的巫偶當做有生命的人。
謝玉往後面看了一眼,一路上趙弘語都很安靜,安靜到安分的地步,她壓低了聲音,“萬一趙弘語刻意洩露你的身份呢?”
不是不可能的。
葉無鶯往趙弘語那裡看了一眼,她的身後跟著兩個女官,一個是青素的妹子藍蔭,另一個看著卻很眼生,他知道,這個叫凝珠的女官應當是趙申屠的人,所以他搖搖頭,“放心吧,她肯定沒法洩露這一點,趙申屠不會允許的,那個凝珠會片刻不離地跟著她,想必你們看出來了,她是個九級煉氣士,還是經過特殊訓練的那一種。”
趙弘語一身盛裝,畢竟此行表面上是以她為首,她長得本也是清秀美麗,在趙家那幾個皇子皇女中或許不算太出眾,但放在外面卻也是難得的美人,當然更難得的是,她氣質出眾,這會兒往那一坐,自有一種自小培養出來的雍容優雅,尤其一雙眼睛沉靜明亮,一看就讓人覺得這是個聰慧堅強的女子。
當然外表不能說明一切,可是趙弘語的賣相還是挺好的。
“放心吧,我會盯著藍蔭。”青素也說,“她對三皇女相當忠心,就怕皇女有什麼事自己不方便交給她去做。”
他們這輛靈力車很大,將他們整個使節團都裝進來了,卻是琉容城準備的,他們在的這一間普通士兵沒能進來,除了正常的幾個使節之外,帶來的士兵都是葉無鶯自己從艾爾沃德帶來的人,他沒法信任趙申屠另外給他派人。因此,一行人中,真正不是自己人的只有趙弘語和她身旁的兩個女官,還有六名大殷使節,他們都是正規的大殷官員,但官職都不高,最高的一個不過七品,這些芝麻小官並不知道東海之行的彎彎繞繞,兀自興奮著,聚成一團大談特談東海的奇聞異事。
因為絕大部分都是葉無鶯的自己人,他感到相對比較安心。
“我曾在東海附近見過龍族,他們大多生得威武雄壯,只是態度倨傲,很是不客氣。”一名官員說著。
另一名官員點點頭,“不錯,我家祖籍在更南邊一點兒的地方,鎮上有一戶做海商的人家,聽聞有一次被龍族害得在海上失了方向,再沒能回來。”
“這麼一聽這龍族可是不善。”
“總不比鮫人溫柔好相處。”
“無妨,我們作為大殷使節,他們總不好太苛待我們,待參加完了水龍吟大典就會回京,攏共不過一月餘的功夫。”
“聽聞東海珍寶無數,卻不知龍族以何等規格款待我們……”
“……”
他們的興致倒是挺高,全無憂愁的模樣。葉無鶯冷眼看著,其中只有兩人相對沉默,這兩人都是世家出身,也許聽到了些許風聲,其他都是通過科舉進入官途的士子,即便是世家子也是地方上的小世家,根本不知道此行的兇險。
又平淡地行了兩日,便已經能夠看到海了,碧藍的大海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眾人趴在床邊,凝神瞧著平靜拍打著海岸的海水,心中卻想著這海瞧著並不似是傳說中那般洶湧可怕,也不見有海獸出沒的痕跡。
“聽聞水龍吟大典前後,東海會變得十分平靜,連那些平日兇猛的海獸也不見蹤跡。”趙弘語終於並沒有枯坐著,而是走到了他們身旁,淡淡說。
葉無鶯不欲與她多做交流,只是平淡地回答,“海獸一向懼怕龍族。”
“海獸不僅僅是懼怕龍族,”趙弘語卻繼續說,“它們為他們所用。”
“什麼?”謝玉有些驚訝,“可是每年夏季都會有的獸潮……”東海邊的城鎮深受海獸獸潮困擾,這也是近幾年大殷在東部一直增兵的理由。
趙弘語的唇角帶著一絲冷笑,譏諷地說,“所以你們明白了吧,這一次的水龍吟,可是比往年都要危險。”
龍族已經開始變得不那麼安分了。
沿著海岸線往東又行了百里地,便看到一座高大巍峨的門樓。
那門樓的樣子有些古怪,不像是尋常門樓的樣式,通體紅黑兩色,撒著一層亮瑩瑩的金粉,十分富麗堂皇,以浮雕的形式雕刻著各種猙獰可怖的海獸,透過門樓,可以看到一座白玉堆砌而成的堤岸。
“那是龍族的躍龍門。”謝玉根據查到的資料,眯著眼睛說,“想不到是這樣子,可比描寫的要壯觀多了。”
走近了才會發現,這門樓要遠比正常門樓要大,他們的靈力車停在門樓前,他們走下來的時候,發現門樓的一根柱子就有數十人合抱那麼粗,抬頭望那門口頂端看去,只會覺得自身實在太過渺小。因為大,上面的那些浮雕看著就愈加叫人心驚。
他們剛下車,就聞到一股異香撲鼻,前方的白玉堤岸往兩旁滑開,海中碧水兩分,走出兩行婷婷嫋嫋的宮裝女子來。這些女子清一色的碧水天青色衣裙,外披鵝黃鮮嫩的薄紗披帛,高髻雪膚,容顏姣好,更難得的是長相都頗為相似,一行十二人兩行二十四人,竟是眉眼都沒有太大差別,仿若一母同胞。她們手中都提著一隻白玉籃,籃中裝著色澤豔麗的珊瑚和宛若龍眼大小的珍珠。
兩行少女都走上岸來,之後才是一名高大英武的青年,他身著朱色長袍,眉清目秀最小含笑,如果不是額前那兩根瑩白的龍角,甚至根本無法辨別出他是龍族還是人類。
“貴客到來,有失遠迎。”這名龍族青年的大殷官話都說得極好,“各位遠道而來,這些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各位隨意拿去把玩。”
那些白玉籃竟是給他們的見面禮。
葉無鶯沒有和他客氣,命人上前接下。他敏感地發現這龍族青年的目光只在他身上繞過一圈,便知看著趙弘語,目光晦暗,卻隱隱帶著灼熱,讓趙弘語的手藏在裙後緊緊握了一下,因為太用力,指甲都褪去粉色變得一片蒼白。
然而表面上,她淡定而有禮地同這青年寒暄了幾句,疏離卻並不傲慢。
她在宮中長大,有皇后作為母親,不僅僅是宮廷禮儀,為人處世社交禮節她都可以做得完美無瑕,深深掩蓋眼中不易察覺的厭惡。
龍性本淫,她對所謂的龍族沒有絲毫好感。
於是,他們一行人在這些美貌少女和龍族青年的引領之下,朝著東海走去。
“此為避水珠,不是什麼珍奇東西,可在水下呼吸來往,以便各位貴客參加我龍族的水龍吟大典。”龍族青年給每人奉上一枚深藍色的圓珠。事實上葉無鶯的口袋裡還有一顆,不僅僅是他,他帶來的這些人每人都備了一顆,避水珠其實不算便宜,只有葉無鶯這樣的大土豪,才能給每個人都配備上,當然,趙弘語他們他是不管的。
然而,在龍族青年的嘴裡,這一顆價值不菲的避水珠,成了並不重要的小玩意兒。
將避水珠含在口中,再走進海中之時,那顆藍珠就好像瞬間融化了一般,再感覺不到了,一旦出水,才會感覺到口中異物,自然方便取出。方便而神奇的避水珠讓眾人驚歎了一陣,再仔細看去,便可以瞧見這廣闊的海下世界。
“我先帶你們到宮裡去,距離水龍吟大典還有半個月的功夫,大家自可在海中隨意遊玩觀賞,但請注意不要距離我龍族護衛之地太遠,海中有不少兇險的海獸和未知的危險。”龍族青年說著。
腳下踩著柔軟的海底沙,到處是五彩絢爛的貝殼,陽光透過碧藍的海水絲絲縷縷的照下來,能見度卻不高,不多時,一輛堪稱華麗的水下“馬車”就停在了他們面前。
說是“馬車”,其實和馬沒有絲毫關係,拉車是兩隻樣貌奇特的海獸,通體雪白,有些像葉無鶯曾在水族館看到的鰩,只是要大得多,十六隻拉車的海獸排得整整齊齊,每一隻都足有十幾米長,看上去美麗飄逸。後面的車也很巨形,比他們乘來的靈力車還要大,裝飾著繁複的珍珠寶石和貝殼,色澤豔麗華美非常。
“請上車。”龍族青年彬彬有禮地說。
待走到裡面,就發現車中佈置更是精心富貴,只是一樣顏色多得幾乎要叫人眼花繚亂。
葉無鶯只有一個感覺,龍族真他媽有錢!
車輕飄飄地被拉動了,他們坐在車中,看著外面的海景飛快往後跑去,速度之快令人驚異。那些個扁平飄逸的海獸好似滑翔一樣穿過海水,姿態優美很是漂亮。
謝玉看得有些目眩神迷,感歎說,“單單為了這些美景,這一趟來得也不算虧了。”
到這個世界之後受到的教育和得到的消息都告訴他們,海底是十分危險的,龍族又一向神秘,如果不是親自來一趟,恐怕永遠不會體會到這些,在真正面對這片海洋的時候,就好比大殷的領土是他們曾經生活世界的不知道多少倍一樣,這裡的海洋面積也是一般,再加上各種神奇的海獸,只會更加叫人心馳神往。
眾人趴在車窗邊,看到一個恰好經過車窗的魚群,五顏六色美得驚人,一時間都失了語言。
那龍族青年看著,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諸位覺得我們東海如何?”
一位大殷官員真情實感地誇讚說:“當真美不勝收,任何文字都無法描述這等奇特美景。”
龍族青年一笑,開始介紹路上的一些有趣之地,逗得車上人不時發出笑聲,只葉無鶯帶來的那些士兵始終沉默而警惕,讓青年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他不知道的是,這些士兵笑不出來,純粹是因為他們只會一點點大殷的官話,根本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以這樣風馳電掣的速度,大概行了小半日的功夫,一座難以形容的巨大宮殿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裡。
謝玉喃喃說:“居然真的有水晶宮……”
沒錯,這座宮殿從外表看去,真的像是他們讀過的傳說中那種水晶宮,晶瑩剔透,巍峨雄壯,也有雕欄飛簷,亭臺樓閣,都是古意建築,只是用的不知是何種材料,竟都是半透明的模樣,在大片夜明珠的照耀之下,美得不似人間之物。
“到了。”龍族青年率先跳下車去,然後邀請他們下車。
剛下得車來,就看到另一輛大車遠遠而來,一樣是海獸拉車,速度極快,眨眼就到了近前。
“想不到三哥比我快了一步。”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傳來。
從那車上下來一位美貌少女,她長得秀麗可愛,笑得眉眼彎彎,一看就是活潑開朗的性子,額上一樣有兩根細小的龍角,彰顯著她龍族的身份。
車上下來一行人,個個衣著華麗容貌妖異。
竟都是妖族。
☆、第98章
妖族一行大概十數個,但那些容貌昳麗的少年少女都拱衛著中間一人,那是個瞧著還帶著些青澀的少年,或許還沒有周圍那幾個少年好看,但眾人之中無疑以他為尊。
這時候,在葉無鶯心中一動,讓空間中已經被□□得相當老實的雪狼妖看到外面的情形,一看到這少年他渾身一震,“想不到他也來了!”
“誰?”他一說話,葉無鶯就發覺了。
雪狼妖猶豫了一下,很快說,“堯珈,寒山老祖的兒子,不過聽聞因為長得不大好,不怎麼得他母親的歡心。不過他們寒山一脈血統高貴,是昔日妖聖黃金血脈的一支。”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來接他們的這位“三哥”,對那堯珈也是相當客氣。
在一群美貌妖族的簇擁之下,那堯珈卻並不顯得很士氣淩人,反倒顯得有些羞澀,見葉無鶯等人是人類,也只是好奇地瞧過來,一雙淺茶色的眼瞳琉璃一樣通透。
趙弘語並不知道堯珈的身份,但她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絲毫不以為意。
論氣質,還真是她更勝一籌。
從那美麗的水晶宮中魚貫走出的宮裝美人手持漂亮精緻的琉璃燈,一路指引他們往宮中去。
葉無鶯只朝這些美人看了兩眼,就覺得有些不寒而慄。因為她們和之前去岸上迎接他們的那些侍女長得依舊是這麼相似,總讓人覺得她們只是被製造出來的木偶,全是一模一樣的秀麗面容和連笑容弧度都一樣的翹起的嘴角。
這麼一想,怎麼不叫人覺得有些恐怖?
尤其她們一雙雙烏黑的眼睛感覺無時無刻不在盯著你,這種想法讓葉無鶯不自在地加快了腳步。
“怎麼了?”
葉無鶯嘴唇微動,以傳音之術說,“這些侍女是不是有些古怪?她們是活的還是木偶?”
司卿搖搖頭,“不知是什麼生物,但確實是活的。”
聽到這說法,葉無鶯反倒微微松了口氣。
“還請諸位貴客先稍事休息,到晚間父王會親自設宴款待諸位。”那迎接他們來的龍族青年笑盈盈地說。
這邊一個大殷使節悄聲說,“龍族倒是客氣,讓一位龍族太子親自來接我們?”
之後,自有侍女引領他們去了住處。
所有的客人都被安排住在宮中,但是一路過去,葉無鶯卻發現這龐大的宮殿中明明到處都是美貌的宮侍宮女和樣貌古怪的海獸,有些海獸也有相當高的智慧,甚至有像是魚化作的人形,說來龍族之中也有不少應當算是妖族的近親,即便是化形成人,他們也無法離開大海,只能在龍族的手下討生活,葉無鶯就看見一條銀色魚鱗的“魚人”,可即便如此,偏偏仍讓人覺得有些空蕩蕩的。
這種感覺微妙又難以形容。
“住的地方倒不錯。”謝玉推門進來,不去看司卿的臉色,皺眉說,“鶯鶯,你有沒有覺得這裡很不對勁?”
“你也感覺到了?”
謝玉凝重地點頭。
或許是因為他們曾經看過那些關於龍宮的故事,身處這裡反而更有違和感,其他人感覺反倒不深,因為龍族一向神秘,他們確實不知道龍族該是什麼模樣。距離上一次的水龍吟大典已經隔了百年,自然也不可能有多少昔日的經驗告訴他們。
“難道是我們多心了嗎?”謝玉喃喃自語。
葉無鶯環視了一下這個可以稱之為到處“珠光寶氣”的屋子,巨形貝殼床裡鋪著柔軟的鮫綃,照明用的是一顆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連裝飾都是紅豔豔的珊瑚樹和藍盈盈的微光水母。
門外站著兩個宮女,她們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可若是有任何需求,只要和她們說一聲,會立刻幫忙處理妥當。
這會兒距離晚間還有些時間,那兩位龍族來去匆匆,卻也沒說限制他們的活動。所以葉無鶯幾人從房中出來,那些宮侍宮女並沒有阻攔他們。
這宮殿被裝飾得相當富麗堂皇,卻聽顧輕鋒冷哼了一聲,“也不知害死了我們大殷多少海商,方才有這等氣派!”
顯然她對龍族的印象很不好,自從聽綠歌講起那時之事,顧輕鋒也見過幾個海商,海商雖是暴利的行當,卻也是將腦袋懸在褲腰帶上的危險事業,需知海商全靠龍族庇佑才能在海上往來,往往時常對龍族許以重利,即便如此,龍族也還是經常翻臉無情,將這些海商的生命當做兒戲。
聽到顧輕鋒這樣說,謝玉注意看了一下四周,卻見不遠不近跟在他們身後的兩位宮女臉色木然,仍然帶著那初看很是美麗,時間久了卻讓人覺得僵硬虛假好似戴了一層面具的微笑。
他們一路走,走出了這一重宮殿,外面好似是一座花園,種植著各種色澤豔麗模樣新奇的海底植株,還有一些五彩斑斕的小魚群圍繞在側,明亮的琉璃燈照耀之下,更顯得美輪美奐,叫人心醉神迷。
“看那兒。”阿澤素來喜歡漂亮的東西,正看得目不暇接,忽然指著不遠處說。
葉無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身影站在不遠處的一株珊瑚樹後,正在與魚群嬉戲玩耍。仔細一看,正是那妖族少年堯珈。
司卿眯了眯眼睛,玄和祈悄然往後退了一步,在跟著他們的那兩名宮女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將她們定在了原地,瞧著她們絲毫沒有變化的表情和茫然的眼神,就知道她們自己絲毫沒有發現遭到了算計。
“我們去吧。”
五人沒帶僕從,連青素都被留下安頓人手,這會兒自然也不是很引人注目。
少年一抬頭,就看到他們已經走到了眼前。
“你們也甩掉了那些眼睛?”
“眼睛?”葉無鶯
“就那些海蛇呀,盯得人寒毛直豎。”這堯珈竟是挺活潑的性子,一邊說還一邊打了個寒顫。
葉無鶯與司卿幾人互相看了一眼,頓時明白堯珈要比他們知道得多。
“那些宮侍宮女原來是海蛇嗎?”
“是啊,”堯珈一副絲毫沒有戒心的模樣,“我聽我姑姑說,這些龍族總喜歡亂搞那些水族,於是每年都會下一堆蛋,蛋裡出來的全是這種海蛇,又傻又木,還不大會化形,需要借助星流漿才行,就算是喝了那星流漿,化形出來的模樣仍是差勁得很,智慧也不高。”
葉無鶯:“……”這說法有點毀三觀啊,想像一下忽然覺得有點噁心。
謝玉笑盈盈地問:“你姑姑怎麼知道的?”
“我姑姑來過這個水龍吟大典呀!”堯珈眨了眨眼睛,“她在這裡住了一百六十年才回去的呢,聽說是那個碧龍王太花心了,她不願再留在他身邊了,一氣之下就跑回了北原。”
葉無鶯心中一動,“那你姑姑知不知道以前來過的大殷皇族都去哪兒了?”
堯珈搖搖頭,“我沒問過她,不過她回到我們北原都快六百年了,那些往事只有偶爾和我講故事的時候才會說。”
呃,他們倒是忘了,妖族一向壽命悠長,和人類並不一樣。
“不過我猜,大概也是和那些龍族在一起了吧,他們自己生不出孩子,總要借助別族才行,龍族與龍族是不會有子嗣的,與這海裡的水族生下來的全是那些沒用的海蛇。我姑姑說,這世道就是如此,越是實力強橫,越是難有子嗣,像龍族這樣的,生不出孩子才是正常呢,不然這世道還不亂了套。”堯珈語聲清脆,劈裡啪啦全抖了出來。
葉無鶯覺得這說法與想像中也差不多,這就是另類的聯姻,只是不會去徵求另一方的意見而已。不對,堯珈身為妖族,明明對這件事很清楚!
“那你知道是來做什麼的?”
堯珈頓時顯得有些羞澀,“是,到水龍吟大典的時候,所有的龍族都會來,我可以挑一個作為雙修物件,這對於我來說也是好事。畢竟我的資質比不上哥哥姐姐們,若不借助龍族之力,怕是離進階遙遙無期。”
葉無鶯:“……”他居然知道!
可是身為大殷這方的人顯然是不知道的,包括趙弘語在內,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來做什麼。
既然可以告訴妖族,為何不告訴人族?怕是這裡面有些不好,譬如妖族可以和龍族雙修,聽堯珈說他的姑姑也是可以自由離開,但是人族不一樣,或許正因有危害,龍族才狡猾地不告訴大殷。
“對了,那你知道之前與龍族雙修的那些人去哪兒了?”
堯珈想了想,“我雖不知道,但此處是烏龍王的行宮,或許他們在其他龍王的宮殿裡吧。”
“那龍三太子和去接你的公主是如何出生的呢?”
堯珈笑起來,臉頰邊兩個小小的酒窩,“啊,這個我倒是恰好知道,烏龍王的妻子是我妖族鳳凰一脈的後代,一個叫凰翡的妖族,我小時候還見過她一次呢,不過她到東海之後就再沒有回去過,也許晚上就可以看到她啦。”
也許這水龍吟其實沒想像中那麼可怕?
“你知道那水龍吟大典到底是什麼嗎?”
堯珈歎了口氣,“我問過姑姑,她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和我細說。”
正想繼續從堯珈那裡打聽些消息,就看到兩個手持宮燈的宮女正朝這裡走來,堯珈趕緊說,“又來了又來了,我要回去了,索性睡一覺等晚上開宴好了,你們呢?”
既然無法再說下去,葉無鶯搖搖頭,“我們再逛一會兒。”
“哎,你們小心些別再往那裡走了,那裡養著不少兇猛的海獸呢。”堯珈指了指花園西面說。
“謝謝提醒。”謝玉笑了笑,明明這少年看著十分單純,再怎麼想也想不出有什麼不對,偏偏直覺告訴她沒那麼簡單。
堯珈也燦爛一笑,轉身朝宮裡走去,然而,葉無鶯一行人都看不到,他一轉過身,那笑容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面色陰沉沉的顯得有些可怕。
“不要全部相信他。”司卿忽然說。
葉無鶯看向他,“他在說謊?”
“至少有一部分是謊言,”司卿緩緩說,“偽裝得幾乎天衣無縫,如果不是身為巫天生的敏銳,我恐怕也無法辨別他的謊話,覺得他當真是個靦腆單純的,事實上身為妖族,他看著是少年的模樣,實際上早就活了數百年,怎麼可能真的單純。”
顧輕鋒若有所思,“既然他是妖族之中血統高貴的一支,恐怕也和大殷皇室一樣不大太平。不是說他不得那個寒山老祖的寵愛麼,一個不受寵愛的孩子能養成單純善良的模樣?想想也不大可能。”
“所以他給的資訊真真假假,恐怕只能信一半。”謝玉說。
阿澤踮腳朝西邊看了看,“不知道那裡是不是真的有兇猛海獸。”
葉無鶯面色沉凝地看了一眼安靜的宮殿,“至少我們知道龍族龍王不少,接我們來的這個叫烏龍王,還有個叫碧龍王的,這應當不是假話。另外就是關於這些宮女宮侍的身份,多半也是海蛇,他在這方面騙我們毫無必要。”
“若這些是真,其他是假,只怕昔日陷在這裡的大殷皇族甚至是往日那些妖族恐怕不好。”
“只能到晚間再看了。”
在海底其實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沒有了日升日落,看不出黑夜白天,辨別時辰自然會顯得更難一些。
他們來海底之前,就帶著一個小小的精巧懷錶用來計時,這還是從艾爾沃德那邊得來的好東西,他們人手一個,並不害怕被混淆了時間。
“還有大概一個多時辰。”謝玉看了一眼時間,“不如都回去休息一會兒。”
司卿放開了那兩個宮女,她們絲毫沒有發現自己被甩開了好一會兒,果然如堯珈所說智商並不怎麼高,估計都沒感到什麼不對勁。
回到宮殿裡,安安分分地休息到宮女來請他們,方才起身前去赴宴。
龍族的晚宴同這宮殿的裝飾風格一樣極盡奢華,可是一看這宴上食物,葉無鶯就覺得不大有胃口。
哪怕避水珠能讓他們在水中自由呼吸來往,甚至感覺不到水的存在,可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在水底,因此別指望能吃得到熱食,再怎麼看著精緻美味,絲毫沒有熱氣吃起來還帶著一股海腥氣的食物怎麼都說不上美味。
本來他們也不是來吃東西的。
趙弘語依舊是那副雍容高貴的模樣,被藍蔭和凝珠扶著坐在上首,葉無鶯坐在她下首一位,不著痕跡地朝座上看去。
坐在主位的顯然就是堯珈口中的那位烏龍王,他瞧著已經有些年老,卻依舊可以看得出年輕時英俊的痕跡,只是眼下有些青痕,一雙眼睛也並不大清明,瞧著就像是普通有了些年紀又縱欲過度的上位者,他的額頭一雙龍角卻不像那一雙年輕龍族那樣,而是明顯像是葉無鶯想像中那種龍角的模樣了。
然而,堯珈所說的凰翡卻不見蹤影。
“各位貴客到來,孤有失遠迎,還望恕罪。”這烏龍王並不倨傲,笑眯眯地說,“這洗塵宴粗陋簡樸,還望各位不要嫌棄。”
眾人忙道不敢。
不多時,就聽到一陣爽朗笑聲響起,“三弟迎了貴客來,怎地不通知兄長?”
一行數人直接闖入了殿中,葉無鶯發現烏龍王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就站起身來親自迎了上來,“大哥二哥怎麼有空來?”
之前那龍族少女叫青年“三哥”,那青年果然就是龍三太子,只是他和那被稱為四公主的少女,卻是烏龍王僅有的兩個孩子,之所以這樣排行,是因為烏龍王還有兩個兄長,就住在附近,一個叫丹龍王一個叫赤龍王。
他們不僅自己來了,將大太子、二公主和五太子也帶了來。
三位龍王,只有這麼五個孩子,恐怕堯珈關於龍族子嗣艱難這一點也沒有說謊。
因為這三位龍王瞧著都不年輕了,龍族的壽命也很長,幾乎可以和妖族相比,五族之中,蠻族的壽命最短,人類次之,鮫人再次之,當屬龍族和妖族的壽命最長。
五位龍子龍女之中,五太子根本還是七八歲孩童模樣,四公主瞧著也像是十四五的少女,唯有大太子、二公主和三太子倒像是已經成年。
於是,這一場洗塵宴就無端端變得熱鬧起來。
“看來這三位龍王之間關係不大好。”謝玉悄聲說。
這一點不僅是她看出來了,眾人幾乎都看出來了,龍族表面功夫做得還不到位,那些個大殷使節好歹是官場上混的,對那副面和心不合的模樣最是熟悉,不禁心中暗笑。
只是趙弘語於宴上的食物一口未動,她只覺得那大太子的眼神比三太子還要令她厭惡,冰冷濕滑好似蛇舔過她的肌膚一樣令她顫慄。
自從知道要被父皇送來東海觀禮,趙弘語就知道自己被捨棄了,身為皇后之女,她對於水龍吟雖也所知不多,但很清楚這百年一次的盛典每每來參加的大殷皇族一個都沒能回去。
且書上對龍族寥寥的幾句記載裡很直白地說了“龍性本淫”,讓她對此行有著本能的厭惡和抵觸。
可仍不得不來。
冷著面容,好不容易熬到宴會結束,在返回住處的時候,她忽然站定,轉身看向葉無鶯。
“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我寧願讓你殺死我。”她只留下這麼一句,就又轉過頭去,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葉無鶯輕輕歎了口氣,第一次對趙弘語生出些許好感,她的意思很明顯——
吾寧死不受辱。
她有她的驕傲,哪怕在與葉無鶯敵對之後,成者王敗者寇,卻也不表示她為了活下去或者等待復仇的機會甘願忍辱負重,或許趙弘霜趙弘沖他們可以做到,趙弘語骨子裡的驕傲卻讓她無法接受。
這場晚宴他幾乎什麼都沒吃,司卿更是連水都沒喝一口,他這人計較得很,這種食物他是怎麼都咽不下去的。
返回之後,葉無鶯很自然地邀請眾人去他的空間。
成為聖者之後,自有一片洞天,他成為聖者之後,對空間的掌控能力大大提升,身為聖者該有的洞天與空間徹底融合。譬如現在那兩隻妖王被他困在一片草地上,卻是空間裡他用不著的一小片綠地,對於兩個妖王來說,四周都是白霧,若是葉無鶯願意,可以讓他們透過白霧看到空間外的情形,否則就只能乖乖待著。
空間不能請人進入,聖者的洞天卻是可以邀人同往的,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
眾人站在三岔路口,聞著濃郁的果香和餡餅的香甜氣息,被邀請進入葉無鶯的莊園。
不論是謝玉還是顧輕鋒,都沒有去過其他聖者的洞天,只憑聽說就知道葉無鶯的洞天似乎與旁人的有些不同,但具體哪裡不一樣又說不出來。司卿挑著眉,兩輩子他還是第一次來到葉無鶯這堪稱神秘的私人領地,環視一眼,就知道這裡頭根本與其他聖者的洞天是兩回事。
霧氣擋住了那些不停辛勤操作的機器,以前葉無鶯無法遮擋,現在卻很容易。其他人能看到的只是那座兩層的白色小洋樓和開墾的田地,樓後的游泳池和休憩的空間也朝他們開放,包括漂亮的灌木叢和噴泉,果樹林和樹下的木質長椅,以及擺好的野餐場所,到處綠樹成蔭幽靜美麗。唯有那些機器和動物農場被藏了起來,只要他不願意,就沒有任何人可以看到。
“這裡好漂亮。”阿澤感歎。
謝玉妙目一轉,故意笑盈盈地說:“倒有點兒那邊兒莊園的感覺。”
顧輕鋒贊同地點點頭,“看那邊的玫瑰花叢,像是我們剛去的時候買下的那座玫瑰莊園一樣,只是這小樓瞧著更簡單素淨一些。”她絲毫沒有起疑心,順著謝玉的話往下說。
然而,只有葉無鶯知道謝玉的意思,這裡根本不是像那片西方大陸,而是根本和現代的農場莊園沒多少區別。但因為他們去過那片大陸,佔據著艾爾沃德,看過這個風格的建築,如今葉無鶯的“洞天”是這幅模樣,也就不足為奇了。
陽光燦爛,他們擺好野餐布,足以曬著太陽好好美餐一頓。
一隻虎斑貓走過來,親昵地蹭了蹭葉無鶯的腿,被謝玉一把抱過去,揉了揉它的腦袋。
方才的緊繃沉鬱,似乎一瞬間消散無蹤。
可是他們都知道,一旦從這裡走出去,要面對的仍然是未知的危險。
這不是他們杯弓蛇影,而是在這華美富麗的水晶宮背後,總是籠著一層陰影,看不清摸不透——
偏偏叫人不寒而慄。
☆、第99章
飽餐一頓之後,謝玉笑著說,“我寧願在這裡睡覺,也不想回到龍宮去,那裡再美麗也絲毫不能給人安全感。”
可以的話,他們當然更願意留在葉無鶯的洞天裡,可這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就不可能,別說這是對龍族的不尊敬,本身他們來一趟東海卻整天躲在葉無鶯的洞天那又何必來呢?再加上帶來的那些士兵還在外面,他們不可能將他們拋下。
到底在養精蓄銳休息了一會兒之後,他們就又回到了龍宮之中。
剛來的時候,覺得東海新奇又美麗,這會兒站在房中卻只覺得某種壓力壓在身上有些沉甸甸的,即便有避水珠仍然感到呼吸困難。
“這裡整天不見天日,再漂亮的景色也會看膩的吧。”司卿淡淡說著,將那只微藍的螢光水母往旁邊趕開,“需要我放一條出去打聽消息嗎?”
剛才在葉無鶯的空間裡,司卿輕而易舉就做出了幾條小魚,色彩斑斕和他們方才看到的幾乎沒什麼區別,指甲蓋大小,連吐氣泡的模樣都和真魚沒什麼區別,惟妙惟肖,難辨真假。
“放出去吧,如果能聽到什麼重要的東西就好了。”
距離水龍吟大典還有半個月,多打聽一些消息總歸是好事。
但不多時,司卿就皺著眉說,“那幾個龍族人的住處都設有特殊的陣法,我的巫偶若是強行進入的話,怕是要打草驚蛇。”
“特殊的陣法?”
“不錯,這整座龍宮都有陣法保護,尤其在龍王和那幾個太子公主的住處,更是有一種奇怪的力量籠罩著,”司卿冷笑一聲,“這些龍族都很怕死。”
“怎麼能不怕?”葉無鶯瞥了一眼門外,“若是子嗣當真那麼艱難的話,不小心一些龍族根本就繁衍不到現在吧。”要知道龍族的壽命是很長的,以那位烏龍王的外表來看,少說也得有一千來歲了,結果才這麼兩個孩子,這生育率不是一般地低!更別說他的哥哥赤龍王竟然只有一個兒子。
司卿慢條斯理地說:“現在還有鮫人一行不知道住在哪裡。”
龍族是看不上蠻人的,大殷強盛,他們還給幾分面子,蠻人薩滿不能離開西荒,現在更是式微,就讓他們更看不上了。鮫人也是水生種族,卻因比龍族弱小,被欺負都是常事,然而像水龍吟大典這種事,他們想不來都不行。
比起那完全不能信任的堯珈,或許鮫人那裡知道的消息更多,因為平日鮫人一族與龍族的來往更密切。
“即便是碰上了,我們中也沒人會鮫人的語言。”
幾種種族幾乎都有自己的語言,包括蠻族,唯有妖族特殊,它們各族之間語言都不同,反而在化形之後喜歡學習人類,以大殷的官話作為最基本流通的語言。其餘鮫人與龍族都有各自的語言,只是從今天看,龍族普遍大殷的官話說的都不錯,而鮫人偏偏是最少被別族影響的一支,鮫人之中除非是為了與大殷來往的,餘者幾乎都不會說大殷官話。
“先不要想這些了,今天你早些休息。”司卿體貼地說,他就住在這間房間的外間,佈置與這裡幾乎完全一樣。哪怕裝飾再華美,躺在那冰涼柔軟的巨型貝殼中,聞著淡淡的海腥氣,半點暖意都感覺不到,葉無鶯根本睡不著,他不用問,就知道司卿這個嬌氣的傢伙肯定更沒法睡。
一走出去果然,他又開始繼續做魚形的巫偶。
“出去走走?”
“好。”
大海之中不辨白天黑夜,幾乎都是一模一樣的深藍幽靜,在宮殿四處的琉璃水晶燈照不到的地方一片黑暗,深邃到似乎要將人吞噬。
主人並沒有限制他們的行動,似乎篤定在這樣的環境下,他們不會自討苦吃,遠離龍宮的範圍,招來一些不必要的危險。
遠遠的,似乎有一點星光一樣的亮點在搖晃著,葉無鶯和司卿對看一眼,幾乎沒有猶豫,迅速朝那個方向靠近。
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發現那是一盞八角燈,正掛在一輛由兩隻海獸拉著的小型車上,那車停在原地不動,兩個身影正肩並肩坐在海溝翹起的好似山巒一樣的地方,靠的太近,嘴唇都要黏在一起了,讓葉無鶯立刻感到尷尬起來。
看到什麼不好,偏偏看到悄悄跑出來偷情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葉無鶯還都認識,一個正是今天和他們說過話的堯珈,另一個竟然是跟著赤龍王來的大太子龍秉!
……這是搞什麼?
“嘖嘖,味道還算不錯,不知道身體漂不漂亮。”那大太子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淡淡的笑意。
司卿忽然傳音葉無鶯,“好像有些不對。”
葉無鶯也發現了,方才距離遠,覺得是兩人肩並肩坐著,稍走近一些就發現,是那位龍大太子摟著堯珈親吻,堯珈雙眼緊閉,瞧著竟是昏迷狀態!
眼見著那邊龍大太子已經開始給堯珈寬衣解帶,葉無鶯和司卿面面相覷,絕沒想到會碰見這種“案發現場”。
今天洗塵宴的時候,他們都發現了這位大太子對趙弘語濃厚的興趣,這會兒卻又對堯珈下手?他到底是男女不忌,還是說之前宴上的模樣只是掩飾?
“人類那邊倒是有好幾個美人,可惜戒備太深,倒是很難下手,不然,哪裡輪得到你。”只聽那大太子輕聲說著。
司卿眼中頓時殺氣四溢,他們派著士兵輪崗值守,本身又打起了精神帶著戒備,這大太子無疑窺視過他們,才得出這樣的結論。
不管如何,眼前的場景都讓葉無鶯對這位大太子產生了相當大的厭惡。
他眯了眯眼睛,朝著司卿輕輕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司卿微微點了點頭,伸出手來,絲絲縷縷的巫力開始蔓延,水波蕩漾,一群魚兒被驚走了。
不論是他還是葉無鶯,都是膽大之人,既然說做那就幹吧,為了考慮後果瞻前顧後,絕不是他們的性格。
“誰!”那邊龍秉猛然間從堯珈的脖頸處抬起頭來,臉上的情.欲還未消退,警惕之心大起。他敏感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偏偏看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葉無鶯的笑聲響起,“大太子何必如此猴急,趁著人昏迷之時就要行事?”
龍秉看到是葉無鶯臉色一變,卻鎮定了一些,並不如何驚慌,“原來是大殷的天威將軍,如此深夜怎得還不休息,須知大海可不比你殷國,處處是樂土安鄉。”
葉無鶯的笑容毫無溫度,“還不快放開他。”
“難道將軍想英雄救美?”龍秉調笑說,“我看這妖族的還不如將軍你美貌——”
黑衣少年夜憑空出現,狠狠朝著龍秉背後刺去,司卿冷笑著,找死!
“叮!”龍秉手中的三股叉與劍尖相撞,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龍秉的臉上凶光大盛,“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在東海試圖傷我!”他終於拋下堯珈,手持三股叉,瞪著葉無鶯和他身後漸漸顯露身形的司卿。
“傷你?不,我可沒這麼打算。”葉無鶯淡淡說。
龍秉的臉色緩和了一些,“既如此——”
“我是準備殺你。”
玄和祈在附近警戒,以免被人撞個正著,夜手持長劍,看不到面具後的臉龐,但是整個人氣勢拔高,鋒銳無匹。這本就是司卿以少年葉無鶯為原型所制的巫偶,雖是第一具,卻是他做得最為用心的一具,長久地用巫力洗滌澆灌,身具的巫力加持越來越強,夜的實力也一日比一日精深。
這時候,葉無鶯的長劍才出鞘!
海水蕩開波紋,魚群四散,也不知有多少魚死於非命,而四周的魚群忽然像是陷入了粘稠的膠質裡,再無法挪動半分。
司卿輕輕一笑,“這大海之中,眼睛還真不少。”龍族有與水族溝通的本事,海中自然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線。
劍氣沖天,葉無鶯只看著他這一戰的對手,龍秉雖荒淫不堪,但本事卻著實不弱,別看他還只是青年模樣,事實上已經快滿四百歲了,從他的龍角看,在龍族之中都已屬成年,而龍三太子外表同他差不太多,卻剛脫離幼龍沒多久,大概才一百來歲。
四百年修行的龍秉,一般的聖者碰到他都只能束手無策,更何況現在是在海中,於他而言有天然的優勢。
龍秉對大海很熟悉,幾乎全然佔據著地利。
偏偏葉無鶯還要悄悄動手,決不能驚動了龍宮中人。
半夜擄走堯珈欲行不軌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雖不至於為此要了龍秉的性命,但若被發現,定然沒那麼容易了結。
葉無鶯卻要殺他,無他,他們出來這件事龍宮中是有人知道的,也被那麼多雙水族的眼睛盯著,恐怕龍秉明日就會知道他們來過這個方向,他們雖是今天才與龍秉第一次見面,但是從他寥寥幾句話和對著龍三太子陰測測的幾句話,就可以知道這是個心胸狹窄睚眥必報之人,絕不是好相與的,未來定然是個麻煩。更別說他本來就在覬覦己方幾人,這種覬覦本身就讓他感到無比噁心。
而龍秉擄走堯珈,堯珈的身份不低,龍三太子對他都很有幾分客氣,龍秉敢做下這件事,必然是瞞著他人耳目的,身為龍族,他肯定有方法瞞過那些水族的眼睛。
這會兒殺死他,反倒是相比較更省心的選擇。
前提是不被人發現。
或者說,現在葉無鶯想執行的只是對他的死緩。
劍氣如霜,趙家的功法徹底施展開時,那種暴虐的氣息讓龍秉臉色發白。
“當當當當當!”
接連幾聲兵器相交,他的三股叉直接被葉無鶯的手中劍給擊斷!
葉無鶯不再猶豫,手一伸龍秉只覺得眼前景色變幻,竟是瞬間換了個地方,此地無水,他在一瞬間嚇得臉色蒼白、呼吸困難!
隨後葉無鶯和司卿也回到了空間,尋常聖者的洞天並不是那麼容易進的,邀請一人進入自己的洞天,必須要他人同意,主人若是不在,這洞天中會立刻萬物停滯失去生機,所以它並不適合作為困住人的場所,至今還未聽說有人的洞天能真的如洞天福地一樣自成天地。可葉無鶯的不是洞天,是空間。
三人換到空間之後,龍秉的地利之便徹底消失,反倒是葉無鶯和司卿的能力大漲。
龍秉眼瞳一縮,“你竟是一名巫!我們龍族不歡迎任何巫的到來!”
巫是妖族的剋星,和龍族卻徹底是屬於信仰不同,巫自稱神使,自然是信奉的神靈,不管內心真的信不信,但是巫殿確實可以說是另類的神廟。而龍族信奉的是龍神,這是另一個神。巫說他們信奉的神是世間唯一的神,龍族怎麼可能承認,而且在巫殿的記載中,把最遠古的龍族那條被奉為龍神的祖龍貶低得可以,龍族能歡迎巫才是怪事。
“都到了這時候了,還講什麼大話。”司卿冷笑一聲說。
葉無鶯卻忽然發現外面的堯珈緩緩蘇醒過來,臉上非但沒有半點驚惶,反倒十分鎮定地掩好衣衫,左右看了看,這副胸有成算的模樣讓葉無鶯不禁微微一笑。他的身份不低,又與大太子的馬車在一起,大太子如果失蹤,最大的嫌疑就是堯珈,但只是失蹤不是死亡的話,龍族也未必能拿堯珈怎麼樣,畢竟他也是有靠山的。若他真是個單純的性格倒是需要擔心一下,然而他不是。
以一敵二,龍秉迅速落敗,但葉無鶯並沒有立刻殺死他,反倒將他困住,他還有事情想要問他。龍族的情況還有比龍族更清楚的嗎?他果斷對龍秉下手,未必也不是為了這一點。
等到兩人腳步悠然回到龍宮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發現大太子已經悄無聲息地失蹤了。
第二天一早,龍宮就亂了起來,葉無鶯和司卿走到外殿的時候,就看到堯珈衣衫破敗,倒在地上嚶嚶哭泣,龍三太子臉色難看,正站在階前,三位龍王都在,赤龍王滿臉怒氣,眼睛瞪得猶如銅鈴一般。
“你給我仔細說一下那人長得如何?”
堯珈嘴唇蠕動了一下,抖著身體說,“我、我沒看清,太黑了,他的速度也太快,我、我只覺得像是什麼海獸,一瞬間就將大太子給拖走了!”
葉無鶯暗贊一聲好演技。
不多時,葉無鶯就從早來一步的謝玉那裡瞭解了情況。
“……他說昨晚大太子邀他出去玩耍,他就坐了大太子的馬車走了,不知不覺就離開龍宮太遠,大太子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拖走了,他費了一番周折剛剛才回來。”謝玉的口吻裡不乏愉悅,“演技不錯,雖然我覺得沒一句真話,偏偏挑不出什麼錯來。”
赤龍王卻瞧著沒有懷疑堯珈,一直怒問“是誰是誰”,然後一下子沖了出去,大概是要去找大太子。
謝玉又悄悄說,“這赤龍王看來智商不高。”
她沒好意思直接說蠢。
葉無鶯暗想,將唯一的兒子養成這副模樣,赤龍王智商高才是怪事好吧?明知道堯珈身份,龍秉還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這不是急色,是腦子被門夾了吧。
龍族之中有特殊的判斷生死的辦法,只要大太子不死,他們就沒那麼著急,只是失蹤而已,堯珈也沒那個本事在海底將大太子藏起來,畢竟大海算得上是龍族的地盤,一個小小的還不是妖王的妖族,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在這些龍族看來,唯一有可能做到的外人就是葉無鶯,因為他是聖者,有個洞天在。可是葉無鶯和大太子無冤無仇,昨天才剛見第一面,沒有理由對付大太子啊,更何況,堯珈看來是個目擊證人,他和人族也沒有往來,根本不會替人族隱瞞。
事實上堯珈也是有苦說不出,他沒法說自己是被龍大太子迷暈帶走的,這不僅僅丟的是妖族的臉,更會徹底與龍族壞了交情,因為這對於大太子是一種不算輕的指控了。
迷暈帶走,怎麼看都意圖不軌。
堯珈也沒想到這大太子能膽大妄為到這種程度,一來就碰到這麼個蠢貨實在出乎他的意料,才會不小心著了道。
一場爭論沒有結果,匆匆結束了潦草的早餐,龍宮中立刻一空,顯然都被派出去尋找大太子了,葉無鶯發現四周多了幾雙水族監視的眼睛,卻也不當回事,腳步悠然地回了房間。
反正他也不準備出去了。
關上門就回到了空間裡,他的刑訊手段這麼多年來當然有了進步,只是不知道那些刺穴刑訊的方法用在龍族身上是不是有效,畢竟是異族,不過既然妖族有效,龍族應該也差不多?
然而,葉無鶯沒想到的是,龍秉比想像中還要硬氣。
他或許不夠聰明,也好色荒淫,但絕不是貪生怕死的軟骨頭。
“我龍族就沒有輕易屈服之人,”即便已經被折磨地面部扭曲,龍秉依然高高昂著頭,“即便是殺死我,我也不會告訴你我龍族的秘密!”
葉無鶯微笑著,慢條斯理地拿出一條手帕擦著沾到一點血跡的手。他的手很漂亮,瑩白修長,指尖圓潤,幾乎像是用玉雕就,每一根都完美無瑕。到了這種時候,龍秉竟然只是看那一雙惡魔一樣給他帶來諸多痛苦的手,都能看直了眼。
這樣子葉無鶯都要氣笑了,這傢伙是標準的要色不要命啊!
“我並不問更多,水龍吟大典究竟是怎麼回事?”
龍秉堅定地搖搖頭,竟是一字不吐。
葉無鶯冷笑,“既然你不說,這大典定然是有問題的了,我明天便帶著殿下回京去!”
“都已經到了東海,還想跑?”龍秉譏笑說。
葉無鶯那一句本就是試探,既然龍秉不夠聰明,那不如就迂回套一些消息。
“如果我們要走,難道你們龍族還敢用強?”
“為何不敢?不過是幾個人族,若非龍神——”龍秉只說了一半,就又把話吞了回去。
龍神?
這事兒和龍神有什麼關係?
“水龍吟就是祭龍神吧,難道你們龍族對我們殿下意圖不軌,竟然想用殿下當做祭品嗎?”
龍秉反駁,“才不是,我們並不是這樣祭祀龍神!”
果然,水龍吟就是祭龍神。
葉無鶯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可還是說不通的,若是把其他各族當做祭品,堯珈絕不會自願跑來這裡,這短暫的接觸,葉無鶯已經隱約察覺到,這堯珈絕不會是那雪狼妖王說的那麼簡單,作為寒山老祖不受寵的兒子被扔到這裡來。
他似乎對一切都很有成算,而且葉無鶯猜測有一點他沒說謊。
這裡定然是有什麼好處可拿,他才願意來,儘管拿到好處的過程或許有些危險,但他那樣的人,絕不是毫無益處就乖乖就範的純真少年。外表裝得越是完美,越是叫人覺得他來這兒絕對是有利可圖——
連差點被強推都沒能阻止他留下。
今天早上那一齣戲明擺著表示堯珈仍然要留下,哪怕龍族懷疑他和大太子的失蹤有關也要硬著頭皮留下。
到底有什麼在吸引著他?
直覺告訴葉無鶯,答案恐怕就在水龍吟大典上。
看了一眼冷汗浸透了頭髮,正滿臉仇視地瞪著他的龍秉,葉無鶯微笑起來,反正他還有的是時間,慢慢耗,今天不過是第一天,他倒想看看,龍秉的骨頭到底能硬幾天,他總能撬開這傢伙的嘴的。
不過也要抓緊時間了,畢竟那個所謂的水龍吟大典已經迫在眉睫。
葉無鶯不喜歡處於一無所知的被動地位。
“怎麼樣?”一出來,就迎上司卿關切的眼神。
葉無鶯搖搖頭,“暫時還沒說。”
“明天我和你一起進去。”司卿笑容清淡,“巫也是有不少折磨人的手段的。”
正說著話,顧輕鋒推門進來,臉色陰沉,“鶯鶯,不好了,我們的士兵少了兩個!”
“什麼?”
很快,他就確認了,是少了兩個士兵,還是長得最英俊的那兩個。他們這次帶來的都是精銳,絕大部分來自艾爾沃德,基本體格都很不錯,失蹤的那兩個金髮碧眼,皮膚雪白,是以大殷的審美看都相當俊美挺拔的帥小夥子。
葉無鶯冷笑一聲,眼中殺氣一閃而逝。
☆、第100章
顧輕鋒顯得很憤怒,她平素話不多,顯得有些沉默寡言,但與那些士兵的感情是最深的,碰上這種事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這時候,跟著她進來的阿澤說,“聽竹、挽竹她們姐妹也差點出事。”
“怎麼?”
阿澤解釋說,“如果不是我剛好發現她們睡的房間有些不對,恐怕這會兒也已經失蹤了。”他走到房間裡那個瑩白漂亮的貝殼床旁邊,“給她們準備的床,這貝殼下面是鬆動的,可以抽走下面居然有條水道通向下面的房間。”
葉無鶯冷笑,“這麼說來我們也不必找什麼兇手了,兇手必然是這龍宮的主人無疑!”
其他人可做不到來拆客房裡的床。
“也說不定有人知道,刻意利用這一點。”謝玉剛好走進來,聽到葉無鶯的話。
葉無鶯搖搖頭,“不可能,我們的房間可都是他們安排的,外人插不上手。”
“那現在要怎麼辦,直接去質問烏龍王嗎?”
即便他們知道,烏龍王就是那個好色荒淫的混蛋,這會兒直接沖過去質問他?他死不承認要怎麼辦,這種可能性還極大。
司卿微微一笑,“現在重要的難道不是找到那兩個士兵嗎?”
“那是自然。”顧輕鋒肯定地說,幾乎掩飾不住身上的殺氣,“不管是什麼人,想要折辱我手下的兵,先得問過我手上的刀!”
龍族再強大她也不害怕,她的身上更多的是戰場上帶下來的凶煞果決,和實戰中磨煉出來的戰鬥經驗,和她看著實力差不太多的龍三太子若是真的和她對戰的話,妥妥的十戰十輸,根本沒有贏的可能。
謝玉皺著眉,“難道你們沒有想過,失蹤的是兩個男性士兵嗎?烏龍王或許想對聽竹挽竹下手,但絕大部分情況下,擄走男人的應當是女性?噢,當然,除非烏龍王也和那個龍大太子一樣是個男女不忌的。”說完之後,她自己反而覺得這種情況還挺有可能的。
葉無鶯卻點頭,“說不定擄走士兵的和對聽竹她們姐妹下手的根本不是一個人。”
譬如現在還在這裡的龍二公主,身為丹龍王的長女,她絲毫不掩飾對葉無鶯幾人的興趣,尤其是俊麗英武的葉無鶯,含情脈脈到讓司卿對她起了殺心。
“幸好我們早有準備。”謝玉慶倖地說。
司卿拿出一個小木盤,在木盤裡盛著薄薄一層清水,這會兒明明在海中,這木盤卻像是籠著一個透明的罩子一般,絲毫沒有受到海水的侵襲。然後,他抽出了屬於這兩個士兵的兩支纖細的木簽。
木簽浮在那一層清水上,很快就轉動起來,司卿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不禁皺了皺眉。
“怎麼了?”
“有點麻煩了。”司卿眼瞳幽深,“他們暫時還沒事,但是距離這裡有些遠。”
“有些遠?”顧輕鋒不理解,“這麼短的時間能走到哪裡去?”
司卿冷笑,“擄走他們的是二公主無疑,我看到她的身影了。這會兒他們已經不在這座龍宮裡,而在丹龍王的龍宮,這些龍宮之間應該有特殊的傳送門,但是我猜他們不會讓我們使用。”
正因如此之前那兩位龍王才會來得這樣快。
現在這種情況,對於他們來說可以說是雪上加霜,龍族毫不掩飾的貪婪好色讓葉無鶯感到十分厭惡。
“這裡並沒有攔著我們不讓出去。”葉無鶯說,“命令下去,整裝待發。”
“你是說——”
葉無鶯平靜地說,“只需在水龍吟大典的時候趕到地方就行,並沒有人規定我們一定要留在這裡吧?”
司卿輕笑一聲,“這才對,再待在這鬼地方我都要吐了。”
“外面就算有危險的海獸,也比留在這裡好多了,”謝玉也說,“這裡太叫人噁心了。”她站起身來,“我去問一問趙弘語是留在這兒呢,還是跟我們走。”
還沒到時機,葉無鶯也沒打算現在就殺了她。
趙弘語幾乎沒有猶豫,立刻決定跟著他們一起走,她甚至換上了較為輕便的衣服,脫下了厚重的禮服交給葉無鶯保管,“我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與你這個聖者或者沒法比,但是我好歹也是一名九級武者。”哪怕是初入九級,以趙家人來說,卻是能夠堪比積年的九級的,畢竟他們用的是以傷換命的法門。
正如葉無鶯說的那樣,龍宮並沒有攔著他們不讓他們出去,因為提醒過海中十分危險,他們心安理得地認為葉無鶯一行人和那些妖族會留在龍宮,處於他們龍族的保護之下。
畢竟海獸的兇險是眾所周知的。
於是,等到葉無鶯他們走得一乾二淨,連一個人都沒留下,過了小半天,烏龍王等人才知道。
拜龍大太子失蹤一事,龍宮中的人手都被抽出去找他了,確實防護力量薄弱了許多。
“你說什麼?”烏龍王大怒,看向座下木然的宮人。
這些宮人都是海蛇所化,表情僵硬,哪怕面對龍王的怒氣,仍然做不出多少神情的變化,只是害怕地身體瑟縮了一下。
龍三太子皺起眉,“住得好好的,為什麼突然要走?”
“難道他們和大哥的失蹤有關?”五公主突然奇想。
烏龍王卻有些心虛,坐在一旁剛回來的二公主也有些心虛,他們大抵知道是自己的行為惹怒了葉無鶯,若是葉無鶯來找他們質問,當然是極力狡辯絕不會承認的,偏偏這會兒他們憤怒之下一走了之,卻讓他們感到十分氣惱了。
“傳令下去,封鎖海岸,決不許他們回到岸上去!”
“是!”
然而,與他的預想相反的是,葉無鶯根本沒打算回到岸上去,一行人反倒朝著大海深處跑去。那位二公主也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們會準確知道她悄悄擄走的那兩位士兵所在。
將他們送到自己的宮中關押起來之後,她就一直留在烏龍王這裡,幫著尋找那位失蹤的大哥,暫時還沒時間回去動他們。
丹龍王的宮殿距離此處距離遙遠,海洋之廣闊本就超乎人的想像,在這三位龍王看來,他們住得並不遠,畢竟是嫡親的兄弟,出了事可以守望相助,這無邊的東海之中單單龍王就有七十二位,然而,即便是加上他們的子嗣,整個龍族的人數都沒能突破五百人,司卿那時說過,龍族強大卻只偏安一隅,葉無鶯覺得未必不是因為他們人數太少,捨不得損失,若是一場戰爭讓他們損失個幾十條龍,對於整個族群來說都是元氣大傷。
“結陣!”
顧輕鋒下令,對面幽暗的陰影裡,藏著一隻巨大的海獸。
這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很新鮮的對戰經驗,他們上過戰場殺過敵人,卻還真沒在水中作戰過。
避水珠可以讓他們在水中自由呼吸,好似一條魚一樣,卻並不能消除水的阻力和浮力,手中兵器刺出之時,水的阻力要比空氣阻力不知道大多少!葉無鶯早就感受到過,當時和龍秉戰鬥時,就感到了那種不適,戰力也要削減一些,等到把龍秉弄到空間裡,他就能迅速擊敗龍秉了。
這些士兵自然也感到了那種束縛,顧輕鋒的彎刀猶如遊魚一般率先滑了出去。
“這對於他們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謝玉對葉無鶯說,“等回到岸上,定然人人都感到身輕如燕。”
葉無鶯看著那緩緩接近的海獸,感到了一股沉重的壓力,“我們儘量不要有所傷亡,速戰速決!”他再不壓制實力,只求迅速將那海獸殺死,司卿將所有的巫偶都派出來,朝著那海獸而去。
最終,這頭實力堪比聖者的海獸在他們的圍殺之下沒能撐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們這邊有五六個士兵受了輕傷,經過謝玉和阿澤的治療,再加上一枚療傷丹藥,三天就能好得差不多。麻煩的是這在海中,要注意傷口不被海水腐蝕,葉無鶯只得將他們先轉移到空間裡去。
如此他們面對海獸時就更加小心。
每天花費大半天的時間匆匆趕路,其餘時間在葉無鶯的“洞天”中休息,不愁食物,所有的士兵都堅韌忠誠,悍不畏死,葉無鶯和顧輕鋒等人一貫身先士卒,頂在士兵前面,看得趙弘語頗受震撼。
她身份高貴,自小長在宮中,哪怕資質不錯,也自問受過嚴酷的訓練,卻從未經歷過戰爭。
或者說,並沒有真正經歷過如此刀刀見血一劍封喉的殘酷對戰,每一步都好似在刀尖上跳舞,鮮血在海水中彌漫開來的時候,哪怕有避水珠,張口不怕海水灌入口中,她的口腔中仍有那種鐵銹的鮮血味道,讓她感到十分不適。
葉無鶯沒有強求她如同其他人一樣參與作戰,只是也不好就這麼站著。幸好有藍蔭的拼死保護,她並未受什麼傷,知道藍蔭因為傷重被她請求葉無鶯挪入了空間,又無法指望父皇派來的凝珠對她忠心一片,只得自己頂上。
真正直面這種戰鬥,她對葉無鶯才終於心懷敬畏。
同樣是趙家人,她沒法做到像葉無鶯那樣一劍刺出一往無前。
甚至直到這種時候,趙弘語才真正服了氣——她確實不如葉無鶯,看到站在他身旁的那些夥伴,忠誠于他的士兵,趙弘語又感到十分嫉妒。
這一切實在沒法讓人不嫉妒。
“鶯鶯小心!”謝玉端起改良版的靈力槍,這種靈力槍外形更近似于現代的長筒獵.槍,後銼力比普通的靈力槍強得多,但同時動力也足,在這樣水中阻力極大的狀況下,普通的靈力槍或者魔法槍速度和殺傷力都被削弱不少,用這種改良版的才能收到一些效果。
“砰!”
伴隨著一聲沉悶的槍響,藍色的爆裂彈在海獸的身體裡炸開,它發出一聲尖銳的鳴叫,幾乎要震壞眾人的耳膜,司卿一指點出,巫力纏繞,眾人只覺得耳邊忽然一靜,他竟是將所有的聲音都吸走,裝入一個畫著詭異紋路的木盒裡。
葉無鶯一劍劈下,奪走了這掙扎著的海獸性命。
這時候,阿澤和謝玉才走過去,將整個海獸身上值錢的東西都分解下來,悉心裝好讓葉無鶯放到空間裡去。
一路深入東海,他們殺掉的海獸不知道有多少,所得之豐更是難以想像,這些海獸身上剝下來的材料,哪怕是一顆眼珠都能賣出很不錯的價格,葉無鶯終於感到自己受到些許安慰。
他們一刻都不敢停留,深處海中龍族的眼線實在是太多了,只怕被龍族發現他們,一路甚至稍稍繞了個小圈,朝著丹龍王的龍宮推進。
對於烏龍王他們來說,龍大太子失蹤的事十分總要,對於整個龍族來說,卻是葉無鶯一行人的出走更重要一些,於是,其他龍王也開始派人四處搜尋他們,若不是有司卿的蔔筮之術,他們根本沒法避開追來的龍族,靠著司卿一路蔔筮,他們才勉強避開了所有來追他們的隊伍。
然而,這樣高強度的行進和不停進行卜筮,司卿看上去有些疲憊,海水寒涼,自從成為天巫之後,他的痼疾經過那異獸力量的滋養,已經好得差不多,這會兒卻有復發的徵兆,不時咳嗽兩聲,面色也漸漸像是回到了過去的那種蒼白。
“沒事吧?”葉無鶯有些憂心,看著他說。
司卿忽然一笑,“你在擔心我?”
葉無鶯十分坦蕩地回答,“是。”半點沒有糾結的模樣。
歎了口氣,司卿覺得自己的心都軟成一片。他恍惚間想起,很久以前,他和葉無鶯剛剛確認了對方的心跡,正享受相愛帶來的甜蜜時,葉無鶯也時時用這種關切擔憂的眼神看過自己,那時候的他比現在還要更心軟善良,因為自己身體不好,更是十分願意保護自己。
可是,到了最後,即便是自己病得快要暈倒,又或痼疾犯了咳出血絲,轉頭也只能看到他冷漠的眼神。
也是那時,司卿忽然後悔,其實以往他從未後悔過,哪怕那樣對待葉無鶯,因為彼時他覺得被自己困在巫殿中的葉無鶯同樣讓他愛入骨髓,那段日子的墮落歡愉足以讓他食髓知味。最終卻仍是後悔了,他發現一時的歡愉永遠比不上他一個關心的眼神。
到頭來,都沒來得及挽回。
幸好重來一次。
絲毫不顧忌四周人的眼神,司卿靠在葉無鶯的身上,摟住他的脖頸,輕輕吻了吻他的唇,“放心吧,我沒事。”
這輩子他才捨不得死呢,好不容易無鶯又待自己這般好了,如何捨得死。
謝玉阿澤他們早就習慣這兩人時不時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行為,倒是趙弘語一臉震驚,看著他們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看著司卿“柔弱”靠在葉無鶯的懷裡,謝玉覺得這兩人在一起還是挺賞心悅目的,不管是她還是趙申屠,都理所當然地認為葉無鶯是在上面的那個,咳,這不怪他們,即便司卿比葉無鶯還要高上一線,他病美人的形象太具有欺騙性——若是沒有上輩子,或許還有些可能,畢竟此生的葉無鶯確實更加英武剛強,可是……他竟然早已習慣了兩人床笫之間的那種位置,也確實享受這樣的魚水之歡。
“我們應該快到了。”顧輕鋒完全無視了兩人的秀恩愛,“到時候是直接打進去還是怎樣?”
葉無鶯皺了皺眉,“龍族的追兵現在在哪兒?”
“正西方向有一支,大概需要小半天的時間能夠追到這兒來,東南方向也有一支,距離稍稍遠一些,卻也遠不到哪裡去,北邊一支最近,恐怕我們在這裡休息半個時辰就可以看到他們了。”司卿咳了兩聲,回答說。
龍族在海中有天然的優勢,如果不是他們刻意繞著圈子,又以特殊的方法掩藏行蹤,恐怕早已經被龍族找到,葉無鶯的洞天就是個很好的躲藏地點。不知道有多少支龍族追兵不知道他們躲入空間,直接追過了頭,結果距離他們越來越遠。
因為追兵麻煩,他們到這裡耽擱了不少時間,算算水龍吟大典就在明天了,恐怕現在龍族著急得很。
“輕鋒,你和阿澤一起想辦法進入龍宮將他們帶出來,我和謝玉留在這裡等龍族的人來。”他看向司卿,“之後我們就在此處會和。”
司卿點點頭,表示瞭解。
對於龍族來說,重要的是大殷皇女趙弘語和天威將軍葉無鶯,其他人都沒有那麼重要,本來他們也是要見龍族的,畢竟葉無鶯沒想真正錯過明日的水龍吟大典。
於是,當司卿和顧輕鋒帶走了一半的人馬,直接沖入丹龍王的龍宮時,由於丹龍王和龍二公主都不在,其實壓力並不大。
幾支龍族追兵終於“追”到了葉無鶯一行人,他們看到的就是一臉悠然正在擦拭長劍的葉無鶯,他身旁的趙弘語已經換上了厚重雍容的禮服,髮髻梳得絲毫不亂,面容秀麗,氣質高貴,身旁兩個婢女都是容貌清秀,姿容出眾。
甚至看到他們的到來,葉無鶯露出一個微笑,“諸位終於來了,幸好趕上了,不曾錯過明日的水龍吟大典。”
說得好似他就在這裡等他們一樣,甚至口吻還帶著兩分埋怨他們來得慢的意思。
龍族:……
終於有一人越眾而出,“三殿下和將軍無事就好,還請去我父王宮中稍事休息,好參加明日大典。”這青年生得俊秀挺拔,賣相比龍三太子還要好一些。
旁邊一個龍女冷笑說,“為何要去你那兒?我父王的宮殿離龍神殿更近!”
“不如去我那兒吧,距離這裡要更近一些,也好休息。”
距離這裡最近的是丹龍王的宮殿,但是這會兒他並沒有來,龍二公主也沒來,他們還在努力找龍大太子,畢竟大典臨近,一直找不到大太子讓他們十分著急。
這三支追兵卻是其他龍王的子女,一支恰好是堯珈提到過的碧龍王宮中的二太子,怕就是堯珈那位姑姑的兒子,葉無鶯覺得很奇怪,為什麼堯珈不直接住到碧龍王的宮殿裡去,如果他說的屬實,那應該是他的表哥才對。剩下兩支一個是白龍王家的三公主,一個是青龍王家的四太子。其中碧龍王和青龍王是親生的兄弟,所以這二太子和四太子也是一起排行的,是嫡親的堂兄弟。
趙弘語的唇角帶了微微的笑意,聲音卻很冷淡,“各位都盛情邀請,我們卻不知該如何選擇呢。”
哪怕趙弘語自問與葉無鶯是敵非友,然而在面對外族之時卻很清醒,她知道葉無鶯這會兒為了要營救那兩個士兵需要拖延時間,竟是十分配合。
葉無鶯看了她一眼,配合地說,“我們遠來是客,本該聽從主人吩咐,不如你們商討一下,我們卻是無妨的,只需不耽誤明日大典就好,在哪裡歇息都是一樣。”
那三個太子公主立刻互相瞪了一眼,竟是絲毫不讓,哪怕那位二太子和四太子是堂兄弟也是一樣。
於是,竟在此處僵持起來,根本不需要葉無鶯刻意拖延。
一直僵持到顧輕鋒殺氣騰騰地帶著士兵回歸,幾個水族士兵渾身浴血撲倒在那三位龍子龍女面前,哭訴顧輕鋒等人的蠻橫無理時,他們非但沒有同仇敵愾的意思,反倒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互相使了個眼色,總算明白了葉無鶯一行人為什麼要離開烏龍王的宮殿。
一腳踢開那個水族,那位龍三公主笑盈盈地說,“怪不得客人不悅,那龍莞實在太過分了,竟然對客人如此無禮。”龍莞顯然就是丹龍王家的二公主,擄走士兵的那位。
“是啊,今年抽籤抽到他算他運氣,偏偏這樣蠢。”龍二太子幸災樂禍地說。
一旁的四太子嘲笑,“我就說龍祁他們根本就什麼都做不好,聽說龍秉還失蹤了呢,事兒真多。”龍祁就是龍三太子。
……
……
葉無鶯覺得自己很理解龍族就算厲害也翻不出浪來的原因了,他們不僅僅是人數少,而且完全不團結啊不團結!
自己窩裡內訌都來不及了,哪有心思再想其他?100
☆、第101章
然而,龍族不團結對於葉無鶯等人來說卻是好事。
見他們絲毫不同情丹龍王父女和那群可憐的水族士兵,葉無鶯嘴角帶著微笑,心中卻暗自冷嘲。
最終,還是碧龍王之子二太子龍戎將他們一起接到了碧龍王的宮殿。
只住一晚他們也就不介意了,一到地方,葉無鶯就回到了宮殿。經過這段日子的折磨,龍秉已經完全失去了開始的銳氣,本來長時間離開水就讓他有些不舒服。這個世界的龍族到底還不像是傳說中的那些龍,可以騰雲駕霧,也不會介意有沒有水。這些龍族到底還是水生種族,離開大海的時間一長,哪怕龍秉本領高強,仍然顯得很萎靡。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更容易打開他的嘴。
“我很有耐心,你即便不說也沒什麼關係,反正等我回到大殷,想必會有人對你感興趣的。”葉無鶯緩緩說,“大殷有一種商人,他們什麼都敢買,什麼都敢賣,一名龍族太子,恐怕能為我帶來一筆不菲的收入。”
龍秉的眼中慌亂之色一閃而逝。
他知道,被葉無鶯抓到之後,就別想著能輕易逃脫,他當然也怕死,但是更害怕生不如死,偏偏他又根本沒有自殺的勇氣。
長久地被關在這裡,不分日夜,龍秉仍然對時間十分敏感,本來大海中也難辨日夜。
“明天就是大典了吧。”龍秉喃喃說。
葉無鶯眯著眼看他,發現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意,“是啊,你也知道我帶著我的人已經離開了烏龍王的宮殿,只需要錯過大典,我就不信你們龍族始終不放我們回去,難道是想挑起兩族的戰爭嗎?”
龍秉的臉色終於變了,“你們怎麼可以不去!”
“為什麼不可以,你們龍族祭祀龍神,關我們什麼事。”葉無鶯聲音冷淡。
龍秉喘著氣,眼神一瞬間變得十分兇惡,“你們居然如此不敬龍神。”
“又不是我們的神,我敬他做什麼,”葉無鶯絲毫不吃這一套,“若是你們的龍神當真厲害,龍族為何還一直偏安東海,還可憐地人數越來越少。”這也是從龍秉那裡套來的資訊。
龍族的數量已經越來越少了,千年之前,好歹還有上千個,現在卻只剩下不到五百,龍子龍女的出生越來越艱難,年老的龍族死得越來越快,他們想盡了辦法都沒有能改變這一點。
東海之中只有越來越多的海蛇,和越來越少的太子公主,地位再尊榮,也無法緩解他們心中的恐慌。
“龍神、龍神已經不再眷顧我們龍族了嗎?”龍秉一陣失神。
葉無鶯卻趁機抓住他的腦袋,幾根纖細的金針刺入了他的後腦。長出一口氣,葉無鶯心中慶倖,總算成功了。為了抓這個機會,他耐心地同龍秉磨了小半個月,一點點磨去他的志氣和傲骨,方才能有現在的成功。
龍秉臉上一片木然,眼神空洞,顯然已經完全被控制住了。
“水龍吟大典到底是什麼?”
“祭祀龍神。”
“如何祭祀?”
“以龍血啟動龍神殿,祈求龍神賜下力量,”龍秉的口吻平平,“但是,龍神已經八百年沒有任何回應了。”
葉無鶯心中一跳,沒有任何回應?也就是說,龍族所謂的水龍吟大典,其實早就沒什麼用了。
“那你們怎麼還在祭祀它?”
“我不知道。”
這種情況下龍秉不可能說謊,他說不知道,估計是真不知道。
“那你們龍族水龍吟大典為什麼要邀請其他三族的人?”
“原本始于春季的水龍吟大典乃是龍族的□□期,借著龍神之力,自然可以產下不少龍蛋,在殿中安放三年,就可生出健康強大的新生龍子龍女。自從龍神再無回應之後,龍族唯有和外族結合,才能生下子嗣,”龍秉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似乎在掙扎想要脫出控制,“龍神很久以前定下規矩,我們不能到岸上去擄來人類,甚至連南邊的鮫人也不能動,除非他們主動來到東海。弄到的那些海商身體太弱血統低下,於是長輩們商量著找別族來觀禮,再利用龍神殿的力量將他們的靈魂束縛在殿中——”
金針飛了出來,龍秉整個人癱軟在地,用仇恨的目光看著葉無鶯。
這是他們龍族最大的秘密,怎麼能讓葉無鶯知道!
“既然都已經說了,就不要再裝出這副樣子。”葉無鶯冷冷說,“你們龍族想要算計別族,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們靠著這種方法勉強延續了八百年,卻不見龍族的數量還是越來越少。”
原來龍族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法產下子嗣的,一個種族的繁衍如果一定要借助外族,實在有點不像話。
知道了真相之後,葉無鶯對龍族反倒覺得有些好笑,情況都如此惡劣了,甚至可以說整個部族都靠著苟延殘喘才撐到現在,可是龍族內部仍然如此不團結。
龍秉盯著他,“你是不準備去大典了是嗎?”
“我傻嗎?”葉無鶯冷笑。
“大典並不是全無好處的。”
葉無鶯皺眉,“你什麼意思?”
“妖族多半已經知道這件事了,但還是每次都派人來,”龍秉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只為了貪圖那麼點兒好處,留在龍宮又或者出賣靈魂對於他們來說都無所謂。”
“什麼好處?”
龍秉深深吸了口氣,“我聽我父王暗中猜測過,龍神恐怕早就已經與龍神殿合為一體,所以現在龍神殿才會變得這樣奇怪,仿佛一個單獨的空間。我父親說,那是龍神身軀所化的洞天福地。只是我們龍族都不肯承認這一點,因為若是認了,無疑是告訴眾人龍神已死,我父王也只敢私下猜測,卻不敢拿到外面去說。”
葉無鶯若有所思,“你們要如何將外族的靈魂束縛在龍神殿?”
“就靠那地方,那地方我們龍族去卻是毫無危險,對於其他異族來說危險重重,若在其中死亡並不會真的死亡,只是會在靈魂內留下烙印,永遠無法擺脫龍神殿,從此可以在水下自由呼吸,離開大海就會呼吸困難。唯有鮫人不怕這一點,鮫人多半也知道水龍吟大典是怎麼回事,來的鮫人都是自願的,因為於他們而言進入龍神殿不僅能夠增強力量,而且危險性也不高,等同與龍族聯姻而已。”
龍秉見消息反正已經洩露,索性破罐子破摔。
“也就是說,真正不知道的只有人族。”葉無鶯的眼神鋒利如刀。
龍秉不吭聲,這確實是事情。哪怕妖族只是一知半解,那也大概瞭解一些情況,唯有人族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究其原因,不過是人族壽命太短,百年一次的水龍吟於人類而言太容易被遺忘了,百年前留在龍宮的人,到百年後還有幾個人記得?
提前知道這水龍吟是怎麼回事,到底讓葉無鶯心中有了點底。
“那龍神身體所化的空間到底是什麼模樣?”葉無鶯問。
龍秉搖搖頭,“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當然,每年能進入的龍族不過寥寥數人,我們龍族都要通過競爭方能得到這個機會。一般不會超出來參加祭祀的外族數量太多,我們龍族雖未說明情況,但是都是以夫妻之禮待他們的,絕不是只將他們視作附庸。”龍秉認真地說,“如果我能娶了你們那位殿下,也定然會好好待她,這是我們龍族的規矩。”
葉無鶯冷笑一聲,懶得吐槽他,“所以你都這麼大年紀了,還沒能進過一次水龍吟?”
龍秉的臉色有些難看,因為葉無鶯說的是實情,他雖然現在瞧著實力不錯,但在整個龍族之中卻屬於資質平庸的,這一次他之所以會想提前嘗些甜頭,就是因為這一次的名單中又沒有他,反倒有烏龍王的兒子龍三太子,正因為如此,才會讓烏龍王來接待葉無鶯一行人和妖族堯珈他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讓龍三太子和來賓提前培養一些感情。
在龍秉這邊再問不出什麼,葉無鶯閃身出了空間,他要和大家商量一下,明日到底該怎麼辦。
將情況大概說了一下,司卿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謝玉皺眉,“海岸線肯定已經被他們封鎖了,我們想要現在回到岸上去恐怕不容易。”
“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破壞明天的事。”司卿平靜地說。
顧輕鋒正在擦拭自己的彎刀,她不想海水腐蝕了她的刀,正擦得很仔細,“不過就是個凶地,只要不死,也別想要束縛我們。”
“其實我覺得,那根本不叫束縛靈魂,”司卿說,“在那水龍吟中死亡,只是會龍化。”
“龍化?”
“是的,被龍族同化,成為半龍,自然會受到龍族規則的束縛。”司卿一語道破,“無鶯,想要破壞明日大典其實方法也很簡單。”
葉無鶯沉默,因為他也已經想到。
“殺死趙弘語,嫁禍龍族。”如此他們的人選已死,龍族再強求他們留下並進入水龍吟,便是執意要挑起兩族征戰了。葉無鶯也有藉口憤而離開,回京城去向帝王覆命。
端看你要如何做。
作者有話要說: 下午還有一章。
☆、第102章
還沒等葉無鶯下定決心,青素就走了進來,“少爺,趙弘語要見你。”
眾人看向葉無鶯,並沒有試圖影響他的決定。
葉無鶯站起身來,“帶我過去。”
青素點點頭,和他一起到了不遠處的一間房門外。
比起給葉無鶯他們住的房間,趙弘語這裡更加華麗,從門口進去,珍珠串成的珠簾被挑開,這珠簾上的每一顆都一般大小,顆顆瑩潤渾圓,單單這一片珠簾就很是珍貴,因為足足需要數萬枚一模一樣的珍珠。走進去更是一片珠光寶氣,珊瑚樹也就罷了,海中的各種奇花異草都培育成恰到好處的大小模樣,博物架上更是擺滿了奇珍異寶,室內的照明完全就是用的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將這內外兩室的房間照得透亮。
趙弘語坐在華麗的架子床旁邊,那張小圓桌全然是用白玉所制,鑲以各色寶石,做工精妙,入目生暈。
“你來了。”她依舊穿著厚重繁複的禮服,仿佛這樣一層層的衣服可以將她保護起來,給她更多的安全感。
藍蔭站在她的身旁,臉色還帶著舊傷未愈的蒼白,眼圈微紅,看到葉無鶯來了,目光甚至帶著些許哀愁。
葉無鶯點點頭,坐到了她的對面,“你想和我說什麼?”
“父皇派我來東海,就是徹底放棄我了,這一點我從一開始就明白,”趙弘語輕輕說,絲毫沒有顧忌站在一旁的凝珠,“但是我仍然來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葉無鶯沉默不語。
“如果我能更像父皇一些就好了,”她苦笑著,“可惜不行,我做不到像他那樣涼薄無情六親不認,我的母親是皇后,她還留在宮裡,這些年她也過得很累,不論是珍妃惠妃還是已經倒掉的王貴妃,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我來了,至少還可以留有表面上的尊榮,父皇也不會去追究母后的責任。”
這一點葉無鶯多少也能猜到。
趙弘語不算是全然的壞人,當初立場相對,她自然可以對自己狠辣無情,但透過這一切去看趙弘語這個人,她也是個苦命人。明明出身尊貴,乃是趙申屠唯一的嫡女,偏偏在宮中絲毫沒有什麼特殊待遇,論受到的偏愛程度甚至還不如趙弘琰。
趙申屠並不喜歡她,當然,其實也不喜歡她的母親。
“我的母親二十一歲嫁給父皇,這麼多年了,只有我一個孩子,再看其他人,珍妃其實是有過三個孩子的,有兩個夭折了,只剩下一個趙弘旻,”趙弘語淡淡說,“本來武道之途走得越遠,子嗣越是艱難,但其實只要成為了帝王,那就能成為那個例外。若真的如此艱難,我大殷怕早就斷了根基,因為我趙氏大多資質出眾,早早就攀上武道高峰的不在少數。”
葉無鶯皺眉,“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我的母親,不僅僅是不得父皇的寵愛,她早年也真心愛過他的,為了得到他的心很是用過一些手段,到最後卻落得個兩面不討好。”趙弘語垂下眼睫,“從小若不是她護著,我怕是早就已經死於非命。一次又一次,她護著我從血淋淋的宮廷裡走到現在,自己也已經傷痕累累,因為父皇絕不會護著我們母女半分。”她苦笑了一下,“我我想和你做最後一個交易。”
“什麼?”
“以我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和你做這個交易,只有一個條件,”她平靜地看著葉無鶯,“不管什麼情況下,留我母親一命!”
葉無鶯看著她,輕輕歎了口氣。
“我臨走之前,留了一封信給我母親,”趙弘語輕輕說,“她在朝中還是有些力量的,我們到這裡來了,她在朝中必然已經開始運作斡旋,等你回到京城,就會順理成章地給你安上一個合適的身份,讓你進趙家宗廟,之後,我母親會提出將你記到她的名下——不要急著拒絕,這會給你帶來更大的好處。”
葉無鶯皺眉看向她,“你知道我並不需要這些。”
趙弘語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你該不會還會對我們那位父皇有著什麼美好的幻想吧,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上的力量才是真實的,期盼著他的偏愛?那是純屬說笑。你知道為什麼他這麼厭惡我的母親,我母親仍然牢牢坐著皇后的位置嗎?”
葉無鶯其實也感到奇怪,論家世,皇后還比不上珍妃,偏偏在宮中坐得最穩如泰山的就是皇后,她不聲不響,卻誰也動不了她。
“因為我的母親姓太史,她叫太史映徽。”趙弘語緩緩說,“或許你沒聽說過太史這個姓氏,因為它既不是世家大族,也不是勳貴大物,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太史氏是萬年前的皇室姓氏。那段歷史已經真正湮滅成了歷史,太史家也離世隱居太久了,別說是你,就是那些在世家大族中長大的,絕大部分也根本不知道姓太史意味著什麼。當年父皇若不是承諾娶我母親,恐怕走向皇位的道路少不得要生出些許變數。”她沒說趙申屠就成不了皇帝,他那樣的人,不管怎樣恐怕都是能贏的,只是贏得容易與不容易的問題。
趙申屠那時未婚,太史映徽未嫁,這也是一樁不錯的婚事,便定下了這場婚約。
葉無鶯詫異,這件事是他兩輩子都不知道的。
“我的母親會寫信給外公,講明她要認下你這件事,”趙弘語認真說,“這對於你來說大有好處。”
葉無鶯很快就抓到了一絲不對勁,“如果太史家真的有這麼大的力量,怎麼可能護不住你?”
趙弘語還沒說話,藍蔭已經悄悄後退一步,一枚細如蚊蚋的金針朝著凝珠刺去,凝珠正認真聽著葉無鶯和趙弘語說話,絲毫沒有防備,而且藍蔭本就和她實力相當,一中招就倒了下去,吭也沒吭一聲。
葉無鶯看著她算計凝珠,卻連動都沒動一下。
趙弘語這才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或許說來你不信,因為我並不是父皇的女兒。”
“什麼?!”
“我努力了那麼久,母親也一直護著我,但太史家給我的支持卻很有限,因為他們並不看好我能走到最後。如果我成功了,真正登基祭天的時候,趙家的宗廟絕不會容我。當初母親瞞天過海將我的名字刻在趙家族譜上就已經費了大力氣,要瞞過祭天大典根本沒有可能。”
“那你為什麼還——”
趙弘語淡淡說,“難道人知道自己沒了希望,就直接去死嗎?不爭怎麼會知道爭不出希望?”
“那你總歸是太史家的血脈,他們就這樣不管你?”
趙弘語眼中恨色一閃而逝,“太史家素來規矩極嚴,最講究禮法道德,他們自然看不上我。”
葉無鶯冷笑,“那他們定然也看不上我。”
畢竟他也就是個私生子。
趙弘語搖搖頭,“你和我不同,太史家雖說避世,卻也不是完全不問世事,否則我母親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力量。他們知道我希望渺茫,自然就想著能支持其他皇子皇女,但我那群兄弟姐妹哪個背後沒有幾股大勢力?未必就需要他們。你反倒是最佳選擇,若是我的母親妥協認下你,太史家絕對會很願意。”
“這就是你說的交易內容?”
“是,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想來你一定會答應。”趙弘語的臉上現出一抹異樣的暈紅,“我會幫你最後算計龍族一把,想來你會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做接下來的事。”
葉無鶯還沒說話,就聽到門口傳來珠簾響動的聲音。
一個面容俊秀的青年就這麼直接走了進來,他臉上帶笑,手上竟捧著一束薔薇花,看來應當是從岸上來的,在人間這禮物毫不出奇,但這是在海裡,這一束薔薇也不知花了多少功夫,著實算得上煞費苦心。
來人正是碧龍王之子龍二太子。
“語殿下,您看——”看到葉無鶯也在,他腳步一頓。
藍蔭扶著的凝珠緩緩醒來,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你走吧,記住我說的話!”趙弘語一字一句地說。
葉無鶯站著,“若是我不答應呢?”
趙弘語的眼中難得現出一抹哀愁,輕輕答,“我能為母親做的,也只有最後這麼一點事了,今生無法報答她的養育之恩,只能來生再報。”
龍二太子有些詫異,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說這個話。
葉無鶯轉身離開,一時間竟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沉重。
他知道,今晚趙弘語就會死,以她的性格和頭腦,這必然是個天衣無縫的計畫,且為了將利益最大化,她必然死得慘烈、轟動,以求眾人皆知,讓龍族無法狡辯。
停住腳步,最後看了一眼趙弘語秀麗沉靜的面容。
她即便不是趙家人,但骨子裡卻仍有那麼一股子屬於趙家的暴烈瘋狂,只是正如她所說的,還不夠像趙申屠。
葉無鶯聞到那似有若無的薔薇芬芳,忽然對這海底的一切都感到無比厭惡。
他並沒有阻止趙弘語,因為找不到阻止的理由。只是最後對趙弘語生出了那麼一點可憐之心,卻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因為敬意。
她說得對,如果不爭,哪知道徹底沒有希望了呢?她就是敗了,也不見後悔。
如此,一路走好。
☆、第103章
還未到天明,葉無鶯就聽到了動靜,整個龍宮都仿佛震盪起來,那種喧嘩因為隔著海水,聽著有些恍惚朦朧,並不真切。
他走出去,看到司卿神色嚴肅,眼瞳深深,一見到他就指了指外面,“她真的夠狠。”
連司卿都這樣說,葉無鶯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趙弘語一直很狠,葉無鶯清楚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不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對自己極其狠辣無情。趙申屠不知道她不是自己的女兒,因為趙弘語長得雖然像皇后,性格手段卻和趙申屠很有些相似之處。
足夠狠,尤其是對敵人的時候。
而趙弘語連對自己都這樣狠,確定沒了希望之後,她寧願死也不肯受辱,她有她的驕傲。到最後,仍然拿自己的死來做這樣一比交易,很理智很聰明,也很無情,連自己的生命也成了利用的物件。
葉無鶯和司卿並肩走出去,謝玉他們已經在了,阿澤有些不忍,幾乎不敢去看,謝玉的眼中都帶著震撼。
趙弘語果然如葉無鶯猜測的那樣,死得很慘烈,也很轟動。
今天是水龍吟大典開啟的日子,龍族聚集起來,前來迎接嘉賓。鮫人、妖族,最後輪到他們人族,可是,當他們走進碧龍王宮殿裡為她準備的房間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趙弘語一身深紅色厚重雍容的宮裝已經變得破碎不堪,隱約可見她的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血痕深可見骨,鮮血淋漓,正在海水中彌漫開來,像是開出了一朵朵豔紅色的紗花。一把龍族慣用的三股叉從下往上將她的身體刺了個對穿,這也便罷了,她整個人都懸浮在海水之中,衣袂飛揚,竟是四肢盡斷。
可是這會兒,她還沒有死。
當藍蔭慘嚎一聲撲倒在她腳下,哭叫著“殿下”時,趙弘語甚至露出一個扭曲的微笑,眼中現出最後一點溫柔。
再之後,她越過目瞪口呆的龍族,看到葉無鶯也來了,方吐出一口血來,一字一句道:“你們這些可恨的龍族,父皇自會為我報仇!吾身為大殷皇女,寧、死、不、受、辱!”
最後一個字也說完,她才氣絕身亡。
傷重到這種地步,若非她練的是趙家的功法,恐怕早就沒命了。努力吊著最後一口氣,忍受著非人的痛苦,不過就是為了這麼一句話坐實龍族對她下手,她確實夠狠,也夠能忍。
謝玉幽幽歎了口氣,換個位置,她都未必能做到這個地步,死亡不算什麼,經過這樣的折磨才死亡,還是自願如此毫不猶豫,連她也要敬她三分。
在這裡的不僅僅有龍族,還有前來觀禮的妖族和鮫人一族,除了那幾條鮫人沒聽懂趙弘語在說什麼之外,眾人都聽清了她說的話,因此神色更加驚駭。
幾乎所有人心中都在想,這事大發了。
趙弘語死得太慘,太突然,也太轟動,幾乎沒有人懷疑她的死另有蹊蹺。因為他們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解釋這一點,她是大殷高貴的公主,受到了這樣的折磨死去,死前深恨折辱她的龍族,這計畫太天衣無縫,龍族根本百口莫辯。
就算是想說冤枉,這種情況下誰會信?
說出來連他們自己都不信。
“那三股叉是誰的!”終於有人站出來說話了,這位龍王瞧著相對年輕一些,氣得幾乎要發狂,他也認為是哪個小子膽大妄為幹出了這等混帳事。
有人悄悄開口,“這不是在碧龍王的宮殿嗎,有沒有人看到龍餮?”說的正是那位二太子。
沒有人看到,室內乾乾淨淨,根本早不到龍餮的痕跡。
“是不是畏罪潛逃了?”
葉無鶯抿了抿唇,掩下所有情緒,走出去站到了哭得幾乎要暈過去的藍蔭身旁,眼神鋒利,“我一路護送殿下來參加大典,想不到你龍族如此喪心病狂。我大殷士兵雖如今站在你龍宮之中,卻絕不畏你們半分,今日若沒有個說法,即便是把命留在這裡,也要慰殿下的在天之靈!”
他帶來的所有人,不僅僅是謝玉顧輕鋒和阿澤他們,連所有的士兵都整整齊齊站到了他的身後,齊齊握住腰側武器,這些士兵個個高大健壯,又剛經歷過十數日的廝殺,渾身殺氣正重士氣正是巔峰,一同暴喝一聲,竟是讓站在最前面的那些龍族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在場的龍族都感到十分頭痛,他們並沒有想真的與大殷交惡。恐怕這裡人一死,趙家族譜上趙弘語的名字就會立刻淡去變成灰色,不過多久大殷皇室就會知道這位殿下死在了東海。
麻煩啊麻煩,想要瞞也是瞞不住的,尤其她死得太慘,在場人又太多,不說龍族自己不是鐵板一塊,他們根本沒法控制所有的妖族和鮫人,就算是要顛倒黑白,也很難蓋得住真相。
該死的那龍餮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堯珈站在人群中,皺著眉看向已經被包裹起來的趙弘語屍身。海水中飄來的鐵銹味讓他很不舒服,卻也讓他確定了那確實是鮮血,而且這會兒即便是站在這裡,他也可以感覺到趙弘語是真的斷氣了。
哪怕知道某些龍族是真的昏聵無能像是腦子被門夾了一樣愚蠢而不自知,他卻並不覺得有哪個會蠢到這種地步,尤其現在被懷疑的是龍餮,這位堯珈真的有些瞭解,這一點他沒有說謊,龍餮真的是他姑姑的兒子,也是他的表兄。
他……絕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可是,堯珈一眼就認出了那柄三股叉確實屬龍餮所有。難道有人裝作是他,故意虐殺趙弘語,以便勾起龍族和人族的仇恨由此引來戰爭?
但這又有什麼好處呢?
堯珈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敏感地察覺到這裡頭有些東西不太對勁。
單純的鮫人一族就只有震驚了,在瞭解了事情經過之後,幾乎是自發性地立刻遠離了那些龍族,仿佛他們下一刻就要對自己發難似的。
“那水龍吟大典怎麼辦?”終於有人問出了這個關鍵的問題,說話的是堯珈身邊一個容貌豔麗的狐妖。
是啊,出了這種事,水龍吟大典怎麼辦?
不能再等下去了,堯珈忽然越眾而出,臉上帶著那慣有的靦腆微笑,“葉將軍確實應當悲傷,聽聞葉將軍也是大殷帝王之子,與這語殿下該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吧?”
這一言猶如石破天驚,在場所有的龍族都驚訝萬分,隨後看向葉無鶯的眼神就帶著幾分炙熱。
葉無鶯冷笑不語,果然來了。
在那些龍族眼中,葉無鶯長得比趙弘語更加出色,資質也更優秀,他們本來就沒打算放過他,現在他是大殷皇帝的兒子,無疑是件錦上添花的事。然而,看著葉無鶯仇恨的面容,他們知道這件事沒有這麼容易了結。
“不若將大典推遲幾日,至少抓到龍餮這個混蛋才是。”一位龍王體貼地說。
龍族人多勢眾,葉無鶯已經達到了暫時不進入水龍吟的計畫,只能先將趙弘語的屍身收殮起來再作計較。
以龍族的行事風格和企圖,恐怕肯定會給他相當程度的補償,葉無鶯想要退回陸上,卻還要再花些功夫。
他們仍然住在碧龍王的宮殿,葉無鶯明顯察覺到監視他們的眼線更加多了,幾乎四處都是盯著他們的水族。
“現在怎麼辦?”謝玉皺眉問。
司卿冷笑一聲,“現在是龍族理虧,只要抓不到龍餮,他們並不能怎麼樣,不過是拖下去,總能找到機會。”
以趙弘語的心機手段,基本上他們可以確定這龍餮大抵永遠不會找到的。她本就心狠手辣,更不會容許這個計畫出現絲毫差錯。
這時,青素走來,輕輕說,“妖族的那位求見少爺。”她連堯珈的名字都不願說,可見對堯珈的厭惡之情。若非他戳破葉無鶯的身份,葉無鶯雖受龍族看重,卻也不至於到這等程度,畢竟他們對於血統之事還是有些在意的。
“這會兒還想來和大哥說什麼!”阿澤對他都充滿了厭惡。
葉無鶯卻眯了眯眼睛,“讓他進來。”
堯珈並沒有帶上那群妖族跟班,隻身前來,似乎是為了表示誠意,但廳內眾人都不會對他有什麼好臉色。
他幽幽歎了口氣,終於沒有再裝出那副天真純良的模樣,那張娃娃臉上表情一片深沉,“首先,剛才的事很抱歉,但我確實不想讓你們借機離開。”若是不戳破葉無鶯的身份,皇女已死,還死得這麼慘,身為護送她來的大殷將軍,若是他執意要走,龍族還真沒有那個臉去強求。
“那你還來!”阿澤瞪他。
堯珈瞥了阿澤一眼,竟然微微一笑,他的長相並不算出眾,甚至比不上跟著他來的那些妖族,妖族大多容貌豔麗,堯珈的長相若是和人類比,或許還稱得上清秀可人,但若放在妖族之中,就只能說平平無奇了,偏他這樣一笑,竟是令人有些驚豔起來,“先不要生氣,留下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你有方法可以避過水龍吟的危險?”司卿忽然說。
堯珈讚賞地點點頭,“不錯,那龍秉恐怕在你們手裡吧,關於水龍吟的事是從他那裡得知的?”
單憑這一句話,就可以知道堯珈著實算得上聰明。當時他被龍秉擄走,卻並未看到葉無鶯和司卿,回頭將這件事圓過去,再來調查,自然可以得知當夜葉無鶯和司卿出過門,可他自己已經將事情圓過去了,再沒法再去追究葉無鶯他們的責任。
葉無鶯並沒有承認,“說重點。”
“你們也知道,水龍吟對於我們外族來說是十分危險的,唯有龍族進入,才能得到絕大的好處。龍族十分小氣,每一次開啟進入的龍族都只有很少的數目,我們外族被放進去,也能得到那些好處,卻會被那龍神之息龍化,從此成為半龍族,正因為這個,他們即便和外族結合,生下來的孩子只會是純粹的龍族,並不會有其他種族的模樣。”堯珈隨手布了個靈陣,以防龍族偷聽,“我之前並沒有說謊,我的姑姑確實曾嫁給碧龍王,但是你看,現在碧龍王即便是瞧見我或者知道我的身份,卻絲毫不介意,也根本認不出來,只因我姑姑有一門特殊的妖術,能夠混淆人的記憶,他的記憶中我姑姑一生和他過得十分快樂,並不幸死在東海,事實上她早已逃離回到了北原。”
“你的消息就從她那裡得來?”葉無鶯問。
堯珈點點頭,“我不得我母親看重,她是我母親的親妹,卻只能整天居於寒山深處的一汪寒潭,從不離開,不是她不想離開,而是半龍化的她根本離不開水。我自小在她身邊長大,她給我講過很多這裡的事。”
“你這次來東海恐怕是你自己策劃的吧。”葉無鶯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堯珈沒有否認,“本來百年一次的龍族大典又來邀請妖族,我的那些兄弟姐妹肯定不願意來。我姑姑雖然變得比以前更加強大,但是半龍化之後,等若被困在那小小的寒潭之中,更要受剜心刺骨之苦——龍族是不會遠離族群的,他們的根在東海,在龍神殿,姑姑受龍族規則的限制,以及龍族族群的召喚,每每反抗都極其痛苦。他們自然一個都不肯來的,我的母親不喜歡我,於是我得到這個機會十分順理成章。”
“直說吧,如何才能避過水龍吟的危險。”司卿懶得聽他長篇大論。
堯珈取出一個白玉盒,“姑姑深恨龍族,更恨將她半龍化的水龍吟。昔日她本是聰明絕頂之人,若非被我母親誆騙,根本不可能來東海,她想借我之力,破了那水龍吟的根基,便嘔心瀝血,耗費數百年之功,得了這十七枚丹丸,我加上我帶來之人,共有九人,所以,你若願意,可以用一個承諾來換取我手上的八枚,與我一同進入水龍吟來獲取絕大的好處。”
葉無鶯看著他,“什麼承諾?”
“不出三年,妖族必然大亂,”他臉色肅然,“只要你答應到時幫我平定妖族,我便將這八枚丹丸送給你。”
……
葉無鶯實在不敢相信堯珈,只因這個承諾太過匪夷所思。
“我知道你不信我,我倒是很信任你呢,”堯珈笑起來,“不要管我為何這樣信任你,總之你若答應,這盒子裡的東西就是你的。”
司卿忽然問,“這丹丸到底有什麼效果。”
“很簡單,提前將自己半龍化,這樣進入水龍吟,龍神之息會認為你也是龍族,便能讓我們享受和龍族一樣的待遇。”堯珈解釋說,“但要注意,這丹丸是有時間限制的,頂多一個月丹丸就會失效,要趕緊離開那個地方。”
“我們怎會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謝玉還有些懷疑。
堯珈灑然一笑,“要想獲得什麼,當然要冒一些風險的。”
“半龍化之後有什麼特殊變化嗎?”葉無鶯忽然問。
堯珈想了想,“沒有什麼格外不同的變化,只是半龍化之後,不需要避水珠也能在水中呼吸。”
“這交易如此偏向我們,你到底還有什麼要求?”
“很簡單,要壞了水龍吟的根基,只憑藉自己的力量有些薄弱,我需要有恨龍族的人一起進去,只要毀了那裡,龍族頂多再苟延殘喘個數百年,便要徹底滅絕。”堯珈冷笑著,臉上現出一股子狠厲,“這樣也可徹底解了你們的東海之危。”
無法半龍化之後,龍族即便和外族結合,生下來的孩子也不能再稱之為完全的龍族,這樣下去,龍族的血脈只會越來越稀薄,因為龍族之間結合無法產下子嗣,幾代下來,恐怕龍族就真的要湮滅在歷史中了。
這真是能讓一族斷絕的狠辣手段,著實讓人不寒而慄。
所以,堯珈將這丹丸半賣半送,是為了讓這一次的行動更加有保證。
等到堯珈離開之後,葉無鶯打開盒子,看著盒子裡八枚雪白瑩潤的丹丸,“你們怎麼想?”
“自然要去。”顧輕鋒肅然說,“這些龍族太可恨了,也不知多少我們大殷的皇族葬身于此。”
百年過去,趙明欽的兄長恐怕早就已經埋屍於此,本來人族的壽命就短,半龍化並不能讓他們享受龍族那悠長的生命,再強大又能如何,數十年如一日困在龍宮之中不見天日,這種痛苦不言而喻。
哪怕就是為了毀掉那個水龍吟,顧輕鋒也想要走這一趟。
司卿捏起一丸,輕笑一聲,“不如先找個人來試藥。”
其實丹丸只有八枚,十分珍貴,但若不先試一下,他們實在不敢直接服用。
但是找誰試藥?
這時候,一臉憔悴的藍蔭剛好走出來,她輕輕說,“我來吧。”
青素有些擔憂地看著她,“藍蔭你——”
“二姐,只要是為了對付龍族,讓我去死我也願意。”藍蔭的眼睛裡就像是燒著兩團火,“不過是試藥而已,算不得什麼。”她對趙弘語是有真感情的,趙弘語死得這麼慘,葉無鶯表面顯得再如何憤怒,事實上卻也只有些同情,著實對趙弘語心軟不起來,畢竟兩人立場是敵非友。藍蔭不同,她的憤怒悲傷幾乎要摧毀她的理智。
她直接接過丹丸,毫不猶豫地吞了下去,“我只是殿下的婢女,他們不會在意我,我等會兒會找龍族侍衛,只說我想去海面看一看,他們會帶我去的。”唯有離開海底,才能取出避水珠,看這丹丸是否生效。
藍蔭確實是很適合的試藥人選,她滿臉悲傷地去找侍衛,只說想到海面看一眼天空,這海底和龍宮都讓她感到窒息,果然收穫了不少同情。本來她只是個婢女,並沒有讓龍族太看重,卻仍然派人重重將她圍住,送她去了海面。
跟在趙弘語身邊這麼久,藍蔭自然不乏手段,她找准機會悄悄取出了口中的避水珠,再回到海中之時,果然已經能夠自由呼吸,並沒有絲毫閉塞之處。
試驗了丹丸有效,葉無鶯等人放下心來,只是丹丸能夠持續多久仍然不得而知,只希望能再拖延一段時日。
可是,龍族已經快失去耐心了,哪怕龍餮還未找到,水龍吟也必須要開啟了。
“不如再給他一些補償。”
“一位皇后生的皇女,這要給多少補償才夠?”
“龍餮這個混蛋也不知道逃到哪裡去了。”
“若不是他的龍息尚存,我還以為他已經被殺人滅口了呢。”
“但他明明沒死,到底去哪兒了?”
“……”
這是龍族的疑惑,葉無鶯也不知道龍餮到底到哪裡去了,直到半月之後,龍族終於得知龍餮已經斷氣。才舔著臉來找葉無鶯,說首惡已經誅首,又送給葉無鶯大批的奇珍異寶,只說次日就要開啟水龍吟。
葉無鶯冷笑一聲,收下禮物,對龍族仍然顯得不理不睬。他言明只願意七個人進入,龍族出於理虧的心理只得答應了。
龍族見事已辦妥,興高采烈地開始準備起來。
第二天一早,龍族的數十輛車被巨大的海獸拉著,朝著龍神殿而去。
巍峨的龍神殿終於映入眼簾,眾人初次見到那處場所,一時間無比震撼。
那些龍王的龍宮已經十分壯觀,可是與這龍神殿相比,就是核桃與西瓜的對比,大小相差太大,其美麗恢宏之處足以動人心魄。
“終於到了。”
站在葉無鶯附近的堯珈眼神帶著些許瘋狂,表情卻偏偏純真靦腆,帶著十分可愛的笑意。
終於到了,此處就是龍神殿,深邃幽遠、壯麗雄渾,讓人望之生畏。
對於葉無鶯來說,水龍吟就像是一個副本,現在要在他面前開啟。
刷副本是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爆裝備啊!現在他想要刷爆這個副本,希望掉落能夠合他的心意。
“開始了。”葉無鶯饒有興趣地說,心情竟然很不錯。
☆、第104章
龍神殿明顯與那些龍宮的建築風格十分相似,換句話說,那些龍宮大概都是照著龍神殿的模樣修建的,但若說龍神殿真正像是神話傳說中龍王所住的水晶宮,那這些龍族自己的宮殿就好似小孩子過家家的小房子了。
葉無鶯往堯珈那裡看了一眼,他將帶來的那些妖族少年少女一起帶著,明顯要帶他們一塊兒進入水龍吟,這人數可遠遠超過九人,之前堯珈說的數字沒必要騙他,這就說明這些人裡只有八個是堯珈的“自己人”,剩下都是要被他拋棄的犧牲品。
堯珈這人心硬得很,葉無鶯並不敢完全信他,即便是到了水龍吟裡,兩方的目的相同,但真正牽扯到利益的時候,葉無鶯覺得他並不會有所顧忌,該下手的時候必然還會下手。
除去那一枚給藍蔭試驗的丹丸,葉無鶯手中還剩下七枚,他們五人再加上青素是這回來的人中最讓他放心武力值也最高的,葉無鶯將剩下的一枚交給了凝珠。
一路上從京城到東海,她都安靜地站在趙弘語的身後,好似一個影子。她將一個婢女應當做的事做得相當完美無瑕,趙弘語也沒有幼稚地去為難她,只是不那麼看重她而已,平素顯得有些冷淡,凝珠卻絲毫不在意。
她是聖上派來的人,本就沒指望殿下對她有多親近。
殿下和將軍有事瞞著她,必要的時候她也會睜隻眼閉隻眼,並沒有那麼較真。
凝珠長得不出眾,樣貌平凡,但卻著實是個聰明人。
她是一名九級武者,既然能被趙申屠派來,自然是深得他信任的人。這樣最好,本來葉無鶯這次進入水龍吟就是要壞了龍族的根基,如今東海不穩,這也是大功一件,帶著凝珠去,卻是個再好不過的人證。
至於他帶來的那些精銳士兵,自然是一個都捨不得帶進去,帶進去幹嘛?白白便宜了這些龍族嗎?
也怪不得龍族如此看重水龍吟大典,那些被他們翻江倒海弄來的海商,送進這裡去半龍化實在是太浪費了,畢竟龍神之息也不是大白菜。現如今他們希望進入的都是血統高貴的人族、妖族和鮫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龍族看來,葉無鶯一行人就讓他們有些不滿了,那些高大健壯的士兵一個都不帶,葉將軍帶上那兩個統領兩個校尉,再加上兩個其貌不揚的婢女,未免人數太少,“品質”高的也就那麼四個——這四個指的是葉無鶯自己,統領謝玉,偽裝成校尉的司卿,和長身玉立眉目清秀的阿澤。顧輕鋒長得還不如青素和凝珠,她們長得雖不出眾,卻也耐看,顧輕鋒即便是在尋常女子中,容貌也不屬於好看的那一種。
奈何自己一方太過理虧,哪怕對那些士兵再垂涎,也沒敢提出什麼反對的意見。
好歹葉將軍自己願意進去了不是?
這些龍族已經將他們視作自己的囊中物,尤其是被選中這次要進入龍神殿的那些年輕龍族們,其中有六七個龍族公主,這會兒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葉無鶯,甚至連幾個龍族太子也是一樣目不轉睛地朝他看來,然後轉過身去同自己的妹妹竊竊私語。
葉無鶯從龍秉那裡得知,龍族之中男女不忌的乃是絕大多數,只有唯有女性才生得下子嗣,所以一旦被選中成為某位龍族公主的丈夫,同她的兄弟有床笫關係的不在少數。這種狀況在龍族之中屢見不鮮,也讓葉無鶯成功地對龍族更添了兩分噁心。黑殷趙氏骨子裡都是極驕傲的,怎麼忍得了這種侮辱?難怪他多方打聽,都沒聽到任何關於趙明欽那位元兄長的消息,怕是他早已經不甘受辱埋屍東海。
在龍族眼裡,今年最好的“資源”無疑就是葉無鶯,其次才是長相出眾的司卿,再之後就是氣質獨特嫵媚魅惑的謝玉和那一眾豔麗多情的妖族,至於其他人就純屬湊數了。
“吉時已到!”
龍神殿那仰頭看才能看到頂端的華麗大門轟然打開。
他們一行人走進去,除了葉無鶯一行人、堯珈和那些妖族少年少女,以及十來個容貌秀麗的鮫人之外,另有三十個龍族青年一起,不比旁族人的忐忑,這些龍族臉上都帶著興奮,因為他們知道,一旦進入龍神殿,他們的實力將有一個質的提升,且又能得一個妻子或者丈夫,因此每一次水龍吟對於龍族而言都是天大的好事。
龍族沒有裝模作樣地先真的做出祭祀的模樣,對於他們來說,真正的祭祀對象就是這些異族人,他們又不是人族,還搞形式那一套,於是,就這麼乾脆俐落地開啟了水龍吟。
海水震盪,一時間,似有一道金光自上而下,籠罩在龍神殿上。
遠遠瞧去,仿若一條巨大的金龍,冷漠地瞧著世間,仿若真正的神靈,可怕到讓人內心都一陣顫慄。藍蔭擔憂地看著已經走進去的葉無鶯,只盼著他們能夠成功。
成功地毀了這裡,毀了龍族。
哪怕這金龍看著如此可怕,使得整個龍神殿顯得更加巍峨莊嚴,神聖壯麗。
走進去的龍神殿並沒有看到金龍的出現,他只覺得眼前一花,再定睛看去,就發現眼前水波蕩漾,竟是通透明亮,明明仍然有水,他卻立刻發現這裡並不一樣,口中的避水珠漸漸凝成一顆珠子,葉無鶯將它吐出來,冷冷打量著四周,若是他沒有吃下堯珈給的丹丸,恐怕從此時起,就開始漸漸半龍化了吧?
“無鶯。”從走進門的那一刻,司卿就抓住了葉無鶯的手,現在眾人被沖散,他們竟然還在一起。
葉無鶯歎了口氣,“早知道就讓大家都拉著手了。”誰知道進來之後會被分開投放啊。
他們兩人對敵經驗都很豐富,這會兒自然是立刻開始觀察環境。
“這裡好奇怪。”司卿聽著葉無鶯的話,嘴角一翹,現在這情況更符合他的心意。
葉無鶯點點頭,這裡不是一般的奇怪。
譬如剛剛他們在海底,是根本沒有自然光線的,可是在這裡,柔和的陽光灑在身上的感覺他真實了,這種溫暖舒適又帶著某種詭異的溫柔,來自於圍繞在身邊的水。這水顏色通透,根本不像是海水,更像是淡水,更奇怪的地方在於,若是沒有水,這裡看著就像是陸地上一樣,根本沒有差別。
看,那邊一株海棠花開得正豔,腳下綠草如茵,遠處的青山如同水墨繪成,美得幾乎像是假的。
“說起來,奇怪的只有這個水。”葉無鶯認真地說,“若是沒有水,看著就很正常了。”
沒有水,他們就像是回到了陸地。
這一層瀲灩的水光在陽光下顯得如此美麗,撫摸著身體的時候,也顯得極為舒適。
司卿遠眺了一下,一個人影都沒瞧見,不知道這裡有多大,“先不管它,堯珈完全沒告訴我們要如何破壞龍神殿的根基,我們先到處看看。”反正要在這裡留一個月的時間,這也是本來龍族所謂的水龍吟大典持續的時間。
“得趕緊找到其他人。”葉無鶯想的卻是這個。
為了保險起見,他們身上的儲物戒指裡都是帶著食物的,倒是不怕這方面出問題,可是人多力量大,他們都是九級,在這裡未必能對付得了那些龍子龍女,更何況,妖族的心思難測,哪怕給了這些丹丸,也不表示他們就真的同自己幾人是一個立場的。
或許真的像龍秉說的那樣,水龍吟對於龍族而言全無危險,他們吃下丹丸,被這水龍吟當做龍族的一員,一路走來,竟也是什麼險情都沒碰上,除了正常的花草樹木,青山怪石之外,什麼都沒瞧見。
“龍族在這裡可以增強力量,應當不會這麼簡單才是。”司卿停下腳步,兩人走了半天,連一隻水獸都沒碰到,半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葉無鶯喃喃說,“到底是要找什麼呢……”
“你有沒有發現,”司卿眼瞳深邃,“我們一路走來,景色都是很正常的陸上模樣,但卻少了一樣東西。”
“什麼?”
“水。”
他們雖然四周都是誰,但是就好比“青山綠水”總是連在一起說一樣,他們剛剛走過一座山,別說是小河深潭,連小溪都沒見一條!
這麼一說,確實少了正常世界的“水”!
“先找找看。”葉無鶯果斷說,有了目標,兩人自然不會到處亂轉了,又找了一天半的時間,終於看到了一條小溪,這是一條瞧著幾乎要斷流的小溪,細得只有一人寬,若不是他們在山上利用葉無鶯從艾爾沃德帶回來的望遠鏡仔細看過,還真不容易發現這裡。
兩人正往那裡走去,司卿忽然攔住葉無鶯,“別動,這小溪有古怪。”
不用他提醒,葉無鶯已經發現了。明明是這麼細的一條溪水,應當入眼就看得到底才對,正常情況下這麼細的溪流,自然只有那麼薄薄的一層,可是這會兒站在這裡仔細一瞧,就發現這只有一人寬的溪水竟是深不見底,幽幽暗暗看不到下方究竟有什麼。
“這根本不像是消息,更像是峽谷。”葉無鶯皺著眉說。
司卿派了玄走過去,輕輕觸摸了一下那幽深的溪水,這才松了口氣,“溪水沒有危險。”
“那應該就是出口。”葉無鶯並沒有裹足不前,直接往前垮了一步,“走吧。”竟然絲毫沒有猶豫。
這樣果決的無鶯……司卿本就覺得他無一處不好,這會兒看著他高大修長的身軀和俊美沉穩的面容,心中一陣跳,忍不住拉住了他,輕輕吻了吻他的唇,“其實這裡也沒什麼不好。”
葉無鶯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沒好氣地說,“這會兒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
司卿一隻覺得葉無鶯身邊人多得礙眼,這裡只有他們兩個人,對於司卿來說還真不是個壞地方。
然後,他再不等,直接抓住了司卿的手,拉著他往溪中跳去。
葉無鶯的溫暖有力,司卿一個怔忪,已經被他拉了進去。
一時間,天旋地轉,那只手卻一直很堅定,死死地抓著他。司卿翹了翹唇角,也緊緊抓著他的,怎麼也捨不得放手。
“這裡是——”
剛從溫暖明亮的地方到這黑暗之處,他們的眼睛有一時的不適應,葉無鶯看著腳下這長長的階梯,覺得這畫風也太迥異了。
這地方雖然黑暗,卻並不寒冷,眼前飄著的長階梯是單單的水色,一階一階,好似雲梯一樣往下漫延,半透明的模樣,十分美麗。
“水不見了。”
這會兒他們難得感到了空氣的存在,並沒有水環繞在側。因為吃下丹丸,他們這會兒正處於半龍化的狀態,在這樣正常的情況下,果然感到十分不舒服,甚至有些呼吸困難。
“快往下走!”
司卿雖是天巫,論身體素質是不如葉無鶯的,他本想招巫偶出來背著他跑,轉念一想就沒招。果然,葉無鶯直接將他背起來,腳下生風,一路疾馳,飛速往下跑去。
伏在葉無鶯的背上,司卿感覺身下的青年寬厚的肩膀,他早已經從少年變作了高大英武的青年,一時間,想起上輩子那個永遠以背脊對著自己的青年,竟然有些恍惚。
這輩子,可以離他這樣近,可以伏在他肩上,哪怕付出再多的代價,他也覺得很值得。
“看那兒!”葉無鶯忽然說。
成為聖者之後,這麼點兒路途于他而言自然不費吹灰之力,若不是這會兒呼吸艱難,他可以跑得更快。
往下不知跑了多久,他忽然看到了星星點點的螢光,仿若流螢一般散在空中,最後,是流螢集中的地方,竟有一座大門。
“推開它。”司卿落地,以一名巫的直覺,這扇門後有他迫切想要看到的東西,讓他不受控制地心跳加速起來。
葉無鶯伸出手來,試圖推開這兩扇漆黑的大門。
然而,根本推不動!
他是一名聖者了,可是這兩扇門根本紋絲不動!
司卿皺著眉,這才是他們進入水龍吟的第二天晚上,他們來的時候,還是沒看到其他人,讓他有了一個很微妙的猜測,他們來得早了。真正的水龍吟,恐怕就在這兩扇門後。
那小溪不是那麼好找的,他們一路沒碰上其他人,只有兩種可能,外面太大,或者他們被分散到了各個單獨的空間。
若是前者,要找到地方更難,即便是後者,恐怕一般人要在那麼大的地方找到一條小溪,也要很費些功夫。
如果他想的是真的……這扇門恐怕要等那三十個龍子龍女到了,方才推得開,龍族是出了名的力大無窮,在幾族之中,純以身體的強度和力量論,他們幾族都比不上龍族。
可是,司卿一點也不想在這裡等。
若是外面的世界能夠讓異族半龍化,那所謂增強力量的來源,恐怕就在這裡。
葉無鶯加上司卿所有的巫偶,還是沒法推開這扇門。
“無鶯。”
“嗯。”
司卿平靜地看著這兩扇烏幽幽的,既不華麗也稱不上巍峨,只是巨大的黑色門扉,“反正我們也不怕破壞了這裡,所以——”
“炸開它?”葉無鶯接上話頭。
司卿微微一笑,“我們還真是心有靈犀。”
為了保險,他們的身上帶著大量從艾爾沃德那裡搞來的魔法卷軸,還有一大堆煉氣士所制的符咒,這也就算了,葉無鶯的空間裡還藏著擁有巨大爆炸力的幾樣靈能機械,以及黑市上來的一些靈能球,以他們兩人身上存儲的量來說,炸飛一整個京城都綽綽有餘了。
所以說,若是有一天逼急了他們,大不了大家都同歸於盡,扔出來誰也活不了。
這會兒倒是意外用得上。
於是,司卿招出所有的巫偶,開始佈置巫陣,以求將破壞力放到最大,葉無鶯開始擺弄那些小玩意,靠著靈能機械的增幅作用,將那些魔法卷軸利用到極致。他在國子監的時候,也是輔修的靈能機械,剛好能夠派得上用場。
第一波爆炸轟鳴,司卿照例將這可以對人造成傷害的巨響收到了盒子裡。整個空間都開始震盪,仿佛下一個瞬間就要崩裂破碎,他們在煙塵中跑到大門前看時,卻發現大門只是出現了幾絲裂縫,完全沒有毀壞。
“再來!”
“轟轟轟!”
接連的爆炸聲響起,兩人遠遠蹲在角落,根本看不清門那邊是什麼情況,但是能夠看到那些冰藍色半透明的階梯被炸毀了幾乎一半,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炸大門,那些階梯卻一個接一個的破碎掉落,就好比水汽一樣消失在空氣裡。
“這……到時候就算是有人來了,要怎麼下來?”葉無鶯突然奇想地問。
他說這個話的時候還是有道理的,其實這會兒,還真有人恰好找到了通路出現在階梯的最上方,然後,他們就感到整個空間就劇烈地震顫起來。
“怎麼回事?”一個豔麗嫵媚的女妖詫異地說。
來人竟然是堯珈一行人,果然只有他說的八個,其他跟著來的妖族一個都不見。他顯然早就知道進來的時候會被分散開,然後想辦法避免了這一點。
另一個妖族少年開口,“少主,好不容易利用其他人把那幾個龍族都甩掉了,以最快的速度趕來,難道還有人在我們前面?”
堯珈的臉色也不大好看,若不是有姑姑事先給的提醒,他根本沒辦法這麼快找到這裡。為了找到地方,他甚至花了大代價問一個妖王借了一件器物,方能有這樣的速度。
然而,居然還是有人趕在了他們前面。
這是走得什麼狗屎運?
水龍吟共有一百九十八幻界,每一界都有一百九十八萬方,這麼大的地方,只有一點九八條通道,也就是說,不到兩條,一條直通此處,一條卻需要走一些彎路。
想不到還有人比他更快,這根本不能以常理解釋,只能歸之於逆天的運氣。
心中懷著氣,堯珈帶著人飛快往下跑。
在他們一行人剛剛往下跑了小半個時辰的時候,謝玉和顧輕鋒的身影漸漸浮現,她們兩人竟然也被傳送到一處,但與她們同來的還有一位龍族青年,正圍著謝玉獻殷勤。
“你看,謝統領,這不是找到了?”他洋洋得意地說,“我們恐怕是最先到達這裡的呢。”
他話音剛落,腳下就一陣劇烈震動,這位龍族青年的臉色劇變,“怎麼回事!”
再顧不得其他,急忙往下跑去。
這裡往下看去,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深,眾人只能沿著階梯飛快奔跑。
前方的堯珈等人又跑了兩三個時辰,臉色鐵青地站在斷開的階梯前,臉上滿是難以置信。
“這怎麼可能!”
姑姑完全沒有和他提起過,這階梯還有斷開的可能。
往下看了看,還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距離下方還有多遠,根本不敢直接往下跳啊。
轟隆隆的聲音持續響了這麼幾個時辰,已經徹底停止了,前途一片黑暗,堯珈牙都要咬碎了,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這時候,葉無鶯和司卿的眼前的大門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破洞,嗯,這兩扇沉重得不可思議的門,終於被他給炸壞了,呼,可是不容易。
“進去看看。”
司卿一反常態,迫不及待地跨了進去。
伸手揮去煙塵,司卿看著眼前的景象,連一向很少被動搖的他,都是一臉震撼,因為實在無法形容這副畫面。
葉無鶯站在他的身旁,聲音艱澀,“恐怕這裡是——”
司卿輕輕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真龍的墓地。”
龍族雖也帶著個龍字,但是並不是真正的龍,距離真龍實在是有段距離。他們稱之為龍神,在巫殿的記載中,把那種真正能夠化龍的龍族稱作真龍。
這裡漫山遍野,不知道有多少條真龍的屍骸。他們並未化作屍骨,反而保留著生前的模樣,巨大恐怖,栩栩如生。
葉無鶯感到自己的背脊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幸好都是死的。他重重地松了口氣。
☆、第105章
他們是強行炸毀大門進來的,一進來就看到巨大的盤龍一雙大如明月的眼睛盯著這個方向,不嚇出一身汗來才叫奇怪呢。
此處廣闊無邊,一條條龍盤旋彎曲,有些似是在凝視著哪裡,有些好像在沉睡,完全維持著生前的模樣,身體纖毫畢現,鱗片光潤明亮,長長的龍鬚垂下,仿佛下一個瞬間就要飄起來。
“幸好都是死的。”司卿也長吐出一口氣來。
是的,都是死的。
這些入目到處是的真龍不過是留下的屍骸,即便如此,也是足夠嚇人了。
葉無鶯艱難地往前邁出一步,“現在要怎麼辦?”
他們兩人都知道不能站在這裡等,龍族的人肯定會來,就算是階梯被破壞了也不是百分百能阻止他們。
可是……這裡這麼大,要怎麼辦?
“真龍的話,全身都是好東西。”司卿的眼睛閃閃發亮,“在巫殿裡我之前為了做一件巫器,申請過龍筋,然而這東西已經缺貨太久了。”
怪不得呢,這些真龍的屍骸都藏在這裡,龍神殿也不是沒有巫殿的人悄悄來探過,根本什麼都找不到,原來需要百年一次的水龍吟開啟,才能進入這裡,看到真龍的墓地。
葉無鶯現在愁的是,哪怕他的空間看不到邊界,恐怕也沒法將這些龍屍都裝進去。
“我身上還有幾十個儲物戒指,”葉無鶯皺眉說,“可是如果要整個放進去,恐怕那幾個小的儲物戒指都塞不進一條龍。”
司卿毫不猶豫地說,“那就將它們砍小了放進去,不過龍筋要先抽出來,龍鱗也注意收好。”
葉無鶯:“……”
哪怕知道這些龍都是死的,這說法怎麼還是感到這麼詭異?
堯珈說過要破壞水龍吟,說的是破壞,即便搬空這裡也談不上破壞,葉無鶯總覺得還有什麼。
“這裡肯定還有關鍵的東西,龍族要在這裡增強力量,難道就是看一眼龍屍嗎?我可不信他們會破壞他們心目中龍神的屍體。”龍秉從沒來過這裡,認為龍神就是龍神,如果真正來過,就會知道許久之前的歲月裡,龍族也曾興盛過,甚至有這麼多的真龍存在。
司卿嗤笑一聲,“喝一點龍血就夠了,不需要破壞這些龍屍。”
他說著,已經疾步往前走去。
葉無鶯想了想,先將最近的那幾條裝進了空間。
自從他成為聖者之後,對空間的掌控力大大上升,因為聖者該形成的洞天與他本來就帶的空間完美融合,比一般的洞天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即便如此,也只能裝個幾條就沒法放了,除非他願意將他的莊園全部壓垮。
“這裡也太大了。”葉無鶯無奈地說,“如果真的要搬空這裡才算破壞水龍吟,那估計憑藉我們兩人別說一個月了,一年都未必幹得完。”
他倒是想把那些龍都抽筋扒皮砍砍砍扔進儲物戒指啊,一是儲物戒指不夠,二是這麼幹時間是肯定不夠的。
司卿忽然心中一動,“有人來了。”
他放著一個小巫偶在門口那裡,以防有人接近,很快就知道有人已經到了那邊門口。
“是誰?”
“堯珈那批人,還有……謝玉和顧輕鋒,剩下一個應該是龍族。”
葉無鶯和司卿躲在一條巨龍背後,他們畢竟破壞了大門,這會兒出去如果撞見大批龍族還真有點麻煩。
他們躲起來了,門口的人就是震驚了。
“這是怎麼回事?”那名龍族第一個暴怒,上面的階梯被破壞了,他們好不容易想了法子,各自貢獻了幾件寶貝,妖族之中恰好有一個乃是白雀所化,變作原身下來探了路,耽擱了一些時間,才到了下面。
可是他們都沒想到,這大門被破壞成這樣子。
堯珈抿了抿唇,表情有些似笑非笑,瞥了不遠處的謝玉和顧輕鋒一眼。
兩人竟是都絲毫不露聲色。
能毫不顧忌地將大門弄成這樣的,肯定不會是龍族,刨除龍族之外,鮫人肯定也不會這麼簡單粗暴,算來算去,也只有葉無鶯他們有可能。他們一共進來七個人,現在只有兩個在這裡,另外五個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哪個這麼妙,做得實在很合他的心意。
他們跨過碎石堆,也進入到裡面龍墓的時候,自然同樣受到了極大的震撼。
謝玉一時間也是一身冷汗,直到發現這不過是些死物,才好了許多。她抬起頭來,看向幾乎被這些巨龍遮擋的無邊星空,開始思考這究竟是真的夜晚,還是只是這片空間的頂穹而已。
那名龍族看到龍墓還好好的,頓時長長松了口氣。門被破壞了還不算太嚴重,只需要這裡還好好的——
“現在時間還早,需得等到我們龍族到齊了,方能舉行大典。”
謝玉驚奇地說,“所謂的水龍吟大典要在此處舉行?”
“那當然,”這名龍族驕傲地說,“這裡,才是真正的水龍吟!”
堯珈露出冷冷的笑,“動手!”
還沒等這龍族青年反應過來,他已經被那幾名妖族團團圍住,謝玉和顧輕鋒默不作聲,悄悄往旁邊滑了幾步,遠離了這位龍族,卻也沒有參與進去。
“你、你們想做什麼?”龍族青年對圍過來的妖族怒目而視。
堯珈笑容嘲諷,“你說我想做什麼呢?”
“你好大的膽子,這是在我龍族的大典上!”一邊說著,一邊卻已經握住了手上的三股叉。
其實對於龍族來說,水龍吟唯一的危險,就來自這些異族。往年並不是沒有異族忽然鬼迷心竅,在水龍吟裡殺死他們龍族的事,只是極少,所以龍族的防備心理並不高。
偏偏這位龍族青年倒了黴,他為了能獲取個單獨同異族相處的機會,故意和其他龍族分開,跟著謝玉她們進入了某一界,還幸運地比其他龍族到這裡都早,誰知道這種幸運此時成了他的催命符。
“你能死在你們真龍的墓地裡,也算得上是幸運了。”堯珈柔聲說。
這青年冷笑一聲,“你真當此處是墓地?那就大錯特錯了!我們進來的是龍神殿,此處是水龍吟,自然是龍神安居之所,有龍神的庇佑,我們的這些先祖才能在此安息!”
偷聽的葉無鶯和司卿對看一眼,發現這和司卿所說巫殿的記錄並不一樣。
巫殿的記錄裡,真龍就是龍族口中的龍神,所以並沒有得到太多的尊重。可是照這龍族青年所說,龍神和真龍卻是兩回事。真龍他稱作先祖,龍神是龍神,與這些真龍並不一樣。
一時間,葉無鶯的頭皮都有些發麻,覺得這說法才完全與龍秉說的對上了,他之前就覺得有哪裡不大對勁。但龍秉也說過,龍神已經數百年沒有回應……但若真的是神,經過漫長悠久的時間,指不定幾百年它只是打了個瞌睡,完全不能判定它就已經真的死了啊!
堯珈卻毫不畏懼,甚至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殺掉他。”
那八名跟著他來的妖族冷笑著齊齊出手,這龍族以寡敵眾,哪怕本來比這些妖族要強上一線,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
“謝統領顧統領快救我!”他這時候哪顧得上逞英雄,立刻喊了起來。
堯珈笑得意味深長,“真可惜,她們是我這方的人呢。”
那龍族青年瞪著眼睛,不甘地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快點將他埋了,”堯珈吩咐下去,“然後跟我來。”他頓了頓,看向謝玉和顧輕鋒,“你們也隨我來。”
謝玉立刻問,“去哪兒?”
“真正的龍神殿。”
葉無鶯驚訝,真正的龍神殿?
堯珈對他們果然有隱瞞,這會兒卻要邀請謝玉顧輕鋒一起去,葉無鶯皺起眉,猶豫要不要出去。司卿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肩膀,“別衝動,我們跟上去看看,我會想辦法通知她們。”
腳下的黑色土地,和頭頂的星空蒼穹,都給人一種強烈的在現實世界的感覺,一縷微風拂起謝玉的頭髮時根本沒人注意,事實上這鬼地方根本連一絲風都沒有,若仔細想想就知道根本不科學。
有個米粒大小的小玩意兒停在了謝玉的耳中,謝玉的神色都沒動一下,仿佛根本沒發現,事實上,她的眼睛一閃,幾乎沒能忍住笑意。
堯珈猜到門是葉無鶯那一行人中的人炸的,謝玉一看就已經猜到是葉無鶯的手筆,他們一定在這裡。
“你們沒有聯絡其他人的方法嗎?”
謝玉搖搖頭,有些不高興地說,“你事先沒告訴我們會失散,我們的人都散開了,哪有聯絡的方法。”
堯珈一笑,沒再逼問什麼,“應該有你們的人在這裡,想辦法聯絡到最好。這裡大得驚人,若是迷失了方向……你知道的,那丹丸可不能一直保護他們。”
“這裡能有這麼大?”
“那當然,無邊無際,”堯珈的聲音冷淡下來,“遠古時代,像這樣的龍不知道有多少,彼時他們主宰著整片海洋,那時人類還未開化,自然不知道這段歷史。我們妖族也未曾出現,怕是鮫人的記載中可能還有些痕跡,只是後來,它們幾乎都死了,這個地方的大小恐怕遠遠超過你們的想像。”
這時,謝玉耳中也響起細如蚊蚋的聲響,“我們跟著你們。”
她想問他們那邊有幾個人,那邊仿佛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只有我和無鶯。”
其他人都不知道失散到哪裡去了,謝玉有些擔心,但是很快握了一下顧輕鋒的手,兩人多年好友一起長大,自然有些默契,謝玉只是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顧輕鋒就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也就放下心來。
她們跟著堯珈一路往前,看著他手上拿著一個圓盤樣的東西,不時在確認方向。他雖是有備而來,卻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並不那麼熟悉。而他身邊的妖族一臉垂涎地看著旁邊的龍屍,顯然這些對於他們來說也有很大的誘惑力。
“少主,不如先取一些龍血。”一名妖族少女終於忍不住說。
這可是真正的龍血啊,絕不是現在那些龍族可比的。放光了龍族的血,也比不上這些真龍血的一滴。
堯珈搖頭,“等到了龍神殿那裡再說,若是被那些龍族追上來了就麻煩了。”
哪怕進入的龍族只有三十個,還被他們殺掉了一個,但以總數來說他們仍是人多勢眾,而且他們知道怎樣找到入口,恐怕來的並不會太晚。
本來正常情況下,就應該是龍族先到,然後異族要碰運氣到達這裡,一般一個月的時限內還是都能到的,畢竟能被派來參加水龍吟大典的異族人,一般都沒有太蠢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果然已經有了七八個龍族站在大門口,臉色十分難看。
因為中間階梯斷了,浪費了一些時間,他們被擋了會兒路才下來,等看到被炸成一攤碎石的黑色大門,一個個都氣得不行,“趕緊進去看看!”
幸好,裡面仍然是長輩們描述的正常的模樣。
“等等——”一個龍族青年忽然說。
他身旁一位龍女不耐煩地問,“怎麼了?”
“有血腥味。”
龍族的嗅覺並不靈敏,長時間生活在海中,使得他們的體能無比發達,五感卻比不上旁族,嗅覺只比鮫人好一些,視覺卻還比不上鮫人。堯珈等人走得匆忙,埋屍自然不會太仔細。這裡沒有一絲風,空氣也仿佛停滯,更沒有任何氣味,龍族習慣了海中的海腥味,到這裡反而有些不大自在。
於是,這位青年就在這讓他不舒服的“沒有氣味”中,捕捉到了一絲血腥味。
“趕緊四處看看。”
果然,他們很快扒出了那個已經被殺的龍族屍體。
“是龍煥。”一位龍族公主悲傷地說,一眼就認出了他。
旁邊一位龍族青年冷笑,“看來有異族來這裡根本就是心懷不軌。”
“是人族嗎?畢竟他們的那位殿下……”
龍煥的堂姐也在此處,她排行第三,卻是蒼龍王的女兒,這位龍三公主搖搖頭,“我覺得是那群妖族,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他們有些不對勁。”
站在一旁的龍祈也忽然說,“我大哥的失蹤也和那個妖族有關。”他說的自然是龍秉。
“不管是誰,他都必須付出代價!”龍族憤怒地說。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要先去神殿那裡看看嗎?還是等其他人來了一起去。”
龍三公主眼睛一閃,“還等什麼,等那些異族先我們一步嗎?趕緊趕去才是正理。”
他們不再耽擱,飛快朝著一個方向跑去。
謝玉若是在此,就會發現他們和堯珈前行的方向是一樣的。
司卿在葉無鶯的耳邊說,“龍族追來了。”
然後,他就通知了那邊的謝玉。
“有多少人?”
“七個,四男三女,而且他們發現了那個被殺掉的龍族屍體。”司卿的巫偶藏在黑色泥土之中,卻是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葉無鶯眯著眼看向前方還在測算方位的堯珈,“你覺得他們再過多久會追到這裡?”
“頂多一個時辰。”司卿冷靜地說,“龍族的速度要快多了。”
他們炸毀大門的時候毀掉了階梯,龍族的腦子比不上堯珈他們,被耽誤了不少時間。
葉無鶯稍稍跑遠了一些,足尖一點高高躍起,竟是跳到了一條龍的龍首上,他拿出望遠鏡,四處掃了一眼,這是一支很難得的夜視望遠鏡,也是特製的。
然後,遠遠的一點模糊光點進入了他的視線,差點就被錯過了,因為那個點太小太小,小得像是這漫天星光裡遙遠而黯淡的一顆天際星。
“那裡!”葉無鶯跳了下來,確定了方向,對司卿說。
兩人迅速朝著那個方向跑去,反倒是拋下了堯珈等人。
“你們想辦法脫身,後面龍族要追上來了,剛好讓堯珈他們阻上一阻。”
謝玉眯了眯眼睛,看了走在最前面的堯珈一眼,那八個妖族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根本沒有看住自己和顧輕鋒的意思。畢竟之前堯珈說過,要是在這裡迷失了方向十分危險,而且他們確信自己兩人會跟著他們走——都說要帶他們去龍神殿了,傻子才跑。堯珈認為謝玉和顧輕鋒都不傻,她們根本沒有逃走的必要。
於是,當謝玉拉住顧輕鋒,悄悄落後一步,然後,趁機閃去一條龍屍背後的時候,那九個妖族根本沒有發現。
謝玉耳中的小東西提醒著她前進的方向,很快也就繞過堯珈他們疾奔起來。
“是鶯鶯他們?”
“嗯,只有他和司卿。”離開那些妖族,她們終於敢說話了。
顧輕鋒有些擔憂,“不知道阿澤和青素他們怎麼樣了。”
直到她們離開了一陣子,才有一名妖族少女驚叫一聲,“少主,她們不見了!”
堯珈皺眉,直覺地感到有些不好,嘴裡卻只能說,“隨他們去吧。”照理人族根本不知道龍神殿在哪裡,他卻仍然感到有些不安,覺得有什麼已經脫離了他的控制。
司卿伏在葉無鶯的背上,只覺得兩邊的畫面飛快後退。
“青素到了,她和兩個龍族在一起,暫時應該是安全的,那兩個龍族對她也沒什麼特別的興趣。”青素本來就是婢女身份,長得又不大出眾,跟龍族在一起反倒相對安全。
葉無鶯背著一個人,速度仍然比謝玉和顧輕鋒要快,他畢竟是聖者。與堯珈一行人的距離也越拉越遠,等到他們通過肉眼就可以遙遠看到那黯淡的光點時,已經拉開了很長一段。
“……阿澤到了,他被兩個龍女纏著,看著神情不大好。”司卿的口吻有些幸災樂禍。
他們一共進來七個人,唯有那個凝珠不見蹤影,不知道是運氣不好沒找到入口還是出了什麼意外。
在他們奔跑的這段時間裡,那些龍族青年陸陸續續都到了,幾乎都發現了龍煥的屍體,和最先出發的那七名龍族留下的龍族語提醒。看到青素和阿澤是分散著到這裡的,在龍族心中的嫌疑反倒降低了不少。
“他們在說,人族對這裡似乎根本不瞭解,還有人被困在上界之中,但是妖族有些不對勁。堯珈帶著不少妖族用來掩人耳目,可那些不是他的人,已經有兩個背叛了妖族,向龍族告密了。”
葉無鶯腳下不停,“告了什麼密?”
“他們說堯珈有秘密,他身邊的八個人才是他的心腹。龍族一看,堯珈和那八個人都不見蹤影,九個人在一起這件事讓他們生出了懷疑。”
葉無鶯笑了笑,“堯珈估計也沒打算能瞞多久。”本來那些被拋棄的妖族和他就不是一條心,難道他會指望這些妖族的信用?
司卿饒有興趣,“啊,那七個龍族追上堯珈他們了。”
“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司卿笑眯眯地說,“堯珈果然是有備而來,他不知道用什麼將那些龍族困住了,噢,殺了四個,剩下的三個被困著出不來,只是又往前跑。”
爭分奪秒呢,怪不得之前那妖族少女要取一點龍血他都拒絕了。明明能將七個都殺掉,最終卻是殺了四個困住三個,就丟下不管。
他們沒有時間。
等到剩下的龍族追到這裡,要解救這三個被困的龍族,又要花費一點時間,恐怕堯珈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對於葉無鶯幾人來說,這卻是個好消息,因為那些龍族趕到的時候,自然也就洗清了他們人族的嫌疑,青素和阿澤要安全不少。
這個水龍吟大典又不是為了殺異族而做的,人族和此事無關,龍族對他們自然也會十分客氣。
“近了!”不知道跑了多久,葉無鶯終於看到那一點螢光變得明顯起來,朦朦朧朧的,能夠看到那個籠在光裡的建築。
葉無鶯想起堯珈所說,“那才是真正的龍神殿。”他足下生風,猶如一縷煙一樣飛快向前飄去。
而這會兒,堯珈等人距離這裡還遠,龍族更是還有一長段路要走。
司卿落地,他與葉無鶯已經站到了這真正的龍神殿臺階前,眼露震撼。
“就是這裡。”
☆、第106章
眼前籠在微光中的建築,並不像之前葉無鶯想像的那樣,是如同外面那座“龍神殿”,或者其他龍王的龍宮一樣的建築。 恰恰相反,這個地方如果從門口看去,幾乎就像是大殷南方的某處小院落,灰牆黑瓦,精巧別致,他們站在門外,看到一支桃花從牆內伸出了枝椏,枝頭的粉色桃花開得正豔,清新婉轉,帶著掩不住的風流優雅。
“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怎麼都不像是真正的龍神殿。”司卿抬頭看著那龍飛鳳舞寫得極漂亮的匾額,上面有兩個很簡單的字,“龍宅”。
葉無鶯也凝視著這古風古韻的小院子,目測不過是個二進小院,還不如葉家在京城的宅子大,只是其精緻之初有過之而無不及,“先進去看看。”
他說完,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
“吱呀”一聲,門順利地打開了,沒有半點為難。
微風拂面,花香襲來。
這個地方本來就像是黑夜一般,滿天星子,空氣凝滯,腳下黑土柔軟,到處是真龍的龍屍,可是這院子籠在微光裡,他們一推開門,就發現院子裡竟然有陽光,甚至一眼瞧去叫人覺得春光明媚,風輕雲淡,氣候宜人。
再加上院子裡不加掩飾的春光美景,看去令人心曠神怡。
“這裡真奇怪。”葉無鶯感歎,然後走進了院子。
一晃神,就好比真的踏進了春天的小院,那花香如此真實,完全不像是幻境,腳下的小石子路往前延伸,再走著,不論是小橋流水還是亭臺樓閣,都精緻婉約,優雅美麗。
再然後,他們就看到了一個半透明的虛影,就在前方豁然開朗的正廳門前。
她明顯是一個女子,臉蛋小巧五官更是無一處不美,哪怕閉著眼睛,仍然可以看出這是個漂亮得驚世駭俗的美人。她穿著厚重繁複的古韻衣裙,層層疊疊,裙擺落在地上,往四周延伸,鋪滿了整個前廳。
這只是個半透明的虛影,可是葉無鶯只瞧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汗濕脊背,再無法向前跨出一步!
“這就是龍神!”司卿毫不猶豫,喃喃說。
這才是真正的龍神,外面那些真龍根本無法和她相較。
他們都沒想到,這龍神竟是一個女子,或者說女子模樣,若從外表看,她的額上既沒有龍角,周身也沒有絲毫像龍的地方,可是那浩然恐怖的威壓,壓得他們幾乎直不起脊樑,他們自然不會懷疑——這就是真正的龍神!
那虛影閉著眼睛,仿佛在沉睡,怪不得龍族說龍神已經數百年沒有回應。她靜靜地站在那裡,面對他們兩個闖入者毫無反應。
葉無鶯咬著牙,正與她散發出的天然威壓對抗,哪怕這裡氣候再舒適,陽光再溫暖,他也感覺不到半分。司卿也不大好受,他們根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遭遇,一時間兩人站在原地,臉色卻越來越白。
“這樣不行!”葉無鶯說。
這個龍神虛影沒有出手,卻已經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了。
若是這龍神當真睜開眼睛,絕對是他們不能反抗的可怕!
葉無鶯拉著司卿,強扛那恐怖的威壓,一閃身進了空間。
兩人一脫離那威壓,立刻叫下一個趔趄,因為腿軟,差點直接摔倒在地。
葉無鶯深深喘了口氣,和司卿對視一眼,兩人就這麼坐在地上,有些愁眉苦臉。
他們是率先到了這“真正的龍神殿”,問題是怎麼更進一步?他們要繞開這個龍神虛影恐怕都十分困難。
“我們不能浪費時間。”這是好不容易才造成的機會,若是浪費,等到堯珈或者那些龍族趕到,再輪不到他們占點便宜。
司卿思考說,“堯珈想要毀了這裡,手段自然不會太光明正大。我們不如冒一冒險,如果成功,就是好事,如果失敗,就趕緊逃到你這洞天裡來,不管外面發生什麼,都不要再貿然出去。”
“怎麼冒險?”
司卿慢條斯理地說,“我們炸外面那兩扇大門,不是還留下不少東西麼。”
葉無鶯愕然看著他,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你要把這裡也炸了?”
“為什麼不?”
那龍神美得驚人,這院子也好比瑩潤雅致的珍珠,無一處不美,若非龍神那壓得人無法抬頭的威壓,外面的一些都很叫人喜歡,那是一種契合人類喜好的妥帖,就好似看到了一些美好的事物,總不忍心去毀壞它。
“幹了!”葉無鶯再不猶豫,立刻說。
當看到遠方那沖天的火光和爆炸聲的時候,謝玉和顧輕鋒相互看了一眼,臉上滿是愕然。這鶯鶯和司卿不會吧,從外面一路炸到裡面?嘖嘖,也太簡單暴力了吧?
然後兩人就立刻加快腳步,唯恐堯珈等人看到這個不再需要測算方向,全力趕來壞了葉無鶯和司卿的事。
他們的預料還真不錯,堯珈確實看到了,表情幾乎可以說是不可思議,“怎麼會……”
“少主,那裡是——”
堯珈咬牙,“走!”
他們還真是大膽,敢這樣直接炸,若是那龍神還沒死透,反而被他們驚醒的話,他們一群人都要交代在這裡!當真是蠢貨!他氣得不知道怎麼說才好。
可他再快,也沒法飛過去阻止葉無鶯。
這兩個膽大心黑的,直接把身上帶著的庫存全部掏出來了,足以將這小院子整個炸上天。
……
……
葉無鶯小心翼翼地探頭看了看,驚喜地說,“那個虛影竟然變淡了!”
龍神虛影仍然站在原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剛剛半透明的模樣變得更淡了一些。至於剛才還花草扶疏雅致美麗的院落已經被毀地七零八落,她的虛影變淡,威壓也弱了不少,至少葉無鶯覺得已經可以咬著牙繞過她了。
兩人不再猶豫,立刻溜到了後院。
這時候,謝玉和顧輕鋒終於到了。
她們立刻接手了葉無鶯剛才的工作,在院子裡佈置起來——沒錯,她們身上同樣帶著不少這種“危險品”。
“希望鶯鶯她們能找到點好東西。”
葉無鶯和司卿沖到後院,因為時間緊迫,根本來不及看是什麼東西,只要能帶走的,統統塞進了儲物戒指裡,連那尊流光溢彩的龍女像都沒放過——
“鶯鶯,怎麼回事,你們到底幹了什麼?那龍神的虛影不見了!”
葉無鶯腳步一頓,看了一眼因為儲物戒指放不下,剛被他塞進空間的龍女像。
……
這還真是歪打正著了。
“快看!”司卿喊了起來。
龍女像一消失,整個院子就立刻好像雪融一樣漸漸消失,再不需要他們再動手炸毀了,他們兩個互相看了一眼,立刻跑了出去,“快躲起來!”
這裡發生這麼大的事,遠處正往之類趕的龍族立刻感到一陣心悸,他們的感應之中,那讓他們感到溫暖的“龍神之息”竟然消失了,怎麼能不讓他們恐慌!
“該死的妖族!”一個龍族嘶聲吼了起來,眼珠通紅顯得十分可怖。
正在葉無鶯、司卿拉著謝玉、顧輕鋒躲起來沒多久之後,就看到堯珈滿臉鐵青地站在這正在慢慢消散的微光跟前,眼神可怕地幾乎像是要吃人。
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帶著笑悵然說,“這樣也未嘗不好。”
他原本想利用人族當槍來對付龍族,結果弄巧成拙,自己竟然成了那柄槍,這感覺自然不大好過。聰明反被聰明誤,賠了夫人又折兵,用來形容他此時的心情正合適。
“少主,現在要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堯珈四處看了一眼,恐怕那幾個人族早就逃了,“想辦法離開這裡。”
一個妖族少女雖然失望,但也大概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她奇怪地問堯珈,“既然龍神殿都被毀了,水龍吟怎麼還在?”
堯珈冷冷說,“誰告訴你水龍吟是龍神弄出來的?”
“難道不是嗎?”這水龍吟難道不是龍神之力化作的單獨空間麼?
堯珈搖搖頭,“不是,只是龍神托庇于水龍吟,她的力量已經越來越薄弱,若非躲入了水龍吟,恐怕早早就被其他幾族發現端倪,連最後一點神性也保不住了,更無法再守護龍族這麼多年。”
“那我們要怎麼離開?”一名妖族少年心道不好,急急問。
堯珈苦笑,“我也不知道。”
“什麼?”
“往年那些龍族雖無法得到龍神的回應,但借助龍神之力,就可以從這裡直接脫出水龍吟。現在龍神殿被毀,連龍神都不見了,我怎麼會知道怎麼離開。”堯珈抬起頭來,“不過也不必驚慌,既然可以進,自然是能出的,不過恐怕要費些功夫了。”
這些妖族看到堯珈眼中閃動的智慧,頓時心下稍安。
不遠處躲在一頭龍屍背後的葉無鶯四人面面相覷,他們剛剛靠著司卿留下的巫偶聽到了堯珈的話,然後抬頭看了一眼這漫無邊際的真龍墓地——
那黑暗深處,仿佛有什麼冷冷盯著他們,正待擇人而噬。
作者有話要說: 堅持了一個月六千,累cry,今天休息一下,就這一章了。
昨天月末,親們有沒有忘記營養液啊哈哈哈,又被清零了吧嘻嘻嘻嘻,以後記得月末都扔出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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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堯珈還沒來得及撤走,後面追來的龍族就到了,他們一個個紅著眼睛殺氣騰騰,堯珈卻怡然不懼,九人與二十來個龍族對峙,氣勢卻絲毫不落下風。
“你們找死!”龍族幾乎就要撲了上來,堯珈卻冷笑一聲,“雖我本來就要這樣做,但這次確實不是我動的手,雖然你們不會信。”
龍祈越眾而出,“你當我們還會信你!我大哥呢!”
堯珈猜測是葉無鶯司卿所為,然而畢竟沒有證據,且這會兒不管說什麼,恐怕對面都會認為自己在狡辯,所以他也懶得再說。
“如此只能先抓住你——”一名龍族青年正說著,就看到堯珈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他伸出手來,“事到如今,就不用再掩藏實力了。”只見他和他帶著的那八名妖族紛紛取下手上一個黝黑的圓環,一時間妖氣沖天,竟是九名妖王!
原本堯珈表現出來的實力不過是大妖,跟著他的那八名妖族也是一樣。大妖對上這些龍族青年哪怕有人數上的優勢,也不能說就能勝利,因為龍族的身體條件是得天獨厚的,同等階的情況下,大多能碾壓別族。像龍秉已經屬於龍族下一代中年紀最長的了,能有初入聖者是水準,面前這些龍族青年,卻都只能與大妖相當。若堯珈一行人當真只是大妖,他們定然輕鬆就能將那九個殺得一乾二淨。但他們都是妖王,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說這邊龍族青年們勃然色變,葉無鶯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小心。”司卿拉住他,緩緩搖了搖頭。
葉無鶯神色凝重,“恐怕我們要叫堯珈先住手了。”
司卿眯了眯眼睛,“那些龍族可能也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至少先要想辦法從這裡逃生,而且,這東西應該是不分敵人的種族的。”葉無鶯緩緩說。
司卿看了一下不遠處對峙的雙方,“你有沒有發現不對勁。”
“發現了,鮫人居然一個都看不見。”
照理龍族、人族、妖族都在這裡,鮫人族應當也在才對。但是鮫人一族一個都不見蹤影,這絕對不正常。
“就算是他們聽到了消息,沒有通過門走到這裡來,也不表示外面就安全啊,這事真的古怪。”司卿皺著眉說,“除非他們能確信這一點。”
葉無鶯忽然想起了一個可能,“該不會他們比龍族還瞭解這水龍吟吧?不然怎麼齊齊不出現。”
司卿搖搖頭,“也許是我們想多了,他們和妖族一樣聚集在一起,但是運氣不好,到現在都沒找到入口也是可能的。”
現在討論這個完全沒有意義,星空之下,視線其實稱不上多清晰,遠遠的,一團黑霧凝聚,遮住了半片星空卻很明顯。那邊堯珈猛然間朝後轉去,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顯然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不對勁!
“少主!”一個妖族少女牙齒開始打架,“這該不會是——”
“想不到那傳說是真的。”堯珈的臉色也微微發白。
司卿心中一動,他們知道?
葉無鶯歎了口氣,“我們出去吧,現在再藏著沒有意義了。”
謝玉卻拉住他,“不,你和司卿先藏著,我和輕鋒出去。我們實力不夠高,堯珈對我們的戒心要小一些。”
一旁的顧輕鋒點點頭,“你們換個地方,我和阿玉從這裡出去。”
“你們小心。”葉無鶯說著,和司卿悄悄往另一邊的龍屍跑去。
謝玉和顧輕鋒的出現沒有引起那雙方的警惕,她們的實力擺在那裡,見到她們的身影,阿澤和青素神色一喜,趕緊迎了上來。
“他們人呢。”堯珈漫不經心地說。
謝玉搖搖頭,“沒有找到。之前我們就想先找到他們再說,結果找了一路也沒看到他們的身影。我們是悄悄跟著你們來的,剛到這裡就發現了不對。”她纖白的手指指向那越來越濃的黑霧,“那是什麼?”
堯珈並沒有再糾結於這一點,神色凝重地看了那些一臉懵懂的龍族一眼,冷笑說,“何不問問這些龍族!”
一名龍族公主站了出來,“這是我們龍族的水龍吟,你們觸怒了龍神,這一定是龍神的懲罰!”雖然那黑霧散發出的恐怖氣息讓他們也感到很不安,但是這龍族公主的話仍然大大安慰了他們,這些龍族青年都紛紛附和起來。
堯珈嗤笑一聲,“天真!”
“那東西明顯帶著很強的惡意。”阿澤忽然說,“不像是會避過你們的樣子啊。”他是對那些龍族說的。
其實龍族也發現了,不然也不會不安,那種惡意同樣刺得他們皮膚生疼。
“那到底是什麼?”顧輕鋒直接問那邊的妖族,顯然這些龍族什麼都不知道。
堯珈終於開口,“這裡有這麼多龍屍,不管什麼生物,死前都會生煞,人族的煞最弱,也最容易消散,以此類推,這些真龍生前都是極其恐怖的存在,死時自然也是兇殺非常。傳說正因如此,他們才會將墓地設在水龍吟,與世隔絕,不傷同族。但長久以往,這水龍吟就成了天下第一凶地。”他輕輕歎了口氣,“我們妖族之中,也有生命悠長的妖王,他們偶爾還記得當年關於水龍吟的傳說,只是後來,龍族有了龍神,有她鎮壓之下,水龍吟便再凶不起來,真龍滅絕,她又造龍族,令龍族在東海之中繁衍生息,也算是護住了一條血脈。”
那些龍族面露驚愕,顯然也是第一次聽說。
“最早的龍族,本就是半龍,他們是真龍與其他種族的後代,比真龍不知道弱小多少,方能勉強在天道之下生存。”堯珈冷冷說,“當年為了出造出龍族,當然要借助異族的力量。龍神與人族天神,妖族妖神,鮫人族的水神協定,龍族當居於東海,不得擄掠別族。”說著他唇角的笑已經有些譏諷,因為現在龍族借助水龍吟大典這個藉口,和擄掠別族也沒什麼區別了。
謝玉聽得有些心驚,“原來那時候,世上有這麼多神?”
“那時候是。”堯珈平靜地說,“後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眾神隕落。人族還有三大祖巫守護,妖族有七大妖王,鮫人族卻衰弱下去,不得不柔下手段,低調行事。龍族的龍神苟延殘喘,留下一道虛魂,才有了龍神殿。”
“那蠻族呢?”阿澤忽然說。
堯珈不屑地說,“那些西荒野蠻人不知從哪裡借來了些許力量,就自立一族,也不知哪裡來的自信。”
謝玉和顧輕鋒對視一眼,她們很清楚蠻族是怎麼回事,不得不說堯珈將幾族看得實在是太清晰了。
“這水龍吟當年被稱為第一凶地,就是因為那些東西嗎?”青素尚是第一次開口,她看著短短時間內已經遮擋了大半星空的黑霧說。
堯珈的臉色陰沉下來,“如果我們找不到出口,恐怕都要死在這裡。”
他再顧不上對付龍族,帶著那八名妖王飛快朝著遠方跑去。
不掩飾實力的時候,他們九個行動起來的速度,那些龍族根本就追不上他們。
謝玉他們趕緊跟上去,忽然,空中那片黑霧生出兩隻黑色巨爪,直接朝著堯珈那些人抓去!謝玉皺眉,她發現這片黑霧恐怕並不是毫無意識的死物,而是有一定智慧的,一群人中能讓它忌憚的無疑就是聚在一起的堯珈等人,除了葉無鶯之外,就屬這群人最為厲害,更何況他們還聚在一起,簡直是天生的靶子。
堯珈幾乎是瞬間就反應過來了,厲聲喊著,“散開!”
九人猶如濺開的水,朝著不同的方向急射而出。
那兩隻巨爪頓了一下,一隻朝著堯珈壓下,另一隻卻向著之前跟在堯珈身邊的那名妖族少女。
恐怕九人之中,當屬他們兩人實力最強。
堯珈身形一閃,化作一道虛影,竟是連看也看不清了,待到眾人再看,他已經一臉蒼白地站在百米開外,手中持著一把造型奇特的鐮刀,險之又險地躲過了這一擊。
那妖族少女就沒他這麼幸運了,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半邊肩膀鮮血淋漓,竟是直接被這巨手硬生生撕下一隻胳膊,那條胳膊連骨帶肉,竟是被黑霧吞噬地一乾二淨。
更可怕的是,吞噬了她一條手臂,黑霧眼見著更加濃郁了。
司卿神色陰沉,“我們要趕緊找到出口。”
那可是兩名妖王!葉無鶯與他們的實力也就伯仲之間,對上之後或許能夠取勝,卻也強不了太多,他們在那黑霧面前毫無反抗之力,讓他們看著都心中發緊。
不再猶豫,兩人朝著那黑霧相反的方向飛快奔跑起來。
那邊謝玉四人也是一樣轉身就跑,留下那群龍族還愕然留在原地。
直到慘叫聲又起,一個龍族青年被黑霧吞噬,他們才拋去了幻想,也駭然逃命起來。
水龍吟是他們龍族的水龍吟不錯,奈何這會兒黑霧根本不分敵我,帶著可怕的邪惡氣息,要將他們統統留在這裡。
人族有洞天,妖王也有獨特的自成空間,堯珈的臉色十分難看,在這水龍吟中,他們根本無法躲入自己的幽窟裡,除了逃命之外幾乎別無他法。
葉無鶯看著天空要被黑霧占滿,反拉著司卿朝著謝玉等人跑去。
“快過來,進我的洞天!”
天空中的黑色巨手這次選擇的他們,烏壓壓地朝著他們壓下。葉無鶯根本沒想過空間能不能進去的問題,之前在破壞龍神殿的時候,他和司卿已經進去躲過一次了。咳咳,他的是空間,並不是純粹的洞天啊。
堯珈露出一絲嘲諷的微笑,能進去才有鬼了!
結果,六個人直接從原地消失不見。
堯珈:“……”
見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8章
在堯珈目瞪口呆的時候,葉無鶯六人已經十分安全地回到了空間。
眼前一團白雲清晰地顯示著外面的情況,黑霧已經徹底蓋住了星空,仿佛將要發生更可怕的事。
“現在要怎麼辦啊……”誰都沒想到水龍吟竟然是第一凶地。
司卿緩緩說,“巫殿記載過上古幾大凶地,有一處正在這東海,只是在巫殿的記載裡不叫水龍吟,而叫上古屍煞水窟,我之前絲毫沒有和水龍吟聯繫起來,聽堯珈所說,怕就是此處無疑。”
“上古屍煞?”謝玉苦笑,“這聽起來就相當可怕。”
顧輕鋒皺眉,“不知那堯珈去哪兒了。”他們的視線只能看到進入空間外的這一塊,堯珈他們早已經不見蹤影。說來堯珈雖然欺騙過他們,到底沒有做太過分的事,若是當真走到絕路,畢竟有贈丹丸之義,救他一把也未嘗不可。但現在卻連他們一群妖族的身影都瞧不見了,同理之前那些稍顯“天真”的龍族。
“快看!”阿澤驚叫起來。
之前被他們確定已經徹底死去的龍屍有一頭正對著他們,那驟然間變紅的龍眼似乎正死死盯著躲在空間中的他們,驚悚又恐怖,讓他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屍煞引起的屍變而已。”只有司卿淡淡說。
青素沉下聲音,“可這些都是真龍,恐怕這些龍屍屍變之後,會比現在更加恐怖吧?”
“不錯。”司卿歎了口氣,“屍變後的龍屍,至少有真龍十分之一的實力,此處煞氣太重,長久以往,可不僅僅是屍變那麼簡單。因為已經見了血氣,煞氣被徹底牽動,又沒了鎮壓之所,這個所謂的水龍吟怕是總有一天會被煞氣衝破,自此東海危矣,怕是要成為一片死海。”
葉無鶯幾人瞪著眼睛,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死……海嗎?
他們這才回想起一路所見的這片東海有多麼美麗,哪怕因為龍族發生了不少不愉快,但東海的美麗仍然叫人記憶猶新。
“龍神之魂是附在那龍女像上吧?”葉無鶯開口。
“應該是。”
葉無鶯皺著眉,“若是我把龍女像放回去,能緩解這狀況嗎?”
司卿知道,若是東海真因為煞氣而改變,恐怕葉無鶯心中仍然會有些愧疚。哪怕這輩子葉無鶯改變了很多,在司卿的眼裡,他永遠差那麼一分冷酷。
“沒有用的,即便是我們不取走龍女像,這裡也支撐不了太久了。龍神的虛影畢竟不是龍神,鎮壓這些上古屍煞太多年,這些屍煞如此濃厚強大,本就蠢蠢欲動,就算誰也不動那龍神殿,怕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到時候無人得知,怕是靜悄悄地便侵襲了東海。”
謝玉看著外面僵硬地歪了歪腦袋的龍屍,幾乎可以聽到那骨頭摩擦清脆的聲音,一時間叫人覺得毛骨悚然。
這真實的喪屍感連她都感到十分不舒服,其他人也是一樣,連平時一向樂觀的阿澤都沒了聲音,只靜靜看著外面的變化。
“這些屍變的龍屍殺得了麼。”葉無鶯忽然說。
司卿一怔,然後說,“殺得了,這世上並沒有殺不了的東西,哪怕已經死了。”他的聲音沉下來,“只是真龍十分之一的力量,也是十分可怕的,不是聖者可以抗衡的。”
“仔細一想,有這裡作為後盾,其實也不那麼可怕。”葉無鶯冷靜地說。
謝玉站了起來,“可以試試。”
“我們若是小心一些,不是不可以一戰的。”顧輕鋒眉毛一軒,也開口說,“在它們心裡,我們這樣的還太弱,會主要對付鶯鶯,雖然危險,但有司卿在,也不是不能做到瞬間回到鶯鶯身邊,再到這裡來。”
司卿也不是不敢冒險之人,“不如守株待兔,屍煞之軀雖十分強大,但行動緩慢,反倒不如純粹屍煞之時靈活。我若布上巫陣,當真不是沒有可能!”他越說越是興奮,“我放出所有巫偶配合你們。”
外面已經重新露出了漫天星空,可是遍地是遊走的都是屍變的龍屍,只會變得更加可怕。
一出去,葉無鶯立刻感到了那叫人心悸的煞氣,幾乎可以說似乎煞氣割面,刺得人渾身皮膚生疼。
他還未出劍,生人的氣息令旁邊那頭屍龍立刻轉過身來,一雙通紅的巨眼死死盯著他,盤旋的龍軀發出“咯咯咯”令人牙酸的聲音。
司卿第二個落地,黑髮飄起,姿態俊逸,他的手一張,一道已經成型的巫陣借著星空之力降下,一時間星落如雨,螢光閃爍,美得如夢似幻。
幾個巫偶身影閃動,各成犄角之勢圍住這頭屍龍,小心翼翼地將陣內氣息籠住,儘量不驚動其他的屍龍。
謝玉、顧輕鋒、阿澤和青素這才飛出,他們的兵器都通過司卿額外加以咒術,最能克制凶煞之氣,即便在屍龍面前實力太過微薄,卻也不是全無用處。
遠處一個身影狼狽地從陰影中被彈了出來,正是有幸又逃過一劫的堯珈,他猛然間抬頭朝那邊看去,卻是驚愕非常——
“居然是巫,天巫!一名天巫居然混在大殷的使節團裡!這簡直叫人難以置信。”堯珈喃喃說著,“那些脾氣古怪的巫……怎麼可能?而且竟然是天巫……”
但那正如星光閃爍的巫陣是騙不了人的。
“現在只需要等。”堯珈的心中很清楚,這煞氣生長極快,恐怕頂多一兩月的功夫就是突破這水龍吟的限制,到時候他們自然可以出去。只是龍族恐怕對付不了這麼多的龍屍,東海的海獸恐怕都要遭殃——
可是這又關他什麼事呢。堯珈漠然想著,他擔心的只是自己要如何逃過這一劫而已。
接近葉無鶯顯然是最簡單的方法,奈何他並不能相信葉無鶯等人,最終還是遠遠離開,狼狽奔逃。
幸好這些煞氣附在龍屍身上之後,變得不那麼敏感了,他勉強還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至於那些龍族,他從未關心過,甚至連他帶來的那八名妖王,堯珈也不再管他們的死活。這種時候,能顧及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至於幹掉這些屍龍?他們有巫的幫助或許可以,堯珈自己卻全無這種想法,只是在遺憾可惜這裡所有的龍屍都已經遭到了污染,沒法再派上用場,否則的話,喝一些龍血對於他們這些妖族來說有莫大的好處。
等到六人再一次回到葉無鶯的空間,司卿毫不客氣地給謝玉等四人一人灌了一大碗龍血,到葉無鶯的時候就顯得溫柔多了,“喝下去之後趕緊修煉,這東西大補,一般情況下最好一滴一滴地喝,可惜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好浪費,給你們一滴一滴吸收的時間。”
其實不用他說,四人已經感覺到了血液暴動的力量,一時間氣血翻滾,臉色立刻變得通紅一片,幾乎抑制不住要吐出一口血來。
葉無鶯是聖者,相對要好多了,一碗龍血下去,再睜開眼睛一夜過去,不僅全部吸收了龍血的精華,一雙眼睛愈加溫潤明亮,明顯這龍血對他而言大有好處。
幸好他們塞了不少龍屍在空間裡,否則現在外面全部都是被煞氣污染的龍屍,太讓人心痛了。
“他們情況怎麼樣?”葉無鶯走到還盤膝坐著的四人附近,立刻聞到了一股不大美妙的腥味。
司卿距離他們遠遠的,懶洋洋地說,“我只是護持他們不讓他們出現太危險的情況,看來這一碗下去對於他們來說效力有點猛。”
“這是又一次洗經伐脈了?”葉無鶯有些驚喜。
司卿伸出白皙的手指,點了點緊緊閉著眼睛的四人,“效力太猛意外之喜而已,將體內一些糟粕排了出來,他們之中除了青素之外,那三個本來九級的基礎打得並不是很凝實,跟著你這等階是升得夠快,但難免有些操之過急,基礎並不是太深厚。這下是把根基徹底打厚了,以後要突破的話也要容易不少。青素情況有些不同,她的基礎足夠深厚,只是缺那麼一點契機,恐怕再過不久就能突破了。”
青素年紀最長,如今已經三十來歲,不比謝玉等人不過和葉無鶯差不多年紀。她自小刻苦扎實,基礎自然打得好,偏偏那一步怎麼都跨不過去,恰好這一碗龍血乃是雪中送炭,幫她衝破了最後一點關隘,這也是司卿斷言她不久就要突破的原因。
“那你呢?”葉無鶯忽然朝司卿看去。
司卿沉默了一會兒,給其他人一人一碗,他自己卻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那血腥味讓他難以忍受是其一,實則他自己也知道,龍血對他雖有助益,助益卻並不是太大。“這龍血除了給我強身明目之外,效果並不是太明顯。”他苦笑起來,“你也知道,巫的修行更講究的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悟性,我現在要往前一步已經變得十分艱難。身為天巫,前面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借鑒的例子了,只能自己摸索。三位祖巫很久未曾出世,我甚至懷疑趙弘語所說的給你蔔的命格也未必是真,因為在巫殿中我從未聽說過此事。”
葉無鶯搖搖頭,“這個回頭再說,反正我自己都不太在意什麼命格不命格的。”因為沒有意義。
“大家都知道哪怕同是聖者,但也有強有弱,你呢,感覺如何?”司卿轉移話題,反問葉無鶯。
葉無鶯猶豫了一下才說,“我隱約覺得上面還有什麼,但是還摸不到邊際。”他認真地說,“很難形容這種感覺,我知道聖者絕不是結束,”他在虛空中抓了一把,一時間空氣都仿佛凝滯,“小幅度地調動天地之力,已經是聖者能夠做到的極致,可這明顯還有極大的進步空間。”
司卿笑起來,“那是當然,譬如你那位以人皇之威來幫助修煉的父皇,便一直試圖更進一步,於他而言,唯有兩樣值得在意,一是大殷江山,而是武者之路。”
葉無鶯還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不由得有些驚訝,“人皇之威?”
“是啊,”司卿淡淡說,“這說起來也有些虛無縹緲,你有沒有覺得自從擁有了艾爾沃德之後,你的修煉比以前要更順利一些?”
葉無鶯一愣,仔細想來,竟然真的如此。
“百姓願力,本也是一種力量。”司卿輕笑一聲,“你道那裡的教會是如何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的?要知道,治癒之力,已經接近神力了。他們不過是將願力運用地最好罷了。”
“那巫殿呢?”
司卿驕傲地說,“巫不需要這種願力,因為巫借著神使的身份,用的直接就是神力,不管有沒有神,巫說自己是神使那就是,天上地下,沒有什麼是巫不能用的力量!”
葉無鶯一笑,正在這時,那邊的青素率先睜開了眼睛。
然後,是謝玉、顧輕鋒和阿澤。
“繼續吧。”執起武器,他們鬥志昂揚。
司卿沒好氣,“趕緊先去洗一下,臭死了。”
眾人:“……”
戰鬥、龍血、吸收、戰鬥。
迴圈反復,等到堯珈某天再次見到那六人的時候,瞪大眼睛一時間心驚肉跳——
他們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變得這麼強。
這不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第109章
龍血這種珍奇之物也有一些世家大族作為增進實力的手段,但那都是以滴計的,不像是他們這群人,每天一碗,若是被外面的人知道了,恐怕心痛得能死過去,這意味著多少財富簡直難以估量。
但其實在這種時候,他們也是迫不得已。
在葉無鶯的心中,他身邊這幾人的生命都是最重要的,再大的財富也無法比擬,為了保障他們的生命,自然是實力越強越好,他在不計成本地提高小夥伴們的實力,在這種情況下,確實也是十分必要。
然而站在堯珈的角度,這種進步著實叫人驚駭,他甚至懷疑葉無鶯這群人是不是和他以及他帶來的那八個妖王一樣隱藏了實力。
因為再沒有其他解釋來說明眼前的情況,短時間內實力進步這麼多?別做夢了!
青素突破成為聖者之後,一月餘的時間就已經穩定了境界,要在其他聖者看來絕對太不可思議。連謝玉四人距離突破都只有一步之遙,薄薄的一層壁障隨時可以靠著龍血之威強行打破。
不管是什麼人,若是有這龍血一天天的灌,恐怕都能有這樣的結果。怪不得龍族說來一趟水龍吟實力都能大漲,他們自然是不敢動這些作為先祖看待的真龍的,但是那龍神殿裡,自有這些真龍之血儲藏,這些濃縮版本的真龍之血只需要一小滴,就足以讓那些龍族獲益匪淺,而現在,那經過龍神昔日煉製過的龍血,正安靜地躺在葉無鶯的空間裡。這東西比他們從真龍身上取出的龍血更好,但卻比不上他們每天一大碗一大碗地喝。
葉無鶯的長劍猶如天降雷霆,刺入了那屍龍的頭顱。兩支靈箭自不同的方向激射而出,狠狠在屍龍身上穿出兩個窟窿。一柄彎刀詭異地消失又閃現,割斷了這條屍龍的龍爪。青素用的是雙手匕,這才是她真正壓箱底的本事,一雙匕首猶如霜花一般,清冷冰銳,映著她一雙平靜的眼睛,顯得尤為可怕。
只有兩個月的時光,他們卻已經不知幹掉了多少屍龍,從一開始的狼狽危險,幾乎可以說在刀尖上跳舞,拿生命在搏殺,到現在的圓融如意,其中艱難自不必說。
一旁的謝玉和阿澤手持靈力弓,在對付這些沒有痛感的屍龍時,冷兵器反而比靈力槍更加有力,她和阿澤人手一把的靈力弓都是名弓,本就不比靈力槍弱到哪裡去。使用弓箭對於煉氣士來說消耗要小得多,司卿在弓上附著了巫咒,每一支射出的靈箭都會在屍龍身上穿出一個洞,甚至滋滋作響,將屍龍的身體裡大一片都腐蝕成焦黑色。
司卿站在巫陣的中央,對比那龐大的屍龍,他的身體顯得尤其削瘦而脆弱,但從一開始他就站在那裡,巍然不動,氣勢驚人,盤旋的屍龍一雙血紅的眼睛盯著他,帶著腐朽氣味的龍息不時噴出,他連動都不動一步。他的所有巫偶都護持在巫陣四周,以免其他的屍龍闖入陣中,一直都乾淨漂亮的巫偶中,玄和祈的模樣最為淒慘,衣衫破敗,玄少了一條胳膊,祈的半邊臉頰都被屍龍抓出了幾道深痕,露出裡面散發著瑩瑩微光的巫骨材料。恐怕所有的巫偶需要司卿進行修復,只是現在他沒有這個時間。
唯一慶倖的是,直到現在,他們並沒有人真正死亡。哪怕有受傷,經過龍血的滋養修復,再沉重的傷勢也能好起來。
“恐怕就是這幾日了。”司卿神色凝重,“這壁障撐不了多久了,僅僅憑藉我們六人實在滅不了多少煞氣,此處壁障本就岌岌可危,禍及東海近在眼前。”
謝玉剛從葉無鶯空間那可以隨時自淨的游泳池洗完澡出來,從儲物戒指裡拿出外袍套上,聽到司卿的話開口說,“其實也不必太擔心,龍族不會沒有壓箱底的手段的。”
一開始,他們擔心東海就此玩完,時間一久想起那麼多的龍王,頓時又覺得恐怕不會那麼壞。龍族之中多高手,連司卿也說過巫殿記載,龍族有顛覆天下之能,只因其他幾族絕沒有龍族的高手這樣多。像是龍秉,只是龍族中不大成器的年青一代,實力都堪比聖者。更別說那些深不可測的七十二龍王,以及更多優秀的龍子龍女,這一次進入水龍吟的龍子龍女不算太強,卻不表示龍族不強。恰恰相反,龍族是幾族之中,高手最多的一個種族。任何一個龍王走出去與,都是實力可怕足以威脅這世上任何人的存在。
顧輕鋒仔仔細細抹去彎刀上漆黑的血跡,“我想在東海中突破之後再離開。”
謝玉一怔,然後笑了起來,“我也一樣。”
青素卻忽然說,“不知道凝珠到底去了哪裡,她是不是和那些鮫人在一起。”
時至今日,他們也沒見到失蹤的凝珠,司卿藏在門口的那具小巫偶沒有被損壞,這麼長時間過去,他們都沒有看到鮫人和凝珠的身影。
短暫的談話之後,他們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嚥地將桌子上擺放的美食吞了下去。消耗更多的體力和精力,他們就需要更多的補充,若是沒有葉無鶯在,僅僅憑靠他們各自放在儲物戒指中的食物,恐怕都支撐不到現在。
吃下兩個漢堡,謝玉又拿起一大塊餡餅塞進口中,滿滿的芝士味道讓她覺得很幸福。這裡溫暖的陽光,淡淡的花香和沁人的果香,再加上永遠平和舒適的環境,與外面幾乎是兩個極端,然而他們都很清楚,外面才是真實的世界,即便如此,他們仍然珍惜在這裡的短暫時光。
如此又過了兩日,果然如司卿所說,當幽藍的海水倒灌,浪濤翻滾好似末日的場景出現在外面時,他們心中都很清楚,這個所謂的水龍吟,怕是從這一天開始就不復存在了。
“快看,是堯珈。”
海水之中,有一個狼狽的身影,不是堯珈是誰?他隨著海水沉浮,瞧著竟是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困在水龍吟中的時間比想像中更長一些,葉無鶯他們早早含著避水珠了,他卻沒有這麼幸運,撐過了這麼長時間,從惡劣的環境中活了下來,眼見著卻要被海水淹死了。
葉無鶯沒有猶豫,直接將他也抓進了空間。
堯珈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碧藍的天空,一時間心頭警覺,卻也頓時松了口氣。
他還活著。
“你醒了?”葉無鶯走到了他的身邊。
堯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救了我?”
“就當是還你那丹丸之義。”
堯珈卻說,“你不會是後悔之前的承諾了吧?”
“難道你的性命不值那八枚丹丸嗎?”葉無鶯反問。
堯珈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說,“多謝你救我,為表誠意,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麼?”
“那個凝珠……她本想害你。”
葉無鶯一驚,“什麼意思?”
“在剛進入水龍吟,我們就碰到了她,當時——”他頓了頓,“雲戎說想從她那裡知道你更多的事,就對她用了迷魂術。”
一旁的司卿冷笑一聲沒有說話,雖然這事兒不是堯珈做的,但是他當時在,也沒有阻止,恐怕也有心順水推舟,更好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挖掘一些葉無鶯的秘密。
可惜他選錯人了,他們雖然帶著凝珠一起進入了水龍吟,卻不表示凝珠是葉無鶯信任的人。
“結果,卻知道了更驚人的秘密。”堯珈緩緩說,“她應該是被一個叫上官彥的人威逼利誘,只需要從東海回去,你們那位殿下的死,就會被扣到你的頭上,她會作證是你親手殺了趙弘語——哦對了,還會對外說是你們那位皇帝允許你這麼做的,把一位皇女嫡女送給你出氣。”
葉無鶯的心一沉,這一招堪稱毒辣,而且一箭雙雕,不僅敗壞了他的名聲,讓他陷於殺害皇女的不利境地,尤其這位皇女應當還是他的親生妹妹,而且對於趙申屠來說,也是稱得上狠毒的一招。趙申屠自從上位之後,並沒有想要當什麼仁德明君,但治理大殷這麼多年,卻也沒出過什麼亂子,他頭腦清醒性情涼薄,並不為感情左右,是一位至少公正開明的君主。若是這條計策成功,難免會讓人覺得趙申屠昏庸,哪怕趙弘語有錯在先,她畢竟是皇后嫡女,也是他唯一的嫡女,就這麼拿來給私生子殘殺出氣,恐怕是眾人所不能理解的,損其帝王之威敗他的臉面也是分分鐘的事。
偏偏,趙弘語還死得如此淒慘。東海距離京城太過遙遠,人證就沒了多少作用,凝珠只需用秘寶攝下趙弘語死時的慘狀,卻不將她臨死說的話收進去,博取整個大殷的同情實在太容易了。
這顯然只會將葉無鶯推入深淵,他必定會被判定為殘忍暴戾的惡棍,且毫無人性可言。
“那她現在人呢?”司卿問。
堯珈搖搖頭,“我不知道。當時她被迷暈扔在了上方一界,後來我就不清楚了。”
按理說她早該清醒了,卻一直沒有出現在入口處,也是古怪。
“那些鮫人呢?”
堯珈沉默了一會兒,卻並沒有隱瞞,“我們把他們全殺了。”
“為什麼?”
“因為他們知道了我們的計畫,並宣稱要告訴龍族。”堯珈坦然說。
“上官彥?”謝玉疑惑,“聽起來像是上官家的人。”
顧輕鋒的神色有些不可思議,“他確實是。不過上官家的人瘋了嗎,敢做這樣的事,聖上不會放過他們的。”
司卿和葉無鶯對視了一眼,上輩子顯然沒有發生這樣的事。
“我有一個猜測,”葉無鶯緩緩說,“恐怕上官家反了。”
“你說什麼?”顧輕鋒第一個驚訝地站了起來。
司卿冷笑,“這才是最合理的解釋,不然他們對付無鶯也就罷了,怎會連趙申屠也一起算計在其中。”
只有一個可能,上官家試圖造反。
阿澤好奇地問,“那他們會成功嗎?”
“別天真了。”青素平靜地說,“哪怕上官家是三大世家之一,比起趙家那是差遠了。”
“就怕趙家根本不站在趙申屠那邊。”司卿一個字一個字說,“要知道,他繼位以來,得罪的趙家人可不算少。”
葉無鶯忽然一笑,“就算這樣,我覺得輸得還是上官家。”
因為比手段、比心機、比無情,他們都比不上趙申屠。趙申屠沒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哪怕是他自己,他夠狠夠毒,並沒有因為身為帝王而講究什麼面子威望,真正到了那一步,他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於是,我們怎麼辦?”看著黑暗籠罩,煞氣漫延的東海,阿澤問。
司卿柔聲說,“急什麼,凝珠的計畫沒有成功——看,抓到她了!”他的手一指,一個正試圖逃竄的身影不是凝珠是誰?
謝玉冷笑一聲,一直靈箭疾飛而出,直將那凝珠射了個對穿。
那邊葉無鶯身形一閃,凝珠已經落入了他的手中,他笑起來,“這不是有個現成的知情者可以拷問嗎?”
敢算計他,呵呵!
☆、第110章
凝珠並不愚蠢,甚至稱得上聰明。
那時趙弘語找葉無鶯來說話,她就隱約猜到了他們的計畫,於是,她不動聲色,順水推舟,然後用攝影珠攝下了趙弘語死前的慘狀,攝影珠不算太好,只能攝下當時影像,卻無法攝下聲音,屬於一種特殊煉製的靈力物品,價格也不算昂貴。為了不讓能讀唇語的人看出趙弘語究竟在說什麼,她甚至故意晃動了一下珠子,使得趙弘語說話的那段模糊不清。
證據產生,到時候只需她一口咬定是葉無鶯下的手,並用苦肉計自己受點罪,恐怕不信的人極少。
這世上總歸講究成王敗寇的,站在凝珠的角度,是絕不願意受到自己陷害的葉無鶯甚至是趙申屠再掌握著無上權力的,因為接下來她的後果絕對算不上好。儘管上官家承諾會保障她的安全,凝珠做這件事的時候,心中仍然感到很恐懼。
無他,她知道趙申屠是個多麼可怕的人,所以才會感到害怕恐懼。只是上官家說得對,趙家底蘊雖深,卻未必會站在趙申屠那邊,上官家上下一心,若是徐家願意中立,未必沒有一爭的希望。京城大世家雖然多,雖一定會有站在趙申屠那邊的,但上官家這些年多與各家聯姻,不管哪家都有上官家的子弟嫁娶過去,真正發動起來,控制整個京城不是難事。
凝珠被說服了,於是孤注一擲,做下了這些事。
然而,她沒想到會有這樣的變數。
妖族套取了她的秘密,凝珠再不敢去葉無鶯身邊了。她悄悄窺探過葉無鶯那邊,知道那個妖族首領和葉無鶯有往來,她害怕那妖族已經將這個秘密告訴了葉無鶯。
不得不說,她也害怕葉無鶯。
這麼年輕的聖者,手段也夠狠,面對趙弘語這樣慘烈的死狀,眼神依舊冷靜從容,甚至能夠很快為自己爭取利益。這也是個很可怕的人,因此凝珠想想就覺得不寒而慄。
明明在外面九級武者也足以得到應有的尊敬,但是在這裡,葉無鶯身邊九級太多了,哪個她都沒有把握對付,更何況葉無鶯本身是個聖者。她只能不安地躲著,就怕平白無故丟了性命。
哪知道,仍然沒能逃過。
這會兒的凝珠別說和葉無鶯比,就是和謝玉顧輕鋒比,都差了很大一截,被抓之後根本沒打算脫身。看到眉目平靜的青素,想起趙家特殊的拷問手段,凝珠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其實不知道反而好一些,正因為瞭解,凝珠自問根本抗不過那樣的拷問。
“……我知道的只有這麼多。”她一身血污,聲音沙啞,指尖都有些顫抖。
葉無鶯輕笑,“你知道的只有這麼多?”
“最關鍵的東西上官家肯定不會告訴我。”她的聲音尖銳起來,“他們打算暗殺你身邊的人還是我從偷聽的消息裡推測出來的。”
葉無鶯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再不想看她一眼,轉身出了空間。
“恐怕從她那裡得不到太多資訊了。”葉無鶯說,“恐怕我們從東海一上岸,就會有人暗殺你們。”這回的目標不是葉無鶯,而是謝玉、顧輕鋒、阿澤和青素這些人,司卿他們暫時不敢動,卻不表示不敢殺謝玉他們。
這一招也堪稱毒辣,想要剪除葉無鶯的黨羽。他們是葉無鶯一路從博望帶來的人,跟著他以飛一般的速度往上躥升,不論是實力還是地位,都和幾年前天差地遠。尤其青素謝玉這等有經營資質的能手,以及顧輕鋒這樣的天生將領,連阿澤都是能率先衝鋒的猛人,將這些人都剪除的話,葉無鶯的實力將會削弱很多。
謝玉一笑,“所以我說的是對的,我們突破之後,再離開東海。”
東海之中屍龍開始翻江倒海,那些龍王顧不上找他們的麻煩,老家都要被掀翻了,只得先去對付那些屍龍。見葉無鶯等人幫著他們對付屍龍,反倒生出幾分好感,只當是他們倒楣,進入水龍吟之後,恰好屍煞衝破了龍神的封印——龍王大多還是知道裡面是個什麼情況的,甚至知道屍煞存在的也不少。並沒有對他們生出太大的懷疑,只暗歎一聲倒楣。
不得不說,龍族其實智商並沒有高到哪裡去,上天總是公平的,給了他們非一般的身體和實力,在其他方面就打了不少折扣。相比較而言人族最為均衡,人多勢眾,也足夠聰明。只是壽命最短。
他們留在了東海,岸上的人一直沒收到凝珠的消息,自然暗自著急,直到水龍吟生了屍煞,屍龍肆虐東海的消息傳來,等在岸上的人心中一樂,若是葉無鶯一行人全部折在這裡,倒是意外之喜了。
但不曾確定他們的死訊時,這些人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再探!”
“將軍,現在東海實在太危險了,我們已經折損了小半的探子了。”那下屬小心翼翼地說。
這位將軍神色冷漠,“那就再派點探子來。”
下屬不敢再說,只得再派人入海。一時間,軍中有些騷動,他們本就不知道為何要在明知東海生變的時候還要入海探消息。等到上頭說是為了確認殿下和那位將軍的安危,他們立刻信了,隨後就有些怨言。
天家子固然重要,但是讓他們送死,誰都不會樂意的。
直到三個月後,東海上空忽然風起雲卷,暗雷湧動。
“那是!”仍在等候消息的將軍猛然間站了起來,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這是突破!九級突破的天象!顯然這不是龍族或者妖族的突破,因為這天象於他而言十分熟悉,明顯是有人族在東海中突破了。而最有可能的,就是葉無鶯身邊的人。
葉無鶯的身邊多一個聖者或者賢士,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件麻煩事。
還沒等他發怒,就看到天邊又是一朵雷雲襲來。
“還有一個!”
竟是兩人一起突破。
這時候,一道身影輕飄飄地落在他的身邊,這人穿著仿古的寬袖長衣,顯得格外風流俊逸氣質儒雅,他伸出瑩白如玉的手,“不是兩人,而是三人一起。”在那兩朵巨大雷雲轟然作響,漸漸合作鋪天蓋地的深紫色烏雲時,天邊忽然燒起了一團火燒雲,這種異像很是奇特,但當漫天都是這映得人臉上通紅的火燒雲時,說不是異像都沒人相信了,正在這時,他們感到腳下地面都開始震顫,地動山搖,一時間天地變色,十分駭人。
“嘩啦!”
一道粗壯的閃電從空中落下,竟是如火的紅色,照亮了整個海面,雷光閃動,猶如一條血色巨龍,一下子鑽入了海中。
“上官兄,卻不知這是何等異像?”
那姓上官的長衣男子名叫上官戚,瞧著不過三十來歲,事實上長孫都已經快十歲了,他素來極有城府,平時總是一副優雅從容的名士范兒,這會兒臉色卻也不由得難看起來。
“他們還真是走了運。”他聲音低沉,“三人竟然如此契合,本該呈現金木水之像便罷了,又有火土相合,異像如此劇烈,突破自然大有好處。五行既全,一旦突破,便要比尋常聖者賢士更強一籌。”
東海之中,葉無鶯也十分驚喜,他沒有想到會呈現這樣的異像,他身旁的青素臉上羡慕之色一閃而過。
司卿眯了眯眼睛,“顧輕鋒身上有一絲天生金精之氣,謝玉屬水性之體,阿澤乃是木靈之魄,真想不到如此之巧……”他忍不住瞥了一旁正開心的葉無鶯一眼。
好吧,連他都有些相信關於葉無鶯命格的批示了。
不然怎麼解釋巧合到如此地步的事?這三人任何一人都是天下難尋,且除非突破之時,否則難以發現其端倪。司卿早就懷疑過,以他們三人的資質,本不該晉級如此之快才對。他們的資質放在博望或許算是佼佼者,但在京城,只能說是平庸,偏偏晉級無比順利,甚至超過了那些天品資質的人,本就有些不對。
現在終於有了合理的解釋,原來他們果然不是常人。
而偏偏又都聚集在葉無鶯的身邊,這根本就不能用巧合來形容了好嗎?
概率太低,若是葉無鶯真是那等命格,倒是有可能……
不過,這也是他們的幸運,三人一旦突破,尋常的賢士聖者根本不能與他們相比。
然而他們的幸運,自然是岸上人的不幸。以上官戚的見識,雖是認出了這天象,卻也只是在書上讀過,從未親眼見過,事實上歷史上記載的類似天象,也只有兩個五行相合的人一起突破,並非眼前這等恐怖的陣勢,因此他猜測是這樣的情況,但離得太遠,卻也不敢確定到底是什麼情況。
“于兄,叫我們的人撤吧。”上官戚平靜地說。
這位於將軍驚訝地說,“上官兄,我們不是準備——”
上官戚歎了口氣,“天不助我。他們既然多了三個聖者賢士,且這樣突破的恐怕不是尋常可以匹敵,我們留在這裡已經沒有什麼用處,根本沒辦法剪除他的黨羽了。現在只希望凝珠沒有暴露,能夠給我們帶來好消息了。”
聽他這樣說,于將軍也有些緊張,“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回京城去。”上官戚一字一字地說,“然後將傳送靈陣全部破壞掉,讓他們即便是上了岸,也一時趕不回京城。”
大殷太大了,或者說這個世界的土地太大了,即便突破了又怎樣,他們到底沒有縮地成尺之能。
上官戚怎麼都沒想到,竟然會在這樣一個環節上出了差錯。
真是倒楣!
異像漸散,東海岸邊的人迅速撤走,一個不留。他們擔心的是葉無鶯帶人前去京城,救援趙申屠。
葉無鶯只想說:我為什麼要去?
☆、第111章
在旁人看來,葉無鶯不去救援簡直說不過去,因為趙申屠實在是對他太“好”。而現在的葉無鶯不是幾年前的葉無鶯了,他手下有人有兵,不管品質如何,到底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若是當真趕去救援,還是會造成一點麻煩的。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上官家甚至狠心切斷了所有東面前往京城的傳送靈陣。
東海中現在十分混亂,因為屍龍翻江倒海,龍王結夥擊殺,到底使得海底地殼震動,一時間水火湧動,海底火山多處噴發,恰逢謝玉三人突破,更是地動山搖,突破時異像如此奇特,危險之處卻讓海中的龍王等一塊兒扛了,然而他們憋屈歸憋屈,卻是什麼都不能說,畢竟葉無鶯等人一直在幫著他們擊殺屍龍,不像堯珈那個妖族,一脫身很快就離開了東海回北原去了。
“真的不去京城?”謝玉問。
葉無鶯看過來,“去幹什麼?你認為趙申屠需要我去救?”
仔細想想也覺得不大需要。
“他這樣的人,不可能沒有準備的。上官家要造反,絕對也非一日之功,”司卿冷冷說,“有可能是因為趙申屠要讓趙弘旻‘病死’了,他們才提前發動。我覺得上官家原本打的主意應該是讓趙弘旻繼位,再架空他,上官家自然就掌了權,只要趙弘旻沒有子嗣,後續可以操作的事就多了。”
葉無鶯一笑,“是啊,多半上官家還沒完全準備好,就匆匆動手,成功的可能性太低了。”
上輩子直到他死,上官家都沒反呢,不過那時趙弘旻還沒有到這地步,還活得好好的。
趙弘旻姓趙,母親是上官家的人,這原本是上官家準備的最保險的造反手段,反彈應當也最小。本來珍妃就身份高貴,趙弘旻論長相也很拿得出手,一旦趙弘語玩完,最有希望上位的就是他。於是,上官家弄出了凝珠這個棋子,哪知道趙申屠也要讓趙弘旻死。
“不知道聖上究竟知不知道上官家狼子野心。”顧輕鋒歎了口氣。
謝玉心中一動,“未必不知道,他答應讓趙弘旻病死的時候也太乾脆了。”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上了岸,呼吸到新鮮的空氣時,一時間整個人都活絡了起來。
“都撤走了。”顧輕鋒檢查過附近的營地,“而且撤走的時候相當匆忙,我們現在如果追過去應該還追的上。”
葉無鶯搖搖頭,“沒有意義。”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阿澤問。
葉無鶯笑了笑,“回艾爾沃德。”
琉容城的傳送靈陣已經被破壞了,他們趕到琉容城的時候,看到不少愁眉苦臉的商人,他們原本是要帶貨去其他城市的,靈陣被破壞,使得他們高價請來的高階“運貨員”一下子沒了用處——要知道,傳送靈陣不是人人可以用,若不是高階武者,發生危險的概率太高。
有現成的靈陣作為底子,他們手上握有艾爾沃德那座城堡的具體座標位置,這會兒謝玉和阿澤都已經是賢士,刻畫靈陣比之前要容易多了,不多時就重塑了一個通往艾爾沃德的傳送陣。
青素傳了消息回京城,讓陳氏兄弟以及傅斌、談凱江收縮他們在京城的余部,藏入早就準備好作為避難用的京郊莊園裡,等待事情平息,他們一行人就直接從東部的琉容城回到了艾爾沃德。
離開了這麼長時間,艾爾沃德也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正伏在桌上奮筆疾書的趙弘毓接到他們回來的消息時,筆尖一頓,那支鵝毛筆筆尖的墨汁就滴到了下方的羊皮紙上。剛來的那兩個月,他還是習慣用軟筆的,只是漸漸的,他發現用硬筆的速度更快,他最需要的就是速度,很快就換了硬筆,一切只是為了效率。
儘管不想承認,趙弘毓確實有些煩躁,之前青素和他說過,適應這裡只給他三個月的時間,而如今三個月早已經過了,他的桌上堆滿了各種書籍,直到現在,他仍然不敢說自己就掌握了這些。
而真正來到這片大陸,他才終於不甘願地承認,葉無鶯當真十分厲害。換做是他,也不能做得比他更好。
這裡如此神奇,葉無鶯在這裡獲得的成就只能用“奇跡”來形容,趙弘毓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扔下鵝毛筆,趙弘毓起身,剛走到窗邊就看到遠處一片欣欣向榮的撒蒙奇。
古堡的地勢較高,哪怕不在撒蒙奇城內,遠眺卻可以看到新建中的撒蒙奇,葉無鶯帶著眾人離開,留下的那些世家子弟在趙弘毓看來絕對稱不上多好,但在這樣一片充滿希望和夢想的土地上,他們現在已經能夠獨當一面,哪怕進取不足,守成卻足夠了。
他想和葉無鶯見面聊一聊,葉無鶯卻沒有直接來見他。
離開艾爾沃德差不多一年的時間,如今正是秋季,恰是收穫的季節。一到艾爾沃德,葉無鶯就讓那些士兵卸甲回家,他們都是艾爾沃德的本地人,這麼久沒有回家看看,收到這個命令十分高興。然後葉無鶯和司卿他們一起直接跑到了撒蒙奇,看到的幾乎是一個嶄新的城市,一個嶄新的艾爾沃德。
這裡每一天都在發生變化,這變化還著實不小,一年未歸,葉無鶯覺得自己已經有些認不出這裡了。
當初他們離開的時候,謝玉做的計畫書交給徐維安他們幾個,現在一看,他們將那份計畫書貫徹地很好。
比起葉無鶯來艾爾沃德之前,現在的撒蒙奇已經比那時擴大了三倍不止,城鎮邊緣那整整齊齊的小木屋一排排,衣衫襤褸的農民如今穿得都很體面,至少都是耐髒耐用的粗布衣裙,有不少身上的衣服都有□□成新,一個個精神面貌更是十分不錯,互相熱情地打過招呼正要下地。
他們沒有認出葉無鶯,事實上這些農人絕大部分本來並不是撒蒙奇的人,而是從其他地方投奔而來。城外一塊塊開墾出的土地方方正正,到處是掛著沉重麥穗的麥田,其他作物也是一樣,擁擠地長在一起,這是一個豐收年,難怪這些農人都顯得十分喜氣洋洋。南邊的果園已經成了氣候,這時節正是碩果累累,果香飄來,使得整個撒蒙奇都沉浸在這種香甜的氣息裡。
入了城更是發現,城內多了不少商店。謝玉的計畫書裡很重要的一項就是促進商業的繁榮,商隊來來往往,小店鋪自然就更多了,除了掛在他們自己名下的那些之外,本土的小鋪子也翻了好幾倍,什麼東西都賣,一眼瞧去玲琅滿目。
彼時趙弘毓剛來,只在撒蒙奇逛過一圈,就被深深震驚了,不僅僅因為這些新奇的商品,更因為這裡的繁華富庶。
據說在葉無鶯來之前,這裡還只是個貧瘠落後的小城鎮。
“今年看來要大豐收呢。”謝玉笑盈盈地說,“不如我把維安叫來,下午去阿伯特看一看吧。”
這才是他們真正推翻了重新建設的新城市呢。
葉無鶯卻說,“把趙弘毓帶上,我們先去學校看一看。”
這是當初他一心想要建起的學校,投入極大,需要長久的時間才能看得出收益。如今已經步入穩定的軌道,這會兒應當恰好是新生入學的時節,葉無鶯就想去那裡看一看。
這所學校被命名為“艾爾沃德高級學校”,是艾爾沃德唯一的一所學校,如今卻已經蜚聲整片大陸。這所學校的校規和校制是葉無鶯和謝玉親自制定,完全可以稱得上新奇,與這片大陸上所有的學校都有所不同。
“那行。”謝玉爽快地說,“我讓備一下靈力車吧,剛好學校離阿伯特也比較近,順便去瞧一瞧。”
司卿卻輕笑著搖搖頭,“不是鐵軌已經置好了?聽說火車都通了幾個月了,不如坐火車去。”
他們到這片大陸這麼久,卻還真的沒有真正坐過這裡的蒸汽火車。
一聽他這麼說,葉無鶯也來了興趣,“好啊,我們準備點東西,反正有的是時間,坐火車去,在阿伯特住上一晚再回來,好好看看我們這個嶄新的艾爾沃德!”
於是,當趙弘毓被帶到葉無鶯面前時,看到的就是捧著一堆食物,正興致勃勃地說笑聊天的幾人。
“你來啦。”葉無鶯的態度顯得很平和,司卿就有些不太高興。
趙弘毓點點頭。
謝玉笑起來,“走啊,直接坐馬車去火車站吧。撒蒙奇的火車站新修的,維安說花了不少代價呢。”
顧輕鋒好奇地看著阿澤手上拿的幾個紙袋,“這是什麼?”
“不知道,新開的那幾家店賣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阿澤回答。
司卿譏諷地說,“以你的品味還有不好吃的東西?”
阿澤竟然沒有反駁,反倒點點頭,“說的也是。”
趙弘毓:“……”
秋高氣爽,正是火車旅行的好時節。
☆、第112章
半蒸汽半魔法動力的火車哪怕在葉無鶯和謝玉看來都是很新奇的,和現代的火車有很大的不同。以他們那時的年紀,火車都已經更新換代,提速之後,火車的車窗不能打開,雖然空調車十分舒服,但到底失去了不少樂趣。
撒蒙奇的火車站果然是新修的,按照謝玉留下的圖紙,參照現代火車站的模型,修建得十分乾淨寬敞,整潔明亮,他們在候車廳裡稍稍等了一會兒,就看到“嗚嗚”響著的火車拉著一條長長的蒸汽尾巴,朝著這裡而來。
車站內絕大部分人不是第一次乘坐火車,表情都顯得很習以為常,卻仍然有小孩子尖叫著大笑著,明確歡快地表達著自己的興奮。
趙弘毓卻是的的確確第一次來,難免新奇,一直在用審視地目光看著面前這一切。他知道這片大陸和大殷不同,只是不知道原本有多少不同,又有多少是葉無鶯帶來的新變化。他到這裡這麼長時間,自從可以與人自由交流之後,不是沒有暗暗打探過,可是眾人說的都是短短幾年,葉無鶯將艾爾沃德變成了一個嶄新的艾爾沃德,以前這裡是什麼模樣,甚至絕大部分人不願意去回想。
“我們要去哪裡?”一直沉默的趙弘毓終於開口說。
司卿冷笑一聲,懶得搭理他。
趙弘毓早就發現,面前幾人之中,唯有這位天巫大人對他有著莫名其妙的敵意,他卻並不記得自己見過他。反倒是自己實際意義上的哥哥葉無鶯待他態度還算平和,當然,他根本沒有抱著葉無鶯能夠講親情的幻想,皇家本來就沒多少這種東西,且他們的關係更像是成王敗寇,而非兄弟。趙弘毓是個很現實的人,他覺得自己若是換在葉無鶯的位置,說不定也會這麼做。哪怕刺殺時間他們兄妹二人著實有些冤枉,但是只看結果的話,葉無鶯這樣待自己反倒算得上仁慈。
葉無鶯笑了笑,“去看一看我們之前建的學校。”
“學校?”趙弘毓反問,“是跟官學差不多的地方?”他的思維敏銳,一聽就能知道個大概。
謝玉歪著頭想了想,還是說,“其實不大一樣,這所學校多是針對平民的。”大殷的官學其實只能說是針對世家士族子弟的,那些拿著推薦信入學的平民,最後大多還是要為世家士族所用,否則那推薦信哪這麼容易拿到,正因為如此,官學的教育水準其實很高,也能學到不少真正的東西。
這所他們開辦的艾爾沃德高級學校,卻更像是針對平民的科普教育,除了武技和魔法之外,還教授一些基本的科學知識,這片大陸已經有了基礎科學的雛形,不然火車也不會有蒸汽作為動力,只是礙於魔法的橫行,發展很是緩慢。謝玉和青素花了很大功夫,才請來了幾位老師,再加上葉無鶯和謝玉一有功夫就討論編寫的幾本基礎書籍,作為最初的教科書。
當然,也不是這片大陸就比大殷好,事實上大殷最基本的武學和煉氣士的修煉法門從來沒有掩藏過,尋常平民就算不去官學,隨便拜個師父也能入了門,大殷哪怕稱不上全民皆武,卻也差不到哪裡去,田裡幹活的農人有一二階武者的水準都不算太叫人驚訝。
正因為如此,大殷才會如此強大,連手段詭秘的妖族也不敢輕易北下,要是一城的百姓都拿起了武器,人多勢眾,他們妖族真的扛不住。像是西四軍為什麼能夠撐到那時,也是因為民眾本就有基礎,入了行伍稍稍訓練一下就可以成為士兵。
這片大陸並不一樣,看普通的百姓,又或者農人,那就是普通人。真正參了軍,才會學一些稀稀落落的武技,魔法就更別說了,魔法師多半都是貴族,不僅僅是因為平民接觸不到魔法,而且這裡並沒有正經教授魔法的地方。所有的魔法師都是先跟著其他魔法師當魔法學徒,一點點往上爬的。這樣的師徒關係使得這片大陸上的魔法師都不自覺地向魔法師公會靠攏,因為他們沒有選擇,他們的老師就是魔法師公會的,他們跟在老師手下當學徒,久而久之,等他們能夠出師再帶學徒的時候,就已經成為了魔法師公會的人。
這裡也不是沒有學校,但都是教授武技和一些生活技能的學校,從沒有教授魔法的學校。魔法師公會不會容許這種學校存在的,因為這是挑釁它的權威。
偏偏魔法師公會的手伸不到艾爾沃德來,這裡有魔法塔,魔法塔的魔法師都已經被司卿弄成了葉無鶯的命侍,他們除了聽命之外,根本沒辦法反抗。
剛說了幾句話,火車就開了,跑過鐵軌的聲音很不小,趙弘毓覺得這種車雖然裝的人多,但著實沒有靈力車好用。只是看著滿車廂快樂的平民,他又很自覺地不會將這話說出口。
漸漸的,火車從繁華的撒蒙奇,進入了秋日的艾爾沃德荒原。
習慣上,人們仍然將這裡叫做荒原,但是艾爾沃德早已經不是那個人跡罕至的荒原了。除非靠站,一路上火車行駛的都是相對荒涼的地方,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時常能夠看到有人在放牧,那些羊群都是葉無鶯一開始提供的山羊和綿羊,一群群遠遠看去白色的一片片掩在綠草原中,再有那倒映著碧汪汪的河水,美得猶如一幅畫。
趙弘毓終於發現了這種旅行的樂趣,融融的秋風吹在臉上,帶來草原那獨有的氣息,配合著“卡擦卡擦”的火車行進聲,以及車廂裡的歡笑喧鬧,竟然成了一種讓他從心底裡都軟起來的舒適感。
“吃這個?”坐在一旁的阿澤將手上的紙袋遞給他,熱情地說,“老約翰家的蜂蜜餡餅,可好吃呢。”
以前的趙弘毓是不會吃這種東西的,哪怕他是個傻子,那也是皇子,飲食上面精細得很。剛來艾爾沃德的時候,因為飲食的不習慣,他足足瘦了一大圈,現在卻已經能吃這裡的食物了。只是這種外面買的平民食物,他卻連嘗都沒嘗過。
火車的位置是兩兩相對的柔軟座椅,一排座椅可以坐兩個人,謝玉、顧輕鋒、青素和一個年輕的世家子,趙弘毓認識的叫徐維安的坐在走道那一邊,他們這邊趙弘毓靠窗坐著,旁邊是阿澤,對面恰坐著葉無鶯,葉無鶯旁邊是司卿。眼角瞧見葉無鶯都吃得挺歡,只有司卿一口不嘗,想了想趙弘毓還是沒拒絕阿澤的好意。
清甜柔軟,入口即化,竟然真的很好吃。
除了阿澤買的那些紙袋之外,他們面前的桌子上還放著一堆零食。有各色透明的糖果和加了甘草炒熟的葵花籽、西瓜子,還有一些蓬鬆的糕點果脯,幾乎是應有盡有,而阿澤自從上車開始,嘴就一刻不停,一直在吃。
趙弘毓原本沒有什麼胃口,卻被他熱情地塞了不少東西吃。
葉無鶯瞧見了,卻並不阻止,只笑盈盈地看著。司卿似乎有些看不慣,只得眼不見為淨,靠著葉無鶯的肩頭開始閉目養神。
趙弘毓微妙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但只是隱晦地看了幾眼,默不作聲。
本來對面兩人似乎也沒打算掩飾什麼,葉無鶯一手撐著腦袋,正悠然自得地看著窗外掠過的景色,司卿就這麼靠著他的肩,不多時竟然呼吸均勻,似乎真的睡著了。
秋風從窗外灌進來,吹起了葉無鶯此時又長得稍長的發,他小心地用一條羊毛薄毯蓋在了司卿的身上。
那動作溫柔親密,趙弘毓看到他的眼神,覺得似乎比他剛才吃下的餡餅還要清甜,一時間心都顫了一下,總覺得這種感覺莫名有些熟悉,那突然湧上心頭的情緒讓他一時間措手不及。
不過,他到底是趙弘毓,很快就別開眼睛,看著窗外的景色,成功掩飾了過去。
他們竟然是那種關係。
趙弘毓不知道自己心中到底是什麼感覺,只是一時間有些恍然。怪不得司卿身為天巫,本該留在巫殿之中,卻放棄一切權利跟著葉無鶯東奔西走。他的眼角仍然可以看到葉無鶯那英俊迷人的面容,他的眉眼鼻樑,嘴唇臉頰,甚至是身體那優美的線條,一切都顯得那麼完美無瑕。
他有些恍然。
這樣的葉無鶯,到底是好看得過了分。尤其他對司卿還那樣好,看著司卿的眼神這樣溫柔。
趙弘毓的眼睫顫了顫,連阿澤再遞給他食物都因為怔愣而沒有接。
車裡漸漸安靜下來,吵鬧的孩子們都陷入了沉睡,喜歡看風景的仍在看,疲憊的人們卻都已經閉上了眼睛。
一時間,那種靜謐寧和的氣息彌漫,讓人根本不忍打破。
從撒蒙奇到艾爾沃德高級學校,中間只需要經過三站,但他們仍然耗費了六個小時,才遠遠看到了占地極廣的學校建築群。因為學校的建設,這附近已經又生成了一個小鎮。
火車慢慢減速,然後靠站,他們還未下車,就看到從其他車廂湧下去的年輕人。他們大多背著包,或者拎著小皮箱,身上穿著統一的秋季“校服”,一件亞麻色的襯衣,深棕色馬褲配牛皮靴子,外面還有一件羊毛長外套。當初定校服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太浪費了,那微薄的學費根本撐不起這樣的高配置,但誰都想不到,短短幾年,這所學校已經勉強能夠收支平衡。
他們只免費收高資質的學生,現如今學校越來越大,自費的學生越來越多,不少中等的富戶根本沒有門路將家中子弟塞給那些魔法師當學徒,或者找一些有水準的武師,到艾爾沃德高級學校只需要交上幾枚金幣當學費,他們再高興不過了。甚至一些貴族也願意將子孫送來這裡,因為不需要擔心備受寵愛的自家子孫在老師那裡被當僕傭使喚,有什麼不好呢?
布裡廷換過一個皇帝之後,對艾爾沃德的一切都睜隻眼閉隻眼,如今整個布裡廷的貴族和富戶,都願意將孩子送來這裡讀書。至少艾爾沃德那位英明領主領導之下的強大軍隊,能夠保障這裡的平安,比起布裡廷其他地方的不安定,這裡簡直就是天堂了。
“就是這裡?”趙弘毓神色驚異地看著這大片的建築群,火車站距離學校還有一定的距離,又恰好毗鄰一處小山丘,站在山丘頂上往下看去,整片校園都一覽無遺。
頗有歐式城堡風格的尖頂圓穹,再加上色彩豔麗的玻璃以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琉璃瓦,使得整個學校都籠著一層夢幻的光輝。趙弘毓一時失神,竟是不知說些什麼好。
他們混在那些熱熱鬧鬧說著話的學生中間,朝著學校走去。
葉無鶯腳步輕鬆,聽學生們討論著這個學期食堂會不會有新菜譜,或者吐槽某位老師的可怕脾氣,竟然有些懷念。
這時,一隻傳訊靈鳥劃過天空,不少學生好奇看來,青素一抬手,就捉住了這只靈鳥。拆開一看頓時笑了,“少爺,可是有些巧呢。”她將手中的訊息遞給了葉無鶯。
葉無鶯拿來一看,輕笑一聲,“是啊,真是巧。”
是如今暫時住在學校管理一些日常事務的綠歌發來的訊息,他們艾爾沃德高級學校教了這麼久的魔法課程,魔法師公會的人終於忍不下去了。綠歌寫得很清楚,現在魔法師公會的一位法聖竟然親自駕臨學校,帶著好幾位大魔導師和一群魔導師——來者不善,顯然是來找麻煩的。
葉無鶯看了看身邊的天巫司卿,以及每一個都堪比法聖的小夥伴,只想笑一聲“呵呵”。
如果是幾年前,或許他們還有些顧忌,至於現在?
葉無鶯已經開始思考,要不要索性洗劫了魔法師公會了,他們的儲物戒指永遠都少那麼幾個啊。魔法師公會的庫存應該很值得期待吧?
“這些魔法師公會的人真是深得我心,”司卿忽然說,笑得有些意味深長,“現成的藉口,嘖嘖,這可不是我們挑起來的事——”他笑彎了眼睛,“不如將那些魔法師都做成命侍吧?哦,那個法聖可不能留下,直接殺了吧。”
他說得特別風輕雲淡,跟著他們來的幾個艾爾沃德士兵狠狠打了個冷顫。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法聖啊。
然後,他們就聽到他們的領主大人輕描淡寫地回答——
“好。”
……
……
作者有話要說: 112
☆、第113章
比起葉無鶯幾人的了然在心,趙弘毓對於魔法師公會的瞭解還沒到這地步,或者說,對這片其他大陸的瞭解。他到這裡的時間畢竟太短,而且這裡的一切太過新鮮,給他固有的思維造成了極大的衝擊。若是葉無鶯和謝玉沒有現代的見識打底,根本不會比他好到哪裡去。
周圍的學生並不知道魔法師公會來找麻煩的消息,他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這幾天是開學日,有些學生提前幾天就會回到學校,以免在路上碰到什麼麻煩。從其他地方趕到艾爾沃德,距離並不是那麼近的。
艾爾沃德高級學校實行的也是冬夏假期制度,加起來放假的時間比現代那些學校要稍長一些,到底交通還沒有現代那樣方便。
他們順著學生的人流,接近了那片遠看就十分美麗的建築群。
艾爾沃德是有門崗的,門崗還是艾爾沃德的正規軍,兩個年輕戰士抬頭挺胸,在門口站得筆挺。今天站在這裡的兩個是當年跟著葉無鶯征討過隔壁那位公爵的士兵,他們看到葉無鶯一行人驚呆了,一眼就認出了他們,激動之下正要行禮,就看到顧輕鋒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比起葉無鶯,他們對顧輕鋒更熟悉,這位統領帶著他們掃清艾爾沃德的那些強盜團和傭兵組織時,他們還是新兵呢。
一見她這樣,兩個士兵立刻恢復了原樣,其中一個褐色頭髮娃娃臉的戰士甚至對著顧輕鋒俏皮地眨眨眼睛。
他們知道有魔法師來了,還是被領主的侍女親自領進去的,可是他們都不擔心——或者說,比起普通民眾,他們對這位艾爾沃德的英明領主已經有了盲目的信心。
一進門,兩排高大的樹木形成的林蔭道落下了一層枯葉,踩在腳下發出一聲聲的輕響,也使得這條道路美得好似一幅畫。
“哪邊走?”葉無鶯還是第一次來,理所當然地看向謝玉。
謝玉笑了起來,“身為主人,你竟然連哪邊走都不知道。”
葉無鶯沒好氣地說,“我只看過一次圖紙而已。”
謝玉抿了抿唇,帶著他們穿過一棟帶有明顯歐式風格的漂亮建築,她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指,“這裡是禮堂,過兩天要在這裡開新生典禮。”
話說到一半,就看到一個身著保守套裝的女人匆匆迎了上來,赫然是他們的第一位語言教師,初來這片大陸時那位尤娜男爵的管家諾茨女士,自從有了這座小院之後,諾茨就一直跟著綠歌一起管理學校,甚至親自擔任文學教師一職。
“領主大人。”她看到葉無鶯一行人松了口氣,明顯放緩了腳步,繃得緊緊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趙弘毓又忍不住看了葉無鶯一眼。
葉無鶯笑了起來,“怎麼,那些魔法師很不講道理是嗎?”
諾茨默默地點點頭,絲毫沒有給那些魔法師面子的意思。
應該說,這次來的魔法師讓她真的感到了憤怒。不過,魔法師公會不講道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普通的魔法師脾氣不好的都很多,更何況這次來的全是高階魔法師,其中還有一個是法聖。
於是,葉無鶯收了笑意,帶著眾人緩緩走上了面前的臺階。
這棟樓不高,一樓和二樓都是會議室和休息室,到三樓樓梯左邊是一間大會客室和一間小會客室,右邊是辦公室,最裡面有兩套同阿伯特那些新型公寓一樣戶型的套間。
這會兒,那些魔法師正在大會客室裡,葉無鶯走到門口,就聞到了淡淡的茶香,看來綠歌還是拿出了上好的紅茶來招待這些魔法師的。茶、絲綢和瓷器是艾爾沃德賣得最好的東西,在外面都價比黃金,葉無鶯站在門口,掃了一眼就看到落在地上碎掉的茶具和明顯被潑下來的茶水浸濕了的地毯。
“綠歌。”
看到葉無鶯綠歌大松了一口氣趕忙迎了上來,“少爺。”她一抬頭,就看到了青素,察覺到她如今的境界,不禁怔了一下。
當年,綠歌姐妹到葉無鶯身邊的時候是七級煉氣士,青素八級,如今青素已經是聖者了,她卻還沒能突破九級,頓時心中十分複雜。
“嘖嘖,何必為了這些人浪費上好的茶呢。”葉無鶯用的是這片大陸的通用語,那些魔法師自然聽得懂。
兩名站在後面的高級魔法師忍不住,有一個跳出來,“你說什麼!”他朝著葉無鶯怒目而視。
反倒是為首那個法聖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向葉無鶯幾人。她叫澤諾比婭,成為法聖才十年,算得上公會中最年輕的法聖之一,本來成為法聖之後,公會對他們的約束力就會大大減弱,並沒有多少人能夠真正轄制一名法聖。因此,其實公會用得上的人比想像中要少。
澤諾比婭是自願接下這個任務的,她還“年輕”,以外貌來看,甚至只像三十來歲的年輕女人,且黑髮雪膚,一雙迷人的藍色眼睛和嫣紅的嘴唇使得她美得別有風情,只是鼻子略有些鷹勾,使得她看起來不那麼和善。事實上澤諾比婭已經快七十歲了,即便如此,她仍然算是公會中的年輕人,自然有些野心。
可是這會兒,她忽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來對了。因為她發現,僅僅是這麼看了一眼,她就心弦震顫——那幾個人都是高手!她的感覺不會錯的,這些人竟然都有法聖劍聖的水準,這簡直是個十分可怕的現實,讓她一時間指尖都開始顫抖起來。
然而她身後那些高階魔法師卻沒有這樣的眼力,他們還沒有看透葉無鶯幾人的本事,尤其是葉無鶯幾人並沒有真正散發出威壓來。
澤諾比婭的內心感覺到了憤怒,她覺得自己是被欺騙了,她得到的艾爾沃德領主這邊的實力,和她現在看到的明顯不同。
幾位高階法師已經走了出來,面容倨傲地指著葉無鶯幾人,“我們法聖大人親自來了,你們必須要撤銷這所學校裡面的魔法課程,魔法怎麼可以被那些低賤的平民學習,甚至成為這樣公開的課程?你們這是褻瀆魔法!之前教授魔法課程的那些偽法師們我們都要帶走,他們將會接受公會的懲罰。”
“閉嘴!”吼出來的是澤諾比婭,她不想看著他們犯傻,平白丟掉性命。
那個開口的魔法師傻了眼,“法聖大人……”這和說好的不太一樣啊。他們早就商量好,這一次一定要用強硬的手段逼迫那位領主妥協。
他將魔法師公會的臉面踩在腳底下已經太久了。
澤諾比婭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有些沙啞,“我們是來談判的,需要什麼條件,你才能取消那些魔法課程?”
口吻的軟化讓跟在她身後的魔法師們大吃一驚。
葉無鶯冷笑,他散發出身上的威壓,謝玉顧輕鋒等人也微笑著散發出氣勢,一時間廳內“噗通噗通”跪倒了一片,那些魔法師們大多身體脆弱,等階不高的直接被這威壓逼得彎了膝蓋,嚇得瑟瑟發抖。
澤諾比婭自顧不暇,自然沒法再保護他們。她抿著唇,面容顯得愈加陰沉刻薄。
“和我談判?”葉無鶯柔聲說,“你們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判?哦不對,之前那一位,”他指了指最先那位倨傲的魔法師,“似乎不是談判,是命令我呢,不是嗎?”
“不,我們只是想來談條件,”澤諾比婭趕緊說,“不管是什麼條件,我們魔法師公會都可以滿足你!”
葉無鶯輕笑一聲,“我最討厭有人和我談條件了。”
那道劍光亮起的時候,眾人只覺得眼前似乎有一瞬明光劃過,好似煙花一般轉瞬即逝,美得驚心動魄。
尖銳的劍意刺得澤諾比婭渾身肌膚疼得厲害,自從葉無鶯他們在海底殺過無數的屍龍之後,他的劍終於有了這樣恐怖的劍意,好比天地間所有的兇氣都凝聚在他的劍意之中,凶得叫人恐懼顫慄,甚至生不出抵抗之心。
然而,事實上這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劍,葉無鶯甚至沒有真正出劍,他只是以指為劍,一指點出,從容隨意到了極致,然而,澤諾比婭驚恐地睜著眼睛,脖頸漸漸出現了一道細細的血線。
她轟然倒下之時,所有的魔法師都嚇了一跳,甚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眼前這人會這樣乾脆俐落地殺掉澤諾比婭,這可是一位……法聖啊!
然而,面前這位艾爾沃德的領主,就好比碾死一隻螞蟻一樣,瞬間殺死了她,讓她連一個魔法盾都沒能放得出來。
“啊——”一位魔法師的尖叫劃破了死一般的寂靜。他撲在澤諾比婭的屍身上,渾身顫抖淚流滿面。他最早是澤諾比婭的學徒,一路跟著她,師徒情誼維持了數十年,感情自然極深。而他就是最早那位倨傲的魔法師,有澤諾比婭做靠山,他才會這樣不客氣。
司卿手一張,這名法師就不由自主地懸浮起來飄到了他面前,“這個材質不怎麼好,做成命侍都浪費,也殺了吧。”
“好。”葉無鶯話音剛落,這位法師的胸口就爆開一朵血色花朵,花大如碗,層層疊疊,美麗嬌豔。
阿澤笑嘻嘻的,“我瞧著他也討厭。”
一時間其他所有法師都噤若寒蟬,再沒有人敢說話了,嚇得兩股戰戰,瞬間都失了骨氣。
一旁的趙弘毓安靜地看著,那帶著微笑的葉無鶯瞧著溫柔俊美,姿態從容,甚至帶著世家才有的那種雍容優雅,這樣一個青年無疑十分迷人,也不會有人懷疑他教養良好。
可是談笑之間,他就殺了一人。以趙弘毓的眼力,哪怕不知道這片大陸所謂的法聖是什麼意思,也看出那個女人應當有一般聖者賢士的水準,可是,她死得這樣輕而易舉。
這樣冷酷、霸道、乾脆俐落。
趙弘毓的眼睫顫了顫,他覺得,那挺直著脊樑的葉無鶯,非但是他那些兄弟姐妹所不能及的,連他自己——也比不上這個人。
“臣服,或者死。”
他聽到葉無鶯說,唇角竟然反倒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這是一個下馬威,不僅僅是對這些所謂的魔法師的,也是對他的。
趙弘毓很聰明,所以他很清楚,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
臣服,或者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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