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三重天之上,雲煙繚繞,神鶴長鳴。
西王母的紫金宮下玉瓊石柱若隱若現,烏紗金衣長鬍鬚的老星君正乘著朵飄忽的彩雲緩緩地向那終日暗無天日的玄鐵死牢靠近。
玄鐵死牢,是這整個三界放眼過去都無人敢靠近的極凶之地,傳言那裡三千年前便囚禁了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凶星,自那之後便成了真正的禁地。
有關這顆凶星的由來,在過去的千年間曾有無數亂世梟雄,謀逆賊子自稱過自己便是他的化身,而因為這顆凶星曾攪得天上人間戰火頻繁,屍骨遍地,所以按他的罪孽需得在這裡呆上萬年才能勉強抵消。
可如今三千年都過去了,天上的星斗移了又移,黃道十二宮的眾位星君們也漸漸的因神魂逝去而隕落,這不得不讓曾經只是個小仙童而現今已經身為神界高級人力資源管理的老仙君親自來到了這死牢之中,而他今日來的目的也正是來看看這位曾經的魔星是否已經真的改過自新,得以重登星位。
“貪狼主人,你可聽得見?”
捋著鬍子的老星官站在雲端上望著底下黑沉沉的濃霧,那是個由石洞和鐵鎖鑄成的巨大牢籠,周圍則滿是毒蟲和瘴氣,這樣惡劣的環境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極端的折磨,無論是神魔,這漫長的囚禁都已經足夠可怕。
傳說中的凶星貪狼此刻就在洞穴的最深處背對著老星官,千年前他的聲名曾威震三界,無數邪魔心甘情願的追隨在其左右,為他所用,而光從那模糊狼狽的背影看去,老星官只依稀能看見一個被鐵鎖纏住脖子的黑衣男人在黑暗中緩緩地擰過頭來,先是將暗沉沉的灰白色瞳仁詭異地轉動了幾下,接著低沉枯朽的聲音才響了起來。
“你有沒有禮貌,進來都不敲門?”
星官:“…………”
這人古怪的性情果然和他凶星的名號十分相稱,這般想著老星君咳嗽了一聲從彩雲上走下來緩步靠近那牢籠,可這心中卻難免有些忐忑,畢竟這魔星雖然被囚,這股凶煞之氣卻還是讓他有些心裡打鼓,而在那白骨牢籠的邊緣試探著敲了兩下後,一把年紀的老星君好脾氣開口道歉道,
“哎喲,叨擾叨擾,這就敲這就敲!貪狼主人,剛剛是我唐突,可今日老朽過來的意圖與前人不同,我是特來與你商量商量您這重登星位一事的啊……”
一臉和氣的笑著開口,這老星君搞了一輩子神界政治的,修養自然非同凡響,可是他如今面對著這位可是血海中爬出來的凶煞惡鬼,顯然並無興趣和他進行這般虛偽的周旋,所以沒等他將自己的來意解釋清楚,籠中囚禁著的男人就已經揚起一根鏽跡斑斑的鐵鎖朝他狠狠擲了過來,而被他這瘋癲舉動嚇得險些從死牢邊緣的峭壁滾下去的老星官剛驚魂未定的險險躲開,便聽見那籠中的男人不大高興地再次開口道,
“敲了門就可以進了?你經過我允許了嗎?”
星官:“…………”
這任性的不要不要的神經病畫風顯然和老星官之前所聽說的鬼煞凶星有些不同,一時間心裡有點無言以對,老星官坐在地上都有些發懵,而自顧自發了會兒神經如今心情已經好了許多的貪狼星倒是終於不在找他麻煩了,因為他很快便自己主動帶著鎖鏈碰撞的聲響從洞穴中緩步走了出來。
三千年前,若非貪狼星自己主動束手就擒,天界沒有任何神明能夠強迫他走進這牢籠,而如今他想走出來,似乎也沒有任何人能敢攔住他,他就這樣自暗處走來,不像是遭過劫受過罪,仿佛這雲端之上本就由他隨意來去。
而待濃霧散去,鎖鏈聲歇,莫名有些心頭發緊的老星官一抬頭便看到個氣質邪肆,面容慘白的黑衣男子野獸般伏在囚籠的欄杆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而他灰白色的眼眸正像是蛇類一樣眯著,看的人心裡就發怵的很。
“吉星司那邊的?到死牢來幹嘛?”
這語氣聽上去似乎是終於可以進行正常溝通了,老星君激動的淚流滿面,趕忙湊過來想和這難搞的貪狼星說說自己的正事,畢竟這事攸關十二宮格局,北斗星宮發展和人界未來的多項經濟發展,而等他又是比劃又是喘的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來意說清楚,面前的黑衣男子卻也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祿星到歲數要退休了?現在上頭找我過去接班?”
“對對對。”
“工作內容是下凡去管人間仕途?三百六十行?”
“是是是。”
“呵。”
不知怎麼的就怪裡怪氣地笑了起來,因為長久的囚禁,貪狼星面色慘白神情詭異這麼一笑那效果是相當的滲人,而在自顧自的冷笑了一會兒後,他將遮住自己臉上傷痕烙印的黑色長髮隨手撩開些,接著眯著眼睛很是嫌惡道,
“不去,我為什麼要去幹整天砸別人飯碗這種沒檔次的工作,你聽說過哪個凶星會跑到……”
“聽說過。”
突兀地打斷貪狼的話,膽子賊大的老星君看上去有些緊張,但還是硬著頭皮沖面無表情的貪狼乾巴巴地笑了笑,而眼見貪狼沖自己十分感興趣的挑了挑眉頭,似乎十分想知道是哪個丟人現眼的凶星幹了這等事時,老星君立馬如數家珍地拍拍手掌道,
“貪狼星您久不現身,自然不知道如今這規矩早與過去不同了,早在四百前,您的老部下凶星破軍和凶星七殺便已經通過勞動改造為自己減刑提前出獄,並在仙界人才勞動力市場的幫助下找到了屬於自己新的工作,破軍星如今在鵲橋邊從事橋樑維修,七殺星在三千星河邊做潛水教練……”
貪狼:“……你再說一遍,誰和誰?”
鑒於貪狼星此刻的表情實在有點太過恐怖了,老星君吞了口口水還是決定不再刺激他了,畢竟三千年前貪狼星領著座下一眾凶星險些毀了這半個神界的事情還歷歷在目,如今他一旦知道破軍星和七殺星早就被招安了自然會不高興。
可他又不想再惹得這祖宗又跑去做出什麼反社會反人類反神界的事,所以當下這賊精的小老頭就將自己來時上頭交代的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使用的殺手鐧給趕緊拿了出來,而趁著貪狼星還沒有徹底動怒,老星君滿頭大汗語速飛快地開口道,
“天道有言,第三個千年人間就將有一場大劫!您是天生的凶星,只有您去才能鎮得住下界太平!老祿星年事已高,上頭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如今您刑期將至,我們這才打算特別聘請貪狼星您擔任咱們吉星司三清辦公室人間仕途管理辦事處的祿星主任!五險一金!稅後五萬!病假產假姨媽假統統可以有!自助旅行天庭出錢!從蓬萊仙島到小西天!往返機票工費吃喝憑發。票都可以報銷!而且最關鍵的是……”
這般說著,老星君的臉上難免露出了些許遲疑的神情,可眼看著貪狼星對如此優厚的條件竟完全不為所動的樣子,他只能將自己的全數身家性命押上深吸一口氣道,
“最關鍵的是,您家的那位孤星他也已經轉世到了人間!您若是現在下到凡間去實習工作!自然就可以與他再續情緣!怎麼樣!您看看吧!這樣的好工作上哪兒去找找!!!!對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貪狼:“………………”
這一日到星河化為紫光黯淡時,半個神界的高級打工仔們還是聽說了人力資源管理部的老星君被死牢內的貪狼一次打掉六顆假牙的大新聞。
眾位仙家紛紛在心裡腹議著貪狼星這瘋癲可怖的脾氣果然和三千年前一模一樣,對那凶星的存在自然是越發避諱陌莫深,然而沒有人知道的是,這一晚,已經被囚禁在死牢中受毒蟲和瘴氣折磨千年的貪狼星卻是頭一次沒有像個瘋子一般痛到嘶吼發狂失去理智,而是就那麼安靜到不可思議地靠在白骨欄杆上望著遠處天柱上的璀璨星河,沉默不語地數著星河上的每一點星光,看著搖船的仙童緩緩遠去。
“吾乃貪狼主人,命主桃花。”
“我還只是浩瀚星河上的一顆微不足道的星子的時候,你就在我的身旁了,小星星,我很想念你。”
“你看到天上的那兩顆星星了嗎?東邊的那個是我,西邊的那個是你。”
灰白色的眼眸仿佛凝固在了記憶中的某一處地方,自言自語著的貪狼星緩緩抬起千瘡百孔的手想要觸碰那其實離他有萬里之遙的星河,可最終卻只是停在了天空中一個空無一物的位置,漸漸轉為無聲了。
翌日,新任吉星司三清辦公室人間仕途管理辦事處祿星主任主動申請下凡開展新一年的工作。
臨行前,鵲橋邊的工程師和星河上的潛水教練都遭不明人士暴打,重傷住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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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幕下的Y城,某一夜雷暴雨驟降又在短短的兩三分鐘內停歇。
燥熱的夏季,臨近八。九點鐘,街邊沒有因為剛剛的雷暴雨而沉寂,反而依舊彌漫著沸騰的熱氣。
劉房山上的住宅區內,一戶裝修並不顯眼的二層小樓上正閃著點黯淡的燈光,而望進屋內,本市的鄭駿副市長正同自己的夫人蔣芸在餐桌邊沉默地坐著,桌上精心準備的飯菜都有些涼了。
“我剛剛打電話問過小劉了,說是已經在路上了,應該是堵車了吧……”
望了眼牆上的掛鐘緩緩開口,蔣芸見自己的丈夫一臉陰沉便出言安撫了一句,知道他此刻心情肯定算不上好,蔣芸站起來將檯面上已經擺好的三雙碗筷又小心地挪了挪位置,接著才複又開口道,
“常山這次好不容易出院了,有什麼事父子倆就好好說吧,他的傷還沒好,你千萬別和他吵……”
“是我要和他吵的嗎?那個丟人現眼的混帳東西!自己發瘋玩命把車開到山底下去弄成這樣!現在出院了肯定也沒個消停!還不如就和之前一樣一動不動的躺在醫院裡!省的出來了又把我的老臉都給丟盡了!”
聲音裡滿是怒氣地這般大喊了起來,鄭駿年歲還未到六十,可是頭上的頭髮卻幾乎全白了。他話語間似乎對自己的兒子充滿了厭惡反感之情,可是蔣芸心裡卻很清楚,自家老鄭在單位忙了一天還眼巴巴地坐在這兒不肯去休息就是為了能等剛出院的鄭常山回來一起吃個晚飯,而對自己的這個繼子,儘管身為後母的蔣芸也很想努力找一些稍微好聽點的場面話來形容一下他,可是最終話到嘴邊,她也只能尷尬地張了張嘴,有些無言以對地歎了口氣。
鄭常山,本市鄭駿鄭副市長的獨子,C省小開圈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吃喝嫖賭無一不精,為人卑鄙下作,人品爛的成謎,還專門幹些不入流的噁心事。
三個月前也是這樣雷暴雨的一天晚上,他在四風山上和些混社會的混混們飆車,最終卻是連人帶車翻下了山,直接變成了植物人,多年身體狀況穩定的鄭市長為此愣是差點中風,連著請了兩禮拜的假修養在家之後才勉強挺了過來,可如今三個月過去了,被醫院判斷可能一輩子都無法蘇醒的鄭常山卻是忽然就醒了過來,而今天,就是他正式出院回到自己家中的日子。
“那天我去醫院看常山的時候,醫生說他恢復的很不錯,就是臉色不太好一直昏睡著,我也沒和他說上話,你和他這麼些日子還沒見過面,就好好聊聊吧,父子沒有過不去的坎……”
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該安慰安慰面前的鄭駿,蔣芸同鄭駿結婚這麼多年從沒有被鄭常山給過一天好臉色,可是出於一個長輩的角度,看到這麼個年輕人差點沒了命她心裡肯定也開心不起來。
她本就是個脾氣溫和,不愛說話的女人,以往雖然也有對言行惡劣的鄭常山有不滿的時候,可如今她更多的則覺得沒把孩子教育好所以現在心裡堵得不行的老鄭看上去更可憐些,畢竟她自己沒有孩子,往後也不指望和鄭常山這樣關係的前提下他會給自己養老,只苦了一把年紀的老鄭,估計晚年想找人訴苦也只能找自己了。
這般若有所思地在心裡想著時,蔣芸站起來便想給丈夫拿件蓋在腿上的衣服免得下雨天他腿腳不舒服,可等她剛站起來便聽到了樓下傳來了車子開進車庫的聲音。
“看來是到了,我去把菜熱一熱吧……”
趕忙站起身開了口,雖然是幹部家庭,但鄭駿蔣芸的生活卻顯得十分樸素,除了司機小劉其餘的一切生活瑣事都是自己來的,而聞言的鄭駿也嗯了一聲,抿著嘴幹坐著不動卻忍不住將視線往窗外看了幾眼。
見狀的蔣芸心裡有些好笑,起身先去廚房熱上了菜,又算著時間踩著棉拖鞋下樓去給小劉和鄭常山開門,可等到了門口剛準備開門時,她這心裡又難免有些忐忑起來。
鄭常山的脾氣一直不好,以往對她這個繼母的態度和仇人也沒什麼兩樣,如今大病初愈心情不好估計也不會好不到哪兒去,想到這兒蔣芸忍不住歎了口氣,心裡其實已經做好了要受他氣的準備,可等蔣芸緩緩把門打開,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一束點綴著滿天星的嬌豔玫瑰就已經遞到了她的面前,緊接著有個遲緩卻顯得低沉沙啞的聲音也一道響了起來。
“路上耽誤些時間,阿姨,給您的花……您最近身體怎麼樣了?”
……
久未歸家,今天剛剛辦理出院手續的鄭常山正坐在餐桌邊和自己的家人一起吃著飯。
鄭駿坐在他的正對面,蔣芸坐在鄭駿的身邊,而那束據說是他回來的路上買的玫瑰花則放在餐桌的正中央,被粗剪後小心地擺在一隻精緻的淺口玻璃杯裡。
重傷昏迷三個月,尋常人的氣色都不會好到哪兒去。鄭常山剛回來時還是被司機小劉半扶著進屋的,看腳步不穩的樣子顯然還要修養好些日子。
此刻他就那麼坐在那兒,容貌顯得邪肆英俊,因為頭部重傷剃了個短寸,消瘦慘白的面孔卻帶著股刀鋒般傷人的戾氣,他的唇形刻薄,看上去很是薄情冷酷,和鄭駿年輕時候的長相倒是有幾分相似,而蔣芸見他臉色不太好的模樣,遲疑了一下還是用手邊的公筷夾了顆金絲紅棗放到了鄭常山的碟子裡。
“謝謝你,阿姨。”
臉上又浮現出了剛剛在門口的時候那種禮貌溫和卻對鄭常山這個人來說顯得極其詭異的笑容,鄭駿明顯愣了一下,狐疑地盯著自己的兒子看樣子是有點疑惑,見狀的鄭常山倒是極為自然地將視線轉向了對面的鄭駿,接著那雙在室內燈光下卻也透著股像蛇一般的灰白色冷光的眼睛便緩緩地眯了起來。
“市長,您有事嗎?”
這陰陽怪氣的話一出,鄭駿倒像是習以為常般地松了口氣,他原本還以為自己的兒子是不是在醫院躺太久腦子出什麼問題了,這麼看來這幅不好好說人話的德行倒是一點沒變,這般想著,鄭駿不悅地把碗往桌上一放,把眉毛一立就粗聲粗氣地開口道,
“既然出院了就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也是好學校出來的別整天和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你今天會弄成這樣完全就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往後別指望我會給你收拾爛攤子!你死在外面都和我沒關係!”
話音落下,餐桌邊有片刻的靜默,臉色為難的蔣芸和陰沉著臉鄭駿都等著鄭常山掀桌子發火和鄭駿大喊大叫地對罵,畢竟在過去的多少年間這個家都是這麼過來的,可是等了半天,面無表情的鄭常山卻只是就這麼坐著,好半天才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開口道,
“恩,好的,明白了。”
這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鬱悶感讓鄭駿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再沒有說過話,反倒是鄭常山偶爾會和蔣芸聊幾句,看他矜持有度的樣子和從前那個混帳德行實在是有很大出入,蔣芸見狀心裡也是有些不太習慣的,但是看著桌上的那束鮮花和近看鄭常山顯得憔悴消瘦的臉卻莫名的有了些感慨。
“人經歷了些事情,總是會想明白些道理的,我剛剛問過小劉了,他說的確是常山在路上忽然叫他停車下去買花的,老鄭,常山如今這樣,我們做父母的也是有責任的,我雖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可是看著他現在這樣我也高興……”
吃過晚飯之後,蔣芸幫鄭常山拿好換洗衣服後回到房裡還是沒忍住和鄭駿說了這麼一段話,聞言的鄭駿原本正拿著疊報紙看,聽到這話不大高興地冷哼了一聲,可半天卻也沒再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了。
“哼,過幾天再說這話吧,我看他能裝多久……”
……
這邊鄭駿和蔣芸在房裡悄悄談論著發生在鄭常山身上的變化,另一邊獨自回到房裡的鄭常山倒是正站在衣櫃前若有所思地想著事。
蔣芸剛剛來給他送衣服和洗漱用具的時候有和他商量為他暫時請一個護工照顧他的這件事,不過鄭常山想了想還是以自己能照顧好自己的理由隨口拒絕了,他本意是並不想有人太過接近他的私人空間,可是當親眼看到衣櫃深處亂七八糟的那堆東西時,面容慘白眼神陰冷的男人半響卻是忍不住愉悅地笑出了聲。
儘管上頭讓他下來的時候早已經告知過他,因為這具凡人的軀殼是當初他反叛神界時身上帶著的一股邪念投胎生成人的,所以天生就是個十分荒唐且不入流的東西。可是眼下看著這滿櫃子的鞭/子/手/銬/麻/繩粗/蠟燭,咱們的貪狼星本尊還是舔了舔自己泛白的嘴唇,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
這股邪念也不知道他哪年哪月什麼時候生出的邪念,腦子裡想的居然全是些這種東西,再看看剛剛鄭駿和蔣芸對自己詭異的態度,顯然是因為之前沒幹過幾件正常人該幹的事才會把人家做父母的給逼成這樣。
這麼想著,如今已然魂魄和軀殼都已歸位的鄭常山先生倒是慢吞吞彎下腰把那些齷齪玩意兒給重新丟回了櫃子裡,剛剛還好沒讓蔣芸進來幫自己收拾房間,不然也不知道要鬧出怎樣的事端,加上他對凡間事物的興趣本就不大,如今自己這幅半殘廢的虛弱樣子也顯然力不從心,而在緩慢挪著腳步有些吃力地走在床邊後,他先是將自己身上的襯衫長褲給隨手脫了下來,接著赤。裸著身體就往身後那張透著股變/態/意味的桃粉色雙人大床上徑直躺了下去。
桃粉色的床單襯著成年男人勁瘦蒼白的軀殼顯得很是情。色挑逗,他的腹部還殘存著車禍造成的醜陋傷口,眼瞳深處的灰白色也若隱若現,此刻鄭常山半眯著眼睛把玩著手中的手機,而在螢幕上一個名為著人間三百六十行行主工作群的私人群正在快速地刷新著消息。
……
【一百零一行---醫生】唉,最近社會風氣太差了,動不動就有病人帶鐵錘來醫院看病哦,現在很多醫生寧可丟飯碗也要保命啊,各行各業都不容易啊_(:з)∠)_
【三百四十一行--環衛工人】別說了,昨天在三川路還有個女環衛工人還被莫名其妙打了呢!報警之後還丟了工作!我已經準備把這件事打個報告彙報給祿星了!這種飯碗丟的不明不白的冤案咱們有關部門肯定得幫忙查清楚的(#‵′)!
【一百十五行---員警】哪邊的派出所受理的啊?老環你來和我私聊,我給你調個檔案出來。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話說那個新祿星到底幾號才開始正式上班啊?我這兒還擠壓著五百多隻飯碗的歸屬問題等著他處置呢,可等上面通知都等了好些日子了吧?怎麼回事啊?哦對了你們知道嗎,前幾天半夜還有個叫我是你爸爸的傻叉一直加群,大夥兒都沒讓他進來吧?
【我是你爸爸】:呵呵,進來了。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說貪狼星這種蛇經病果然是要被T的嘛233333333
☆、第三章
鄭常山在家休養一周,期間他活動的主要範圍都局限在自家門口的花園和樓下的客廳裡,安分守己的讓他親爹老鄭都有點不習慣。
畢竟按這混帳東西的一貫套路,那必然是傷還養好就去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們胡天胡地玩女人的,哪裡會在乎自己的身體到底有沒有養好。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場大禍真的讓鄭常山徹底轉了性了,自從出院之後他居然還真就這麼在家裡每天好好養傷哪兒也沒去。
在家的這段時間,早上一起來,鄭常山通常就會先到樓下花園裡慢吞吞地散會兒步再順便做會兒複健。
初春時候蔣芸在花園裡種了許多不同品種的爬藤玫瑰,煙雲彩霞般順著牆面蜿蜒而上,粉嫩的瑪格麗特王妃和嬌豔的夏洛特女郎簇擁在一起將這個樸素的小花園妝點得分外素雅美麗,而晨練完的鄭常山也會在花圃邊的白漆欄杆一個人休息著站上一會兒。
每當腿腳有點撐不住的時候鄭常山便會自覺回樓上給自己泡壺茶看上一天書,他這種人的房間裡原本肯定是沒有書之類的東西在的,還是後來他自己主動問老鄭要了書房的鑰匙,這才有了這額外的消遣,如老鄭這般年紀的中年男人,書架上擺的自然都是些成功學,人物傳記方面的書籍,而鄭常山倒是沒表現出什麼反感,只看完一本又好好地給放回書架上去,比他讀書的時候還要認真好學幾分。
到晚上的時候老鄭下班回來了,一進門就能瞧見鄭常山和蔣芸在廚房裡邊小聲談笑邊準備晚飯,而這種對很多家庭來說顯得十分尋常的生活場景,在鄭市長看來那可真是有些聳人聽聞了。
“那小子每天在家真的哪兒也不去?有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人往家裡打電話?”
心裡到底懷著幾分懷疑的老鄭沒忍住和妻子暗自通了通氣,聞言的蔣芸此刻剛好在收拾餐桌,聽到他這麼問,立馬有些無奈地撇了他一眼,接著溫和地開口道,
“沒有,常山在家裡哪兒都沒去,前兩天的確是有人打電話讓他出去玩過,但是他都沒答應……我說你怎麼老那麼疑神疑鬼的,你兒子現在學好了你還不放心了是嗎?”
因為年齡問題,蔣芸去年就已經從自己任職的大學裡退休,如今每天閑在家裡沒事做,她就開始琢磨著給鄭常山調養調養身體,如果是以前按照她的性格或許也會這麼做,可是相比較起來到底比不上如今的這般真心實意,畢竟光這幾天這麼相處著,就連蔣芸這樣對鄭常山原先有著諸多偏見的人也沒法不承認,如果之前他真的想有意去討別人喜歡,那會是一件多麼輕而易舉的事。
鄭駿因為工作不怎麼在家,顯然並不能很瞭解蔣芸此刻的心情,他只覺得肯定是妻子又心軟幫著說好話了,臉上的表情也不怎麼明朗,到看完晚間新聞後,他背著手回書房辦了會兒公,可想了想咱們鄭市長沒忍住還是把兒子給叫到了自己的書房裡訓話了。
“你這些天,就這麼在家裡呆著?”
“恩,沒出門。”
依舊是一張老鄭一看就覺得有些來氣的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氣色不好所以顯得有些陰沉的鄭常山端端正正地坐著,細瘦的背脊卻挺得很直。這光看儀態顯然是沒有絲毫的問題的,可是做親爹要挑自己兒子毛病那肯定是沒問題也要找出些問題的,所以當下老鄭就冷哼了一聲,顯得有些無理取鬧地來了一句。
“年紀輕輕的整天呆在家裡像什麼話!你老子我還沒退休呢!你倒過的比我還舒坦愜意了是吧!人家沈書記的二兒子學歷還不如你呢現在都混到省裡去了!你再看看你自己!明天就給我出去轉悠轉悠!你不是認識不少人嗎?老魏家的那個呢?你們不在一塊玩了?以後不許整天窩在家裡了!這麼大歲數了連點自己的事業都沒有,我像你這個歲數的時候早已經在東鄉鎮政府做書記員了……”
這一番絮絮叨叨的領導訓話,鄭常山依舊表現的和往常一樣聽話順從,事後老鄭心裡暗自想了想,竟覺得自己前二十多年沒有能充分表現出來的父權都在這幾天得到了滿足,心裡還挺美。他是不知道自己這個陰陽怪氣的兒子滿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東西,而第二天早上鄭常山還真在他的督促下拄著根拐杖搖搖晃晃打算出門了。
“有個做生意的朋友請吃飯,之前我在他公司裡投了點錢,現在聽說我出院了就一起出去聚聚,我讓小劉送我到那兒,恩,沒多遠,沒事的,阿姨。”
出門前,鄭常山特意同蔣芸交代了自己下不回來吃晚飯的事,聞言的蔣芸有些不放心地給他拿了件外套,之後又一路把他送到了門口才肯回去。
鄭常山保持著笑容一直到關上車門,待小劉將車發動蔣芸的身影消失他便瞬間面無表情地靠坐在座椅上打了個長長的呵欠,見狀的司機小劉抹了抹額頭上的虛汗,在前頭有些遲疑地看了眼這個向來脾氣不大好的大少爺,而仰靠著望著車頂的鄭常山則將泛著灰白的細長眼睛緩緩眯起來,接著才怪裡怪氣地笑了笑後開口道,
“小劉,有煙嗎?”
“誒!有,有,鄭少,就是不是什麼好煙啊……”
小司機被他詭異的笑容嚇到的樣子看上去就笨拙的很,半挑著眉的鄭常山用細瘦慘白的手指夾著那根煙說了聲沒事便借著小劉的打火機給點了起來。
他的手指很細很瘦,指節處微微泛青卻有種病態的性感,他泛白的指尖同他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都透著股尖銳到傷人的味道,而這樣模樣的男人,往往在大多數情況下第一眼給人的觀感就不像是個正派人。
不過鄭常山這樣的人倒也不會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就是了,所以把車窗打開又自顧自抽了會兒煙後,嘴唇還泛著白的鄭常山病歪歪地靠在後座有點突然地就開口道,
“小劉,幹司機這行工資一般一個月多少啊?”
“恩?什麼?”
臉色發白,呼吸不太穩的小劉表情看上去明顯沒反應過來,鄭常山卻搖了搖頭把自己手上的煙給捏了,好像也沒打算再把自己的問題重複一遍了。
接下來的一路上鄭常山沒有再說過話,只是沉默地望著窗外不斷變化的街景若有所思,而等到了那本市上流子弟聚集地之一的狀元牡丹樓後,柱了根拐杖一看就是大病初愈的鄭常山卻直接開口拒絕了小劉要在這兒等他吃完飯出來的想法。
“你今天身體不太舒服吧?我看你副駕駛座下面還塞了病歷和藥,自己年紀還輕,別拿身體開玩笑了,早點回家休息吧,我不用你等。”
一貫人品不好的鄭少第一次這般客氣地和自己說話,這讓司機小劉都有些嚇到了,而鄭常山原本也沒打算和他解釋太多,只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說了句謝謝你的煙就蹣跚著腳步往那夜色下那裝潢的美輪美奐的飯店裡走了。
……
此刻的狀元牡丹樓二樓富貴花包廂內,一桌人正圍坐在一塊談笑,檯面上擺的都是些動輒上千上萬的菜肴,可顯然大家說是出來吃飯的,更多的還是將心思放在其他方面,像其中有個貌相濃眉大眼,身上帶著股痞氣的高大男人就笑的最為放肆,而他周圍的這幾個年輕男子也在同他氣氛輕鬆地說著話。
“臥槽,鄭常山現在真每天在家裡修身養性呢?這話說出來我可不信,就他的為人一天不沾葷腥不惹事我都覺得世界末日快來了,老魏你可別蒙我們啊……”
“哈哈!老子真沒騙你們!真的真的!那天我和他打電話,他說自己天天在家連電視機都沒法看,都他媽無聊的練瑜伽了哈哈!不過今天你們見著他可別使勁拿酒灌他啊!他傷還沒養好可經不起你們這麼胡鬧知道嗎!”
氣質粗狂,卻意外挺心思細膩的高大男人這般說著臉上下意識地露出個認真嚴肅的警告表情,周圍的這群老哥們見狀紛紛噓了起來,眼神都透出股習以為常的鄙侃來,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魏芳耀嘿嘿了幾聲,也不打算掩飾自己對自家發小多年來完全不講究原則的護短行為,只拿桌上倒了一半的幹紅和眾人碰了碰,接著有些不高興的地抱怨道,
“都說在路上了,怎麼還沒來啊這小子……”
話音落下,包廂內原本的喧鬧聲並沒有停歇,反而是隔壁的富貴竹包間裡忽然傳出了一陣叫駡聲,隱隱的還有哭聲傳來,聽見動靜的魏芳耀有些疑惑地往邊上看了眼,卻被自己身旁的朋友碰了碰胳膊做了個奇怪的表情。
“剛剛我出去接電話,看見董晨君在隔壁呢,你別看了,那極品估計又喝醉酒開始發瘋了……”
這般說著,他們這邊包廂裡的人一時間表情都有些不對勁,魏芳耀嫌惡地皺了皺眉,一時間也沒想到自己出來吃個飯居然還碰到這麼個垃圾貨色在自己隔壁,畢竟但凡是Y市地頭上混的都十分清楚李書記的小舅子董晨君是個什麼樣的東西,而相比較起之前頂多也就吃喝嫖賭禍害身邊人一下的鄭常山,這個有多起強/奸未遂案底加身的董晨君卻是個真正的人渣了。
“他怎麼還這麼到處撒野?老李還沒升官吧他就這麼倡狂?什麼東西啊……”
“誰知道呢?聽說他現在在省裡要比常山他爸吃得開些吧?不然董晨君也不會這麼狂嘛……”
一桌子人三三兩兩地繼續聊著八卦,看樣子就是不想多管閒事,魏芳耀陰沉著臉繼續留意著隔壁的動靜,臉上卻明顯沒有繼續喝酒談笑的心情了,因為他的耳朵裡一直下意識地留意這那邊包間裡傳來的細微動靜,而當下一秒,當他聽到有個年輕女人哭著沖到走廊上又被幾個男人攔住扇耳光的聲音響起時,忍了半天的魏芳耀忽然就暴躁地站起來大聲咒駡了一聲,接著在一群朋友的阻攔下沖出了包廂。
“都他媽吵什麼吵啊!別人不用吃飯啊!”
魏芳耀這麼沖出去扯嗓子一喊,走廊上的幾個醉醺醺的男人都停下了手,帶頭的那個三十七八歲,瘦巴巴的男人帶著副眼鏡,用餘光掃了眼魏芳耀立刻便嘲諷般的笑了笑,他的腳邊此刻正趴著個穿著服務員衣服,哭的全身發抖的女孩,而在用皮鞋踢了踢這女孩被撕開後領子暴露在外面的腰肢後,這個叫董晨君的男人一臉陰冷著開口道,
“喲,我當是哪個大人物來英雄救美了呢,原來是你啊……”
這未說完的話含在嘴邊,董晨君並沒有說下去,但光從他譏嘲的表情看上去他想表達的意思就已經很明確,魏芳耀見狀氣的捏緊了拳頭,直接就想沖上去打不死這個下/賤的人渣,可是周圍的幾個同伴都死死地拉著他生怕他惹上什麼大麻煩。
“老魏,你瘋了,惹上他以後你爸在市政府還怎麼混啊……”
傳到耳邊的話弄得魏芳耀僵硬住了身體,他自己是不怕惹上什麼麻煩,可是真要是連累了家裡人那就一千個一萬個不應該了,可偏偏碰上這種事,天生就有些用不完的正義感的魏芳耀還真就忍不了,而就在這遲疑間,喝的醉醺醺的董晨君已經鬆開了那還在哭叫著的女服務員,徑直上來就給了魏芳耀一個巴掌。
“都他媽給臉不要臉!讓她陪老子喝杯酒怎麼了!啊!都是群臭不要臉的婊/子!你出來當服務員不就是賣的嗎?你倒是哭啊!你倒是喊啊!!啊!”
心理變/態的噁心男人在這大庭廣眾下就這樣傷人,樓下的不少食客見狀都有些害怕地站了起來,卻獨獨沒有人敢出聲,魏芳耀被他扇的嘴裡都滲出了血,卻只捏緊著拳頭不說話。
見狀的董晨君用帶著血的手指尖有些詭異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扭曲的內心總算是舒爽了不少,可他還沒來得及張嘴說上些什麼,一記從他後背踢過來的力道就將他一腳踢翻在了地上,先是摔得他滿嘴都是血的慘叫了起來,緊接著一隻手勁大到可怕的手就拽起他的頭皮狠狠地朝他臉上扇了兩巴掌,而隨之出現在他面前就是一張陰森慘白帶著鬼一般神情的臉。
“你剛剛說什麼?好好張開你的賤嘴,再他媽給我重複一遍啊,啊?”
……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你們倒是給我出出主意啊!!QAQ為什麼祿星都那麼久了到現在還沒理我呢!我是不是被他拉黑了啊……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我現在到底該咋辦啊!!!@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祿星再愛我一次!你是我爸爸!你是我親爸爸!!嚶嚶!
【二百九十一行—快遞員】:【點蠟】
【五十七行---演員】:【點蠟】
【三百零一行---煎餅果子攤主】:【點蠟】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比較多,打的累死我了嗚嗚嗚嗚嗚嗚嗚……評論和收藏在哪裡~~~
三百六十行的各位會在之後從群裡走出來,出現在常山的生活中的23333目前是一些主要人物交代,西皮正在趕來的路上,請大家放心,常山該被挨操的時候一定會□□的不要不要的所以千萬不要急哈麼麼噠【。】
☆、第四章
鄭常山的出現來得那麼詭異而又突如其來,在場的所有人先是集體傻了十幾秒,半天見董晨君被打得眼眶烏青,嘴裡慘叫才反應過來開始相繼上去相勸。
點綴著鵝黃色紗織小宮燈的紅木走道上霎時間狼藉一片,樓底下的食客們已經四散而去了,只圍了些牡丹樓自己的招待們在心有餘悸地邊打電話往樓上看。
董晨君一道的這幾個人一見這情形就想上去拖住鄭常山,可是還沒等他們動手,臉色一沉的魏芳耀倒是領著人在後頭纏住他們了,而有了幫手,上來就悶不吭聲直接動手的鄭常山自然也就越發來事了,直接把還是壯年的董晨君打得哭爹喊娘,打著打著居然還很突然地就把董晨君的上衣給撕了。
這詭異的舉動引得周圍一群大老爺們又是一陣傻眼,畢竟男人之間打架從來都是過拳頭的事,還沒見過哪個人上來就撕了仇家衣服褲子的,饒是本身和鄭常山關係不錯的魏芳耀都臉色怪異地看了自己好哥們兒一眼,而比他們反應更大的那肯定就是董晨君本人了。
“鄭常山!你他媽……你他媽想幹什麼!!!”
腦門上一大片暗色血污,之前挨了鄭常山十幾個巴掌都沒招架住的董晨君鼻子上的眼鏡都丟了,眼下氣急敗壞地扯著自己破損衣領的羞憤樣子看上去怎麼看怎麼像個快失身的大閨女,而見他這德行當下就笑出了聲,表情看上去有些滲人的鄭常山直起腰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有些發麻的手掌,先是意味不明地舔了舔嘴唇,接著往董晨君傷痕累累的臉上就意味深長地摸了一把。
“你說我想幹什麼,恩?”
鄭常山這人的手一直特別的冷,因為身子虛所以整個人也充斥著股病歪歪的感覺,董晨君被他這麼一摸半個臉都起了層雞皮疙瘩,一向不太健康的腦子裡更是因為鄭常山這變態的的行為下意識地產生了些不太好的聯想。
在此之前,他也不是不知道鄭常山這個人自私又下作的為人,要說見義勇為這樣的事他肯定不樂意做,為那個不值得一提的魏芳耀主動出頭這種事那也是萬不可能,可鄭市長和李書記的關係雖然一般,但明面上還是站的一個風向,那這樣的人現在又為什麼會為了這種事主動地找自己的麻煩呢……
若有所思的董晨君臉上一片慘白,左思右想的看來一時間也不太明白鄭常山這是吃錯了什麼藥了,鄭常山見狀也不說話,只單手將掌心的拐杖撐著地面敲了敲,見董晨君抬頭看他還特別噁心的地用蛇一樣的視線似笑非笑地沖他眨了眨眼睛,而被他這充滿性/暗示的眼神這麼一撇,自己本身熱衷於欺男霸女卻從沒有被別人這麼撩過的董晨君當下臉色都綠了。
“我……我告訴你……你他媽別亂來,你真以為你老子能讓你一直這麼倡狂下去嗎……”
嘴裡含著血模模糊糊地開了口,傷的挺重的董晨君也沒心思去仔細琢磨自己莫名其妙挨打了的這件事了,心裡一時間又是眩暈又是想吐,只想離這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鬼東西的變態越遠越好。
而聽他這麼一說,站立在走廊上僅存的唯一一盞宮燈下的鄭常山倒是垂下泛著冷光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在將自己手上的拐杖緩緩地往董晨君的臉上羞辱性的抽了幾下之後,他眯著眼睛皮笑肉不笑地緩緩開口道,
“這句話說得好,只不過我也得原封不動的還給你,董晨君你現在這麼亂來,真以為你那姐夫能讓你一直這麼倡狂下去嗎?哪天董先生倒了黴,可千萬要仔細當心,畢竟夜路走多了總會撞見鬼的,丟了命可還好,這失了身,你該怎麼辦啊,你說是吧?”
董晨君:“………”
……
鄭常山這麼一插手,原本的飯局被攪和了一半,一群人走的走,散的散,好好的一頓飯沒吃成,還讓說好了請客的魏芳耀額外賠了一大筆牡丹樓這邊的維修款。
魏芳耀開始還覺得讓董晨君吃癟心裡挺高興的,等輪到自己掏錢了立馬就氣的臉都歪了,而一恢復正常就顯得和普通傷殘人士沒什麼太大區別的鄭常山倒是一點沒有愧疚之情,不僅完全無視了自家發小苦大仇深的表情,一張嘴還就是……
“小芳啊……”
“都說了多少次了,怎麼還叫我小芳啊,難聽死了,不許叫!”
被這小名臊的臉都掛不住了,魏芳耀今天其實開始的時候挺不高興的,但自打鄭常山來了又說了那麼一番話後他就顯得沒那麼憋屈了。其實他心裡也清楚按鄭常山以前的脾氣,今天這舉動與其解釋成給自己出氣,更大的可能性是他自己本身就看董晨君不順眼才出的手。
可是因為真心把鄭常山當哥們,所以魏芳耀也不想去為了這種沒啥意思的事暗自糾結,而相比較起自己今晚出的血受的氣,他的注意力眼下更多的則放在了鄭常山的身上,從眼神到內心都顯得直白且坦蕩。
他們倆一個高中一個班的,鄭常山打小就是個霸王,魏芳耀就跟在他後面勉強做個跟班小弟。那時候鄭常山的爸爸鄭駿還不是如今的鄭市長只是個鎮裡的幹部,而魏芳耀的爸爸則混的更慘點,多年在鄉里上不來,還要成天在單位裡受人排擠。
魏芳耀也不記得那一天具體是怎麼回事了,總之就是他媽給了他些麥乳精西洋參之類的禮盒,而在得知自己要將這些東西都轉交給鄭常山的爸爸後,腦子簡單的魏芳耀甚至都沒想,就拎著這些東西一股腦地給了鄭常山。
按現在的說法這就是賄賂,魏芳耀他媽這麼幹無疑是為了他爸的仕途,可是魏芳耀天生一個榆木腦袋,自然明白不了這其中的歪歪繞繞,他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在從小就見慣了這種事的鄭常山的眼裡顯得有多可笑,甚至可能會給鄭常山一種他一直在利用自己的感覺,可那一次一向脾氣很大的鄭常山偏偏也沒多說什麼,只將那些東西讓魏芳耀全部拿回去,還不忘陰陽怪氣地嘲笑他道,
“老頭子才看不上這些東西呢,你別害我挨打,趕緊把這些東西拿回你家去,不要煩我……”
後來過去了很多年之後,魏芳耀才知道那一年鎮政府嚴抓官/員/腐/敗,要是自己老娘的這兩盒所謂的‘西洋參’‘麥乳精’真的送出去,那會引來怎樣的災禍。
而在外人看來一直都沒把他當回事的鄭常山,卻在那一次真的為了他和他的家庭主動回去和自己老爹鄭駿頭一次求了情。
“你剛剛幹嘛那麼拼啊!就是你不來我也會打的那噁心玩意兒滿地找牙啊!你身體沒好就好好歇著,外頭的事不是還有我嗎?話說蔣阿姨最近是不是做什麼好吃的給你了,我看你雖然臉色不好,但是好像沒以前看著那麼虛了啊,那拳頭下去的動靜,我聽著都害怕哈哈……”
魏芳耀傻笑的表情看上去就知道是好脾氣的人,鄭常山同他一起從牡丹樓出來去車庫拿車一路上的表情都帶著點笑意。他不太說話,但是卻一直耐心著聽著魏芳耀說,臉上的表情也沒有剛剛那麼像個心理變態了,而聽到魏芳耀說要帶自己去續攤,剛剛在飯館裡打包了兩個菜拎著手裡,拄著拐杖看上去像個老大爺的鄭常山卻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我不去了,你也早點回家,過兩天我再出來和你說你那公司的事,另外,我還想讓你幫我找個人……”
灰白色的眸子裡有些沉寂的情緒,鄭常山今天出來的本意因為董晨君那事反而耽誤了,心裡也有點煩躁,而難得見他這麼安分老實一時間都有些不習慣的魏芳耀也沒有多想,只疑惑地看了眼接著開口問道,
“誒,行,都聽你的吧……不過,你想找誰啊?和我說說具體呢?”
……
目送著魏芳耀的車開遠,鄭常山一個人在馬路邊上若有所思地出了會兒神。
地下車庫邊上連著牡丹樓的後門,一抬眼鄭常山就能看到酒店裡頭依舊燈火通明的火光,來往的計程車走走停停,但鄭常山卻沒有和魏芳耀交代的那樣自己打車回家,反而倒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隨意地用拐杖敲擊著腳下的地面。
月光打在鄭常山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他的心情倒是意外的平靜,來到人世間之後他慣常在他人面前使用各式各樣的面具,可每每靜下心來時卻顯得有些異常的沉默。他也不明白自己現在這樣算是怎麼回事,但人間過的極慢的時間卻讓他莫名的感到一絲煎熬,而待這敲拐杖的聲響到第三下的時候,遠遠的牡丹樓裡竟走出來一個身影。
見狀鄭常山也不說話,就看著那人緩緩地朝自己過來,而等一雙白色的小高跟皮鞋終於落在自己面前後,鄭常山一抬眼便看到一張半小時前還在所有人面前梨花帶雨,大聲呼救,此刻卻暗含諂媚,笑的有點……用力過度的女孩的臉。
“您您……您就是祿星吧……”
剛剛被董晨君毆打的女服務員此刻看上去已經沒了剛才的狼狽淒慘,鄭常山在這兒等了半天就是等的她,此刻也沒露出什麼意外的神情。
剛剛打從他進這飯店的時候他就已經察覺到牡丹樓裡面應該是他們祿星辦公室的工作人員在的,而果不其然這個演技一流,一點都沒讓人看出來哪裡不對的女孩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眼下看她一副激動的眼睛都發亮的樣子,鄭常山也沒打算和她說上太多,只看了眼她已經重新換好的工作服一眼,接著眯著眼睛問了句道,
“工作挺辛苦啊,你這是在暗訪啊?”
“唉,可不是嘛領導!我剛剛在工作真沒敢認您!您上這兒吃飯怎麼不提前說一聲啊!這真是……讓祿星您看笑話了嘿嘿嘿……那個什麼,我就是那第三百零二行的服務員了!您要是不介意,叫我小服就行了啊哈哈!我今天在這兒,這不是最近服務行業老說有顧客性/騷/擾嘛!為了給上面打報告我只能自己親自來考察暗訪一下了,這不,關鍵證據都掌握了,回頭就得找上邊先反映一下,畢竟這個問題也拖不得,這可是□□裸的職業歧視啊您說是不是……”
一張嘴就有些停不下來,這女服務員看著就是一般人家女孩的打扮,可仔細想想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大歲數了,而既然都身為三百六十行的行主了,那她肯定是一見著自家新領導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緒的,所以即使在鄭常山和她留了聯繫方式又自行離開後,服務員行主還是激動的半天沒緩過來了,想直接就上了自己扣扣裡唯一的那個工作群。
……
【三百零二行---服務員】你們猜我剛剛見到誰了!!!你們猜我剛剛見到誰了!!!!你們剛剛猜我見到誰了!!
【三百一十一行---微商】啊呀小服,別成天大喊大叫的,女孩子家家像什麼樣子……不過你看見誰了這麼高興?
【三百零二行---服務員】哈哈哈哈哈沒辦法啊我太興奮了!我剛剛看見祿星了!祿星長的超級帥!就是氣質有點像馮遠征!!!@街道辦事處主任誒,主任!我剛剛看到你爸爸了!你快出來啊!!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
作者有話要說:完成\(^o^)/
☆、第五章【修】
出院後的第十天,上任以來就一直顯得很低調的祿星爸爸總算是趁著有天晚上群裡的那些行主們都線上的時候,給他們發了份神界有關部門下階段的工作安排。
蔣芸八點多的時候給他煮了碗元宵,鄭常山吃了幾口便放在桌上沒再碰過,此刻他剛洗過澡便靠在陽臺上抽著煙,而不經意的,他就想起了自己前幾天在牡丹樓遇到的那個服務員行主的事了。
他出手教訓董晨君那事老鄭暫時是還不知道,不過現在不知道卻不代表永遠都不知道。Y市是個省會城市,老鄭為人正派,算個好官,這麼多年在自己的位置上本本分分的一心為民,人生最大的污點可能就是有鄭常山這麼個倒楣兒子了。
之前他裝的那麼老實,老鄭看上去勉強是信了,如今一旦知道自己又在外頭惹麻煩了鐵定又是要找他麻煩。
這般想著,對鄭市長這炮仗脾氣實在有點沒轍的鄭常山也只能無奈地笑了笑,心裡想著要不哪天等老鄭自己回過神來了他再來想個對策,而再一想到那天那個自稱小服的女行主,鄭常山便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按照上頭的規定,三百六十行行主們平時都必須是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在凡間且不能主動暴露身份的。
所以除非是特殊情況,他們都會在自己所管理的這個行業裡老老實實地幹著一份或是平凡或是不凡的工作,再根據自己近期的工作安排不斷地去做一些走訪或是審核的工作。
中國自古就將職業分為了上九流,中九流和下九流,而這其中又將這些職業細化成了三百六十個具體的崗位。
祿星司也就是傳說中的文昌公官邸按一種職業對社會的貢獻程度和這個行業本身所需要具備的上崗難易程度對其進行了綜合性的排名,而在近三十年間,三百六十行的實際排名據說很久沒有變動過了。
舊社會的時候喜歡把一個人從事的職業叫做飯碗,做官的都是金飯碗,稍顯遜色的則是銀飯碗,而有一份永遠不丟的好工作則叫鐵飯碗。
此外丟了飯碗則代表一個人失去了工作,這一方面是一種生動有趣的比喻,可事實上卻也是真實的民間故事。
相傳,掌管著各行各業的三百六十位元神明都會在幹自己這門行當的人家中放上一隻飯碗,這只飯碗是不能磕不能碰的,尋常人一點都看不出這只飯碗和家裡其他碗有什麼特別之處。
但是有了這只神明親自送上的飯碗,你就相當於有了一個穩定的行當,而一旦有一天你不慎摔了這只飯碗,那你就等於丟了安身立命的所在,所以在過去一般人家都非常忌諱摔碎碗,小孩沒留神摔了一隻都要教訓上半天。
這種舊習俗現在的人肯定是不怎麼相信的,但是神明們會在你家裡放上一隻飯碗的規矩倒是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只不過因為時代變遷和具體情況,有時候也會換成鼎,湯盆,醬油碟子,一次性飯盒【。】之類的東西。
這種重複性極強的枯燥工作,對於在過去一直是個挑架和撕×專業戶的鄭常山來說肯定是有些無趣的。
只不過當初既然答應了來當這個祿星,那他也不會做出什麼貿貿然就出爾反爾的事,而這般想著,腦子裡正想著事的鄭常山卻是不期然地想到了那個當初促使他之所以會下到凡間的條件。
“廉貞星隕落後,一直便輾轉人間受盡苦難,您神智全失的這千年間,他便一直在輪回道中逃不掉也出不來……如今貪狼星您雖然有意去解他的劫數,可我卻萬不能破戒告訴你任何有關他身處何地的線索,因為一旦各中因緣被破,那您就只能再一次眼睜睜地錯過劫難未消的廉貞星,所以萬事只能隨緣,也請貪狼星能多加諒解……”
老星君的話語仿佛還在耳邊,鄭常山站在窗臺邊上望著夜色中忽明忽暗的星辰,整個人都透著股異樣的陰沉,而在隨手抖了抖手指上的煙灰又坐上陽臺後,他的兩條長腿就從睡衣下擺明晃晃的露著,一時間倒顯出幾分撩撥人的性感來了。
蔣芸和鄭駿房間裡的燈已經熄了挺久了,鄭常山明明是個成年人卻比兩個老年人還要缺少睡眠,偶爾入睡一會兒也是盡夢到些從前還在星河邊上同那個人在一塊的日子。
這讓鄭常山的心情難免更糟糕了些,而在隨手刪了魏芳耀回復自己有關尋人無果的短信後他又自顧自地抽了會兒煙後,想了想還是戳開三百六十行的工作群發了這麼一段話。
【祿星爸爸】我是你爸爸:我剛把上頭下達的文件發群文件裡了,下階段工作重點都在裡面,你們自己有空看看吧。另外我這邊有兩個去西天如來佛祖那裡聽黨課的名額,還不是黨員的如果覺得自己合適就找我登記一下吧。
鄭常山一說話,其他原本還潛著水的行主自然都趕緊冒了出來,畢竟這新祿星除了之前短暫的兩次露面一直以來都很少和他們正面接觸,眼下頭一次下達工作安排倒顯得有些讓人在意了,而其中又以管理員之一的街道辦事處主任最為激動,語無倫次的樣子看的他一群同事們都有些替他難為情了。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因為上次一時失言嘴上得罪了自己的頂頭上司祿星,街道辦事處主任到現在都心有餘悸。接連好幾天在社區裡都沒心情組織大媽們跳廣場舞了,為了這事,他工作的居委會還和他談了談話,意思是這幾天大媽們沒有新舞練,心情都挺失落的,連小孫子的晚飯都不想做了就想著新的舞步,而當此刻終於能逮到機會能和鄭常山說上句話了,緊張的要死街道辦事處主任卻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個字,半天才發了一連串毫無意義的啊啊啊出來了。
【二百零九行----健身教練】:主任你真是太拼了233333心疼兩秒。
【三十八行---律師】:主任對祿星一定是真愛23333333心疼五秒。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祿星QAQ求原諒!!上次那事我真不是故意的!一定是我沒吃藥才沒從你別出心裁的網名裡發現您真實的身份!祿星!給我一次機會!我還有住在蓬萊鄉下的爸媽要養活!我還有六百五十年的房貸沒還完!!!我還想繼續為咱們的祿星司奉獻終身!求您!!!我不能失去我的工作!祿星!!!!
【祿星爸爸】我是你爸爸:→_→
祿星的脾氣還是和他上次出現時一樣的透著股詭異,街道辦事處主任心慌地等著祿星開口,其實已經做好了被祿星穿小鞋子然後被隨便踢到下九流行業裡再歷練個百來年的心理準備了。
可是最終這位據說脾氣並不是很好的前凶星卻沒有和他說太多的話,反而是挺奇怪地發了個表情符號就又一次消失在了群裡,而這一晚,當所有三百六十行的行主們下載並打開那份群檔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份蓋著三十三重天祿星司公章的正式紅頭文件。
《關於2016年度凡間行業職稱秩序進一步規範化平等化的五項章程》
①進一步完成對上九流行業官僚機構的淨化工作,對任何凡間貪腐違紀,影響行業規範化的單位以及個人進行撤銷職業資格永不錄用的處罰,打虎行動刻不容緩。
②對即將失傳的老舊職業的傳承推廣,對中國百年老企業的幫扶工作和控制傳統職業逐漸消失的速度是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
③對下九流行業所長期遭受的職業歧視此等社會現象予以關注,將職業所造成的社會地位落差縮小到可接受範圍內。
④高層各位星君要善於走進去,走到凡人中間去,各類職業不分高低貴賤,從基層做起,做身邊做起。
⑤任何公開及非公開場合都不允許辱駡祿星,如有違者,將被直接撤職留作查看並取消黨員資格。
街道辦事處主任:“………”
……
鄭常山在牡丹樓動手打了董晨君這事,到事情發生的一禮拜後還是傳到了他家老鄭的耳朵裡。
儘管魏芳耀和董晨君都因為各自的原因和那天在場的人打了招呼不准把這事說出去,可是這世上本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更何況Y市本就沒大到那兒去,這消息自然兜兜轉轉的還是被不該知道的人知道了。
老鄭身邊的張大秘是跟著他從基層上來十幾年的老下屬了,工作經驗豐富,辦事也仔細,自然平時也會多留心一些鄭市長這個向來就不省心的兒子,所以從別人那兒一知道這事,他就馬上跑回去告訴了老鄭。
而原本就因為早上開會時一些公事弄得不太舒心的鄭市長一聽說鄭常山又他媽在外頭給自己惹事了,不僅動手打了李書記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的小舅子,聽說還調戲了人家,氣的直接抬手就摔了桌上的一套紫砂壺,半響卻是撐著辦公桌面哭笑不得沖面前的張大秘開口訴苦道,
“這畜生是真的一天不讓我省心啊!虧我之前還真以為吃了點虧就改好了?!你說說老張,鬧出這種醜事來,我該怎麼和李明東那老王八開口道歉?總不能說我兒子腦子有問題才把他小舅子非禮了吧!這!這讓我這老臉往哪兒擱……”
脾氣暴躁的老鄭被鄭常山荒唐的言行氣得撓心撓肺,再一想到今天早上自己出門時他還在和自己裝模作樣便更覺得心頭惱火,而張大秘在邊上聽得也是打心眼裡的替老鄭感到尷尬,畢竟鄭大少爺這詭異的行事作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這還正是頭一次鬧出這種別出心裁的事端來。
可是既然他都在市長身邊工作那麼多年的了,也不能就這麼幹站著不出主意,所以當下張大秘就活絡了心思,先是往老鄭桌上那打公文上飛快地看了眼,接著腦子裡還真就想出了一個應對的主意來了。
“市長,要我說……讓常山繼續呆在市里的確是不大好,這一是他現在身體沒恢復好,老和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瞎胡鬧是真的傷身,二是李書記小舅子這次挨了打,難保不會再找常山麻煩,又惹出什麼事來……要不這次橋水鎮那事,咱們就讓常山也跟著小曹他們一起去處理吧?反正橋水鎮離Y市來回交通也不方便,常山去了那兒一時半會兒也肯定回不來,正好趁這次讓他收收心,別惹事了您說怎麼樣?”
張大秘這主意一說出來鄭駿就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他先是想直接回一句那小子哪有那個本事半天卻是沒張開嘴,因為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這老下屬話裡的第三層意思,這是明擺著給個理由讓他給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找個掛靠單位先上著班。
只不過這種丟人的事張大秘到底照顧著他的面子才沒有說出口,而這般想著,因為這次這事對鄭常山再次涼透了心的鄭駿卻是頭疼地揉了揉眉心,半響才氣哼哼地開口道,
“行,能扶貧就先把他弄去扶貧吧,半年內我不想看到這小子,最好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永遠別回來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完成QAQ手都麻了累嗚嗚嗚嗚
☆、第六章
鄭常山被他老子鄭駿發落到橋水鎮去扶貧的事,魏芳耀等一眾友人知道的時候已經是板上釘釘了。
董晨君原本還因為自己挨打這事覺得落了面子,一聽說這事自然幸災樂禍得不行,逢人便要說說自己姐夫有多大面子,能把老鄭那麼護短的人都給逼急了,親自動手收拾了鄭常山這個神經病。
鄭常山本人對此倒是沒什麼太大的反應,畢竟魏芳耀再怎麼和他描述那窮山惡水的地方有多無聊多貧瘠多不利於當代人類的生存,對於他這個曾經在神界死牢裡被關了整整三千年的瘋子來說好像都顯得有點微不足道。
加上橋水村目前的這個情況從某種程度來上還真和下半年祿星司的某項工作計畫有關,所以他答應下來的時候才會顯得那麼的乾脆俐落,而對於他的這種不上心的態度,魏芳耀還以為他是又和鄭駿賭氣了才答應去的,一時間急的本來就發量不多的腦袋頂都快謝乾淨了。
“我說你幹嘛和你爸較勁答應了啊,他讓你去可能開始只是為了嚇唬嚇唬你,你服個軟說句不想去以後好好改不就成了嗎?那個橋水鎮窮的去年都上央視新聞了,下面幾個縣連條好的路都沒有,本地人都走光了,剩下的都是些不肯出門工作的懶漢窮鬼和沒有勞動能力的老人孩子,這貧哪是說扶就能扶起來的?那些有經驗的老幹部去了那兒都得四五年回不來,你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去了那兒鐵定也要碰壁,況且現在你爸把你安排進扶貧辦,卻沒給你找任何人脈關係就丟了進去,你去了之後還不知道要被怎麼穿小鞋子呢……”
魏芳耀關心鄭常山,自然句句話都替他著想,鄭常山叼著煙地聽著自家小芳說話,可看眼皮耷拉,眼睛半眯的樣子顯然是沒聽進去一句,見狀魏芳耀有點鬱悶,知道他這個人平時就是這樣也有些沒轍,而鄭常山在似笑非笑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才緩緩開口吐了口煙道,
“不算什麼大事,去也就去了,市長他用心良苦,我再不領情那就真不是人了。到了那兒反正也沒人認識我,我政法大學出身,在機關工作三年現在下去搞扶貧按程式上來說也沒什麼不對,地方窮就窮吧,正好修身養性,難道你還操心我在那兒沒性/生活嗎……恩?”
這話說完,鄭常山就特別神經兮兮的低笑了起來,魏芳耀無言以對地看著這個神經病發病的模樣心裡還真的有些後悔自己剛剛那麼為他那麼著急了,畢竟按鄭常山吃人不吐骨頭的性格,那肯定是在任何事上都不會讓他自己吃上虧的,真要是惹上了他,說不定什麼都撈不著還得把自己給賠進去。
所以在心裡這麼一想,魏芳耀也覺得自己沒什麼好操心的了,他是再直白不過的性子,真心覺得自個哥們沒什麼大問題也就不繼續操心了,而邊上鄭常山見他徹底想開了的樣子,也歪著腦袋隨意地撣了撣自己的後頸關節,在發出一陣滲人的骨骼活動聲後,他舔了舔自己泛著白的下嘴唇若有所思地開口道,
“不過小芳,我不在市里了,我要你找的那個人你還是得替我找,不管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只要我一天沒死,你就幫我找下去。”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都說了多少遍了……”
對他一向就百依百順的魏芳耀自然滿口答應下了鄭常山的要求,油門一踩便一路開到市里的另一家出了名的湘菜酒樓外頭,接著又同鄭常山一塊進了裡面。
可等他們在身著刺繡旗袍的女服務員的帶領下一路上了酒樓第三層的包間時,原本就拄著個拐杖走的很慢的鄭常山卻忽然在經過走廊的當口停了下來。
“你怎麼了?”
走廊的牆上繪著連綿一片的除夕夜神明賜福人間的油彩牆繪,美輪美奐的正紅色和牆上雍容的人間美景將站在盡頭一動不動的鄭常山的身影襯得格外的枯朽和瘦削。
魏芳耀在前頭轉過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而臉色慘白的鄭常山則沉著臉半天不說話。
他灰白色的眼眸深處隱約有可怕的血絲浮現,但最終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像是幻覺一般的迅速出現又消失了,而感覺到自己死物一般的心臟像是再次恢復沉寂不再有一絲跳動,望著空無一人的走廊的鄭常山半響卻是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事又接著拄著拐杖和他往前面去了。
離去時,鄭常山的腳步似乎顯得愈發遲緩了,他泛著青筋的手掌依舊穩穩地撐著那根拐杖,可是在拐杖手柄處已經有了一絲不太明顯的裂痕,而待他們徹底離開三樓,走廊盡頭有個裡面正顯得格外熱鬧的宴客廳裡倒是忽然被上著急菜的服務員推了門,而與此同時,一個此時正坐在最邊角酒席桌上,帶著副細框眼鏡的男人也若有所思地朝外面已經空無一人的走廊看了一眼。
“誒,陳京墨,你看什麼呢……”
同一桌酒席上的男人好奇地開口問了一句,回過神來的陳京墨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說了句沒事,禮貌帶著點疏遠的樣子引得周圍幾個男男女女都意味不明地撇了撇嘴。
陳京墨讀書時便顯得斯文乾淨,這麼多年過去了身上那股書卷氣倒是一點沒減,一副細框眼睛架在高挺的鼻樑上,薄薄的嘴唇透著股沉默儒雅的味道。
他身上的那件襯衫瞧著普通,看不出什麼具體牌子卻被熨的平平整整的沒有一絲皺褶,可或許是因為生活規律注意飲食,他的身材長相都維持的很好,所以鬢角烏黑,瘦削高挑,面容整個人透出一種讓人敬畏的冷肅來,因此即使他一聲不吭地坐著,都顯得有那麼一絲與眾不同,而那個開頭和他搭話的男人見狀卻不太想買他的帳,因此在嘴角下撇地晃了晃自己面前的酒杯後,他還是半開玩笑半有些認真的開口道,
“呵,你這人果然還是這樣啊,都是老同學了,連句話都不願意好好和人說嗎?這麼多年這麼多次同學會了,也就這次姚素結婚了千請萬請的你才來了,可惜啊你當初雖然是個尖子生,現在還不是和咱們這些以前成績不怎麼樣的人一樣了嗎哈哈……”
這話說的相當的不禮貌,一桌酒席上的十幾個人都露出了有些尷尬的神情,只不過這話恰恰也說中了不少人的心理話,所以當下就有個長得略有些胖,染著劣質黃頭髮的女人也笑著開口附和道,
“誒,曹忠你這話不能這麼說,陳京墨以前家裡條件就不好,你還指望他能和姚素她老公劉公子那樣又是車子又是豪宅的嗎……要說姚素也是有福氣,長的漂亮又能找個這麼條件那麼好的丈夫……唉,所以說男人還得看有沒有本事,要那麼多花架子幹嘛是吧?”
“是啊,要說這人還是要有錢才能過的舒心,大夥都聽說了沒?前幾天市政府招標案,有個老家是咱們市的隱形富豪把橋水鎮下屬五個村的山頭都給競標下來了啊,這手筆怎麼著也要億萬身家吧……喂,陳京墨,你現在在哪兒工作呢?你說你得幹多少年才能有這麼多錢啊哈哈?”
這語帶嘲諷的話引得一群人都低聲地笑了起來,新郎新郎正在遠處挨個給親朋好友敬酒,他們就在這兒你一句我一句地盡情擠兌著這個叫陳京墨的男人,可無論他們怎麼說,這個陳京墨的表情倒都顯得那麼沉默,而恰好坐在陳京墨邊上的一個挽著頭髮的女人像是有些聽不下去地皺了皺眉,半響卻是慍怒地開口道,
“今天是姚素結婚,大夥那麼久沒見了何必說些這種話了,京墨這麼多年沒和大家見面了,都是同窗,咱們就不能……就不能……”
嘴裡話到底沒有說完,女人就結結巴巴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看上去比桌上的大部分同齡人都要老態些,看神情憔悴的樣子生活好像也不太如意,而見她開口,那前頭說話的女人當下就笑了起來,左右打量了一圈才扯著嗓子道,
“張雪,我前些日子可聽你們單位王主任說你老公那破廠子要倒了了啊?怎麼著!現在是兩口子日子過不下去了又盯上新的了嗎?哈哈這可不成啊,你可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呢,人陳京墨還沒結過婚呢這多委屈人家啊……”
這話一說出口張雪就慘白了臉,她又是憤怒又是難以置信地看著曾經的老同學,一時間竟不相信她會說出這麼難聽又侮辱人的話來,而從剛開始就一直沒說話的陳京墨此刻倒是意外地抬起頭看了那咋呼的女人一眼,可是就是這一眼,愣是把這原本還挺囂張的女人嚇得一下子什麼都不敢再說了。
她也沒法形容那是種什麼感覺,就是總覺得這看著好欺負的陳京墨不像自己想的那樣好惹,那陰森森的眼神看著她都後背發涼,猛地一看還以為是什麼吃人的野獸,而經過這一遭,酒席上的氣氛便也沒有剛才那麼熱鬧喧嘩了,一直到新娘姚素帶著自己的丈夫來給大夥兒敬酒時,所有人才重新恢復了一點方才的狀態來。
“謝謝大家今天能來!來來來,倒滿倒滿!都不許和我客氣知道嗎?”
新娘子的話讓大家一時間都笑了起來,畢竟她嫁了個優秀的丈夫,很多人心裡出於一點以後說不定能求她幫點忙的想法也得給她點面子,而等酒敬過一輪,終於輪到最邊上的陳京墨時,一直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沉默男人卻主動地站了起來,接著伸手倒了杯酒向新郎和新娘敬了一下。
“十年前的事,很感謝你,今天來沒帶什麼禮物,但希望你們新婚幸福,百年好合。”
低沉悅耳的嗓音聽上去很是舒服,陳京墨透過細框眼鏡的視線顯得那麼溫柔且誠懇,讓新娘姚素一時間有些愣住了,她一時間不太明白這個原本和她都沒說過幾句話的陳京墨這句分量相當重的感謝從何而來,而敬酒完的陳京墨卻沒有在這兒停留太久,只是在散席後留了一張名片給顯得有些茫然的張雪,接著便自行離開了酒店。
……
“陳先生,晚上吃的還習慣嗎?需要再去用一次餐嗎?”
坐在後座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自己的細框眼鏡,依然是一身襯衫長褲打扮的陳京墨此時肩上正蓋了件薄款針織衣,他的前頭正坐著司機和他的助理林橋,而聽到林橋和自己說話,他將平靜無波的視線稍微移了移,接著淡淡開口道,
“不用了。”
自家老闆的語氣聽上去感覺心情並不太好,林橋一時間有些緊張有些摸不准他這是怎麼了,儘管他其實已經在這位前高盛著名投行家的手底下幹了很多年,可是很多時候他還是不太能琢磨他的想法,不過想到自己今天晚上被交代的任務,林助理還是在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後緩緩地開口道,
“姚女士和劉先生的新婚禮物我已經幫您送出了,您剛剛提到的張雪女士家中的情況我會安排人去繼續落實,因為陳先生您說要出席您同學的婚禮,所以今晚李書記的酒局您沒有去,他表現的似乎不太高興。另外有關橋水鎮合作案的事到目前為止已經在您的安排下都進展起來了,下周前您就可以直接過去,您去那兒工作的這段時間的住處我已經安排好了,目前正在進行裝修後的有害氣體檢查,如果……”
“不用特意給我安排住處,就橋水鎮兩江路的那棟老屋子,我去那兒是工作,不是休假。”
又是一句直截了當的話,林橋無言以對地看聽著陳京墨命令一般的口吻最終只能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而眼見自己的助理終於不再喋喋不休了,陳京墨將擦拭乾淨的眼鏡重新帶上,半響卻是望著車窗不斷變換的城市夜景久久的靜默了下來。
此刻車內昏暗的燈光打在男人英俊的臉上,他的眼睛晦澀不明卻像是落滿了點點星光,可惜這樣的地位這樣的財富卻也從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他註定了的孤獨,而這般想著,若有所思的林橋望著後視鏡中陳京墨這幅沉默的模樣,心中卻一時間覺得自家老闆看似不好接近的外表下其實有顆挺溫情脈脈的心的。
——畢竟,能將一句別人壓根不當回事的話就當做半輩子恩情的人本身就是個挺缺少愛的人吧?
“陳先生,我覺得您也是時候該談場戀愛了。”
坐在前頭神情嚴肅的開口,儼然已經有了愛妻和自家小公主的林橋看上去就像是很是誠懇,聲音裡也頗有幾分為人長輩的操心起來,而聞言的陳京墨先生卻是背脊明顯僵硬了一下,而在保持著= =這樣的表情複雜看了他一眼後,半響他才通紅著耳朵冷冷地開口道,
“林橋,你要是不想幹了就趁早滾蛋。”
林橋:“…………”
作者有話要說:又爆字數了……求鼓勵啊求評論嗚嗚嗚QAQ
接下來就是鄭變態和陳嬌羞的鄉村愛情故事啦~大家期不期待啊哈哈哈~
☆、第七章
Y市橋水鎮前身叫做橋水鄉,自打五年前市政府將其從以農業為主的居民點更正為了以工商業為主的居民點後,這裡的鎮政府便徹底更名為橋水鎮鎮政府辦公室。
如今這座坐落在鵬遠路的三層小樓平時大概有四十個左右的編制工作人員在這兒上班,包括書記,人大,鄉長在內,同時還特別設立了一個四人的扶貧小組。這個扶貧小組主要針對的就是近十年來一直困擾著橋水鎮的下屬五個村的農村住戶貧困問題,而就在半個月前,橋水鎮扶貧辦公室倒是新來了個三十歲未到,履歷相當漂亮的年輕人。
新來的這個年輕人名字叫鄭常山,看簡歷說是Y市人,家裡看上去沒什麼背景的樣子,不然也不會把他往這種破地方塞,來這兒前鎮政府服務所的人直接就給他安排了個連衛生沒打掃好的小宿舍,他到了之後也沒表示出什麼不滿的情緒,當天領了些最簡單的生活用品就老老實實地住下了。
因為橋水鎮地方很小,鎮上商戶少周邊連個像樣的菜館都沒有,鄭常山來了這兒之後便一直吃的是單位食堂,每天一個素炒豆芽和白菜豆腐就是一頓午飯,晚上回去之後偶爾自己就用公共廚房下個面之類的,簡單清苦的仿佛過上了另一種世界的生活。
他的同事們平均年齡都要長上他許多,所以入職之後除了工作也沒什麼太多的話題可聊,結果他這還沒來幾天呢,就正好碰上一年一度的鎮政府居民收入狀況登記工作,需要扶貧辦的這些工作人員挨家挨戶的走訪落實居民的貧困情況、
而因為是剛來的新人,鄭常山自然攤上的也是最辛苦的活兒,不僅要幫同事整理近年來所有的檔案記錄,還要同部門另外一個也是剛參加工作四年沒到的同事楊斌把下屬五個村全部走訪了。
“你說說,你說說,怎麼什麼麻煩事都讓咱倆遇上了呢……哼,我看這曹主任就是偏袒關係戶,當我不知道那個王樂文是鄉長的什麼人嗎?平時什麼都不讓他幹,看他那死命巴結的樣我就來氣……”
開著鎮政府的破車就在一大片綠色的水稻田邊開過,此刻楊斌正語帶怨氣地和開著車的鄭常山念叨個不停。
恰逢最酷熱的大暑,車裡沒有裝空調所以顯得格外悶熱,楊斌一邊給自己用力抹汗一邊嘴裡還不停地聒噪著,而相比起他來,臉色始終泛著點白,穿了件淺色襯衫的鄭常山倒是連一滴汗都沒看見,只嘴角勾著一言不發地聽著他大談扶貧辦主任曹鑫茂的各種事蹟和那幾個貧困村的具體情況,偶爾才會根據自己的疑問提上一兩句問題。
扶貧辦主任曹鑫茂今年四十九歲了,自打八十年代考上公務員被分配到了橋水鎮工作後,他便一直沒得到過工作調動。多年壯志未酬,這曹主任肯定也不是什麼和和氣氣的領導,平時只要逮著機會,就要在辦公室裡大呼小叫地發表一通對楊斌和鄭常山這樣浮躁不懂事的下屬的指責。
楊斌這人氣性大,每天被這麼折騰肯定是心懷不滿,鄭常山倒是還好,什麼事都笑笑看上去倒是有些老實的過分了,而說到為什麼曹主任的扶貧工作一直開展不開來的問題,這一是因為精確扶貧工作本來就是個老大,年年人大都要提,可是到現在具體的落實還是個問題,二就是因為橋水鎮下面的這幾個村的村民實在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任憑他怎麼努力都無法將每年的人均收入水準拉高。
關於這個事情,楊斌這個在這兒已經工作了幾年的人也是一大通苦水,眼下有了鄭常山這個脾氣好又不多話的傾訴物件,他自然就一股腦的什麼都沒保留全給倒了出來。
“這幾個村啊,真是講起來我就頭大,都多少年的老問題了,任憑是上頭怎麼想法子都沒辦法解決他們的問題,總人數四百人不到的五個村子,有工作和具體收入只有不到十四人,其餘三百多人都是蹲在家裡一事無成的,一戶人家一年平均收入都不到兩千塊錢,這說窮啊是的確窮,可是明明依山傍水的地方,村子裡的年輕人人又有手有腳的,正常情況下哪裡會弄成這樣啊?其實就是懶骨頭,覺得靠著政府給他們的低保和幫扶措施想這麼什麼都不幹的過一輩子,我們也拿他們沒轍,一到每年挨家挨戶走訪的時候,這幾個村裡年輕的就帶著老母親和小孩沒皮沒臉地給你下跪磕頭說自己家沒錢要補助金……”
“這麼一直撥款也不是辦法吧,沒想過給他們找找工作途徑嗎?”
轉過一條有些顛簸的不太好走的小路,鄭常山眯著眼睛抽空問了這麼一句,儘管來之前他也試圖瞭解那幾個村子是怎麼個情況,可是他還是有些自己解不開的疑問,而聽了他這話,楊斌直接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開口道,
“找了啊,怎麼沒給他們找啊!為了讓他們能有自己的生計我們可沒少幫他們想辦法謀生,當時我們特意請了農技院的學生給他們上課科普知識,還買了種豬和樹苗教他們養殖和種植,可等我們一走,村裡的人就立馬把豬仔殺了吃掉了,山頭上種的樹他們也不想去澆水抓蟲,有的被活活旱死,有的就被有些調皮的孩子給折了,等來年咱們去問情況,他們就又開始哭窮訴苦說自己沒文化幹不好什麼的,你說說這人怎麼能這麼不要臉呢……”
楊斌的話讓鄭常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針對這五個村子的問題他作為管理著人間仕途的祿星一時間也不好下什麼結論,只不過按照正常的職業劃分,一個總人口超過三百的人口聚集地不可能出現這種大部分人都沒有分配到屬於自己的一隻飯碗的怪異情況,而楊斌同他聊著聊著,倒是忽然就轉到了另一個話題上面來了。
“不過這幾個村子接下來的情況也不一定,半個月前不是有個土大款把這附近的山頭都買下來了嗎?鎮政府就等著這人傻錢多的大老闆到時候能出點錢幫幫這鬼地方的人呢……也不知道這有錢人怎麼想的,這個山頭土質並不好,平時種些果蔬都困難,眼下都成了荒山,就是買下來又能幹什麼呢?搞房產的?可這位置這麼偏啊也不對啊……”
“這誰又知道呢……就是那邊那座山頭嗎?”
笑著漫不經心地回了楊斌,鄭常山說著抬起眼睛朝若隱若現的山頭隨口問了一句,楊斌聽他這話也順勢抬起了頭,而眼見那連成淺綠色一線的稻田後有一座有些高度的山頭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他挺不以為然地點點頭才接著開口道,
“對,就那個,連個名字都沒有廢山,能幹嘛?我要是有這個錢一定往Y市最繁華的地方買棟別墅,就是放著不住它也能升值不是?”
有關這個話題的討論到這裡就基本結束了,楊斌接下來就開始念叨自己多年沒變的收入和住房公積金的事了,鄭常山照例是似笑非笑地聽著,等車子開到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橋水鎮溪澗村的時候就在村口大概十幾米的找了個地方停下了,而在背著滿公事包檔進了那整個村大多數村民還住著大瓦房的村子後,原本還看上去很正常的鄭常山還沒走幾步就被幾隻村民散養在路上的鵝給弄得被迫停下了腳步。
“你怎麼了?”
楊斌見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鄭常山這瞬間陰沉下來的臉色是怎麼回事,而鄭常山在撇了眼堵在自己面前的這幾隻昂著脖子的大鵝時,半響才將眼睛緩緩地眯了起來,很不自然地地來了一句。
“沒什麼。”
這略帶掩飾意味的話讓楊斌一下子沒忍住笑了起來,一時間臉色都有些漲紅了,平時他老覺得鄭常山這人看著好說話但其實挺冷漠挺難接近的,但眼下看他被幾隻鵝就弄得表情難看的樣子他又覺得有些想笑了,只不過看鄭常山這個挺真實的反應他也猜到他應該是真心不喜歡這鵝的,所以當下楊斌就走上去仗義地趕走那幾隻鵝,接著含笑開口道,
“行了行了,村裡沒幾隻鵝的,別怕啊哈哈,那咱們就一人一邊,一下午把這事幹完吧,晚上要是還得趕回鎮上去呢,不能耽誤事……”
這般說著,楊斌便將包裡的公文拿出來些遞給了他,鄭常山抬手接過了,最終兩人便決定還是按村東和村西分別去走訪村民們落實今年的貧困情況,可等楊斌邁著步子走了,鄭常山獨自順著村子的一條路往前走的時候,他卻總覺得身後有什麼東西在故意地跟著他,而等他將泛著灰白色的眸子危險地轉向身後的方向時,卻只見一隻通體雪白的大鵝正執著地跟在他的後面,一看見他回過頭還拍拍翅膀張大了嘴。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鄭常山:“…………”
作者有話要說:鵝說:嘎嘎!鵝摔倒了!鵝要鄭變態親親才能起來!
陳嬌羞:……
☆、第八章
“姓名?”
“劉鳳仙。”
“張建國。”
“今年家裡的收入情況?”
“上個月賣了點米粉和白薯,大概四十塊錢。”
“今年你們兩夫妻仍然沒有穩定的工作嗎?”
“沒有……不敢到外面去,沒文化,也啥都不會。”
曲著腿坐在一張矮小的破板凳上,一下午已經走訪了小半個村子的鄭常山低著頭不時隨口問些簡單的問題,他手上的黑色尖頭鋼筆此時正落在紙上快速地書寫著什麼,墨蹟留下的地方只能看見一連串瀟灑的字跡。
在他的正對面,兩間破敗的瓦房前正歪坐著一對看上去不到四十歲,渾身都是稻草屑的夫妻倆,而顯然在鄭常山來到前他們應該就正在家裡紮著平時燒鍋需要用的稻草。
此刻這兩個溪澗村土生土長的村民正在用一種相似的木訥的神情快速而流利地回答著鄭常山的問題,對於這些問題其實他們已經得心應手,所以回答起來也沒什麼困難,畢竟就算是再沒讀過書,每年都要被問相同的問題也得讓這些村民有了一點經驗了。
而等問卷上需要調查的問題終於告一段落,臉上一直沒什麼表情的鄭常山便隨手將筆收進上衣口袋裡。
“行,基本上是問完了。”
鄭常山的話讓這對夫妻明顯松了口氣,他們倆臉上齊齊露出喜色,仿佛已經預見自己即將又一次得到政府補助金的解決。
可這一次鄭常山卻沒有和鎮政府往年的那些工作人員一樣問完就立馬隨隨便便的走人,反而在若有所思地擦了擦手指上的墨痕後抬起眼睛又沖他們開口道,
“你們不用太緊張,我這次來就是根據你們家的補助金申請來落實一下家裡的情況,剛剛那些問題只是基本的,我這邊還有些問題要問,你們做好準備了嗎?”
“……”
鄭常山的聲音帶著笑卻顯得怪怪的,雖然他說著讓兩夫妻不要緊張,可是他這眼神一看上去便讓人莫名的很有心理壓力,劉鳳仙張建國夫妻倆平時都住在村裡,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派頭的人,所以當下就臉色難看的低下頭囁嚅著不敢開口,好半天還是丈夫張建國硬是給自己壯了壯膽子,接著搓著手來了這麼一句。
“這位領導,咱們家裡是真的沒錢啊,都給上頭打了貧困證明的,我和婆娘都是沒有勞動能力的,除了幹些農活什麼都幹不了啊……要是政府不管我們,我們就只能餓死了,求中/央求/党給我們老百姓做主啊……”
張建國這話說的頗有些窮苦老百姓的架勢,可鄭常山一路走過來十家人有九家人是用這個句式哭窮的,眼下自然是連表情都沒變一下,張建國見他眯著眼睛不吭聲的樣子愈發有些害怕了,而見此情形的鄭常山只隨意地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上的稻草屑,往偏屋看了一眼才道,
“方便的話能讓我進屋裡看看嗎?”
“方便,方便。”
兩夫妻聞言一起開了口,鄭常山點點頭把散在地上的公事包之類地往板凳上一丟就進了那爛瓦房邊上的小廚房,等側著身進去看了眼之後,廚房牆壁上掛著的去年的廣告年曆和滿牆壁的灶台灰一瞬間都映進了他的眼底,而鄭常山倒是沒表現出什麼不適應的表情,直接邁進去朝張建國示意了一下,接著便伸手打開了他們放在裡面的碗櫥。
視線所及,碗櫥裡除了一些凡間的普通菜碗盆碟外什麼都沒有,兩口子昨天晚上剩下的剩菜還有半碗放在邊上,剩餘的就是些零散的筷子湯勺。
鄭常山眯著眼睛上下翻了幾遍都沒有發現本該決定著他們倆生計的飯碗,而這種情況,在之前他走訪的村民家庭中基本占到了百分之百,而心裡七上八下的張建國在邊上看著一時間還以為鄭常山這是在根據上頭的程式檢查他們平時的生活情況,可是最終鄭常山只若有所思地又在廚房裡轉悠了一圈,接著便什麼也沒有多說的將東西收了收直接離開了他們的家。
送他出來的時候張建國似乎還是想和鄭常山嘴裡套出點實在的東西,但鄭常山老皮笑肉不笑的搞得張建國也有點尷尬,鄭常山結束了他們家順路便去了隔壁的一戶獨居老人的家裡,而這位老人說起來還是這溪澗村十分特別的一個存在。
名字叫做張曉芬的老人今年六十五歲了,卻是這附近五個村莊裡少數擁有自己的一份生計且不申請補助金的人,對比起村裡很多遊手好閒的年輕人,張曉芬老人平時依靠去鎮裡給人納鞋底補貼家用,雖然錢不多,但老人家卻說完全不用靠國家來幫助自己。
這樣的老人家就是放到別處也不多見,而當鄭常山做完基本的調查提出要進她的廚房之類的地方看看便於登記家庭貧困情況時,老人雖然心裡有些疑問也點頭同意了。
等鄭常山抬腳走進那又暗又髒的小灶台的時候,他隨手打開那老式的雙開木頭鏤空碗櫥掃了一眼,而只這一眼,鄭常山便清楚地看到了在那油膩膩的碗櫥當中正擺著一隻以黑尾公雞,芭蕉和花組成的公雞碗。
自打進了這村子以來,這是鄭常山看見的頭一隻飯碗。這般想著他隨手將這公雞碗的碗底倒扣了過來,不出意外按照祿星辦的規定他立馬就看到了碗底刻著的兩個富有古意的小字‘釘屐’,可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兩個字的瞬間他竟覺得有些陌生,半天也沒想起來這釘屐究竟是三百六十行裡排名多少的行主,而恰在這時,站在廚房外頭正拿著幾雙繡花鞋底曬在窗臺上的張曉芬老人帶著些歎息的自言自語聲也傳了進來。
“明明就有村裡祖傳的好手藝在,卻一個個寧可求別人施捨也不願自己自食其力,老祖宗在天之靈都該哭死了……唉,這到底該怎麼辦喲……”
……
從張曉芬老人家的院子出來順道出了兩邊的矮牆,鄭常山還沒來得及走兩步便感覺到自己後頭又有什麼熟悉的感覺在跟著他,臉色瞬間一沉,鄭常山往前快走了兩步可那東西還跟著,而他一回頭便看到那只一整個下午都跟在他後面的鵝居然真的還在。
“滾不滾。”
“嘎嘎。”
“滾!”
“嘎嘎嘎。”
“(o#゜ 曲゜)o”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溪澗一共七十三口人,楊斌去的是村東,鄭常山則應該往村西頭來。原本按照計畫他是應該先簡單地瞭解一下村民家中飯碗分佈的情況再進一步落實關於本地為何無業遊民如此眾多的問題的。
可是千算萬算,咱們的祿星爸爸都沒想到自己才剛一進村,就立馬被一隻莫名其妙的鵝盯上了。
鄭常山從前在星河邊上時便不喜歡這些長著尖嘴的東西,鵲橋上的喜鵲們看著美麗討喜卻十分地愛啄人。
他還是顆幼星時便每每被嚇得無處躲藏,那時他的身邊都有廉貞會替他驅趕掉那些該死的喜鵲,也是從那時起,貪狼才知道自己的不遠處還有著那樣一顆隨他一起出生的副星。
可如今那麼多年也過去了,不管曾經的他是怎樣血染雙手,殺人成性的魔星,如今的他又是怎樣陰冷狠毒的性格,他依舊十分討厭也完全不想靠近像鵝這種活該被宰了做成老鵝湯的東西,可他的心情顯然這只鵝並不能準確瞭解……
因為無論接下來鄭常山走到哪裡,這只鵝都不依不饒地跟著他,從村東走到村西,就算是鄭常山再怎麼驅趕都無法將這只鵝都趕走,甚至當鄭常山結束一家住戶的走訪準備往下一家去,一出來依舊能看到這只鵝在矮矮的土牆後面執著地等著他,而等他兩個小時後他終於遇上從另一頭過來的楊斌時,就快要辣手摧鵝的鄭常山總算知道這只該死的鵝是從哪裡來的了。
“我剛剛都問了村裡人了,這些鵝在這兒滿村頭亂跑啊原來是這麼回事……聽說是半個月前,有個沒透露名字的大老闆特意帶著手下人來村裡交到村民手上養的。”
“當時這有錢老闆說這鵝是外國品種的進口鵝,因為特別難養,所以現在要找人幫忙,只要養活一隻就給一萬,養死了也不讓大夥賠錢。好吃懶做慣了的村民們一聽都覺得這好事哪裡找啊,就好多人家都爭先恐後地領了這種鵝,那會兒有的人是覺得既然不用賠錢我就領一隻殺了隨便吃吃算了,有的人呢倒是真的惦記那一萬塊錢……”
“可是誰知道啊,這鵝進不進口是不知道,倒是比起一般雞鴨甚至是野生鳥類還要霸道機靈不少,村裡幾個男人都未必抓的住他,想吃他比登天還難,所以沒辦法現在大家就還養著這些鵝呢,沒事就放到山上去,為了那還沒見到影子的一萬塊錢那也得先拼命是不是……你說說這些人是不是瞎折騰哈哈哈……這老闆也是傻哈哈找什麼實驗村不好找到這兒來……”
楊斌這般說著,一直在樂個不停,他是覺得這事本身挺有意思的,所以才來和鄭常山分享一下。
可鄭常山聽了倒是難得地抬起眼睛看了不遠處的那只鵝一眼,半響才眯著眼睛漫不經心地來了一句道,
“是挺有意思的,不過那大老闆可不傻,這麼一折騰,這些本來不樂意出去幹活的村民也算是開始在村裡正經養鵝了,相比起你們之前幹了快十年卻沒什麼成效的扶貧計畫,他這麼直截了當地用金錢當誘餌確實也挺有用不是嗎?”
“誒!等等!是啊……我怎麼……我怎麼沒想到……”
猛地一拍腿露出驚愕的表情,楊斌被鄭常山這麼一說倒是瞬間就反應過來了,他開始也沒想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但這麼一細想還真就是鄭常山這麼說的回事,而鄭常山見他這幅被嚇到的模樣,灰白色的眸子裡隱約有些閃爍的情緒,可是有關於這個不知名的有錢人對溪澗村所做的一切的其他深意,他卻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了。
養死了鵝並不用賠錢這句話到底只是那狡詐的商人對村民們的口頭承諾,在重視契約關係的商人面前這些連基本的法律常識的村民顯然十分弱勢。
剛剛在村子裡走訪時,他已經不算意外地發現大多數村民都一二三四五有的都不認識,而一旦面臨合約方面的問責,那麼某些並沒有認真養這些鵝造成其死亡的村民們就可能要承擔和他們收入完全不一致的賠償。
只不過如今他還沒有確定為什麼在這個村子裡會發生大量的飯碗消失事件,所以就算是不想管這檔子閒事他也得弄清楚這隱藏在幕後的人到底想幹什麼,而想到這兒,原本還臉色不太對勁的鄭常山卻是忽然朝面前表情茫然的楊斌露出了一個讓他瞬間毛骨悚然的笑。
“斌斌,能請你幫我個忙嗎?”
楊斌:“………………”
……
半個小時後,楊斌和鄭常山開著車走在鎮上的路上。
他們兩個坐在車的前座,而一隻昂著頭的大白鵝正雄赳赳氣昂昂地蹲在車的後座。
楊斌:“養肥了鵝拿到那一萬!必須平分!今天是我掏錢的!聽見了沒有!”
鄭常山:“好的,乖,我們不要嚇到翠花。”
翠花:“嘎嘎。”
作者有話要說:翠花說,西皮成不成,就看我啦嘎嘎!
☆、第九章
鄭常山自打帶了只那只據說能換回一萬的鵝回去,他原本平靜的獨居生活便被徹底打破。
每天被鵝叫聲弄醒的感覺實在是糟糕的很,更何況這只鵝發起瘋大喊大叫的聲音簡直堪比一百個正在說曹主任壞話的楊斌。
對次,同鄭常山住在一個公家宿舍樓裡頭的人已經表達了嚴重的不滿,鄭常山開始還勉強裝出一副正常人的樣子應付了幾次,後來就直接從廚房裡拿了菜刀笑著讓對這只鵝有任何意見的人自行解決了他。
這麼一搞,也沒什麼人敢上門來找他提意見了,鄭常山每天自己吃什麼也給這鵝喂什麼,卻愣是把它養的比一般的鵝要高壯了一圈。
……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為什麼祿星的頭像變成了一隻鵝???我看錯了嗎?
【三百三十一行—養雞場廠長】:主任你沒看錯,我用雞的名義發誓,那就是一隻鵝233333333333
【三百三十行---肉鵝加/工廠加/我/扣/扣12736229】:你們不知道了吧,那就是祿星養的鵝啦~前幾天他還私聊我問我該怎麼養鵝呢哈哈~好開心嘿嘿~
【三百三十四行----武漢鴨脖店主】:啊!那祿星為什麼不養鴨子呢!鴨子也很可愛啊!
……
三百六十行工作群內的行主們針對鄭常山家的翠花展開了一段討論,對此尚且一無所知的鄭常山倒是在同另一位群內的行主進行私下的溝通,只不過這次他倒不是在詢問自己該怎麼養鵝的事情,而是將上一次他在溪澗村所見到的異常情況仔細地描述了出來。
【六十七行---原始檔案管理員】:
什麼?祿星您的意思是說,除了您看到的那只公雞碗,這個村子其他所有人的家裡都沒有自己的飯碗?可是不對啊,我剛剛已經調了那個地方的歷史檔案。因為本身涉及地方性傳統職業傳承,這個村子的飯碗基本上都是祖上傳下來,一代人傳給下一代的啊,像這樣祖傳的飯碗,明明根本就不可能面臨被我們這些正式單位回收的情況啊……
【祿星爸爸】我是你爸爸:
所以說這些飯碗根本沒有被我們這方面回收是嗎?
【六十七行—原始檔案管理員】:
是的,祖傳的老手藝飯碗我們祿星司是收不走的,所以這個村子裡的人的飯碗不出意外應該是被什麼其他人給偷走了。話說祿星,那個公雞碗底下寫的是哪兩個字啊,這樣咱們也能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找找那位行主……
【祿星爸爸】我是你爸爸:
哦,叫釘屐。
這句話發出去半天之後,原始檔案管理員都沒有再給鄭常山回話,鄭常山以為他是暫時去去忙工作了,便自顧自地去做了頓午飯又嫌惡地給蹲在陽臺上吹風的翠花拌了點菜湯飯,等回到裡屋的時候,原始檔案管理員的消息也發了過來,而鄭常山一看到那滿螢幕的話,半響卻是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
“哦?叛逃行主?”
……
橋水鎮的早晨,露水打在老式的陽臺窗戶上。
嫩綠色的芽從木頭窗框上長出來,早起的陳京墨將細框眼鏡戴好走到陽臺便發現樓底下的早點攤也一併開了張。
油條包子炸麻臍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透出股小鎮上住戶的樸實,講著本地話在給自己買早點的橋水鎮上人說話就喜歡帶上點翹舌音,聽上去嗲嗲的倒也十足親切。
陳京墨自打住過來之後從來沒有吃過本地的早點,然而曾經這樣的生活便充斥于他的少年時代,只不過自從那件事發生他離開這個小鎮後他便再沒有回來過。
無論是多麼冷漠的人都會有思鄉的情緒,所以此刻這麼看著他的心裡也難免地有了一絲意動,可恰在他若有所思地想著以前的事時,一道熟悉的聲音也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
“陳先生,今早的股價。還有,開會的時間到了。”
身後的座機裡傳出林橋四平八穩的聲音,陳京墨聞言嗯了一聲轉身走回屋子裡又順手打開了自己的手提電腦。
他的桌上擺著一個已經撕去標籤的小藥瓶和一杯水,在坐下來之後他便首先擰開藥瓶快速地吃了快一把的藥。
有關於這樣的遠端會議,他每週週一都要準時進行,畢竟光是在北京和紐約兩處就有至少六百人在為他而工作等候他的指示。
“恩,陳先生,所以目前定下的計畫就是這樣,關於溪澗村荒山的物質鑒定報告我們會在十五天內聯繫專人完成,村裡那些常住人口的安置現在依舊在按照您之前制定的方案在做,我們同村政府方面簽署的養殖合同會根據之後的具體情況來給出不同的應對方案,但是可以保證的是,最終他們的就業情況達都將達成我們預期的目標……”
電腦那頭的在京負責人彭思淼正在同陳京墨彙報著近一個月來的一些總的工作情況,陳京墨因為一部分沒完成的工作一直沒有親自去到溪澗村,所以有些事還是需要下屬來匯總報告,只不過時隔一個多月這麼一聽,陳京墨似乎也不想再聽到這些長篇大論卻顯得言之無物的報告了,所以當下他就面無表情地抿了抿唇,接著手指在桌上扣了扣才開口道,
“說重點吧,那些鵝都長的怎麼樣了?”
“…………”
那頭的彭思淼面露尷尬,結巴半天還是顯得有些緊張地從自己的助理手裡拿出了一份報告,儘管他已經為今天的彙報工作準備了許久,可是被自家大老闆這麼臨時發難他還是有些背後發毛。
所幸他也沒耽誤太長時間就找到了那份被壓在下面的溪澗村萊茵鵝養殖報告,而在咳嗽了一聲攤開後,彭思淼對著夾在裡頭的那張鵝的特寫照片愣了一下,接著表情一言難盡地開口道,
“呃,這批從德國進口的萊茵鵝目前的總體長勢是不太理想,村民們閑賦太久又不太懂養殖知識,所以普遍養的都不太好,不過有一隻鵝倒是在短短的一個月間就長到了……八斤……恩,它的名字叫鄭翠花……”
“鄭翠花?”聞言的陳京墨下意識地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眼中平靜無波。“是養鵝的那個女孩的名字嗎?”
彭思淼:“不,是那只鵝的名字。”
陳京墨:“………………”
作者有話要說:陳嬌羞:鄭翠花,你已經成功吸引我的注意了!
鄭變態:那我呢!我呢!
☆、第十章
兩天后的週末,鄭常山又獨自去了趟溪澗村。
這次他不是因為鎮政府公事去的自然就沒有公家車開,所以最終只能和一群本地居民一起擠上了鎮子上的農公車。
幾天前他和原始檔案管理員的那番交談最終還是給他帶來了一點發現,而這位對祿星司一眾人等都瞭若指掌的行主也老老實實地將自己所知道的一併都告訴了鄭常山。
【六十七行—原始檔案管理員】:
稟告祿星爸爸,叛逃行主呢其實指的就是那些從咱們祿星司已經失去從業資格並主動逃出人間仕途的行主們。因為咱們單位早些年一直有個強制性的規定,如果一個職業本身從事的人數少於一百人,那麼這個行業的行主就會失去在祿星司工作的身份,並被取消其行業資格。這對很多行主個人來說肯定是很難接受的呀,對於那些正逐漸失去傳承的職業們更是不公平的,所以二百多年前,行主僧苦練第一個叛逃出祿星司並夥同一眾傳統職業表示不會再承認自己是三百六十行的一員……因此即使是在五十年前這項規定已經就已經被神大第827次代表大會上正式投票取消了,但是他們到如今也不肯回來歸位,而現在這些行主們也依舊被叫做叛逃行主也不歸咱們管了……
【祿星爸爸】我是你爸爸:
哦,所以當初那腦殘規定誰提出來的?
【六十七行---原始檔案管理員】:
_(:з)∠)_回爸爸,天鴻星官長孫氏
【祿星爸爸】我是你爸爸:
身上有狐臭的那個長孫氏?
【六十七行—原始檔案管理員】:
我親愛的祿星爸爸雖然我真的很想當做什麼也沒看見!!但是我還是要大聲地回答您……的確就是那個有狐臭的傻叉長孫氏!!!!就是他!!!就是他!!!
聽原始檔案管理員這激動的口氣鄭常山也能能猜到當初這事究竟弄得是有多不靠譜。
如今過去神界那些官僚主義分子搞出來的爛攤子都砸他手裡了,那就算是他再不想管也得出手管管這破事。
現在找上門去揍那個偷了幾隻碗的叛逃行主對咱們偶像包袱很重的祿星爸爸來說明顯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的。
然而事情還是要解決,放任那位叛逃行主一直這麼在這人間仕途外徘徊也不是辦法,所以當下鄭常山這一直不怎麼正常的腦子裡就想出了一個不出意外能把祿星司三清辦所有同事都弄懵逼了的想法。
【祿星爸爸】我是你爸爸:
以前嫌待遇不好不幹了,那咱們現在就回聘吧。這事回頭我來和上頭打報告,有幾個就儘量重新找回來幾個,放在外面也是社會不安定因素。
鄭常山的語氣聽上去完全不像是在商量而是通知,無言以對的原始檔案管理員開始很想告訴他這事上頭的領導們未必會同意,但是鄭常山當晚就一個報告打上去並附送了他本人的一份親筆書信。
前凶星大人一出馬那上頭肯定也是不敢怠慢的,畢竟他現在雖然具體職位不高但論輩分卻是一等一的高的,所以當晚他的報告就被往三十三重天上送了,而等到一天之後的晚上,加了班回去的鄭常山剛一入睡便被當初那位保釋他出獄的老星君給托夢了。
“你有沒有禮貌?托夢都不知道先敲個門嗎?”
老星君:“…………”
隔一段時間見面貪狼星果然還是和老星君當初見的他的時候一樣神經病,被他虐得都習以為常的老星君努力地保持著有涵養的微笑,最終還是效率把上頭已經同意他回聘那些叛逃行主的事情給告訴了他。
彼時的鄭常山漫不經心地仰靠在夢境與現實的邊緣,因為恢復了原身,所以一頭黑色長髮就那麼一路蜿蜒到了地上,他邪氣慘白的面容顯得頹廢而失真,蛇類般陰冷的眼睛裡也不知道具體在望向何處,而見他這幅原身神魂一日不如一日的樣子,談完公事到底那老星君猶豫了一下還是緩緩走上前一步沖鄭常山開口道,
“祿星您這段時日辛苦,上頭對您的工作態度也多有褒獎,所以我在此也向您偷偷傳個話……”
——“廉貞星此刻正離您不遠,只要彼此有緣定不日定可以相見。”
……
暑氣悶熱的車內,各種農副產品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顯得格外難聞。翠花被放在鄭常山腳邊的一個籠子裡,梗著脖子神氣活現的樣子一看上去就和一般的家禽有些不同。
周圍的一圈老鄉們很多都還沒見過這麼肥的大鵝,紛紛探出頭來問鄭常山是多少錢一斤買的,是不是準備給自己媳婦補身的。
而鄭常山對此倒是一律表現的從容,收斂起滿身爪牙的樣子除了長相看上去依舊不太像個正派人之外問題也不大了,甚至沒幾句話就和這幾個車上的本地老年人有些語氣熟稔地聊了起來。
“鎮上工作的公務員啊?哎喲這飯碗可不錯,給公家幹活的就是好啊……要說怎麼說現在和以前是不同了啊,以前是有門手藝就是鐵飯碗不怕餓死了,現在啊還是得讀書識字有知識才能有出頭之日……”
車上有個大媽這般打趣著開口,看話裡的意思是有些羡慕鄭常山這樣的穩定工作,而大巴車後頭有個鬍子拉擦的老爺子聽完這話卻明顯不太高興地哼了一聲,接著扯著嗓子大聲反駁道,
“盡胡說八道,老手藝怎麼就不行了啊!晚清那時候橋水鄉溪澗村可是響噹噹的富貴地呢!聽我爹在世時候說,那會兒可是連宮裡的貴人們都要找咱們本地的老師傅上京城去量那腳的尺碼,一雙老師傅親手的的溪澗木屐更是賣到了天價……”
“呸!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整天就聽你瞎編,誰知道究竟是真是假?我可從來沒聽說溪澗村的人做什麼木屐,真要是會做,幹嘛現在都在家混吃等死的?”
“你還別不信,現在那荒山上頭還有那溪澗釘屐郎祠堂呢!就是沒香火供奉了才變成現在這樣的,溪澗村人連自己的手藝丟了!真是給老祖宗蒙羞……”
大媽和老大爺之間的對話一直維持到了下車,鄭常山聽他們這麼你一言我一語著,灰白色的眸子中卻隱約有些異樣的情緒在浮動,只是那老大爺除了聽自家父輩說的一些東西本身也只對那段存在於過去的故事瞭解不深,所以鄭常山就算是再想聽到更多的也顯得有些難了。
不過有關於那個鄭常山連名字都沒聽過的釘屐行主,他倒是也在原始檔案管理員緊接著給自己發來的詳細資料中看到了這位元已經叛逃出三百六十行的前行主的生平。
釘屐郎,是曾經存在于中國傳統三百六十行中的一位行主。
而屐,則是中國古代很早就產生的一種木制鞋。
明清時期,南方地區的仕宦和下層民眾普遍都喜歡穿這類木屐,而每當落雨時木屐打在麻石街上,踢踢踏踏,就是這老城別樣的風情。
因為賣木屐一行,除了有固定的商鋪之外,還有不少中老年的匠人把做好的木屐挑到街上叫賣,他們通常一邊走一邊叫賣著‘賣屐,有好生俏的木屐賣’所以自此便得名,釘屐郎。
張曉芬老人的飯碗上寫著釘屐二字,這說明她就是這釘屐一行的傳人,而看她平時那副善於縫補的樣子結果顯然就八九不離十了,只不過如果真像鄭常山所知道的那樣釘屐郎的確是一個叛逃行主的話,那麼溪澗村村民祖傳的飯碗為什麼會丟失就顯得不言而喻了。
……
“誒,小鄭,這小白鵝真放在我這兒啊?不過你怎麼忽然想到要上山了啊,那山今天上午還有城裡那個公司的人上去了呢,你可當心點別撞見他們,他們平時不太允許我們上山的……”
到了溪澗村之後,上次他走訪過的張曉芬老人今天恰好就在家中,鄭常山把翠花拎過來並打算暫時寄存在這兒時,老人看上去則明顯有些驚訝。
對此,鄭常山只開口簡單地表示自己一定會注意的便背著個當地人家經常用的竹簍子自行離開了溪澗村往那背靠在村子後面的荒山走了過去,而等他順著一片明顯已經枯敗折損的果樹林走出來後,緊接著他便沿著那並不太好走的山路上去直接沖著那荒山頂上走了。
兩邊山路上在這個季節生長著各種野草野花,或許也正如楊斌當初說的那樣,這荒山的確是除了正常植被長不好其他什麼東西都能長的遍地都是,像有一種花朵點穗狀雪青色的野花就長的非常茂盛,綿延開整個山道也沒留什麼空隙,但凡是有土壤的地方都能看得見。
“銅草?”
嘴裡緩緩念出屬於這野花的名字,山底下的村民們或許並不能認出這世代生長在這裡的野花叫什麼名字,但是鄭常山這個本科就就讀於西北某農業大學的人倒是恰好就認識這東西。
嘴角下意識地勾起彎腰就摘了朵這野花,鄭常山把玩著雪青色的花穗一時間倒是真有些好奇起那弄出養鵝這事和買下這山頭的有錢人究竟是不是一個人了。
只不過還沒等他繼續往上面走兩步,一行匆忙正往山下趕的人倒是忽然就出現在了鄭常山面前,而一見到背著個竹簍子看上去和本地人有些相似的鄭常山,這些雖然穿著襯衫西褲卻個個面容慘白的人,打頭的那個中年男人揮舞著雙手大喊著就跑了過來。
“老鄉!老鄉!快幫忙報個警!山上出事了!我們老闆在山頂上不見了!麻煩幫幫忙啊!”
☆、第十一章
春雨喂,煙花黃。
日頭很大的正午,烏髮灰衣的青年正快步走在京城中一條新鋪的石板路上。
他的背上跨著個小貨郎們慣用的竹簍子,腰上則用牛筋繩別著各種如卷尺,矬子之類的工具。
因為很曬他一路過來臉色都熱的漲紅,此刻鴉色的長髮被煙青色的發帶系著垂在腦袋後面一晃一晃地卻顯得格外活潑。
他被汗水浸透的衣角透著絲狼狽,可青年的嘴裡卻還時不時哼著家鄉的小調,而隔著這一面矮牆,帶著副圓片眼鏡,著一身煙灰色馬褂的英俊男人皺緊著眉頭剛從一片青磚紅瓦的屋簷下走出來,一眼便看到了那青年模樣的小貨郎正挎著個小簍子從不遠處向他跑過來。
“先生先生,要買雙木屐嗎?雨天路滑,有雙木屐可好走不少哩!都是手作的木屐,又舒適又合腳,讓我來替你量量好生不好?”
操著南方口音的小貨郎笑著開了口,軟綿綿的話語好似街邊嬸娘賣的米酒一般甜糯,他兩頰的酒窩一陷下去便顯得格外的討喜,而說話間這小貨郎已經手腳麻利地從自己的背簍裡拿出了好幾雙串在一串細絞著麻繩上的木屐。
“今天都賣出去幾雙了?”
說話的男人在望了眼那落滿灰塵顯然之前並未有賣出幾雙木屐後眼神並沒有明顯變化,而聽他這麼一講,那年輕的小貨郎也是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半響才摸著自己腦袋笑嘻嘻地回答道,
“唉,今天到這會兒可一雙都麼得賣出去。京裡面不比南方鄉下,老爺先生們不愛穿木頭樁樁做的鞋子,嫌咯腳。太太小姐們為了漂亮也要穿絲綢鞋子,總嫌這木屐樣式不夠精緻……”
小貨郎的語氣聽上去有些鬱悶,來京城的這些日子讓他嘗盡了被他人譏諷嘲笑的滋味,這對尚還年輕的他來說顯然有些過於沉重了。
而聽他這麼說,這灰衣男子也是若有所思地低頭擦了擦自己的圓片眼鏡,在將些許的灰塵一點點從鏡面上細緻地擦拭乾淨後,這看上去顯得頗為清俊冷肅的男子緩緩開口道,
“你這木料打磨的好,鞋面光滑並不會咯腳,雨季穿綢鞋布鞋很容易弄髒鞋面,你挑些下雨天的時候自己多穿著雙木屐出來,別人看著方便好用肯定就會買的……”
這男人的主意一說出口便讓那小貨郎驚得瞪大了眼睛,前些日子他在京城裡足足遊蕩了三個月,每每想著要挑好太陽的時候出來路上行人才多,卻也忘了這木屐恰恰是雨天才真正為人所需要的道理。
“先生說的對!先生說的極對!我怎會沒想到這層呢!唉我這蠢材!我這蠢材!”
小貨郎懊惱地用手掌在腦袋上拍了拍,見狀的灰衣男人也沒回答,只神情淡漠地伸手從他的背簍裡拎出了雙木屐。
小貨郎見狀一愣,低頭看了眼這男子腳上一看就極貴重的綢緞靴子一時間都有些羞愧地不敢開口。
畢竟他也知道看這男子的打扮怎麼著也不會瞧上他家這樣的木屐,而那灰衣的男人卻是極平和地隔著那圓片眼鏡沖他綻開了個好似園中山茶一般寧靜的笑,接著放緩口氣開口道,
“幫我拿一雙吧,這麼好的木屐總得有眼光的人才能買到,你都賣多少錢一雙?”
“啊,兩個銅板……不,要不我送您吧!先生您想要多少雙都可以!真的真的!”
小貨郎手忙腳亂地作勢要抽出油紙和麻繩替著灰衣男人將木屐包起來,男人極緩地搖搖手趕忙伸手攔了他,蒼白卻顯得格外骨節細膩的手掌卻是往自己的衣袖裡準備掏些散銀。
可他的手往兜裡這麼一摸,竟碰到了些出乎他意料的東西,而等這灰衣男人略帶疑惑地低頭一看,便見自己的掌心正抓著一把各色的信用卡和一打百元大鈔。
“……”
臉上瞬間浮現出怪異的神情,原本正完全沉浸在這逼真夢境中的男人像是一瞬間被什麼打醒了一般猛地抬起了頭。
可伴隨著他突兀的動作,他面前還淺笑著的小貨郎和天青色的石板路卻是像被擊碎的鏡子一樣化為片片銀色的碎片,而與此同時,他的耳朵裡也傳來了一陣雜亂嘈雜的呼喊聲。
……
“怎麼辦!陳先生摔下去了!這裡這麼高的地方天呐……快!大家快報警救人!找急救隊!!快啊!!”
腦海裡緩緩傳來離自己仿佛很遙遠的高地上依稀傳來這樣驚慌失措的對話聲,陳京墨渾身劇痛地蜷縮在一處矮崖的最底層,傷痕累累的臉上被枯葉和野草覆蓋著看上去也和一具屍體無異了。
他的耳朵裡是一陣連續性的耳鳴,眼鏡丟失所以視線有些模糊,而他的整個下半身也因為從上方塌陷墜落時造成的劇烈撞擊而毫無知覺。
二十分鐘前,他在隨下屬和勘測這片荒山時意外碰上了山體小幅度塌陷。
幾名工作人員站立的地方就是塌陷帶,陳京墨在將一位隨行的女性工作人員推開後便整個人掉落在了山體的最下方的密林裡。
因為整體坡度太大,加上野生植被過於密集,他掉下來的位置並不好確定,所以自然也沒有人敢貿貿然地下來救他,而現在可以確定的是,那些因為他的遇險而急瘋了的下屬們肯定正匆匆忙忙地趕下山去尋找當地人幫忙解救。
在這種相對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剛蘇醒過來的陳京墨倒也沒有太過驚慌,只用顫抖的手指緩慢地摸了摸自己的褲袋。
在確認手機螢幕已經碎裂而自己距離他墜落的山崖至少有二十米左右的距離後,他先是緩緩地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道的氣息並有些感激自己能僥倖活下來,而緊接著不自覺皺緊著眉頭的陳先生心裡忽然就有點生起自己那些下屬們的悶氣來。
雖然知道自己的那幫下屬們肯定是去找人救自己了,但是在這種緊要關頭下居然真的沒一個人願意下來找自己還是讓敏感多疑的陳京墨有點不舒服。
他心想著自己平時的企業管理是否太過嚴格所以讓他不夠得人心,不然也不會有這種明擺著救了他就可以得到他青眼相看的好機會也沒有人願意抓緊。
這麼一想,咱們一向玻璃心,還有點愛記仇的陳先生就越發地臉色難看了,半響在掙扎著從枯樹從裡翻了個身後,他痛得面部抽痛地低低發出了一聲挫敗的歎氣。
多年商業老總身份的他一直並不十分熱衷於戶外鍛煉,平時出行大多有高級代步工具,偶爾進行所謂的鍛煉也就是在高爾夫場裡同一眾大腹便便的老闆們揮灑幾滴汗水走走形式。
眼下遭了難了,自打發跡後便再沒吃過一點苦的陳京墨看著自己狼狽地被困在這兒等著人來救他的樣子便覺得心裡發堵,但很快,陳京墨便發現更倒楣的事情在他身上發生了。
山雨來的突然,先是淅淅瀝瀝地下很快便逐漸下大了,陳京墨的兩隻手都痛的舉不起來。
下半身的疼痛也讓他完全無法站立起來躲雨,所以他只能就這麼僵硬地躺在枯草間眼看著雨滴大顆大顆地砸在他的臉上。
而感受到自己的眼眶一陣熟悉的刺痛,陳京墨半響卻是吃力地拖過一片枯樹葉,接著把它們都給散亂地蓋在了自己的發紅的眼睛上。
他的眼睛因為人為原因受過很嚴重的傷,在經過漫長的治療後雖然並沒有完全失明卻還是留下了非常嚴重的視力障礙後遺症。
儘管他如今配了高度數的眼鏡整天帶著,但是日常的工作還是會受到影響。而最關鍵的是,只要外界對他的眼睛有一點點不舒服的干擾,陳京墨的眼睛就會陷入短暫性地失明,他的私人醫生甚至明確地告訴過他,他眼睛的這種問題無關生理,完全就是他自己心理方面問題。
這般想著,臉色被雨水浸濕的陳京墨露出點慘白而茫然的神情,他已經感覺到自己面前的景物在逐漸模糊失真,而在這種情況下對於自身生命的未知也讓他的表情變得越來越難看。
他腦子裡開始不斷地回想著許多年前的某個晚上發生的那件事,哭泣哀求的女人,滿地的鮮血,朝他的眼睛刺過來的刀子。
這讓這個一直以來面臨投資風險和商業難題都不曾變色的男人有了些許多年都未在人前顯露出來的脆弱,而就在這夜色與雨水逐漸變濃的時候,陳京墨忽然聽到在自己的上方有個陰冷中帶著些喘氣的男人的聲音傳了過來。
“是有人在下面對嗎?”
這個聲音對陳京墨來說顯得格外的陌生,陰沉卻帶著無端笑意的男人聽上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的,想來一路雨都大的情況下他爬上這麼高的山並不容易。
陳京墨沙啞著喉嚨想張嘴回答他,但是張張嘴卻也有些難發出聲音了,而上方得不到回應的男人不知道怎麼的也忽然沒了動靜,這讓陳京墨沒由來地心裡一緊,但很快他便聽到細碎的山石滾落聲傳來。
……
鄭常山滿身泥濘地在山上走著,自打他和那群慌不擇路滿世界找人救自己老闆的人分開後他就一路朝上面來了。
越往上走,他便愈發地能感覺到自己正和某個他長久以來正魂牽夢繞的人在漸漸靠近,而這般想著,瓢潑大雨中的鄭常山卻是抬手撩起自己濕漉漉的額發,灰白色的眼睛映襯著夜色中猙獰的雨景,裂開嘴角意味不明地暢快大笑了起來。
廉貞此刻正在他的不遠處,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嗎?
他這具肉身的性命,他本人的生死都是一文不值的,那群凡人根本不明白他並不是為了那數目可笑的酬勞而不顧生死往山頂上來趕著救人的,而是因為當他嗅到那從銅草花瓣上落下來的屬於一個人生魂的氣息後,他便明白……
相逢的時候到了。
這般想著,鄭常山紅著眼睛發了瘋一般地嗅著他身上的氣息便露出了癲狂的神情,他的手掌因為過於粗暴地攔腰砍斷那些擋路的枯樹而流淌出大片豔色的血跡,而在好不容易循著那些人給的方向終於找到那個已經半塌下去的山崖時,渾身濕透,嘴唇發青的鄭常山壓抑著喉嚨間的血氣有些神經質地側耳輕聲問了一句道,
“是有人在下麵嗎?”
——廉貞,你在對嗎?
灰白色的瞳孔深處眯成了一條線,鄭常山用一種極度壓抑卻又極度瘋狂的情緒地想著廉貞尚還活著的機會有多大,嘴唇卻開始滲出被他用牙齒啃咬出來的斑斑血跡。
可山底下始終沒有任何聲息傳來,而幾乎沒有片刻猶豫的,臉色難看的鄭常山想也沒想的便往完全無法小心走下去的塌陷帶縱身跳了下去。
肉體凡胎到底傷的不輕,跳下來時借著樹枝的力量鄭常山抓住樹結從山崖上頂上下來,落地時手掌卻還是被刺的皮開肉綻不見一絲好肉了,可鄭常山偏偏就像是感覺不到一絲疼痛一般,一下來便又開始不管不顧地找尋據說從上面摔下來的那個人。
於是當眼尖地看到一個沒有起伏的身軀正躺在枯樹的荊棘中時,鄭常山的眼睛明顯一暗,而當他急不可耐地終於抱起那個明顯受了重傷,卻依舊睜著空洞眼睛的年輕男人時,他明顯感覺到這個同樣面容英俊深刻的男人望向他的眼神茫然中透著些警惕。
“你……你是誰?”
“……”
三千年了,就等來了這麼一句話。
此刻和瘋子看上去也沒什麼兩樣的鄭常山一嘴是血的張著嘴有些想笑半響卻是無可奈何地扯了扯嘴角。
他此刻多想大笑地怒駡著沒良心的男人居然還真敢忘了自己,淌著血的拳頭一時間還挺想動手,可是最終他卻只是以一種帶著詭異的笑意的聲音緩緩開口道,
“陳先生,不好意思,我是你的下屬從山下找來幫忙的,請問您的情況現在是受傷了嗎?那您需要急救嗎?”
“恩,我腿受了傷,如果可以,請幫我做一下急救,找一些固定的木板……唔!!”
話沒說完,之前因為鄭常山的到來而顯得明顯沒那麼臉色難看的陳京墨便發出了一聲怪異的聲音。
畢竟因為沒有任何人能做到被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用力地摟住脖子硬是接了吻還能保持鎮定,而用帶血的唇舌裡裡外外的惡狠狠地把懵逼的陳先生給非禮了個遍後,鄭常山滿足地舔了舔豔紅的舌尖抬起頭,接著毫無誠意,故作嬌羞地眨眨眼睛道,
“對不起啊陳先生,人家只會做人工呼吸。”
陳京墨:“………………”
作者有話要說:陳嬌羞:你們城裡人都是這麼急救的?
鄭變態:嘻嘻,對呀對呀~
☆、第十二章
陳京墨閉著眼睛,一聲不吭地趴在鄭常山的背上。
他的頭上被鄭常山小心地蓋著件半幹半濕的外套,而鄭常山自己則沒有任何遮擋措施地走在山路上任憑越下越大的雨水砸在身上,已經被血水浸濕的臉上看著像是一張慘白的紙。
方才背著受傷的陳京墨爬上那斷帶層的時候鄭常山也是這麼幹的,彼時他鮮血淋漓的手掌死死地扣住滑膩的山石,指腹血肉模糊在岩壁上都留下了一長串血跡。
可是從始至終他的另一隻手掌卻都穩穩地托住了身後陳京墨的背脊,像是再無法割捨一般珍惜且緊張。
對此,打從剛剛起就已經因為視力障礙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陳京墨卻一無所知,事實上他因為身體的劇痛已經很難感知到外界的動靜了。
儘管他心裡也在疑惑著這個行為詭異的陌生人究竟是打哪裡來的,但是眼睛的問題和嚴重的腿傷已經讓他連和這個莫名其妙對他性/騷/擾的男人計較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的那些下屬們,他們……承諾給你多少錢你才上山來救我的?”
眯著眼睛尋找著好走的路,原本正在雨中艱難地往前走著的鄭常山猛地便聽到身後的男人斷斷續續地問了這麼一句。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失禮,但恰恰又符合陳京墨生意人的心理,畢竟在他看來他們素不相識,非親非故,鄭常山沒道理會為他這麼不顧性命。
而鄭常山倒是不怎麼在意,只興致盎然地扯了扯嘴角,心裡沒由來的便因為陳京墨對自己的這種堪稱防備的態度起了點想逗逗他的意思。
按鄭常山一貫的風格,這既然想了就是肯定要做的,所以當下這腦子有問題的混球便似笑非笑地沖自家陳先生來了這麼一句。
“哦,挺多的,二十塊錢呢。”
“…………”
聞言的陳京墨沉默下來,看嘴角抽搐,臉色難看的樣子心情應該還挺複雜。
因為他一瞬間難以置信的震驚表情太過真實了,所以見狀的鄭常山在渾身是傷的情況下還在拼命忍笑實在是有些辛苦。
而兀自糾結了一會兒的陳京墨睜著雙空洞的眼睛在心裡思索了半天之後最終還是皺緊著眉頭一臉難以理解沖背著自己的鄭常山開口道,
“救一個大活人就值這麼點?你平時都不會和人講價的嗎?”
“233333333333333333”
任憑鄭常山定力再怎麼好,此刻嘴角的笑意都有些藏不住了,陳京墨的眼睛雖然暫時看不見了,但是卻還是隱約聽到了他極力壓低了的笑聲。
在片刻的怔楞後,智商短暫下線的陳先生總算是明白過來自己可能又一次被這個行為言語處處都透著莫名其妙的神經病給耍了,所以當下他就氣紅了耳朵,接著沉下臉語氣很不好地來了一句。
“我看你是一分錢都不想要了。”
“……”
逗陳先生玩的意圖就這樣被識破了,鄭常山只能壞笑地撇撇嘴不再說話了。
事實上他也知道陳京墨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適合和他閒話家常,所以接下來的一路上他都沒再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音,只專心地找尋著安全下山的路。
陳京墨原本就不怎麼想和這人說話,此刻更是將刺痛的眼睛一閉乾脆一言不發起來,而在他的意識有些模糊時,他恍惚間感覺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先前他在夢中看到天青色的石板路。
夏季的雨水本就來得突然,溪澗村周邊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一直也顯得過於潮濕多雨了,所以這場雨眼看著就要下上一整個晚上。
眼看著雨越下越大,筋疲力盡的陳京墨都忍不住有些陷入淺眠時,鄭常山卻忽然在充斥著土腥味的山間嗅到了一絲不太尋常的氣息。
“春雨喂,煙花黃,溪澗木屐好,走客們瞧上瞧……”
貨郎的歌謠聲從遠處依稀傳來,如果這個時候陳京墨還清醒著,一定會發現這就是他方才在夢境中所見到的那個青衣釘屐郎的聲音。
然而此刻山道雨聲漸停,散不開濃霧卻伴隨著一陣輕快的小調一併出現。
而等鄭常山兀自背著昏睡過去的陳京墨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半天卻只看見一個鴉色頭髮的青衣男子背著個顯得有些沉重的竹簍子擋在了他的面前。
“先生,雨天路滑,要買雙木屐嗎?”
釘屐郎的聲音還是和糯米酒似的甜,他走街串巷時唱的歌謠聽上去是那般動聽,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卻那般的陰冷。
雨水將他單薄清瘦的身形都襯得有些詭異起來,他盯著人的眼神也透出股涼意來,而見狀的鄭常山倒是在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後,也沒照顧這堪比鬼片現場的氛圍,十分不按照劇本來地勾勾嘴角道,
“沒錢,不買。”
釘屐郎:“………………”
這不要臉的回答讓釘屐郎一下子露出了無言以對的表情,他原本準備好的話都讓鄭常山給堵了回去,咬緊嘴唇的模樣看上去有些惱火。
而在焦慮地抓了抓自己的腦袋後,有些氣急的釘屐郎也沒了和鄭常山繼續胡扯的心思,只冷冷地笑了笑,接著眯著眼睛揚起聲音道,
“先生不願意買也沒關係,可你背上的那位先生可是剛剛拿了我的木屐還沒付帳呢!我這木屐款式好的很,尋常金銀都抵不起的,必須得用這位先生自己的飯碗來抵,不然……”
釘屐郎這般說著挽起了染青的衣袖,他細白的手掌上正握著把利的嚇人矬子,矬子上頭還泛著陣讓人畏懼的冷光,而見鄭常山朝他看過去,這面目清秀的釘屐郎還意味不明地笑著眨了眨眼睛。
“此事本與你無關,我只要這位先生身上那只價值連城,百年難遇的飯碗……不過若是你現在獨自離開,也還來得及,畢竟這人的閒事可不好管。”
話音落下,山間久久沒人傳來任何聲音,釘屐郎以為鄭常山這個尋常凡人是怕自己了,心裡一時間還有些得意。
然而他終究沒有高興太久,因為很快鄭常山便莫名其妙地低下頭悶笑出了聲,而等好不容易笑夠了抬頭看了眼這壓根連自己是誰都沒認出來的釘屐郎後,鄭常山先是漫不經心地將手掌抬起,須臾間硬是從虛空中撕扯出一把古樸的唐刀,在將冷戾的刀尖指向瞬間面色慘白的釘屐郎後,眸子已經轉至灰白的鄭常山側頭望了眼著自己身後的陳京墨,接著眯著眼睛開口道,
“嘖,這閒事不管不成啊,我是他男朋友啊,不管他回去就要分手了啊,要不咱們就直接動手解決問題吧,啊?”
釘屐郎:“?????”
作者有話要說:陳嬌羞:不要以為我昏迷了你就可以胡說八道……
鄭變態:我說的明明是事實啦╮( ̄▽ ̄")╭
☆、第十三章
釘屐郎之所以叫釘屐郎,其實他的看家本事就是……釘木屐。
論動手他是一萬個不行,平時也就搗鼓搗鼓木工比較擅長,不然也不會整日裡躲在這荒山裡壓根就不怎麼出去。
之前他之所以敢壯著膽子拿了村子底下那百來號人的飯碗並主動招惹陳京墨和鄭常山,那也是因為他早就從祿星司出來不幹了,所以才自詡不怕任何人。
可誰知道他這邊話還沒說完呢,鄭常山倒是比他還著急地直接掏傢伙要動手打架了,把本來就膽子沒大到哪兒去的釘屐郎嚇得立馬把手裡的銼子趕緊給塞回了袖子裡,半響他才瞪著鄭常山一臉氣惱開口道,
“打……打就打!我堂堂釘屐郎難道還怕你一個普通人嗎!等會兒就打的你滿地找牙!行靈現身!行靈現身!”
說話間將手從天青色的衣袖中伸出來搖了搖鈴鐺,釘屐郎剛剛是背著自己的竹簍子出現的,等他的話音落下那背上的竹簍子裡也順勢傳出了一陣奇怪的動靜。
鄭常山開始還以為他要使什麼不得了的手段,可等他小心護住暈過去的陳京墨後再抬眼一看,便見那竹簍子的蓋子被猛地掀開,接著有六七個或是紮著小羊角辮或是留著胎髮的男童女童捂著腦袋從裡頭陸陸續續地爬了出來。
釘屐郎曾經身為三百六十行的行主,手底下自然也有其對應的行靈。
行靈隨行主而生,就如同父母和孩子一般關係密切。百年前他叛逃出祿星司時,這些行靈也跟著自家行主一塊走了,所以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是行主了,卻依舊還有漆畫屐、繡花屐,龍船屐,認腳屐,白坯屐,油彩屐,高腳屐這幾位行靈在身邊。
“敢欺負釘屐郎!打你打你!打你打你!”
揮著小拳頭就朝鄭常山撲了過來,這釘屐行靈個個長得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嗓門也是不小。他們的身上都穿著斑斕的五彩錦衣,腳上也踩著象徵著自己身份的小木屐。
可行靈的能力如何大多取決便取決於行主,釘屐郎自己就沒什麼大本事,這幾個小行靈自然也就一樣沒什麼大本事。
而眼見這鬧劇般的一幕,鄭常山也沒動彈,只看著這些小娃娃沖自己搖搖晃晃地跑過來,等這些嘰嘰喳喳的行靈就快爬上自己褲腿時,鄭常山這才緩緩沖他們彎下腰,接著便將其中一個胖乎乎的小行靈像提小雞一樣的高高地拎了起來。
“啊啊啊啊!認腳屐怕高嗚嗚!釘屐郎!認腳屐怕高!”
長得虎頭虎腦的認腳屐一被鄭常山抓住就害怕的大哭了起來,其他諸如龍船屐,油彩屐之類的也傻了眼,大喊了一聲便眼淚汪汪地就嚇得跑回自家釘屐郎的身後躲著去了。
見狀的釘屐郎有些氣急,對自家這七個向來沒什麼用的行靈真是有些氣不打一處來,可是眼看著平時最黏糊他的認腳屐此刻可憐巴巴地喊著自己的名字,到底有些心疼的釘屐郎臉色難看地咬了咬嘴唇,半響還是開口道,
“你把認腳屐放下!我放你們走!我那雙木屐也免費送給你們了!成不成?!”
一聽他這麼說,鄭常山就笑了,釘屐郎被他笑得後背發涼一時間也不敢說話,而鄭常山倒是沒耽誤太久,因為他直截了當地就沖面前臉色難看的釘屐郎開口道,
“你放我們走是應該的,這不是用來商量的條件。山底下那些村民的飯碗也是你和這些小傢伙拿的吧?可你現在已經不是三百六十行的行主了,這些飯碗你自然也無權私自拿走……”
“我為什麼不能拿!那本來就是當初我給他們的!”
本來還一副好欺負樣子的釘屐郎一聽鄭常山這麼說就大喊了起來,他身後躲著的行靈們見狀嚇得哆嗦了起來,可是眼看著釘屐郎眼圈都氣紅了的樣子他們又遲疑了。
他們一起用小手去拉扯釘屐郎的衣擺,想讓他看上去沒那麼傷心,可是氣得眼淚都含在眼眶裡的釘屐郎還是難堪地低下頭,半響才捂著眼睛咬牙切齒地道,
“山底下那些沒良心的東西我沒打斷他們的腿就算好了!他們根本就不配有我給他們的飯碗!我現在都不是什麼狗屁行主了!我還怕什麼!我壓根不稀罕他們……不稀罕!”
釘屐郎這般說著,身邊的小木屐們都小聲地啜泣了起來,他們長伴在釘屐郎左右,自然明白釘屐郎嘴上說著不稀罕,心裡究竟有多在意。
然而鄭常山這樣的人是鐵定不吃這大的小的一起沖自己哭哭啼啼的一套,所以他只是先把那大哭大鬧個不停的認腳屐給隨手放走了,再將陳京墨冰涼的手和自己的手略顯黏糊地交握在一起後,他這才心情愉悅地挑了挑眉開口道,
“行了,都哭什麼哭,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動手打死這娃娃了呢。你和那些村民的恩怨你自己解決,但飯碗是公家的東西,你不想祿星司的人哪天來抓你去坐六百年的大牢你就儘管繼續這麼幹吧,至於——”
話說到一般猛地就停了下來,釘屐郎原本就顯得忐忑不安,此刻更是被嚇了一大跳,視線所及他只見鄭常山原本還顯得冷淡平和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堪稱慌亂的複雜神情,而緊接著這個像毒蛇一樣可怕的男人就將他灰白色的眼睛望向釘屐郎,恐怖地眯起了眼睛。
“你做了什麼?廉貞他為什麼沒有聲息了?”
“什麼?我什麼也沒做啊?我真的什麼也沒做!”
著急地趕緊和自己撇清關係,釘屐郎直覺危險自然不願背這個黑鍋。
傷人性命的事他從來不敢做,更何況他之前壓根沒見過鄭常山和陳京墨,也沒什麼大仇大恨的,可是鄭常山陰沉的快動手殺人的表情看上去顯然是不相信他的,而他手中的唐刀更是伴隨著他的情緒不斷地滲出黑色顯得格外濃稠的霧氣。
“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你你你……你瘋了嗎……明明是這個人自己的問題啊!不關我的事啊!他的眼睛裡有個東西你沒看出來嗎?!”
釘屐郎的話讓鄭常山堪堪收住了刀,他慘白的臉上滿是從山底下爬上來時造成的傷痕血跡,此刻這麼看上去倒與他當年舉刀反叛神界時有些相似。
然而釘屐郎所提到的有關陳京墨眼睛的事也讓鄭常山心底泛起的殺意一下子冷卻了下來,而他的腦子裡也依稀想起了三千年前的他與廉貞為何會分開的一切。
三千年前,北斗星君為一己私利欲取一位星君可以看穿星河下眾生疾苦的雙眼做自己複明的藥引。
廉貞星被北斗星君選中挖走了自己的眼睛,貪狼星則舉刀反叛,屠盡當日北斗星宮中所有目睹廉貞受苦卻不肯施救的人也不甘休。
然而廉貞的眼睛本就是維繫他生命和神力的所在,所以儘管貪狼想盡了辦法想留住自己副星的命,可最終廉貞星還是隕落了。
廉貞隕落之時,滿手髒汙,已經殺戮了整整七十七個日夜的貪狼星為他尋來了一塊可以看穿過去未來的莊周蝴蝶鏡。
蝴蝶鏡分兩塊,一塊嵌入了廉貞的眼睛中,另一塊就被貪狼星自己留了下來。
彼時失去聲息睡在星河邊的廉貞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貪狼星便動作輕柔地將他血肉模糊的眼睛用銅鏡來填補,而如今千年都過去了,這其中半塊能帶人穿梭于過去未來夢境邊緣的蝴蝶鏡卻依舊還存在于陳京墨的眼睛裡。
作者有話要說:攻受已定,鄭變態受的理直氣壯邪魅狷狂,大家就不要替他著急了哦哈哈
☆、第十四章
恍惚間,陳京墨又一次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一次他沒有再出現在那個之前他同小貨郎說話的小鎮巷角,而是到了一個他覺得莫名熟悉的地方。
陳京墨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甚至沒記錯的話,昏迷之前他還同一個奇奇怪怪的男人一起被困在山中無法逃脫。
可是轉眼間他就到了這每一處都和真實世界無大致區別的村莊裡,而在昏過去之前,他還依稀地聽到那個怪人在同另一個人說話。
對話的內容陳京墨其實也沒仔細聽,只聽到有個自稱釘屐郎的人在大喊大叫著什麼東西,等再醒過來時他已經站在這裡了。
而等面無表情的陳京墨將自己的圓片眼鏡推了推,又皺著眉試探著往一家人的後院看了眼後,他意外地竟在後院裡頭看到了一個看有些面善的孩子。
在這個也叫溪澗村的小村子裡,沒有人能看見他,可是陳京墨卻能隨意四處走動,那些紮著高髻一身麻衣的村民們或是經營商鋪,或是整日農耕,家家戶戶各有各的營生,而其中有一家有個張姓的孩子也吸引了陳京墨的注意。
名叫張喜的孩子出生在溪澗村,他八歲同母親學手藝,到十四歲便背著個小竹簍子開始上街替人釘屐。
木屐在中國有三千年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春秋時期,到唐時因謝靈運愛穿木屐所以也有人稱之為謝公屐,溪澗村便是祖傳了這釘木屐的手藝,
然而至晚清,除了少數南省地區還保留著老匠人製作木屐的習慣,已經鮮少有人會穿了。
而作為這老舊行當中剛剛入行的一個少年人,張喜打小就是望著自己母親長久地坐在後院的樹墩前用矬子磨著木屐的鞋底長大的,每當看見那打磨木屑的靈巧動作時,他更是著迷的怎樣都不願移開自己的眼睛。
可是自成年後的張喜做了這釘屐的行當起,他的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過的窮苦,每天走街串巷走不知道多少路,卻半個月也賣不出一雙木屐。
張喜的同村人也有祖上做木屐的,但是眼看著自家生計都成問題便漸漸轉行去學其他手藝了,而這張喜卻是個倔脾氣。
因為他雖然年歲小,卻志氣不小,心底總想將這看著就樸素不出彩的木屐賣到京城,賣到全天下去,可他的這種理想在當時卻註定會受到眾人的奚落,除了他老邁的母親任誰都說他這就是在癡心妄想。
“三郎,往後這家裡的手藝就傳給你,旁人的那些話我們何須聽進耳朵裡!你只要記住,這木屐是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死也不能忘死也不能丟,老祖宗的心血都藏在裡頭!真為了錢財生計丟了便是忘本!你既然想往京裡去就大膽的去!咱們這麼好的手藝還怕有見識的貴人們不喜歡嗎?真行不通,咱家也永遠有娘給你留著門,你說好不好?”
母親的話讓張喜毅然踏上了去京裡的路,可正如所有人預料的那樣,他開頭的日子很不好過。
當時的北方人壓根沒聽說過木屐,不瞭解的情況下自然也不會來光顧張喜的生意,張喜每天餓著肚子走街串巷,可是這木屐還是一雙都沒賣出去,更倒楣的是,他這外來戶還要收些本地鞋莊老闆的排擠,每每都要挨頓打才回去。
傷痕累累的張喜每次挨打坐在地上都哭的像是垂頭喪氣的小犬,看著路旁要飯的都覺得比自己要風光體面。
他想寫封家書回去告訴母親,他不想幹釘屐這行了,釘屐這行又累又苦恐怕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可是就在他決定最後上街碰碰運氣不行就回家鄉時,心中已瀕臨放棄的張喜卻是遇上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人。
“先生先生,要買雙木屐嗎?雨天路滑,有雙木屐可好走不少哩!都是手作的木屐,又舒適又合腳,讓我來替你量量好生不好?”
陳京墨此刻就背著手站在街角處,眼看著另一個自己在同背著竹筐子的張喜說話,張喜依舊表現的老實而淳樸,而另一個陳京墨也同他之前表現的那樣主動開口提點了這傻孩子幾句。
在陳京墨本來看來微不足道的幾句話給張喜帶來了繼續留在京城的信心,這一夜,張喜抱著雙自己釘的木屐就這麼躲在簡陋的棚屋裡哭了一宿。
他有一肚子的苦水一肚子的委屈想找人說,但是等天亮的時候卻到底沒有將那份已經寫好的家書寄出去。
幹一行便要愛一行,他生來便愛做這木屐,入了這行當自然也要努力做到最好的。
想通了這點,瘦得都脫了形的張喜硬是在京裡紮根下來了,之後更是用了足足五個年頭才將自己原本還未到家的手藝給琢磨了出來,並將溪澗木屐的店鋪在十年間開滿了京城。
此後衣錦還鄉,人人稱他為釘屐郎已經是幾十年的事了,可這些卻偏偏像是一段漫長的記憶一般被陳京墨一點點地看在了眼裡,更甚至他仿佛親自經歷了一般。
“我張喜一生唯獨感念兩人,一個是我的老母親,另一個便是那位落雨天時我碰上的心善先生,只可惜此生都再未能得見……”
老邁的釘屐郎張喜終究帶著遺憾離開了人間,這一次陳京墨依舊站在一片古樸的屋簷下,只是淅淅瀝瀝的雨點正不斷地滴落到他的掌心。
沒帶傘的陳京墨只能這麼幹站著,灰衣烏髮的他看上去面容清俊雍容,隔著那薄薄的圓片那雙蜜色的眼睛帶著絲不易察覺霧氣,將他整個人襯得朦朧而失真,遠遠地望過去倒像是副畫似的。
他還是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個奇怪的夢的原因,但是他似乎已經猜到自己可能正身處一個人的過去。
一直以來都在為物質生活的滿足而不斷的工作,擁有無數財富的同時陳京墨卻從沒有過過一天的舒心日子,然而這奇妙的遭遇卻讓他頭一次體會到了人為理想而活終有所得時的幸福和滿足,而就在陳京墨若有所思地想著這一次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會從夢裡醒過來時,他忽然就聽到巷子頭傳來了一陣清晰的腳步聲。
木屐落在地上的聲音很是清脆,踩著水花的時候像是首南方姑娘哼唱的歌謠,發梢濕潤的陳京墨轉過頭來時,雨霧深處也正款款走來個人。
他一時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卻能依稀看到那人披散在肩上的白髮和那雙灰白色的眼睛。
視線所及,雨中有只花朵一般斑斕的蝴蝶在那個人的前頭為他引路,而時間仿佛也在這一刻停止了一般,陳京墨一時間只緊緊盯著那人,他想看清楚他究竟是誰,然而意識的模糊來的那麼忽然,陳京墨在倒下去之前只覺得自己被輕輕拉住了手……
……
“原來他就是我之前一直在找的那個先生……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不然我肯定只對付你哪會找他麻煩了啊!當初要不是這位先生幫了我,那我肯定就回鄉下幫我母親種地去了……誒,不過這位先生怎麼會出現在百年前又會幫了我呢?難道是他眼睛裡的那個東西!”
嘴裡興高采烈地大喊著,釘屐郎眼見鄭常山將陳京墨從自己的過去中帶了回去也徹底安了心,他怎麼也沒想到陳京墨竟是自己生前一直尋找著的那個大恩人,眼下更是同身邊活蹦亂跳的小木屐們高興的手舞足蹈。
而驅使著另一塊莊周蝴蝶鏡好不容易將陳京墨帶回的鄭常山此刻也是松了口氣,只是望著背上熟睡中的陳京墨那雙頜上的眼睛,半響鄭常山還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撩了撩濕漉漉的額發沖釘屐郎綻開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關你什麼事啊,這是我男朋友,我告訴你這事沒完,今天鬧出這麼大動靜咱們倆的帳慢慢算,先讓你的小行靈們把你的大恩人給送到山底下醫院去,哦,另外,你有扣扣號嗎?”
釘屐郎:“…………啊?”
……
【您有新的群系統消息提示!】
【釘屐郎-申請加入群-人間三百六十行行主工作群】
【附加資訊:那個,新人求加_(:з)∠】_】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五章
橋水鎮鎮醫院內,林橋正從醫院的走廊上快步走上來。
他的手上提著公文箱和一件西裝外套,神色匆匆地臉上看上去明顯帶著些焦急。
可一路走上樓來他還是保持著禮節小聲詢問了值班間的護士自己所要找的那間病房,而等他準確地來到位於醫院最左邊的那間高級加護病房後,林橋還沒走近便已經看到了稀稀拉拉站在門口的幾位隨行在陳京墨身邊的工作人員。
“林秘書!您總算是來了!總算是來了啊!”
打頭的一個中年男人一看見林橋見著急地迎了上來,他身後幾個原本正在嘰嘰喳喳交談中的工作人員見狀也跟著他一塊往這兒走。
林橋見狀倒是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在稍微離病房遠一點的地方站定後,他先是十分不悅呵斥後頭有個工作人員將自己手上的煙滅掉,接著冷聲道,
“陳先生的情況怎麼樣了。”
“醫生是說暫時沒事,就是皮外傷,所以陳先生現在正在裡面休息著呢。我這都急的一宿沒睡了,所以這不也一直在這兒等著嘛……唉,不過要我說,責任追究起來還是得怪開發部的那些人,要不是他們,陳先生哪會遇到這種事……林秘書,我也在陳先生手底下工作那麼多年了,你說這件事,他不會在心裡頭怪我吧……”
擠著一臉假笑的中年男人小心地斟酌著自己的言語,生怕林橋一個不高興就把這件事給算到自己頭上,所以話裡話外都有些想撇清自己在這件事的關係。
可是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陰沉著臉的林橋便已經抬起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著指著他的鼻子便破口大駡道,
“江達,別他媽以為自己是個老資格就敢在我面前裝蒜!陳先生真要是傷到什麼地方了你們這群孫子一個都別想好過!明晚之前,你和開發部的那群人全部給我去人事那領這半年的工資!去!現在別在這兒給我礙眼!滾!”
說完這話,一貫斯文儒雅,鮮少發火的林橋也沒再去管臉色煞白的江達和那群傻了眼的工作人員,直接拿著自己的公事包就往病房裡去了。
臨到病房門口,林橋還是放緩動作小心的推開門,接著便像是早上偷看自家五歲的小女兒有沒有睡醒時那般試探著朝裡面看了眼。
“探頭探腦的幹什麼,進來。”
低頭將擦拭乾淨的金絲眼鏡架到眼睛上,瞬間清晰的視覺讓陳京墨糟糕的心情稍稍好轉了一些,他此刻的臉色看上去有些差,但是眼睛倒是意外地沒有什麼太過不適的感覺。
林橋走進來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見他真的沒有什麼太大的外傷這才松了口氣,而在疲憊的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後,林橋歎了口氣聳聳肩才開口道,
“沒辦法,自從當了爹之後我這愛操心的毛病就改不掉了,知道您受傷這事的時候我就和去年知道果果在幼稚園把門牙摔了時候的心情一模一樣……”
“別把我和你女兒相提並論。”
聞言不耐地皺起了眉,還躺在病床上的陳京墨顯然對林橋這樣詭異的描述方式很不滿意,而林橋聽見這話也笑了笑,在將自己的外套和公事包找了地方放放好後,他這才開口道,
“沒有沒有,陳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可不是誰都有您這樣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只受了點輕傷的好運氣的……唔,新投資已經照您的要求都談好了,陳先生您有空再親自去和老羅當面確認下就可以了,要不今天晚上我就去通知小蔣準備航線?您在伊犁不是有家私人療養院來著,那邊也比較適合養傷……”
“不用了,我暫時就留在這兒,老羅那邊就讓白柯過去看著,不要什麼事都要我親自過去,你們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直接開口否定了林橋的提議,表情冷淡的陳京墨看上去顯然對自己接下來的行程有自己的安排。
可是他繼續呆在橋水鎮顯然對接下來的工程安排並沒有太大的幫助,而美國那單大買賣才是他們下半年需要重點對待的專案。
這般想著對自家老闆還是有些瞭解的林秘書明顯不信地挑了挑眉,畢竟一向將工作和公司視為自己唯一靈魂伴侶且十分重視工作效率的陳先生怎麼也不可能放著好端端的買賣不去做反而留在這兒明顯沒什麼更多商業價值的地方。
可顯然,以陳京墨□□獨。裁慣了的性格絕不會和自己的下屬解釋太多,所以在將自己眼睛閉起來直接無視了林橋好奇的眼神後,他乾脆了當的冷著聲音交代道,
“等橋水鎮荒山的鑒定方案出來之後你再安排我接下來的行程,其他全部延後,另外,我原本制定好的投資方案先停下來,針對那些村民的就業問題我有別的方案,這段時間你就和我一直留在這邊辦公,另外,抽空去幫我找個人。”
“找人?”
一聽這話就來了興趣,林橋這一次因為有別的工作並沒有陪同在陳京墨身邊,眼下卻明顯感覺到自己似乎錯過了什麼十分有意思的東西。
而陳京墨倒是沒去管他這明顯想歪了的表情,只自顧自地皺著眉回憶著當時的細節,而他的腦子也卻不經意地想起了那個發生在自己和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之間的吻。
【不好意思啊陳先生,人家只會人工呼吸。】
男人透著股惡劣和邪氣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陳京墨面無表情地抽了抽嘴角,愈發覺得這個人說不定就是附近哪個醫院跑出來的神經病。
“恩,找人。一個男的,樣子我也不知道。三十歲左右的樣子,沒什麼口音,但也可能是溪澗村本地人。”
“恩,然後呢?”
“沒了。”
“沒了!那這……這讓我怎麼著找?陳先生,這樣的人滿大街都是啊……”
差點沒被一口水嗆死,林橋哭笑不得地望著自家老闆理所當然的樣子一時間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而陳京墨聞言只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了他一眼,在將自己泛著冷光的眼鏡往上推了推後淡淡道,
“如果什麼具體的特徵我都知道,我為什麼還要你去幫我找?這個人之前在山上救了我,但是江達他們卻說當時並沒有看到任何送我來醫院的人。我從不欠別人的,幫我把這個人儘快找出來,把該給的酬勞都給他。”
“畢竟……這是他應得的。”
……
楊斌從食堂師傅手裡接過自己的飯盆,忙活了一上午的他顯然早就餓的不行了。
這始終一成不變的菜色都吃了好幾年了,他拿筷子攪和了幾下這黏糊成一團的醬油炒粉絲也沒嫌棄就湊活著吃了。
可他還沒吃兩口呢,就感覺到有個人在他對面也端著個飯盆坐了下來,而等咬著一嘴粉絲的楊斌一抬頭,差點沒被眼前這鼻青臉腫的豬頭給嚇得當場跳起來。
“臥槽鄭常山你是欠高/利/貸了啊!怎麼好端端地臉上被打成這樣了啊!這是哪個放貸公司啊連國家公務員都敢打!下手怎麼重是不是人啊……”
楊斌臉上的震驚讓鄭常山原本還挺淡定的表情頓時凝住了,下意識地眯著眼睛摸了摸自己這滿臉的淤青和血痂,他一時間也懶得解釋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昨天他一個人回去時比現在看上去還要淒慘些,身上的那些傷口真去醫院估計要嚇壞醫生護士。
所以當時鄭常山才只讓釘屐郎那小子把陳京墨送去醫院而自己先行離開,甚至為此不得不為此放棄了能短暫陪在他家廉貞身邊的機會。
現在這一晚上都過去了,鄭常山也是休息了一晚上覺得自己沒什麼大礙才來單位上班了。
可眼看著楊斌這誇張的反應,鄭常山就是不照鏡子也能猜到自己給人帶來的視覺衝擊究竟有多大了。
鄭常山:“看上去有這麼誇張嗎?我就摔了一跤。”
楊斌:“你從哪兒摔下來的啊,四十樓上摔下來的啊。”
鄭常山:“你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比較可愛呢,斌斌。”
涼颼颼笑起來的鄭常山看上去滲人的很,楊斌心裡莫名有些犯怵的撇撇嘴也不和他說話,見狀的鄭常山詭異地沉默了下來,等吃完午飯後,他回到辦公室裡還是沒忍住掏出了自己的手機。
……
【您的朋友圈有更新!】
【祿星】:
我現在這樣,去見我男朋友合適嗎?
【圖片】
【釘屐郎】:見完就分!哈哈哈哈!\(^o^)/
【街道辦事處主任】:樓上o怎麼說話呢!祿星您怎樣都帥,看我的眼神(⊙v⊙)
【服務員】:祿星怎樣都帥!!!我不管我是祿星的腦殘粉!!!
【醫生】:祿星,我手底下有個行靈是管整容這方面的,你要不要試試看聯繫一下…………
【祿星】回復【醫生】:滾:-(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六章
“老闆!你快來看看我這鵝養的!怎麼樣大不大!”
“別啊老闆,你先來看看我家的!我家的鵝才大呢!看著這鵝屁股多肥!肉質肯定好啊!”
男男女女們大吵大嚷的聲音顯得格外喧鬧,聚集在溪澗村村口的附近幾個村的村民今天都特意起了個大早抱著自己家養了有快兩個月的大鵝就來驗收成果了。
之前那神秘的大老闆承諾會給養的最好的人家一萬塊錢的承諾在今天就要兌現了,據說一大清早的天還沒亮便有人看見有陌生人開著好車從鎮上過來了。
受了傷本該還在修養中的陳先生今天也來了,只不過相比起親自出馬他更喜歡在車子裡像個高高在上的封/建/帝/王一樣驅使自己一把年紀操心命苦的秘書林橋。
陳京墨:“都記住我之前說的了嗎?”
林橋:“記住了記住了。”
陳京墨:“還有找人,不要忘了。”
林橋:“說實話陳先生,要不是你早說了這是個男的,而且你也不知道人家長什麼樣,我真懷疑你是看上了人家想讓這人以身相許才會這麼執著的……”
“林橋,你是不是又不想幹了?”
隔著車窗玻璃眯著眼睛撇了眼林橋,坐在車裡翻看著文件的陳京墨這麼冷冰冰看人的模樣還是挺嚇唬人的,而對於自家老闆的這種無理由的壓榨,林秘書就是心裡再有意見也得乖乖地照辦。
於是等到了那村委會又將當初定好的合同拿出來後,林秘書還是保持著禮節笑著抬頭看了眼熱情接待他的老書記。
“又打擾了,這段時間辛苦鄉親們了,陳先生剛才交代我了,這次只要是達到普通肉鵝標準的,我們不論先後都會按人頭給予一定金額的獎勵,當然最好的那個肯定還是能得到自己應得的那一萬塊錢。”
“這!真的嗎!那……那就謝謝陳先生!謝謝陳先生了!”
老書記算是村子裡唯一知道陳京墨這個幕後老闆存在的人,所以自然是想盡辦法地想要讓這個大財神大善人幫幫溪澗村,幫幫這五個拖累了橋水鎮半輩子的貧困村。
像這次養鵝這事陳京墨先前就已經和他解釋了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原因,眼下看到這群又懶又橫的村民們終於打起點精神來了,操勞了一輩子都希望能改變自己家鄉的老書記也是打心眼裡的高興,而林橋見他熱切的反應也是不動聲色地笑笑,半響才將自己公事包中的一打合同拿出來,接著沖老書記緩緩開口道,
“陳先生之前的確是想配合政府扶貧辦的規劃讓大家繼續走養殖的路子的,但是按現在的調查資料來看,大多數的鄉親們也的確不適合養殖業。”
“我們公司一直以來都有個規定,將一個地方的地皮買下來之後卻不會強制地讓所在地的原住民們離開。因為陳先生始終覺得土地和人都是有感情的,他不願讓大家為難,願意親自為大家解決生計的問題。”
“所以等這次這批鵝回收之後,我們會向這五個村子的所有村民們提供一千個工作崗位任他們選擇……”
林橋的話讓老書記驚訝的一時間竟不知道回什麼話好,他曾經設想過無數次陳京墨會如何處理他們這些還不如土地有價值的村民,眼下真的是千言萬語都都含在眼眶裡,而林橋見他的反應也算是在意料之中,心底對於自家老闆這十年如一日把投資當慈善做的習慣也是沒什麼辦法。
“陳先生少年時在橋水鎮鎮中學讀書生活過,所以他對這裡同樣充滿感情,我們之前調查過這裡曾經是溪澗老木屐的發源地,所以在解決就業的問題同時也想請一批熟悉手藝的老人們爭取將這門手藝留下來,畢竟年輕人以後走什麼路幹什麼活都看他們自己,但是咱們的老東西是絕對不能丟的……”
林橋這般說著,老書記抹著淚也跟著連連點頭,只不過他的心裡到底存著些疑問,此刻挺林橋這麼一說,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著問了一句道,
“之前就聽說陳先生是咱們這兒走出去的,可是我們這兒也不大怎麼從沒聽說過誰家出過這樣出息的孩子呢……”
“這個就恕我不能回答了。”
林橋溫和的笑了笑,顯然並不願多談,老書記意識到自己有些冒犯了也趕忙開口道歉,林橋搖搖頭表示沒關係卻也沒再說什麼,而緊接著,他們便又將話題回到了接下來關於如何徹底解決當地貧困問題的話題上了。
……
村委會內的交談在進行中,外頭也很是熱鬧。
溪澗村的懶漢們這麼多年了還是頭一回這麼早起,不過看這興沖沖的樣子也是難得一見。
這段時間,雖說之前壓根也不懂養鵝,這眾多遊手好閒慣了的村民卻也挖空心思卯足了勁的好好琢磨了一把,有的村民三天兩頭的往鎮裡頭的獸醫院跑,看那熱乎勁頭就知道究竟有多上心,而當此刻眼睛死死地盯住那來回不斷浮動的大秤,這所有人的心也都在跟著砰砰砰直跳。
“張建國家的!七斤!”
負責看秤的工作人員抬頭大喊了一聲,引得周圍的村民們都鼓掌喝彩了起來,這位上次鄭常山還去他家走訪過的張建國和他媳婦此刻正沖大夥連連道謝,看神情也是打從心底的高興。
隔著擁擠的人群,同樣在邊上看著熱鬧的楊斌也顯得躍躍欲試,當看見張建國兩口子這麼興高采烈時,楊斌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忍不住自言自語道,
“瞎咋呼什麼,待會兒等咱們翠花上去,這群凡夫俗鵝統統得認輸……誒,不過鄭常山這人跑哪兒去了,他姑娘都快上秤了啊是不是當爹的啊……”
嘴裡這麼嘀咕著,楊斌忍不住將視線往周圍掃了一圈,目及之處並沒有看到鄭常山的身影,反倒有幾輛讓他都有些忍不住側目的豪車正停在村子口的不遠處。
村裡人不認識這車楊斌倒是知道,七八百萬的車也敢隨隨便便往這種地方停,這土老闆看來比楊斌之前想像的還要有錢些。
這般想著一向就仇富的楊斌也不給屁民一個的自己添堵了,直接低頭看了眼自己腳邊上梗著脖子一動不動的鄭翠花,接著隨口吩咐道,
“去,幫楊叔叔把你爹找回來吧,讓他別在外頭浪了。”
“嘎嘎。”
鄭翠華女士昂著頭沖楊斌高聲叫喚了兩聲,抖了抖翅膀還真就往村子裡面去了。
楊斌轉過頭繼續看熱鬧,也不擔心這快九斤的家禽霸王能被誰欺負了去。
可等她撅著一扭一扭的鵝屁股一路往村子口走後,還沒走出兩步,鄭翠花便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一般,接著便筆直地沖著那輛此刻正停在村子門口的豪車扭了過去。
“陳先生,從剛剛起好像就有只鵝一直在車子外面沖咱們叫……”
司機老李這般開口,讓原本正低著頭處理著公文的陳京墨抬起頭,他的視線隔著眼鏡片顯得有些疑惑,但是很快他也聽見了那近在咫尺的鵝叫聲。
出於心底的疑問,皺著眉的陳京墨將車窗稍稍打開了一些,而等他低下頭往外一瞧,便看見一隻大的有些不可思議的大白鵝正梗著脖子熱切地盯著自己,而她的脖子已經伸長的快要到車裡來了。
鄭翠華:“嘎嘎嘎嘎嘎!!!”
陳京墨:“……………”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七章
溪澗村的荒山,搖曳的銅草花叢中,楊斌到處找都找不到的鄭常山正和釘屐郎坐在一棵衰敗幾近腐朽的枯樹上嘮著嗑。
他們倆剛剛和幾個小行靈趁著村子裡的人都聚在村口的功夫忙活了一早上,主要做的就是將那些釘屐郎偷了有快二十幾年的飯碗給每家每戶還回去。
釘屐郎再過幾天就要離開溪澗村了,鄭常山給他的工作安排是先去Y市租個房子落腳,等融入現代社會後再努力將釘屐這行在如今這個時代繼續繁衍下去。
而有關於他和溪澗村人百年的恩怨,釘屐郎雖然心中還有芥蒂,但是到底是放下心結打算重新開始了。
“其實啊……我心裡也沒那麼恨他們,只是看著木屐的好手藝漸漸的沒了也實在是傷心難過,當初那些老行當們聽到上頭政策改了紛紛鬧著要叛逃出祿星司,我一想既然都沒人把我當回事了不幹就不幹了吧,再加上那時候耍禾穀那傢伙忽然帶著個我不認識的人來找了我……”
釘屐郎嘴裡這麼嘀咕著,懷中還抱著鼓著臉正和他鬧脾氣的認腳屐,其餘的小行靈們都在枯樹上攀爬玩耍,而靠在枯樹枝椏上聽他說話的鄭常山聞言倒是看了他一眼,接著眯起眼睛若有所思道,
“是之前你和我說過的那個叛逃行主耍禾穀嗎?”
“對,就是他!要不是他我還想不到要把村子裡的人的飯碗都給偷了呢!”
“那你還記得和耍禾穀一起來找你的那個人的樣子嗎?”
“不記得了……都那麼久了,誰還記得啊……我就記得那個人特別能說,一張嘴我就鬼迷心竅了,就覺得他什麼話都特別有道理……”
這般說著,釘屐郎也有些生氣,他本就是個沒心眼的性格,當初要不是錯聽了旁人的話也不會故意下狠手硬是偷了五個村頭的飯碗讓這些村民們窮苦閑賦在家半輩子。
而聽他這麼說,鄭常山先是眼神一變,半響卻是從自己的兜裡緩緩掏出了面形如蝴蝶,展開便有雙面的小巧銅鏡來。
“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
“恩……初八吧。”
“行,那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擰過頭就沖釘屐郎拋了讓人莫名起一層雞皮疙瘩的眼神,鄭常山也不顧釘屐郎嫌棄的不得了樣子,笑著將手上的莊周蝴蝶鏡往空中一拋。
那鏡面反轉轉瞬間變成了一隻白色的蝴蝶,他從枯樹上站起來後很是瀟灑肆意地便往腳下的虛無處邁了出去。
一陣疾風吹亂他灰白色的長髮,伴隨著莊周蝴蝶的翅膀張開,時間仿佛實質般與鄭常山耳朵擦過,而等劇烈顛簸過後,穩穩站定的鄭常山再往自己的身後隨意看了眼後,便發現自己已經身處於他所要到達的那個時間了。
……
“釘屐郎,你到底為何不願聽我們的呢?這山底下的村民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憑什麼要你這麼真心相待呢?”
著一身鵝黃色紗衣,勁瘦的肩上停著四五隻棕褐色鳥雀的斯文男子帶著點玩味的笑意,他的身旁還跟著個穿著打扮相對現代點的年輕男人,看貌相也算英俊。
此刻他們都站在低著頭不說話的釘屐郎的面前,看樣子交談已經維持了許久,而被他們遊說了半天的釘屐郎只咬著嘴唇搖搖頭一臉堅定道,
“他們都是我的子孫後代,我不能這麼害他們。”
“釘屐郎真是有情有義,可惜啊……那些不肖子孫們什麼也不懂。不過你既然都已經從祿星司叛逃出來了,為何不和我一樣先做出點成績再找個靠譜的新東家,何苦還要在這山上這麼躲躲藏藏呢?”
“新東家?那是誰?”
釘屐郎的聲音聽上去很是疑惑,耍禾穀見他這幅懵懂笨拙的樣子忍不住輕笑出聲,而在用手指尖抖了抖肩上鳥雀的鳥喙後,耍禾穀誘哄般的眨了眨眼沖面前的釘屐郎開口道,
“你去將那些飯碗都偷來,等那些村民全都成了懶漢,子子孫孫都餓死在家裡,這個村子亡了我就帶你去見那位新東家好不好?”
“……不行,我真的不能那麼做的。”
釘屐郎的固執讓耍禾穀撇了撇嘴角,他有些無奈地望著這油鹽不進的傢伙是真有些不耐煩了。
而打從他開始說話便不怎麼吭聲的那個英俊男人見狀倒是挑了挑眉,在撇了眼僵持住的耍合穀和釘屐郎後,他先是勾起嘴角,接著忽然望著釘屐郎笑了起來。
“釘屐郎,為什麼不相信我們呢?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又不用你付出什麼,只是懲罰這些背棄了你的村民就能得到很多很多你意想不到的東西啊,這筆買賣多划算啊。而且如今可是有無數的叛逃行主已經加入了,大家都在一塊難道你還怕吃虧嗎?相信我吧,我們不會騙你的,試試看又會怎麼樣了……”
緩緩開口的男人像是天生有條銀舌頭一般,任何東西到了他嘴裡都變得那麼美好而充滿期待,釘屐郎原本堅定的眼神在聽到他具有煽動性話語的時候便開始變得迷茫,漸漸的連神色都開始變得不對勁起來。
“我……我……我願意。”
“禾穀君,都說了這還是得看專業人士的吧,恩?”
目的得逞的男人促狹地看了眼身旁的耍禾穀,眼神中隱約有些笑意,而見狀的耍禾穀被短了面子明顯也不太想和他說話,半響才似笑非笑地嘲諷道,
“那是,您可是傳/銷行主啊,騙個小朋友當然容易,趕緊的別廢話,讓他按照我們計畫好的做。”
“誒……都聽禾穀君的。”
……
“什麼!你是說我都是被那搞傳/銷的王八蛋洗腦了才變成這樣的!?”
釘屐郎難以置信的叫喊聲引得山中一眾鳥雀四散而去,從過去的時間回到此刻的鄭常山聞言懶洋洋地點點頭,望著釘屐郎呆頭呆腦的表情實在有些忍笑,而在將自己審視的視線落到山腳下的溪澗村後,鄭常山撣了撣自己酸疼的後頸涼涼開口道,
“傳/銷這一行因為非法,自誕生起就沒有被歸祿星司承認過,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和那些叛逃行主混在一起了,居然還跑到你這兒來搞洗腦活動了,不過他們嘴裡說的那個新東家……”
這般喃喃自語著,鄭常山慘白的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有些意味不明,他灰白色的眼睛裡隱約有些狠戾陰森的顏色一閃而過,但最終只化為極為厭惡的一抹笑。
“只希望千萬就是我那位老朋友才好啊。”
“畢竟這三千個年頭,我日日夜夜可都盼著要將他碎屍萬段,千刀……萬剮呢。”
作者有話要說:鄭變態:在這三千年間,我一般白天想怎麼殺掉北斗那個辣雞,晚上想什麼時候能睡到我家廉貞嘿嘿
陳嬌羞:滾!
☆、第十八章
“鄭常山!鄭常山!你剛剛幹嘛去了!”
從後山一路走下來一進村子裡就聽見楊斌扯著嗓子到處喊自己的名字,養了快半個月傷了臉上還全是淤青的鄭常山插著褲兜眯著眼睛往前面一看,一抬眼便看到楊斌滿頭大汗地正從不遠處跑過來。
“你剛跑哪兒去了!咱們今天可是和曹主任說是來辦正事,下午我們可還要回單位呢!就你瞎跑!我找你都找半天了!”
“恩?我就隨便走走,翠花呢?”
淺灰色襯衫黑長褲打扮的鄭常山肩膀上挎著只半舊的公事包,沒了曾經鄭大少這層光鮮奪目的身份,他最近看上去清減了不少。
他終年蒼白的臉頰都因為身體狀況的問題而凹陷了下去,一雙眼睛便顯得愈發黑沉沉的,盯著人看的時候表情也透著股讓人發寒的陰冷,而楊斌似乎也習慣了他這副陰陽怪氣的德行,只隨意的擺擺手開口道,
“跑村口找小姐妹玩去了吧,她那麼大個狼來了都叼不走,剛剛好像還在村口騷擾一哥們被人家司機師傅摁著給我送回來了,真不愧是你親生閨女哈哈哈……話說,我剛剛都去村委會蓋過章了,那投資方派過來的人也答應會去鎮上見曹主任了一面了,咱們倆趕緊把之前發下去的表格趕緊收起來吧,過會兒再回來找翠花。”
楊斌這麼說著,臉上的表情明顯帶著些催促,見狀的鄭常山點點頭應了聲好便也乾脆背著公事包和他一起往村委會走了。
今天他們會特意過來原本就是因為政府扶貧專案接洽的事,眼下既然那一直隱藏在幕後的投資人願意和他們見面了,這也意味著往後扶貧辦至少十年的專案資金可能都有了著落。
為了這事,曹主任今天出來之前還特意給楊斌和鄭常山各塞了兩包軟中華,話裡的意思也有一旦事情談成往後都少不了他們好處的意思。
鄭常山對此反應不大,畢竟按橋水鎮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在這兒也呆不長了,早晚還是要往市里調動的。
只不過他心裡到底掛念著他家廉貞的存在,所以接下來該去往何處還有待另說,而恰在他和楊斌說起這事時,在村委會辦公室已經呆了有一上午時間的林橋也恰好在和一個看上去有些怯弱的男人說著話。
和鄭常山他們一樣,林橋今天來主要也是辦公事的,只不過相比起工作上的事,他的老闆陳先生對於能不能找到那個救了他的男人的事顯然要更上心一點。
林橋這幾天因為這個原因走訪了附近的好幾個村子,可是問來問去的也沒找到符合陳京墨要求的那個人,所以今天和那老書記說完投資安排的事之後,他就隨口又把這件事給提了起來。
而聽他將陳京墨當時的情況這麼一形容,老書記皺著眉頭想了半天,半響卻是拍了拍自己的腦門喊了起來。
“您不說我還想不起來!前幾天下大雨咱們村裡的確有個叫張漸的小夥子上了山,後來回來的時候臉上都摔的青一塊紫一塊的,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話,說起來我那天在村口還撞見他了呢……他今年年紀也就二十四五吧,高中輟學之後就在家裡閑著了,普通話倒是說的挺好……不會那天就是他上山恰好救了陳先生呢?”
聽老書記這麼一說,原本已經不抱什麼希望的林橋的眼睛瞬間都亮了。
折騰了那麼多天可算是找到人了,他要是真幫陳先生找到這個人那所有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所以當下林橋就讓老書記趕緊去幫他找人過來,自己則在這兒安心等著,而等那叫張漸的男人帶著一臉未消散的淤青出現在村委會辦公室後,林橋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一眼便看到了他此刻正帶在手腕上的那只若隱若現掩在袖子裡的腕表。
半個月前,這只腕表還在陳京墨的手上好端端戴著,因為是某次和一家瑞士投行合作時對方代表特意挑選的禮物,所以從款式到價格林橋到現在都記得一清二楚。
陳京墨在山上受傷回來後就找不到這只腕表了,他自己猜測可能是掉下去的時候在山上哪個地方遺失了,可眼下這只表卻就這樣出現在了這個叫張漸的男人的手上。
而幾乎就在這瞬間,林橋也明白了,為什麼一個人會在明知道自己救了一個有錢人的情況下還始終不願露面的真實原因了。
“張漸先生是嗎?五號那天您去了荒山上對吧?”
林橋微笑著開口,聲音卻顯得冷冷淡淡的,雖然看上去禮數周全卻依舊讓那個叫張漸的不敢抬頭看他,他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臉上的表情也有點心虛,然而在老書記殷切的注視下他最終還是咬著牙點點頭道,
“對……我……我去了……”
“您受傷了?看上去還挺嚴重的?”
“恩……不小心摔倒了。”
“哦?那這只腕表也是在摔倒的時候撿到的?”
林橋的話讓張漸的臉色陡然間蒼白了下來,他飛快地掩蓋住自己的手想要遮掩起來可是終究還是來不及了,因為林橋已經用一種仿佛看透一切的表情笑了起來,轉而抬抬眉毛開口道,
“有位被你所救的先生想親口和你說句謝謝,但是現在看來張漸先生您也許也不需要了,未經他人允許拿走別人的財物是違法的,但鑒於您的幫助讓那位先生很感激,所以我們也不會追究,甚至您還可以隨便提任何你所能想到的要求……”
——“畢竟,這是您應得的啊。”
……
“確定是救我的那個人拿了那只腕表?”
“應該就是他了,名字叫張漸,年齡和身形都比較符合您說的情況,估計當時是看您暈過去的時候順手牽羊想討點好處,所以之後也不敢露面了……”
“恩……那就這樣吧,你看著辦吧。”
有關於尋人這件事,林橋和陳京墨的對話很短暫,相比起之前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林橋去幫自己找那個救了自己的人時的執著,此刻的陳京墨看上去有些平淡的過分,他的表情透著股冷肅,似乎這件事的發生並沒有怎麼影響他的心情,然而對他十分瞭解林橋還是從他的神色中的看出來此刻陳京墨的心情並不大好。
“要我說,您真的沒必要為了這種人失望,陳先生……”
林橋看上去似乎有心想安慰幾句自己的老闆,畢竟他看的出來在此之前陳京墨雖然嘴上不承認,卻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找到那個救了他的人。
然而現實總是這麼殘酷,不計較回報得失去拼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這種事恐怕只能存在於童話故事裡,而聞言的陳京墨倒是沒什麼反應,半響才靠坐在後排若有所思的閉上了忽然有些刺痛的眼睛。
“那幫我確定航線吧,三天后離開橋水鎮先回北京,我最近真的耽誤太多時間了……另外,林橋。”
林橋:“恩,什麼?”
陳京墨:“以後不要再出像養鵝這樣的餿主意了,鵝真的很討厭= =”
林橋:“??????”
作者有話要說:鄭翠花:我什麼都沒做,我就是稍微調戲了下我爸爸
鄭變態:閨女,你什麼時候學會說人話的…………
☆、第十九章
陳京墨感覺到自己正處在一段醒不來的夢中,這個夢明明他從未做過,但是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因為就在睡前前幾分鐘電話裡的林橋還在和老媽子一樣的念叨著讓他務必記住後天的行程然後趕緊好好吃藥睡覺。
可就在陳先生按照自己一貫的作息習慣處理好所有公文又簡單洗了個澡後,他的眼睛一陷入寂靜的黑暗之中,一隻灰白色的蝴蝶便在夜色中悄然出現,接著便落在了已經進入淺眠的陳京墨的眼睛上,而等陳京墨再睜眼開眼睛時,便發現自己已經穿著睡衣站在一個絕對不是他臥室的地方了。
……
今天上午發生在溪澗村的那件事情,雖然陳京墨表面上一直表現的相當淡然,但是事實上他的心情絕對算不上好。
暴雨中的捨身相救,設想中的不計回報經過事實證明都是陳京墨個人一廂情願的幻想,現實的醜陋和殘酷明明身為成年人的陳京墨早該有心理準備。
可是在親耳聽到林橋有關那個人偷竊手錶的描述後,陳京墨還是無法否認地察覺到自己的心裡真的有一些難以形容的失望。
雖然之前他一直沒有詳細和林橋那天發生的細節,但是這並不代表這對陳京墨來說就是可以隨隨便便拋在腦後的事情。
而恰恰相反的是,陳先生這個人看似深沉冷淡不但善言辭,卻偏偏細膩敏感,在很多事情上他甚至有著像林橋這種粗糙大老爺們完全無法理解的執著和纖細,而具體就表現在陳京墨對於別人對自己的好與不好都會記得特別清楚這點上。
他童年時家庭就遭變故,雖然那時候因為年紀小僥倖在那種可怕的蓄意謀殺中活了下來,可是因為沒有其他直系親屬的照顧,所以在十歲之前他都時輾轉在鎮收容所裡連最基本的教育都沒有得到過。
陳京墨的眼睛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出現問題的,因為鎮上的收容所拿不出基本的醫療費給他做後續治療,所以很多時候他只能用自己的雙手去摸索東西確認那究竟是什麼。
久而久之的他的視力就逐漸惡化到了已經沒辦法看清近處物體的地步,而如果沒有後來那位願意將他接到自己家中生活的老人家,陳京墨哪一天就這麼瞎了說不定都沒有人會發現。
這是陳京墨印象裡自家庭變故後第一個對他好的人,姓張的老太太就是橋水鎮本地人,說話的時候溫柔和善,不但願意給他住的地方吃的東西,還願意帶他去醫院看眼睛甚至給他讀書的機會。
她甚至讓陳京墨叫他奶奶,即使陳京墨木訥著張著嘴半天沒喊出口,張老太太也沒有一點不高興,反而是小小的陳京墨自己一個人晚上鑽在被窩裡的時候想著想著就掉下淚來了。
那個時候陳京墨還是個不大的孩子,但他已經決定要將張老太太當作自己一輩子的親人,要去回報他。
因為他想像不出來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善良而無私的人願意去收留他這樣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畢竟張老太太自己的本身生活並不寬裕,多一個孩子在身邊只會是個負擔。
可是這一切恰恰是真的,張老太太之後也的確將陳京墨當做親孫子一般關心和照顧,這對於長久以來遭遇不幸的孩子不來說不亞於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救贖。
而隨著他一點點長大,心中始終充滿著感激之情的陳京墨也不敢讓張老太太有一點點的失望,從學業到生活從沒有讓她操一點心,一直到上高三那年,都是鎮中學數一數二的狀元。
然而就在有一天,變故卻突然發生了,那是一個一直到很多年後陳京墨都無法忘記的下午,因為記憶過於的深刻導致陳京墨甚至記住了每一絲細節。
他記得自己是怎麼緩步走進家門的,也記得自己是怎麼意外的撞見那個出現在張老太太家中的中年男人的,而他記得最清楚莫過於這個人究竟張著一張怎樣的臉。
因為無論再過去多少年,作為直接被害人的陳京墨能清楚的記得在他失去父母的那個夜晚,正是這張濺滿了鮮血的將刀子狠狠地舉了起來,朝著他的眼睛就紮了下去。
"求求你……別殺我兒子嗚嗚求求你……求求你!"
女人痛苦的哀鳴像是驟然響起的雷聲,陳京墨面色慘白地站在自己生活了有七八個年頭的家門口,捏著門把手的手指骨都因為過於用力而開始泛青。
他發瘋似的沖上去想抓住這個他日日夜夜都想親手殺死的殺人兇手,可是還沒等他痛苦的嘶叫聲從喉嚨裡吼出來,他的恩人,他的奶奶,他曾經想要用一輩子來真心回報的親人就這樣大哭著攔在了他的面前,話還說完便朝他重重地跪了下來。
"京墨,是奶奶對不起你……是奶奶騙了你……曉驊是我的親生兒子,當年他犯下了大錯,這些年東躲西藏在外面,他是實在想家了才回來的……你就看在奶奶的面子上,饒了他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老人家的哭聲聽著簡直讓人心碎,眼睛黑沉透著股戾氣的陳京墨面無表情地望著驚慌失措推門逃走的男人的背影和哭的泣不成聲的老人的模樣,心中頭一次嘗到了比一切外在傷痛更悲涼刺骨的味道。
他的眼淚含在眼眶裡,可是聲音卻冷的要命,而在垂下通紅的眼睛定定地望向哭泣著的老人,陳京墨咬著牙齒失控地大吼了一聲。
"你是誰的奶奶?你有把我當過是你的孫子嗎!"
隔著一扇落滿灰塵的窗戶,再次回到這段記憶中的陳京墨淡淡地看了眼十八歲的自己,紅著眼睛的少年人稚嫩青澀的同如今的這個他全無相似之處,唯一相同的也就是這總是被人耍的壞運氣了。
這般想著,陳京墨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了點疲倦來,他低下頭看了眼此刻正落在自己手指上的這只有些眼熟的白色蝴蝶,不太確定這是不是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將自己帶到各種回憶中的緣由所在。
而正在他思索間,那只灰白色的蝴蝶卻又一次揮著翅膀動了起來,而當陳京墨下意識地跟隨著它往前走了兩步時,他猛然間感覺到自己似乎正與什麼可以直接觸碰到的東西在擦肩而過,而等他再次站定時,陳京墨一抬頭便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那個因為那個坍塌後又下著暴雨的荒山深處。
透過山坡上稀稀疏疏的枯樹叢,陳京墨一眼便看到了摔在山坡底下顯然正動彈不得的自己,好面子的陳先生見狀有些不高興地皺皺眉,顯然有些不太滿意自己就是以這種狼狽地的造型在雨裡躺了那麼久。
然而從目前這個情況看,那個拿了他手錶順便救了他的人還沒有出現,而陳京墨在思索了片刻後,乾脆就皺皺眉給自己找了個稍微乾燥點的地方等著看那個卑鄙猥瑣還有偷竊癖好的無恥之徒出現。
對於自己的這種行為,陳京墨給自己的解釋是為了能詳細瞭解這個當時的作案過程,只不過這種理由也只有他自己信了,所以一時間他臉上的表情都透出股專注來。
而還沒等他等上多久,便有個高瘦的影子從山底下冒著雨快步走上來,待雨霧漸漸消散,這人一張陰鬱邪氣的臉也隨之顯現出來。
"是有人在下麵嗎?"
和記憶中一摸一樣的畫面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發生了,這一次作為旁觀者的陳京墨清楚地看到了這個陌生男人每一個舉動,可是在接下來這一幕發生時他還是有些訝異的皺起了眉頭。
因為就在他猜測著這個人最終會用什麼方法拿到自己手上的那塊手錶時,這個他全然陌生的奇怪男人就已經像是完全不在乎生死地跳了下去,而隨後發生的一切,更是讓陳京墨臉上的表情一時間都有些凝固住了。
岩壁上沾上的血跡是那麼的觸目盡心,男人淤青佈滿傷口的臉上滿是雨水沖刷後的痕跡,血肉模糊的十根手指卻也真真切切的印在了陳京墨的眼底。
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將陳京墨濕透了的身體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一點點,一點點地攀著邊上的落腳點往上面拖拽著同樣身為成年男人的陳京墨。
而在這樣堪稱生死瞬間的情況下,他還不忘用自己故作荒唐輕浮的言語去喚醒已經在重傷昏迷邊緣的陳京墨。
"二十塊錢吧,挺多的哈哈。"
"陳先生,你生氣了?你怎麼不說話了?不會是又暈過去了吧?"
"要不,我再給你做一次人工呼吸吧,陳先生?"
隔了這麼些日子了,再聽到這些話氣的臉色發黑的陳京墨還是有種想動手打這個神經病的衝動。
可是相比起白天時那種無法紓解的鬱悶和煩躁,此刻的他只有一種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湧動。
而就這樣目送著那個背著自己快步走入雨中的男人離開,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準備平復情緒的陳京墨還沒來得及仔細回想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他心中最後的一點疑問也伴隨著一個人的出現解開了。
身形矮小的年輕男子冒雨上山卻無意中發現了遺落在山底下的手錶。
因為看出手錶價值不菲,所以他不顧安危地下到深處去撿起了那只表並在隨後慌慌張張的下了山,從始至終這個拿了手錶的男人都沒有遇到過陳京墨。
而唯一將陳京墨救起並送到醫院隨後又匆匆消失的人……
就只有那個隨隨便便占了他便宜還連句交代都沒有的神經病了。
……
林橋:那個……陳先生……現才四點……對,我還沒醒,您有什麼事嗎?
陳京墨:林橋,後天不走了,幫我找個人。
林橋:“…………”
☆、第二十章
正當陳京墨因為這場突如其然的夢境得知了之前發生在溪澗村荒山上的真相之時,另一邊那只將他引入夢境的灰白色蝴蝶也已經翩然舒展開翅膀飛出了窗外。
它如同鬼魅一般出現又逐漸轉至消失,心神不寧的陳京墨全然沒有發現,而待它從半空中落下穩穩地尋找到自己的主人後,此刻隱匿在陳京墨樓下一片黑暗之中的男人也在順勢用指尖點了點蝴蝶的翅膀後面無表情地勾了勾嘴角。
"他都看見了?"
鄭常山的語氣聽上去透著股涼意,近透明的眼珠子滲出點陰鬱的光看上去就滲人的很,蝴蝶聞言扇了扇灰白色翅膀以做回應。
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鄭常山將叼在嘴裡的煙濾嘴漫不經心地咬了幾下,先是望著如今已經很少能看到星星的夜空發了會兒呆,接著便帶著些感慨笑意自言自語道,
"還是和從前一樣啊,我要是之前就上趕著到他身邊去,他恐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我上心了吧?‘’
這般說著,那只灰白色的蝴蝶順勢落到了鄭常山的眼睛上。
嘴角含笑的鄭常山伸了個懶腰將煙頭摁滅扔到一邊的垃圾桶裡,還不忘最後望了眼陳京墨屋子的方向有些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
“不過也無妨,我家廉貞君喜歡就好。”
鄭常山這般邊笑邊說著,慘白的臉色起了層薄紅,他的心裡有著緩慢且極其穩定的心跳聲,自打與陳京墨重逢之後他便再不似以前那般浮躁,連心底的諸多瘋狂和惡念都能夠壓制的很好。
這放在以前確實是難以想像,畢竟黃道十二宮那些老傢伙們關了他整整三千年也沒能讓這凶星有一絲恢復正常的跡象。
而對於曾經神志全失,歇斯底里的鄭常山來說,他的腦子裡所還能清晰記得的就是當時雙眼呈血紅狀深深凹陷下去,只存了最後一點聲息時廉貞同他最後說的那番話。
"我命數將至,可你還能好好活下去,休與這些小人爭鬥,貪狼,那並不值得。"
這一幕鄭常山日後又借著莊周蝴蝶鏡自己去看過一回,莊周蝴蝶鏡與他的生息相連,不僅能助他穿梭於時間的開端和彼岸,還能將他與陳京墨之間的一切都緊緊聯繫在一起。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知道陳京墨並不清楚自己是誰而鄭常山也沒有來著急他的原因。
不過這幾天的等待,對於一貫沒什麼耐心的鄭常山而言,顯然已經就是極限。
這般在心裡想著,鄭常山索性將自己兩個月沒剪已經長至耳側的髮絲往後撩了下。
而在將手指落在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又沖著那已經亮起燈光的視窗方向情。色的低語了起來。
"晚安,我的……星辰。"
*
隔天下午,橋水鎮鎮辦公樓外的水泥地上剛過午飯時間就停了輛豪車。
這在鎮上來說本身就是極為罕見的存在,自然引得許多在鎮政府工作的姑嫂阿姨叔叔小年輕們紛紛探出頭來圍觀。
放在以前,咱們扶貧辦第一包打聽的楊斌同志肯定是第一個要出去瞧瞧熱鬧的。
可恰好扶貧辦公室今天上午開了一上午的總結大會,中午吃飯的時候被曹主任難得表揚了一番的楊斌心裡一高興就大方地請鄭常山下了趟館子。
結果兩個大男人吃完飯看看午休時間還有,楊斌看了眼鄭常山長的都有點擋眼睛的頭髮就隨口來了句。
"老鄭,要不咱們再去趟理髮店吧,你剃個頭,我刮個臉?"
楊斌的這個建議鄭常山想了想也同意了,他自己也覺得夏天留這麼長頭髮挺熱的,能修剪些也好,可橋水鎮比不上有些繁華的大城市,前前後後也沒幾家小髮廊還開著門。
等楊斌和鄭常山溜達了一圈找了家門口寫著內有冷氣的就進去了。
一進去之後鄭常山一抬眼就看到這名叫劉記理髮店的裡頭有個穿白色衛生衫,正撣著座椅上頭髮屑子的瘦高男人。
"你們哪位剪頭?"
這男人長得挺白,勾起的眼睛透著股溫婉的味道,說話的腔調帶著南方人糯糯的那種調調,說著還隨手挽了挽自己的衣袖。
楊斌一向沒什麼心眼所以也沒看出什麼,拿手肘碰了碰鄭常山就讓他先上,而自打進門後就沒開口說話的鄭常山在看了眼這男人擺在桌上的一排剃刀後,不動聲色地便扯了扯嘴角。
"我剪,就隨便修修吧。"
聽鄭常山這麼說,這男人抬起濃黑的眉眼便看了鄭常山一眼,不過片刻之後他就閃躲了起來,溫和的面容上也有些不自在的局促。
等鄭常山落座後他堪稱細緻妥帖替他圍好毛巾接著才又拿出了剪子,楊斌直接蹲在邊上開始低頭玩手機小遊戲,反倒是鄭常山莫名其妙地開始和這理髮師就聊了起來。
"師傅,這門面挺貴的吧?"
"誒,對,這也沒辦法。"
"現在就是做些什麼都要有個門面,以前那樣背著個剃頭擔子走南闖北多好啊。"
"是啊,以前那樣就挺好的。"
"嗯?這麼一聽也是老手啊,師傅,你這又是刀子又是剪子的學起來還挺辛苦的吧?這是練了多少年才學到這手藝的啊?"
"也沒多少年,都是跟在師傅後面的。"
這般放緩聲音回答了一句,這理髮師又給鄭常山低頭修建了下鬢角。
鏡子中的鄭常山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盯著他了一會兒,好半天才忽然眯起眼睛開口道,
"這麼一說倒是讓我想起來個以前聽過的笑話,聽說舊社會剃頭匠學手藝的時候新手是不能直接給人剃頭的,都是拿個毛瓜切了放在桌上,然後拿剃刀來練習怎麼刮臉剪髮,通常這麼一個冬瓜你練個三年五載也可以出師了,但是啊,有一個人拿冬瓜剃慣了就改不過來了,結果頭一回剪活人的腦袋,他快剪到收尾的時候,忽然就把剃刀紮進了人的腦袋裡,這客人也當場死了,原來是啊他是還把人腦袋當冬瓜呢,想把剃刀紮進去先停手歇會……"
"師傅,你說好不好笑?嗯?"
☆、第二十一章
"我說你剛剛和那理髮師傅囉裡八嗦說那麼多幹嘛?你認識他啊?"
從路邊的小超市里買了包黃南京出來,楊斌給自己點了根順手也丟給了鄭常山一根。
他剛剛見鄭常山在那小理髮店裡表現的極為怪異,這邊出來之後就忍不住問了一句。
新剪過頭的鄭常山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原本他還在若有所思地想著事,聞言卻是意味不明地接過煙戒著沖他笑了笑。
"你以前來這邊理過發嗎?那人一直在這兒開店?"
他本就五官鋒利,眉骨高挺,今天將平時擋住額頭的額發修剪乾淨整張煞白的臉龐就毫無遮掩的顯露出來的,利的像是把能割傷人的刀。
楊斌被他這詭異的眼神一看就覺得背後發毛,離他遠了一點才皺著眉頭思索道,
"來過啊,曹主任家就在這附近呢,他自家房子,聽說以後留給他兒子呢,不過我可沒見過這店,看門面挺舊的啊,也不知道什麼開的,誒,以前這地方是開什麼店的,我怎麼不記得了呢?"
楊斌這麼說著,臉上的表情透著股茫然,他也是在鎮上住了有四五年了,照理說也不該有他也不熟悉的地方。
鄭常山一聲不吭地聽著也沒做什麼回應,之後一路上回單位的時候他都沒怎麼說話,直到快進鎮政府大門的時候,他才就像是忽然感覺什麼東西似的停頓了下腳步。
"怎麼不進去啊,外面多熱啊。"
楊斌在後頭拍了他一把,鄭常山勾起嘴角笑笑也準備跟著他一塊沿著樓梯往上面去了。
可還沒走幾步呢,鄭常山就感覺到有什麼人在後頭喊他,等楊斌和他一起回過頭一看,一張斯文儒雅的臉就在他後頭笑著看著他。
"鄭常山先生是嗎?"
林橋的嘴角帶著點禮節性的笑意,雖然在這兒等了一中午了他心裡也是煩躁的很,可是他拿自家陳先生沒辦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自然只能含著淚跑前跑後的。
今天大早上的一起來,他就開始根據陳京墨的描述到處找線索,最後硬是趕在中午飯前真的幫自家老闆找到了這橋水鎮鎮政府辦公大樓,只不過來了之後一問才知道他家陳先生要找的人這會兒恰好不在,而等林橋試探性地這麼一打聽,這人還真和他一直在找的那個陳先生的救命恩人對上了號。
"哦,找鄭常山啊?對對對,就在我們這兒上班呢,扶貧辦的嘛,人蠻好的,見誰都笑呵呵的呢,對啊,小鄭前兩天週末的確是去了趟溪澗村,他們科室這段時間在搞精確扶貧嘛,動不動就要下去走訪的,他那天上到荒山後的確是出了點事,回來之後臉上到處都是傷,到現在臉還沒全好呢哎,我前幾天還問他怎麼了,他就說不小心摔了,也不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聽門口總務處的老頭這麼一說,林橋這臉色都有些不自然了,要他說以前他也是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這世上真有這種幹了好事不留名的人在的,可是眼下這麼看來,自己之前還真就一時粗心辦錯事了。
這麼一想,林橋面對陳京墨時都有些尷尬,總覺得是自己辦事不仔細才弄出這麼個事端來。
而一晚上沒合眼此刻看起來精神狀態並不好的陳京墨倒也沒計較太多之前陰差陽錯找錯人的事,只將視線往外頭顯得格外破敗蕭條的鎮政府大樓看了一眼,接著皺著眉開口道,
"他就在這兒工作?"
"對,一小公務員,不是本地人,考了事業單位後來就被下派到這兒的扶貧辦了,您出事那天他剛好是在溪澗村附近做走訪呢,估計是在山下面先遇到了江達他們,後來才上山救了您。"
"嗯,知道了。"
陳京墨這般說著,臉上的表情還是挺平淡的,他慣於用這種不顯山不顯水的態度待人,所以林橋一時間也摸不清楚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只不過在林橋表示他可以在這裡等鄭常山回來陳京墨用不用先離開休息時,陳京墨卻乾脆地出言拒絕了。
而作為一個在淩晨就被叫起來幫老闆找人的可憐員工,即使林橋很不想去質疑自己老闆的某些做法,但是他還是十分以及極其的好奇這個讓自己老闆牽纏掛肚的鄭常山究竟時何許人也。
於是眼下這麼一打上照面,林橋秘書出於好奇也要多看這鄭常山兩眼。
可是和他之前想的不太一樣的是,這個鄭常山既不清秀靦腆也不溫和寬厚,身上沒有一絲善良無私到會不顧自身安危救人的氣息,反而陰森森的看著就很不好惹,似笑非笑的樣子更是怎麼看怎麼像是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般駭人。
"有事?"
用一種林橋莫名有些隔應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鄭常山歪著頭和個變態似的盯著人看的的毛病一輩子都改不了,搞得林橋一時間都有些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找錯人了,然而這一次他可實在承受不了再一次找錯人這樣的事情烏龍發生了,所以當下他就趕緊開口道,
"你好鄭先生,八號那天您事有見過陳京墨先生並救了他對嗎?我們找了您很久了,陳先生也想當面和您說一聲謝謝,請問您現在有空嗎?方便和我過來一趟嗎?"
鄭常山一瞬間的眼神變的有些意味不明,林橋默不作聲地盯著他似乎也想看看他會有什麼反應,然而他還沒說話呢,邊上的楊斌倒是替他直接就間接性承認之前救人的事了。
楊斌:"誒,你什麼時候救人了啊?八號?臥槽是你摔成豬頭的那天嗎?怪不得怪不得,居然是跑山上救人去了啊,可你什麼時候這麼好心了啊,我對你的認識一直有錯誤啊老鄭,原來你不是心理變態還這麼有愛心啊!"
鄭常山:"斌斌,雖然我們關係好,但是你這麼說話還是很容易失去我的。"
……
林橋在邊上這麼聽著實在有些想笑,但是忍了忍他還是維持著得體的表情眼看著鄭常山把楊斌給趕回樓上去,又帶著他一同往陳京墨呆的地方去。
在這個過程中,鄭常山都沒有和他主動說話,看他冷淡的表情林橋也不太明白他此刻究竟是怎樣的心情,等到了那輛在外人看來寬敞的可怕的陳先生固定座駕前,林橋稍稍停住腳步接著便沖鄭常山比了個手勢。
"陳先生就在車裡等你,鄭先生您上車吧。"
這麼一說,鄭常山也順勢抬起眉眼,他泛白的眼睛在日光下透著股異樣的光,盯著那車窗的表情也帶著點旁人不能懂的情緒。
林橋見狀有些疑惑,剛想問問他這是怎麼了,可還未等他的手掌觸碰到車門把手,坐在車裡一直沒有露面的陳京墨倒是從裡面將緊閉著車門主動為他打開了。
"上來。"
鼻樑上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依舊如上次所見般雍容冷肅,比起上次暴雨中的狼狽落魄,眼下的他看上去像是個高高在上的封建君主,從一絲不苟的著裝到過於命令式的談吐都顯得格外的生人勿近。
聞言的鄭常山倒是沒有去在意一旁林橋對自己老闆詭異的表現顯得有些尷尬的眼神,只低下頭漫不經心地笑了笑,轉而抬腳邁進車裡又隨手關上車門,接著才側過頭沖陳京墨笑著開口道,
"陳先生,您找我?"
這熟悉的語調一出口陳京墨的眼神就變了變,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頭來,他望向鄭常山的眼神都有些異樣。
因為沒有誰能比他更瞭解這個聲音對於被困在雨中時的他來說究竟有怎樣的意義,而幾乎是瞬間,陳京墨也注意到了鄭常山慘白的臉上一直到今天都還沒有完全消去的瘀傷。
"都找了一個月了。"
這般皺著眉不太高興的開口,陳京墨的臉色卻透著股異樣的複雜,作為開場白這顯然並不符合成功商人陳先生的作風,倒顯得有點像小孩子賭氣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面對今天才是正式第一次見面的鄭常山時,他就是有些情緒上的不對勁。
對於這點,陳京墨將這全數歸結於自己之前差點因為找錯人而氣的想乾脆離開的這件事上,但是看鄭常山一派坦然的表情陳京墨自然也不會沒事找事的去提這麼丟臉的事。
此刻他的西裝袖口上帶著股極淡的山茶花的味道,鄭常山靠坐在他的身側嗅著這股味道便覺得心頭一陣異樣的躁動,他努力的壓抑著自己的獸。欲,喉間更是因此泛起了一陣腥甜。
多少個被惡念撕咬尖聲嘶吼著的夜晚,都不抵此刻難熬,鄭常山如常人般靜靜坐著,眼神卻始終落在了前面的後視鏡裡。
"需要再去醫院做些檢查嗎?醫藥費我可以全權承擔。當然如果你願意早點來找我,我應該能幫到你更多。"
因為今天開車過來的是林橋,所以此刻前排空無一人。
陳京墨見他臉色不好開口問了一句,聞言的鄭常山只在下意識地抬起下巴看了眼後視鏡裡自己那張紙白的臉後,先是挑著眉摸了摸臉上的傷口,接著湊近些本就近在咫尺的陳京墨笑笑開口道,
"陳先生這句話實在見外了,不過舉手之勞。"
鄭常山這洞悉一切的眼神讓陳京墨一時間沉默了下來,心裡的不高興也更明顯了,對於鄭常山將救自己這件事這當作舉手之勞,轉眼就忘的事以陳京墨這樣的性格沒發不介意。
而鄭常山見他這副強作鎮定的表情,只將略顯陰沉的視線落在了陳京墨的臉上,接著眯起眼睛帶著點故意般開口逗他道,
"下午還要接著上班,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陳先生。"
這話說完鄭常山便乾脆的要打開車門往外頭走,他的動作沒有一絲累贅似乎顯得毫無留戀,可他的手掌還沒有接觸到門把,一隻細瘦修長的手就已經快速地攔在了他的身前。
鄭常山側過頭沖皺緊著眉頭的陳京墨古怪地笑了笑後,陳京墨卻也沒移開自己的那只手,只以一種強勢的姿態圈住鄭常山與他身形相仿的身體接著,擰起眉頭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淡淡道,
"我的話還沒說完。"
"哦?那您想繼續說些什麼?"
聽見這話陳京墨一時間又是一陣沉默,面對鄭常山的注視,陳京墨頭一次竟覺得是自己做的有些過了。
畢竟開始就懷疑別人險惡用心的就是自己,反倒是鄭常山的不計回報襯的他一顆心都顯得又些齷齪了。
這般想著,陳京墨也沒再繼續和鄭常山僵持下去,只將自己的手從車把上緩緩拿開,接著一臉認真地抬起頭,一字一句的望著鄭常山開口道,
"我只是想對你說聲謝謝,謝謝你,鄭常山。"
這句道謝顯得有些僵硬,但對於陳京墨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而幾乎在聽到他這般開口的瞬間,一直顯得有些懶洋洋的鄭常山明顯也愣了一下。
"不用謝。"
顯得極為安靜卻不突兀的氣氛下,鄭常山難得也用正常的語氣回了陳京墨這麼一句。
他挺想告訴面前的這個男人不用對自己這麼客氣,因為就算是為他就這麼死了自己也心甘情願,可是話到嘴邊,如今對陳京墨充其量只能算是個陌生人的鄭常山卻只是勾著嘴角輕輕開口道,
"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都不會坐視不管的,陳先生,比起您那些下屬承諾的那些酬勞,我更希望知道您沒事的消息,眼睛好點了嗎?還疼嗎?"
幾乎在鄭常山這般開口的瞬間,陳京墨心底愈漲愈多的鬱悶情緒忽然一下子停止了。
今天見到鄭常山之後產生的諸多不快情緒一下子煙消雲散,好像就因為鄭常山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陳京墨就沒那麼不高興了。
他意外于鄭常山居然注意到了自己當時眼睛的情況,因為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和鄭常山提起過自己的眼睛問題。
即使他的臉上依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是只有陳京墨自己才知道他的心跳似乎都有些加快了。
枯竭的泉眼裡再次湧出了泉水,衰敗的樹上也結出了新芽,相繼開起了豔麗的花。
而在這種相對沉悶卻並不顯突兀的氛圍下,看著面無表情的陳京墨也在心底確定了,他打從看見鄭常山起,就是想從他嘴裡聽到這麼一句話。
這般在心裡想著,鎮定地抬手將自己有些泛紅的耳朵掩飾性地用手掌遮住後,陳京墨側過頭隔著金絲眼鏡看了這一看上去就顯得不太像個正常人的鄭常山,心裡居然有些複雜了起來。
但凡今天坐在這裡對他說出這話的是一個看上去稍微順眼點的人,他一定會立刻向她確認婚姻狀況並義無反顧地選擇和這個人共度餘生。
可是面對同樣是男性且看著就顯得怪裡怪氣的鄭常山,陳京墨就算是再這麼意動也該想想自己究竟有沒有心理準備讓這樣一個人成為自己的靈魂伴侶。
加上這對前半生感情生活一片空白的光棍陳先生來說顯得太困難了,所以當下他就決定先將自己短暫外露的情緒壓下來,接著便以一種不近人情的口吻故意開口道,
"你自己怎麼想的和我沒關係,一碼歸一碼,我從不欠別人人情,拿好你的酬勞,今後我們也不會有任何多餘的關係,聽懂了沒有?"
這話說完陳京墨自己也有點緊張,他已經做好了鄭常山和自己隨時的翻臉的準備,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凝固。
然而他對面的這個人顯然永遠不可能和他正經的溝通超過三分鐘,所以當下鄭常山就低頭怪裡怪氣地笑了起來,轉而用自己的手戳了戳陳京墨極力掩飾的紅耳朵,接著湊近陳京墨意味深長地開口道,
"多餘的關係?咱倆之前什麼關係?親過嘴兒的關係嗎陳先生?"
"我以為那叫人工呼吸。"
陳京墨的耳朵以鄭常山肉眼所見的速度變得更紅了,只不過在面對鄭常山時他還是顯得冷淡而故作鎮定。
可惜成功拆穿他偽裝的鄭常山今天已經打定主意不放過他了,當下他就不要臉地咧開嘴笑出了聲,接著用帶著色。情暗示的眼神眨眨眼睛道,
"發生在未成年之間的才叫人工呼吸,咱倆之間的就叫親嘴兒,陳先生,要不這樣,我就什麼酬勞都不要,你就再給我做個人工呼吸,怎麼樣?"
陳京墨:"……"
【您的朋友圈有更新!】
【祿星爸爸】:
生氣了,家暴了。【委屈】
【員警】:什麼!家暴!祿星趕快報警啊!
【街道辦事處主任】:樓上還是太年輕啊,這分明是秀自己已經有家室了啊嘖嘖嘖(︿)
【祿星爸爸】回復【街道辦事處主任】:就你話多,走開。
【街道辦事處主任主任】:QAQ
☆、第二十二章
月中的夜色漸濃,捲簾門被拉下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
一身白色罩衫的青年剛匆匆忙忙地將自己的店門掛上打烊的字樣,還沒來得及拎起自己的行囊,便聽到背後傳來了一陣極輕極緩的腳步聲。
出於危機意識青年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過頭來,可還沒看得見來人的模樣,他的脖子上就被什麼冰涼的東西握住了,隨之而來的是一個略有些熟悉的,透著股陰森笑意的聲音。
“去哪兒啊?剛找到落腳的地方就走,不會是因為我吧?”
一聽到這個聲音就僵住了脊背,這白天還本本分分開著間小理髮店做生意的青年就和見了鬼似得煞白了臉,半天才抖著嘴唇滿臉驚恐地沖身後的人開口道,
“祿星……您大人有大諒……我剃頭匠就是個小人物,真沒想到您今天會親自上門剃頭,求您就當沒看見我成不成,我把剃頭錢還您,我可真不是故意收您錢的……”
自稱剃頭匠的青年此刻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崩潰,相比起白天那副溫和俊秀的樣子,眼下他這模樣實在狼狽的很。
因為就在他被身後人反鎖住胳膊禁錮住的同時,他一直以來維持的尋常人的模樣就伴著一道金光消失了,而轉瞬間出現的就是一個腦袋後豎著條長辮子,穿著長白褂子短馬靴,肩膀上還掛著滿滿當當一布簾剃刀剪子的青年的模樣。
剃頭匠,同釘屐郎一樣,都是咱們中國傳統老行當中的一員。
明清時期,街頭巷尾總有剃頭匠為男子們刮臉剃頭,他們時常肩挑一條擔子,前面則是紅色的小圓竹籮,裡面藏有炭爐。
炭爐上置有銅盆,如竹籮上還插有小旗杆或者刁鬥者,則為官辦,後面是木櫃子,可以坐人,櫃子裡面是剃頭用的梳抿、刀具、磨刀的皮帶、毛巾等,手撥擊著能發出嗡嗡聲的喚頭,到了人多的地方就改用小木梆敲擊以招攬客人。
這門老行當也算維持了近好幾百年的時間,然而到了近現代卻因為新式理髮業和整體經營模式的變動而趨於淘汰,加上百年前的那場行主集體離職,所以剃頭匠也和釘屐郎一樣成了跳出人間仕途的叛逃行主。
不過相比起釘屐郎的老實本分,剃頭匠似乎永遠改不了他挑著個擔子走天下的職業習慣,每每到了一個地方呆了沒多久就要換個地方,所以就顯得行蹤不定些。
只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回剛到這兒沒多久就撞上了他一直有心在躲的祿星司的人,而更可怕的是,居然還真就讓他遇上了這傳聞中最不好惹的前貪狼星本尊。
【西洋鏡】
【轉載】望朋友圈的各位廣而告之!祿星司新任祿星已上任,現無法確定其資訊,但可以預見祿星司即將對我等展開一場徹底清洗!眾位叛逃行主請務必保護好自己的身份資訊!據說已有一名叛逃行主遇害!不要主動暴露!不要主動暴露!儘量減少去人流量多的地區!出行注意回避!看見此條請立即點擊轉發!不轉不是中國人!
想起自己幾天前還在嘲笑好友西洋鏡整天轉這種不知所云的東西真是個智障,如今自己親自遇上了這種情況反而不知道怎麼辦了。
這般想著,剃頭匠年輕溫潤的臉上不自覺地帶上點視死如歸的表情,就想爭取時間和這新任祿星求個緩刑的機會。
可他這話沒說完,就被身後那人給粗暴地打斷了,因為他清晰地感覺到身後的那個人正在因為他的話而發出笑聲。
伴隨著這詭異的笑聲,不斷有濕冷的氣息噴灑在他的後脖子上,和條蛇的信子一樣落在皮膚上濕濕滑滑的帶著噁心黏膩的感覺。
而就在剃頭匠嚇得就快尿褲子時,那個和惡鬼一般的聲音先是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臉,接著才複又開口道,
“怕什麼,就是找你聊聊天,白天看見我了還裝不認識我,我可傷心死了。”
“…………”
這話一時間剃頭匠還不真敢接,畢竟他就算有一千個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招惹這據說從凶星司調職過來的新祿星。
可是今天白天這神經病已經一副擺明瞭要找自己事端的樣子,眼下肯定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糊弄過去的,所以當下剃頭匠就將手悄悄往腰間摸自己的剃刀,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那人就已經先一步低笑了起來。
“想動手?你究竟是剃頭匠還是砍頭匠?真忘了自己本來是幹什麼的了嗎?“
這話聽上去有些嘲諷了,被他又一次揭了短的剃頭匠原本攥著剃刀還在猶豫,一時間臉色都漲紅了,舉刀就想刺向身後這人的胸膛。
可是他的剃刀到底比不上某個人的唐刀鋒利,而幾乎就在瞬間,輕而易舉奪下他的剃刀折斷又掐住他脖子的鄭常山就將他狠狠舉了起來。
“和我動手,是想死嗎?”
鄭常山歪著頭笑著詢問的表情看上去十分陰鬱,肅殺慘白的面容一如他從前對他人性命的冷漠,看上去就充斥著一股凶煞扭曲的味道,而被他扼住脖子整張臉已經泛起一層死氣的剃頭匠發現再怎樣掙扎都無法逃脫後也逐漸露出絕望的表情,半響他才一邊仰起頭劇烈呼吸一邊斷斷續續地開口道,
“祿星……饒命……我……我可以將功抵過……我知道……我……我知道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
剃頭匠因為過於恐懼而脫口而出的話讓始終面無表情的鄭常山終於露出了些許興味的表情,在稍微地鬆開些自己的手掌後,被他差點就直接掐斷脖子的剃頭匠也順勢摔在了地上。
而眼看著這瘦弱的叛逃行主滑坐在地上哆嗦著看向自己,這個剛才還表現的像個變態殺人狂的傢伙先是露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這才居高臨下地望向他輕輕開口道,
“唉,別害怕,剛剛都是開玩笑的,快和我說說吧,你究竟知道些什麼,嗯?”
剃頭匠:“嚶嚶,我害怕QAQ”
作者有話要說:鄭變態:爸爸對敵人一般能動手就不動口,對愛人就能動口就不動手。
陳嬌羞:………………
☆、第二十三章
翌日清晨,早起洗漱完後的鄭常山喂完被他關在陽臺的鄭翠花便拎著公事包準備如平常一般上班。
他昨晚一直到淩晨才回來,剃頭匠那小子領著他去了自己目前暫住的地方,又戰戰兢兢地把自己之所以會躲到橋水鎮這麼個小地方不樂意走的原因說了說,而儘管早有心理準備,從剃頭匠的嘴裡再次聽到那來路不明的耍禾谷的存在時鄭常山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他們也讓你跟著他們一塊幹了?”
“對……對啊,但是我哪是這麼容易就被這種邪門歪道給勾搭走的呢您說是吧哈哈……祿星司雖然以前辦事不地道,但好歹是公家,我一個前公務員也沒必要和個開皮包公司的一起幹吧?那耍禾穀的嘴皮子挺溜,什麼待遇啊年假啊說的好的不得了,其實就是想勸說我去他們那個來路不明老闆底下辦事,我就聽他說什麼他們也有能力干涉人間仕途,不僅有正規的飯碗供我們分配,而且今後的規模一定淩駕在祿星司上面,我一聽就覺得這他媽就是傳銷啊我才不信,所以我就跑了唄……”
剃頭匠的表情看上去挺一言難盡的,因為本來就是市集小販出生,所以他這社會經驗肯定比釘屐郎多了不止一點半點,自然也不會輕易被洗腦。
不過鄭常山聽他這麼說倒是對他當初能成功逃出來這事還有點存疑,而見這煞星一臉又要開殺戒的恐怖表情,被嚇了一跳的剃頭匠趕緊將手舉過腦袋頂大聲喊道,
“哎喲我去!祿星!星哥!爸爸!小的真沒騙你!要不是我手底下幾個行靈當時護著我,我肯定也逃不出那倆王八蛋的魔爪啊!不信我把我家行靈叫出來行吧!您問他們!”
話音落下,剃頭匠手底下的幾位行靈也在金光中現身,鄭常山面無表情地看著幾個小娃娃模樣的孩子出現在自己面前,而剃頭匠還不忘諂媚地笑了笑,接著指著這幾個小屁孩就開口介紹道,
“來來來,都來給祿星爸爸打招呼啊,這是光頭,寸頭,大背頭,童花頭,丸子頭,唉,離子燙別害羞,出來出來……”
各種髮型化作人形出現在自己面前這感覺還是挺微妙的,名叫光頭的行靈本身就是個小光頭,眼睛圓溜溜的還知道給剃頭匠主動作證證明自家行主的清白,而聽了這些嘰嘰喳喳的小行靈的話,鄭常山也算暫時確定了剃頭匠的成分,不過在一番恐嚇過後,咱祿星爸爸照例就要拋出橄欖枝了。
鄭常山:“玩扣扣嗎?”
剃頭匠:“誒,爸爸,微信行嗎?”
鄭常山:“行,先加進來吧,咱們拉個大群,釘屐郎也在,你和他認識吧?”
剃頭匠:“啥!!他沒死啊!!朋友圈裡都說他已經被你殺了啊!!這咋回事!!啊啊!!”
鄭常山:“討厭,人家又不是變態,幹嘛好端端的殺人,你說對吧?”
剃頭匠:“…………”
於是就這麼稀裡糊塗的,剃頭匠就被鄭常山給這麼拉到他們三百六十行工作群了。
只不過這麼一折騰,鄭常山第二天起來時都快八點出頭了,出門時住他樓下的那位在鎮政府工作如今已經臨近退休的張副書記正巧在樓道口探頭探腦,看見他過來了這花白頭髮的老大爺明顯想和鄭常山打個招呼,而鄭常山在從胸前口袋裡掏了只煙出來遞給這張副書記後也順勢笑笑開口道,
“張老,這麼早站這兒鍛煉呢。”
“喲,小鄭,上班去了啊,挺早啊,這不剛剛幫你阿姨下樓倒垃圾嘛,誒,看見沒,底下那輛車,停那半天了……誒,這煙不錯。”
張副書記這般說著朝樓下努努嘴,鄭常山和他一塊站樓道上往下一看一眼就對上了那輛對他來說顯得莫名眼熟的車,而還沒等鄭常山說上些什麼,張主任就摸著自己光禿禿的腦門感慨道,
“你說會是來找誰的?咱們這窮鄉僻壤的哪個小姑娘這麼大面子?哦喲,仔細看看這牌照得是二級牌照吧?我可聽說全國也就三百多張吧?我要有閨女一定得去敲車窗問問哈哈……”
張副書記的語氣聽上去開玩笑的意思居多,不過看表情也是真挺好奇的,鄭常山似笑非笑地站他邊上抽了會兒煙見他這樣也沒主動吭氣。
只不過和這張副書記又聊了幾句之後,這在鎮政府混了快半輩子的小老頭不經意地就將話題往鄭常山身上帶了帶。
“小鄭,你來橋水鎮時間不算長吧?三四個月?還沒半年吧?”
“對,參加工作不久。”
“恩,那是不錯,年輕人就是比我們這種糟老頭子機會多太多啊。前段時間你們扶貧辦在溪澗村的那個工作就搞得挺好,向市里彙報工作時曹鑫茂還特意提了你的名字,說是招商單位那邊給你打過招呼點名表揚了你,過幾天鎮長開會估計就要提起來了,你比鎮政府不少年輕同志學歷高,在曹鑫茂面前再好好努力一把明年說不定就能調回市里工作了……”
張副鄉長這般說著,望著鄭常山的表情不自覺帶著點對後輩欣賞和肯定,他自打鄭常山搬來這老幹部宿舍後就天天能見到這年輕人上下班,在鎮政府工作接觸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對於他的為人處事和辦事能力也算是有所感觸。
畢竟鄭常山除了平時看上去雖然陰沉是陰沉了點,其他各方面倒是相當出色,堪稱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這樣的年輕人現在扶持一把對自己總是有利無害的,所以心裡這麼一琢磨,張副書記就主動給鄭常山指點了幾句,並暗示了他接下來可能要面臨的工作安排。
聽他這麼一說,鄭常山自然也是含笑不語地謝這老書記幾句並立刻回樓上給老頭拿了條來時蔣芸叮囑特意帶過來的好煙,而接了這煙的張副書記也在笑過後拍了拍鄭常山肩膀順口道,
“行,小夥子挺上道,要是我有閨女,就找你做我女婿了,可惜啊可惜,趕緊上班去吧,別遲到了。”
這般說著,鄭常山和張副書記說完話就往樓下走了,出了樓道外頭刺眼的光線弄得鄭常山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而還未等他走出兩步,那輛剛剛還被張老頭議論了一番的車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上來。”
車門打開,裡頭坐著的依然是他家看上去又英俊又儒雅又斯文又高貴總之好看的不得了的陳先生。
鄭常山當下就挑高了眉毛,氣色永遠顯得不大好的臉上也浮現出一些異樣的薄紅,見狀的陳京墨將自己的金絲眼鏡推了推抿了抿嘴唇,臉上的表情稍顯現出有些許不耐,而下一秒,鄭常山已經乾脆俐落地彎腰坐了進來,將車門關上後還不忘勾著嘴角沖前排佯裝自己不存在的林橋招招手打了個招呼。
“陳先生,林秘書,早啊。”
“陳……鄭先生,您也早。”
強行將嘴裡那句陳太太咽了下去,為了避免自己的老闆陳先生由於過分惱羞成怒將自己開除出公司,林橋最終還是微笑著沖坐在陳京墨身旁的鄭常山打了個相對正常的招呼。
儘管他的心裡早在昨天親眼目睹自己老闆是怎樣和後座這位男士相處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他未來老闆娘的位置,但是看這如今情形,自己老闆要真正追到人還是有些困難。
這般想著,為自家光棍老闆操心快十年的林橋不知怎麼就有了幾分焦急,而眼見臉皮薄的陳先生自打人家坐進來之後就只顧著低頭只看公文也不說話,林橋用力地咳嗽了一聲,接著立馬主動打破沉默沖鄭常山笑著道,
“陳先生看您昨天腿腳不太方便的樣子,所以今天一早就讓車子先過來準備送鄭先生您去上班,下午您下班的時候可以提前打個電話給我們,我們近期就在橋水鎮附近辦公,接您下班也是順路,很方便的,要是晚上時間來得及兩位也可以一起吃個飯對不對?陳先生,您覺得呢?您昨天不是還讓我幫忙打聽下鄭先生平時的口味的嗎?”
陳京墨:“…………”
鄭常山:“2333333333333333333”
陳京墨的表情看上去很是一言難盡,可以想像如果此刻鄭常山不在場,林橋被丟出去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然而話題既然已經一下子進行到這裡,內心大起大落如今已經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的陳先生只能在側過頭掩飾住自己尷尬的表情後故作鎮定地看了鄭常山一眼道,
“我沒有問過他。”
看上去就是一副很努力在撒謊的口氣,鄭常山和林橋同時低下頭笑得肩頭劇烈聳動,對自家這位和大閨女一樣動不動就害羞的說不出話的陳先生實在有些把持不住,然而昨天挨的打還歷歷在目,所以當下鄭常山只能努力克制地掩了掩自己上翹的唇角,接著勉強維持住正常的表情歎了口氣道,
“時間上我都可以的,其實應該我來請陳先生吃飯才對,多謝您之前在我領導面前美言了。”
“……”
聽見這話的陳京墨表情看上去不冷不熱,幾乎在瞬間林橋就感覺到了他的情緒好像沒有方才那麼高興了。
這麼想著林橋心裡頓時一緊,知道自家老闆那顆脆弱的玻璃心肯定又開始胡思亂想了,而還沒等他來得及提醒鄭常山一句陳京墨這個人最忌諱這個,鄭常山已經勾起嘴角沖陳京墨眨了眨眼睛一臉挑逗意味地開口道,
“恩……不過相比起剛剛那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和你一塊吃個飯才是真的,親愛的陳先生,請問我能有這個榮幸邀請您一起共進晚餐嗎?”
伴隨著鄭常山這句顯得不太正經的話說出來,林橋懸著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
車子裡方才還顯得冷凝沉悶的氣氛伴著又開始不說話的陳先生變得有些膩歪起來,搞得悶頭開車的林橋一時間都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了,而見此情形已經摸清他脾氣的鄭常山也含笑不語,只將自己的手指落在交疊的雙腿上點了點,臉上的表情卻顯得輕鬆愜意。
而一直到林橋將車子開到鎮政府門口,鄭常山拿起公事包準備下車時,一路上都再沒有搭理過他的陳京墨這才緩緩地側過身子,先是示意鄭常山低下頭,在將他略顯淩亂的衣領整理了一下後,又抬眼望著鄭常山泛著灰的眼睛道,
“謝謝,這也是我的榮幸。”
作者有話要說:鄭變態:寶貝,咱們吃完飯就吃我好嗎?
陳嬌羞: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第二十四章
目送著鄭常山走進鎮政府辦公樓,等那消瘦高挑的背影都看不見了,陳京墨才示意林橋將車發動接著往鎮子外面開。
前頭開車的林橋心情愉悅地勾著嘴角,見後視鏡裡的陳京墨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不說話,他想了想還是主動搭腔道,
“鄭先生看上去挺健談的,您就別想太多了,您不是對他也挺有好感嗎?上次在山上的那件事本來就算是難得的緣分,更何況你們可是差點就錯過了啊……”
“可我們對彼此還不太瞭解。”
擰著眉頭一副思索的神情,想起剛剛鄭常山對自己的那個明顯玩笑意味多些的態度,陳京墨就有些不太高興。
他自覺是個完美主義者,對於很多事情都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高要求,大到企業內部管理小到傢俱擺設都有著堪稱吹毛求疵的苛刻標準。
然而從鄭常山身上他就是感覺不到一點他有在認真聽自己說話的感覺,那種正常人和神經病之前溝通的困難感一直擋在他們之間搞得陳京墨也很不自在。
加上之前從未有過正式的感情經歷,陳京墨也不太確定自己這樣貿貿然地接近鄭常山是不是顯得太過突兀。
畢竟他能在無數商業決策中表現的無比果斷,但就是無法好好地和死不正經的鄭常山說上超過三句話,而一見自家老闆終於肯搭理自己了,嘴角帶笑的林橋也立馬側過頭語帶鼓勵地道,
“唉,有什麼瞭解不瞭解的,我當初開始追果果媽的時候我不是也不認識她嘛!處物件這件事不就是看對了眼鼓起勇氣去瞭解之後才開始考慮要不要確定戀愛關係的嘛!您難得遇到個想主動接近的人,這可是比發現人類新大陸還了不得的事啊,相信我!這次您肯定可以的!今晚和鄭先生吃飯的時候陳先生你就主動點!您這麼好的條件怎麼可能找不著物件呢!”
這般說著,興高采烈的林橋就差沒用力揮小旗給他家遲鈍慢熱的陳先生加油鼓勁了。
畢竟打從四五年前起他就做夢都盼著這天的到來,能有個陳京墨喜歡也喜歡陳京墨的人出現,他自然比誰都高興。
而見陳京墨一副始終放不下架子故作冷淡的模樣,賺著秘書的錢操著親爹的心的林秘書心裡難免有些著急,所以在思考了片刻後他最終還是壯著膽子故意揭他短道,
“而且,您看上去不是也挺喜歡鄭常山先生這樣的類型啊嘿嘿,長的帥,身材也好,還有那大長腿嘖嘖嘖,我剛剛在後視鏡裡可注意到您也一直在偷偷打量鄭先生的腿呢……”
陳京墨:“…………”
林橋:“陳先生,我錯了,您別這樣,都是我的錯,你臉紅成這樣我好害怕。”
陳京墨:“走開。”
……
陳京墨和林橋這邊剛離開,那邊剛進了單位的鄭常山還沒坐下就被自己的直系領導曹鑫茂叫了過去。
沿著鎮政府走廊上了樓,鄭常山一路上的腳步很緩,路上還和總務處一個小姑娘找了個招呼,等他進了四樓辦公室敲了敲門,仰靠在皮椅上打電話的曹鑫茂一看見是他就有些不明顯地皺了皺眉。
“啊,你來了啊,等一下啊。”
曹鑫茂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怪異,鄭常山不動聲色地望了他一眼轉而在他辦公桌前坐下就等了起來。
只不過這一等時間就不知不覺過去了二十分鐘,而當曹鑫茂好不容易掛上他那通充斥著無聊廢話和浮誇笑聲的電話後,他先是表情挑剔地看了眼從表情上看不出一點不耐煩的鄭常山,接著挑挑眉略帶虛偽地開口道,
“小鄭啊,久等了,一上班把你叫過來挺不好意思的,但有個事要通知你,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主任,您說吧。”
似笑非笑地望著曹鑫茂,打從入職以來鄭常山一直表現的本分老實,因為上下級的關係生疏所以曹鑫茂對他也瞭解不深,只不過看他這幅病歪歪的模樣曹鑫茂也不怕他掀出什麼大風浪,而這般想著,曹鑫茂咳嗽著低頭喝了口茶缸裡的茶水接著略帶些輕視意味的開口道,
“前段時間溪澗村的扶貧工作,你和楊斌都出了不少力,可是這效果實在不明顯,組織上也我們超支的投入有些不大高興。我身為你的領導,自然不希望看到你們這些年輕人挨上面的批評,所以啊今天就把你特意叫過來說明一下,省得你拎不清……這一周我會先把你調動到附近的村政府去工作一段時間,王樂文會代替你接下來的工作和招商單位洽談,你就安心的去鄉下反思一下自己的錯誤,怎麼樣?”
這番話看似說的周全,然而要不是早上剛見過張副鄉長和他說過話,鄭常山還真不知道這位曹主任膽子居然這麼大直接就要拿自己給那位關係戶開路了。
而見曹鑫茂這幅勢在必得的模樣,原本還面無表情的鄭常山忽然低笑了起來,一連串詭異的笑聲把曹鑫茂弄得直接愣住了。
“你笑什麼?我說的話有什麼可笑的嗎!”
黑著臉拍了拍面前的辦公桌,曹主任扯著嗓子的模樣看上去很是威嚴,官架子倒是十足,而看笑話一般打量了他一圈的鄭常山在含笑著點點頭後接著開口道,
“知道了,主任,我服從上面的一切安排。”
這般說完,鄭常山也沒等曹鑫茂繼續說下去就乾脆地站起身走人,曹鑫茂被他這傲慢輕視的態度弄得整個人都傻了,張著嘴想罵人可鄭常山早跑的沒影了。
而等鄭常山下了樓回了自己辦公室,早在那兒等著他的楊斌一看見他過來就立馬跑上來,接著便把他給拉進邊上的廁所又飛快地把門給關上了。
“怎麼了寶貝兒,這可是上班時間啊,咱們倆這樣不太好吧?”
靠在洗手間邊上笑得一臉下/流,相比起楊斌陰沉難看的臉色,鄭常山這幅不長心的樣子看的楊斌就有些來氣,而在小心確認洗手間並沒有其他人後,楊斌沒好氣地翻了白眼大罵道,
“你他媽有病啊!這種時候都不上心!曹禿子那老王八蛋這是要坑死你啊!臥槽他大爺的!那王樂文什麼都沒幹憑什麼搶了你的功勞啊!你就和我說吧,這事怎麼辦!要不要我幫你寫匿名信給上級!弄不死這老禿子!”
鄭常山:“好啊,那你幫我寫吧,就說曹鑫茂主任長期對我性/騷/擾,務必請組織給我做主,趕緊還我一個清白。”
楊斌:“…………”
楊斌的表情看上去很一言難盡,原本憋得通紅的臉看上去更鬱悶了,鄭常山見狀勾起嘴角笑了笑,在用瘦骨嶙峋的手指撫弄下了下自己顯得過分銳利的眉鋒後,他放緩聲音安撫楊斌道,
“你就別操心了,他這調令還沒下來呢,誰知道具體會怎麼著呢?況且我今天下班還有正經事要操心,可沒工夫應付他這破事。”
“喲,您還能有什麼正經事啊?發/騷啦?”
看楊斌鄙視的眼神就知道他對鄭常山嘴裡的正經事有多不信任,他和鄭常山熟所以開起玩笑也沒什麼顧忌,而聞言的鄭常山在緩慢舔了舔自己泛白的唇角後,也相當配合地用一種騷的不得了的口氣道,
“對呀,和我對象去開房,你要一起過來嗎?”
楊斌:“………………”
作者有話要說:
陳嬌羞:你是怎麼把和我去吃飯理解成和我去開房的?
鄭變態:沒辦法寶貝兒,看到你我就只想到開房。【口水】24
☆、第25章
鄭常山當面不給曹鑫茂面子這事還沒過中午半個政府辦公大樓就都傳開了。
他們這扶貧辦公室雖然人不多,可是那個叫王樂文的擺明瞭就是走曹主任關係進來的,平時架子就挺大,就連吃飯都不怎麼上單位食堂,成天就和曹主任出去蹭領導的酒局。
原本這王樂文是覺得按鄭常山這樣沒背景的人是萬不敢去得罪曹鑫茂的,便想著自己就這樣順理成章地頂了鄭常山的位置也挺好。
可是等他踏著鄭常山離去的腳步後腳就溜進曹主任的辦公室想打探打探消失時,還沒來得及和自己的親舅舅熱乎的打個招呼,曹主任的怒駡就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你現在過來幹什麼!不知道這是上班時間還是生怕別人看不出咱倆什麼關係啊!!”
“舅……曹主任,您別生氣啊,我就是想來問問我那事怎麼樣了?成了嗎?”
結結巴巴地不敢抬頭,王樂文參加工作這麼些年了,可是還是沒一點長進,點頭哈腰的看著就上不了大檯面。
見狀的曹鑫茂明顯也不太瞧得上自己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外甥,只不耐煩地示意他趕緊把門關好,先是將自己的搪瓷茶缸重重的往辦公桌上一摔,這才板著臉冷笑著開口道,
“我身為他的領導親自安排工作還用詢問他本人的意見嗎!後天我就把他弄到下屬村政府去,不到我退休他休想再上來!成天端著架子還真以為自己從市政府來的了不起嗎!毛頭小子得罪了上頭的人都不知道!看我這次不好好給他個教訓!”
“上頭的人?他得罪什麼大人物了啊舅舅……”
王樂文一聽這話就好奇地問了一句,這四五年來他一直都跟在曹鑫茂後頭轉悠,可卻從來沒聽說過自己舅舅攀上過什麼市里的好關係。
而見王樂文這疑惑的神情,曹鑫茂先是得意地眯了眯眼睛,轉而警惕地往身後的窗戶看看,又掩了掩窗簾才壓低著聲音道,
“半個月前我不是去市里參加研討會嗎?領導們聚會的時候我就聊上個人,市里李書記的小舅子董成君,他那姐夫可是如今y市的實權人物!開始我上去給他敬酒的時候他還不搭理我,結果我一自我介紹說我是橋水鎮扶貧辦主任你知道怎麼著?”
“怎麼著?”
“哼,還能怎麼著,我說這叫鄭常山的小子怎麼可能好端端地之前在市政府幹著會被派到我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呢!原來是得罪了人董成君被人趕到這兒的!那董成君已經和我說好了,只要我幫著他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叫鄭常山,他就幫我在李書記面前說說話,那可是李書記啊,說不定哪天就成省裡領導了,咱們這種人八輩子都攀不上的好關係啊,你說有這樣的好事我為什麼不幹,恩?”
這般說著,臉上的表情帶上了些得意,回想起在市里開會那段時間董晨君帶著自己喝酒賭錢找女人的逍遙日子,一輩子沒見過什麼世面的曹鑫茂一時間都樂開了花。
而聽著他這麼說著,王樂文也跟著一塊賊兮兮地笑了起來,半響他才忽然提溜著眼睛張口道,
“主任,聽您這麼說我倒想起來個事,你說這董晨君既然這麼恨鄭常山,我覺得咱們僅僅只是把他趕到鄉下去明顯程度不夠啊?要不這樣,我認識幾個社會上混的,待會兒我就下去打個電話讓他們在下班路上堵鄭常山一回,他年紀輕輕的挨頓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那董成君要是知道咱們幫他出了氣肯定也要把咱們當個朋友啊您說是吧?”
王樂文平時開大會的時候出不了什麼有建設性的主意,可是這種又陰又損的主意倒是一出一個准,他和鄭常山關係一般,但心裡卻總是有些見不得人的妒忌,而曹鑫茂一聽竟也覺得有幾分道理,這缺德的舅舅外甥兩個人嘀嘀咕咕躲在辦公室半天還真就商量出一個對付鄭常山的對策來了。
“你認識的那個幾個混混靠譜嗎?不會一出事就把咱們給揭發了吧?我們可是正經公務人員啊……”
“絕對不會的主任,一人給二百塊錢,事後再請客喝頓酒就成了,鄭常山那副病病歪歪的樣子難不成還打得過四五個混混嗎哈哈……”
“行,那就交給你辦吧,這次這件事成不成就看你了,好好幹聽見了沒有!”
對話進行到這兒,王樂文也沒再繼續在曹鑫茂辦公室停留惹人非議,只硬求了幾包曹鑫茂私藏的好茶葉就趕緊下樓回辦公室去了。
進辦公室的時候楊斌和鄭常山都坐在各自的位置幹活也沒主動搭理他,王樂文之前就和他們不太熱乎此刻自然也不會上趕著和他們搭話。
只不過在經過鄭常山的身邊時,他看著這人貌似還一副什麼都不知情的模樣,心底還是浮現出了一聲輕蔑的冷笑。
鄭常山啊鄭常山,這世上什麼事就是得看個關係,沒關係的人就只能活該受著,這又能怪的了誰呢?
這般想著,頓時覺得心安理得不得了的王樂文便藉故去了趟洗手間,之後又悄悄躲在廁所隔間裡用電話和自己那幾個混混朋友談好了時間地點和酬勞問題。
這幾個橋水鎮本地的無業青年平時就遊手好閒靠小偷小摸為生,一聽有這種好事自然是上趕著要過來,而等這天快到下班的時候,剛過五點半,著急下班的鄭常山就最先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喲,這麼急啊。”
楊斌伸出腦袋看了他一眼,鄭常山點點頭笑笑回了句對啊,見狀的楊斌一臉鄙夷地沖他揮了揮手示意他趕緊滾,而鄭常山也在含笑拎起自己的公事包後又將抽屜鎖好便緩步走出了辦公室。
【可以了,你們去鎮政府後門口的路上等著吧,看見他別廢話,直接動手。】
目睹鄭常山下了樓,王樂文用短信通知了那幾個混混中帶頭綽號名叫刀疤的流氓又趕緊裝作沒事人一樣自己從單位正門離開了,而渾然不知這一切的鄭常山倒是難得帶著些許懶散的心情下了樓,接著便靠在後門口就開始用短信騷擾他都惦記了一整天的陳先生了。
【陳先生,我就在後門口-3-】
【站在原地不要動,紅燈。】
光是看這短信內容就能想像陳京墨那種一絲不苟的語氣,鄭常山勾勾嘴角將手機放回兜裡去便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等著了。
這會兒他所處的位置剛巧就是正對著泗水街路口的鎮政府後門,平時也鮮少會有除鎮政府工作人員以外的人進來,但鄭常山由於前段時間受傷,所以他每天都會為了少走點路就會走這條離門口近些的小道。
這段時間他已經恢復了不少,但是走路還是有點彆扭,平時是看不太出來,但*凡胎的真傷筋動骨了肯定要修養一段時間。
此刻鄭常山正背對著夕陽落下的光線站著,他的視線停留在腳下眼神也沒有落到實處,可恰在這時,有幾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卻是突然間從後面接近了鄭常山。
鄭常山幾乎是當下就反應了過來,但那幾個人似乎也早有準備,有個穿白汗衫的胖子更是直接將一包白乎乎的石灰用力撒在了鄭常山的臉上。
見鄭常山閉著眼睛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這胖子先是露出了點得逞的惡意笑容,接著便將手裡的鋼筋對著鄭常山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啊!!”
一聲嘶啞的慘叫在無人的巷口響起,可惜這聲音卻不屬於本該被打的頭破血流的鄭常山。
因為就在他被這莫名其妙的石灰撒了一臉的同時,他精瘦慘白卻蘊藏著可怕力道的手掌已經格擋住了那流氓砸向自己腦袋的鋼筋。
而幾乎在瞬間,被石灰粉弄得眼球血紅只能勉強睜開眼縫的鄭常山就抬腳惡狠狠地將這看著就有兩三百斤的高壯胖子一下子踹到了幾米開外。
“嘔……哦……”
蜷縮在地上狼狽地吐出一大口汙血,在外頭三天兩頭和人打架的刀疤頭還是頭一次挨這樣的一腳,當下就痛的在地上爬不起來了,血肉模糊的嘴裡看著就怪滲人的。
跟著刀疤頭過來的這群小混混一見這情形也傻了,畢竟王樂文之前給他們的說法是個教訓個軟腳蝦,哪知道現在這一過來,這明顯就和事實不符,而還未等他們有進一步的反應,被撒了一臉石灰眼下看不見任何東西的鄭常山就緩緩地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那根鋼筋。
“誰讓你們來的。”
煞白的臉上滿是石灰的痕跡,鄭常山本來氣色就不好,被這麼劈頭蓋臉的一砸整張臉都是粉塵,灼傷刺痛的眼角也像是要淌出血來一般。
可在這種情況下,他卻依舊睜大著眼睛以一種相當驚悚可怖的笑容死死地注視著面前的這幾個面露畏懼的混混,而這幾個混混在互相對視了幾眼後也不甘心就這麼丟人現眼的逃走,直接抄起手上的鋼筋就又一次沖著鄭常山沖了過來。
力量懸殊之下勝負根本毫無懸念,筋骨斷裂的聲音在血肉上綻開鮮豔的花,鄭常山半眯著他那雙血紅色的眼睛不費吹灰之力地挨個打斷了五個人的手腳,到第五個的時候直接踩著那人的背脊骨就獰笑著踩了下去。
當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響起的時候,已經很久沒用這種方式來處理問題的鄭常山失控地仰起頭,臉上露出了明顯享受沉醉於其中的享受表情。
骨子裡的嗜血壓抑太久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種感覺是這般的美妙,被肆意挑釁的感覺也讓鄭常山有些心潮沸騰,只不過血的味道還是從某種程度上很大刺激了他的感官。
而當他緩緩彎下腰先是將這人頭破血流的腦袋往地上又踩了幾下,這在這群混混眼中已經和惡鬼沒什麼區別的瘋子這才一把抓起其中一人的頭髮一臉病態地望著他開口道,
“喂,你剛剛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開,口,說,話,啊。”
……
陳京墨今天一天都在鄰鎮洽談商業合作方案,席間作為最大出資人的他自然是受到了很大的關注。
因為近年來在國外活動比較頻繁,所以說起來陳京墨在國內商圈的知名度反而沒那麼響亮。
只不過他幾個月前一口氣買下附近五個村鎮地皮和那座荒山的大手筆還是讓這些人意識到了他本身財力的雄厚,所以眾人自然是不願意放棄討好這樣一個大人物的機會。
“陳先生,來來來,讓小弟敬你一杯……”“陳先生!久仰久仰啊!小弟是……”“陳哥!陳哥”
“……”
看著比陳京墨爺爺看著還老的人也這麼和他說話,陳京墨似乎也習慣了這種場面,只維持著一個平淡的神情象徵性的點點頭其餘的都不說太多。
而林橋身為他的貼身秘書自然是對這類應酬一向應付的不錯,三言兩語的就能將這些大多在他身上有所圖的本地官員和商人們哄的服服帖帖的,不僅主動開始給他們這種相對外來的招商企業引路,每兩句話還稱兄道弟上了。
“林哥!這荒山的銅礦開採證就交給我吧!最好的開採隊我來給你介紹!保證不讓你和陳先生費一點心哈哈!”
被酒精熏得眼睛都紅了的大老粗嚷嚷著開了口,林橋聞言也跟著大笑了起來,拿起手邊的白酒爽快就和這說話的本地礦產鑒定機構的人碰了個杯。
“行!那我就全權交給王小弟你了啊哈哈,來,讓大夥都敬陳先生一杯,跟著陳先生一起發大財……”
言語中帶著眾人都心知肚明的笑意,坐在首座的陳京墨聞言也沒有立即開口說話,半響才在周圍人諂媚討好的眼神中緩緩拿起了酒杯。
見這難伺候的財神爺終於肯賞臉的模樣,這些忐忑了半天官員和商人也跟著松了口氣,只不過在之後的轉交荒山產權合同的時候,陳京墨的視線落在那兩頁紙上停頓了一會兒,接著淡淡開口道,
“請問,現在我是已經擁有了這座山的永久命名權是嗎?”
“對呀,陳先生您想給這山頭起什麼名字都可以呀,這荒山啊本來就沒名字,以前溪澗村的人叫它荒山,後來大夥就都這麼叫了,現在陳先生您要是想這山想給個起個名字,那絕對是這破山頭的榮幸啊哈哈……”
這人浮誇的回答讓陳京墨若有所思地皺了皺眉頭,坐他邊上的林橋打從他開口的時候心裡就有種不妙的預感,而不出他所料的是,緊接著他家陳先生就用一種很是淡定的語氣道,
“那就將它定名為常山,是從今年七月開始生效的對吧?”
林橋:“………”
嗓子眼裡的白酒差點沒從鼻孔裡噴出來,要不是一直都知道自家陳先生是情感生活匱乏的鑽石王老五,林橋簡直都要懷疑他家老闆是不是被哪個情場高手給附體了。
明明剛剛在車裡還表現的一副猶豫不決不情不願的樣子,眼下這可怕行動力搞得自詡已經結婚的林橋都有些自愧不如。
畢竟可不是每個有錢的凱子都能想到給自己男朋友送一坐銅山這樣既貴重又浪漫的主意的,多少年的大漢朝出過一個,眼下似乎又出了一個,更何況陳先生現在只是剛決定要追人家就這麼大手筆,以後還不知道要幹嘛呢。
這般想著,林橋也不知道是該為鄭常山高興好了還是為鄭常山擔心好了,而陳京墨似乎也覺得自己的這種行為有些說不出的肉麻,所以在略帶警告意味地看了眼失態的林橋後,他想了想還是透過金絲眼鏡淡淡地沖眾人詢問道,
“大家覺得這個名字怎麼樣?不行也可以換一個的。”
“不用改不用改,常山?真是好名字啊!誒,陳先生果然是文化人!這名字一聽就透著股了不得底蘊,真是不錯啊哈哈……”
周圍一群不明真相的群眾各個爭先恐後地拍著陳京墨的馬屁,林橋聞言是徹底無語了,聳聳肩做了個投降的表情也只能當自己什麼都聽不見了。
而見狀的陳京墨在滿意地點點頭後也從身邊的林橋手裡抬手接過了自己鋼筆,而當鋼筆細細的金色筆尖落到那荒山的署名一欄上時,陳京墨像是在細細回憶著什麼東西似的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半響才落下了兩個端正冷肅且極有風骨的字。
荒山風雨,執手相依,眼前浮現的一幕幕都化作了這兩個字留在了那座讓他們相聚的山頂。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當時你的出現對我有怎樣的意義。
——常山,贈你。
☆、第26章
陳京墨和林橋應酬完回橋水鎮的時候已經快六點了。
鄭常山是五點半下班,所以陳京墨明顯顯得有點不太高興,林橋作為開車的苦力自然是壓力很大,只能默念著待會兒別拿自己開刀表情都十分苦逼。
“你覺得我需要換身衣服嗎?煙味很大。”
抬頭用詢問的眼神看了眼林橋,陳京墨平時有用男用香水的習慣,但是剛從會所那種烏七八糟的地方出來難免身上會沾了些讓人不太舒服的味道,而林橋在從後視鏡望了眼陳京墨正在用手帕仔細擦拭著自己並無髒汙的眼鏡的樣子,有些無奈地失笑開口道,
“沒事的,鄭先生又不是女孩,您就不用太緊張了。再說了,待會兒見面的時候您只要把那份銅山歸屬合同給他一看,就算再鐵石心腸的都得您的浪漫給迷倒了,想想啊,一坐銅山啊,我是真沒想到您會這麼乾脆地就把它給送出去了,唉,鄭先生好福氣好福氣啊……”
搖頭輕笑調侃著陳京墨,林橋這張嘴永遠都是這麼誠實且欠揍,搞得陳京墨一時間拿他也沒轍了。
剛剛會想到送銅山的舉動也是因為他恰巧就想到了鄭常山,而幾乎沒什麼思考的他就做出了那個略顯倉促的決定。
眼下仔細想想,如果真要挑選第一次見面的禮物的話,一隻手錶或是一身高定正裝或許對男人之間的交往更有利些,這樣帶著濃重利益氣息的饋贈似乎帶上了些變了樣的味道,而正這般想著自己究竟該不該當面和鄭常山說起時,陳京墨就聽到林橋在他耳邊嘀咕道,
“誒,鎮政府辦公樓那邊怎麼回事……怎麼還有警車圍著啊……咦,還有救護車……”
這話引得陳京墨跟著朝窗外看了眼,幾乎在同時,他也注意到了辦公樓門口吵吵嚷嚷的景象,按理說這種政府機構地方沒道理會出這種事情的,然而當他的視線不經意地帶到某個正靠坐在人群後面,滿身滿臉都是血的身影後,陳京墨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聲音裡也帶上些許的焦急。
“林橋,停車。”
一聽陳京墨明顯動怒的口氣,林橋就錯愕地看了他一眼,可當他停下車後還沒來得及問上一句,陳京墨就已經推開車門快步地朝著嘈雜的人群走了過去。
“陳先生!你怎麼了……”
跟著就從車裡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林橋不明所以地往前走了兩步實在不明白他這是看見什麼了才顯得這麼著急,可是當他的視線跟著陳京墨一道快速穿過人群,又親眼看著他走到一個人的面前後,林橋先是啞然地睜大了眼睛,接著也趕緊跟了上去。
……
“我說你把眼睛睜大點啊……草他媽的,那群不是人的東西,這種黑手虧他們也下的下去……老鄭,你疼不疼啊,救護車來了,你要是看不見就慢慢站起來和我去趟醫院好不好啊……”
臉色難看地扶著鄭常山冰涼的手,剛剛是楊斌從樓上下來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後門口的異常,接著才趕緊報了警。
他出來的時候這些該死的混混已經倒在地上不動了,但是作為朋友他肯定是第一時間關心鄭常山的情況。
而眼見他滿臉都是石灰,兩隻眼睛都變得血紅血紅的,眼球也像是要滴出血來一般,著急的楊斌剛想幫他先處理一下,一個顯得高挑瘦削的身影就突兀地出現在了他和鄭常山的面前。
“陳先生?”
打從剛剛就沒開口說話的鄭常山眯著雙通紅的眼睛,明明他並未看清來人的長相但是第一時間察覺出了來人的身份。
而臉色難看的陳京墨眼看著鄭常山被石灰弄得淚水滿臉的狼狽樣子,先是沉默的抿了抿唇,接著俯下身堪稱溫柔地將鄭常山的臉小心地扶住,又掏出了自己口袋裡另一塊並沒有使用過的手帕蓋在了鄭常山的臉上。
“疼嗎?”
語氣沉鬱地開口,陳京墨仔細打量著鄭常山的眼球情況,動作輕柔地擦拭著周圍的粉末狀物。
而感覺到他的手指都生疏地發抖,明明剛剛還暴戾地像個瘋子一般的鄭常山在眨了眨自己充斥著血水和淚水的眼睛後,最終還是怪裡怪氣地笑了起來。
“陳先生給我吹吹就不疼了。”
“這你……這是哪位啊……”
旁邊楊斌一臉疑惑地望著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男人,顯然並不明白這一出現就將自己隔開到一邊和只老母雞一樣圈住鄭常山的究竟是何許人也。
而緊隨其後的林橋在先是問過辦案民警究竟發生了什麼後也跟著跑了過來,見自家陳先生這幅著明顯動了氣的樣子,他趕忙小聲開口道,
“陳先生,我問過了,聽說是有幾個社會無業人員因為扶貧標準的問題這才找上了鄭先生,現在需要我聯繫咱們的醫生們嗎,鄭先生看起來情況不太好。”
“恩。”
聽林橋這麼說陳京墨順勢站起身,抽空抬頭看了眼楊斌他的表情也顯得不冷不熱的。
在撇到他剛剛還扶著鄭常山的肩膀的手後,臉色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有些奇怪的陳京墨轉而直接朝眼睛依舊紅腫著的鄭常山伸出了自己的手掌,而鄭常山在配合地借著陳京墨掌心的力量緩緩站了起來後,也轉過頭閉著眼睛沖楊斌開口道,
“斌斌,你幫我和員警那邊說一聲,我先和陳先生走一趟,回來再做筆錄。”
“哦,好……你去吧,你去吧。”
腦子裡因為一系列突發狀況變得亂糟糟的,楊斌本就不怎麼靈光的腦子明顯有些轉不過來,只能目送著那看上去就不好惹的陳先生和抱布娃娃一樣攙扶著和他身高相仿鄭常山一起走出了人群。
而等這兩人的身影都快看不見了,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楊斌在臥槽了一聲這才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我去,鄭常山原本……不會就是和這位去開房的吧?!啊????”
……
“先用水清洗一下,眼睛的問題不能隨便,你不要掉以輕心。”
坐在車裡替鄭常山用清水擦拭著眼睛,陳京墨的語氣顯得很是嚴厲,聞言的鄭常山也難得乖順地眯著眼睛點了點頭。
這一是因為的眼睛此刻的確不太舒服,二也是因為他其實挺享受他家廉貞對自己這幅上心的不得了的模樣的,而見他這副閉眼不說話的樣子,陳京墨在用拇指摸了摸鄭常山紅腫的眼瞼後,忍不住皺起眉毛道,
“知道是誰找的人嗎?”
“恩?誰知道呢,幹這行難免遇到這事的……”
一臉漫不經心地開口,其實打從在鎮政府附近遇上這幾個混混後鄭常山就大概知道是誰要找自己的麻煩了,只不過這種小事他並不想陳京墨摻和進來,所以就這麼隨口應付過去了。
而顯然,他家陳先生已經打定主意要替他做主了,所以在十分不悅地皺了皺眉後,陳京墨沒再細問鄭常山只是抬起頭看了眼坐在前排的林橋。
而注意到自家老闆投過來的視線,一直專心開車的林橋也趕緊點點頭無奈地回了個收到的眼神。
說實話,他其實也能理解陳京墨的心情,畢竟他自己少年時眼睛就曾受過重傷,如今這事又發生在他喜歡的鄭常山身上,難免就有些焦急。
只不過難得情緒化的陳京墨顯然已經選擇性忽略了那幾個招惹上鄭常山的流氓本身要淒慘數萬倍的遭遇,而想到自己剛剛不經意撇見的那幾個被抬上擔架的混混被打成一灘爛肉的慘狀,林橋就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寒顫。
“陳先生,咱們現在是要去哪兒?”
“陳先生,我嘴上還有灰,你也幫我擦擦吧。”
“陳先生,我眼睛痛,我需要人工呼吸……”
和個神經病一樣趴在陳京墨身上胡言亂語,鄭常山將言語騷擾做到了極致,完全不關心時間地點場合人物,而陳京墨居然也一副慣著他的樣子,瞧那看似淡定含蓄表情貌似還挺樂在其中。
“你在橋水鎮沒有其他親屬了是嗎?那就先去我家吧。”
林橋被雷的外焦裡嫩的開著車,心想著果然天下情侶談起戀愛來都是這麼閃瞎狗眼,而等他將陳京墨和鄭常山送回他在老街的住處後,之前因為陳京墨受傷所以最近也一直隨他們出行的私人醫生賈方也已經在樓上等著了。
“傷口處理的很好,休息幾天別見光就成了,不過這是哪位啊老林?我怎麼看這苗頭不太對啊……”
賈方一副老司機表情的沖林橋擠了擠眼睛,無語的林橋點點頭表示他想的沒錯,立馬得到了賈方一個興奮到爆炸的眼神,而在用力捶了捶自己的手掌心後,帶著副眼鏡顯得人模狗樣賈方用一種嫁女兒一般的感慨表情道,
“唉!真是不容易啊,替陳先生工作那麼多年了,我就一直盼著這麼一天呢!陳先生長大了,真好,快,趕快幫我把這個給陳先生,就說賈方特意給他準備的,讓他加把勁!趕緊拿下把!”
被迫接過賈方塞過來的一大把套子,林橋被賈方這辣眼睛的貨弄得很是煩躁,沒說幾句就把他給趕走了。
而站在門口探頭看了眼正在陽臺站著說話的陳京墨和鄭常山,林橋想了想也沒敢打擾,只鬼鬼祟祟地將手裡這一堆套子放洗手間和臥室枕頭底下都塞了一些,接著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陳京墨的住所。
對於林橋的舉動,陳京墨顯然一無所知,此刻他正在給鄭常山準備今晚留宿的東西,而鄭常山則半靠在陽臺上的拉門邊眯著眼睛看著那若隱若現他始終無法看清楚的影子在自己身前來回走動。
陳京墨的這間住所相比起他顯赫的身價顯得有些過於樸素簡單了,他之前的近兩個月時間一直住在這裡,但卻從來沒有讓其他人進來過。
因為陳京墨始終覺得私人空間對自己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外人不能輕易接近,然而自打鄭常山出現,許多他原本的原則就被一一打破。
可就在他冒失地剛將那座銅山送出後沒多久,他又將鄭常山很隨便帶到了自己的家中,這對長時間保持禁欲生活在賈方眼中甚至已經達到了病態程度的陳京墨來說顯得簡直有些離奇了。
而這般想著,陳京墨側過頭看了眼神情萎靡嘴唇泛白的鄭常山,忽然就神色莫名地垂下了眼眸。
不可否認,鄭常山的確就是那種他喜歡的類型,主動,誘惑,性/感,放/蕩情/色的舉止卻不顯輕佻,精瘦充滿男性魅力的身體每一寸都吸引著同為男性的陳京墨的視線。
在此之前他其實從未對自己未來的伴侶有過清晰明確的標準,可是當鄭常山出現在他面前之後,一切就好像有了真實的寫照。
那種如同蟄伏的黑豹子一般的危險和神秘感強烈的挑逗著陳京墨的感官神經,儘管陳先生表現的好像並不那麼感興趣。
但是不可否認,他的確很喜歡鄭常山。
無論是性格還是長相,亦或是所表現出來的這種神經質沉卻充滿魅力的人格色彩,這讓一貫站在俯瞰角度審視他人的陳京墨看來都顯得足夠可愛,而顯然,悶/騷慣了的陳先生並不打算讓鄭常山本人知道這一點。
“不介意晚飯我來做吧?”
“哦,當然不,陳先生你會做飯?”
“只有你吃過。”
冷冷淡淡卻莫名帶著點你應該好好知足對我感恩戴德的語氣,鄭常山閉著眼睛也能勾勒出陳京墨臉上的表情,一時間真有些覺得自己這眼睛壞的有點不合時宜了。
然而當他和陳京墨一起用過這頓顯得格外安靜的晚餐後,鄭常山還是感到了一點不真實,而這種不真實當陳京墨為他細緻地放好洗澡水又準備好睡衣後還是達到了頂點。
“陳先生你再這麼對我,我簡直都要懷疑你喜歡上我了。”
似笑非笑地靠坐在床頭,鄭常山濕漉漉的額發正落在陳京墨的掌心,他慘白的臉上帶著點異樣的神情,薄削的嘴唇邊帶著點懶散的笑容。
他敞開的睡衣並沒有系上,結實均勻的腹肌帶著點甜蜜的光澤,交疊的雙腿顯得性/感且下流,而陳京墨在將用乾淨的紗布小心地纏在鄭常山的眼睛上後,先是古怪地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將鄭常山尖削的下巴抬了起來,淡淡地來了一句。
☆、第27章
玉樹瓊花雲霧間,頭頂隱約有龍吟鶴鳴,陳京墨又一次從自己的夢境中蘇醒,眼前是一片讓他都有些為之驚歎的仙界美景。
與人間無一絲相同之處的瓊樓玉宇間,依稀有幾位身披彩羽的女子在低聲談笑,而當皺緊著眉頭的陳京墨略帶著些困惑緩步走進那嬌豔的花叢時,他竟有些意外地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天璣,你說這貪狼星和廉貞星日後誰會成為這北斗星官?觀他們這般水火不容,恐怕無論是誰當上,另一個都討不著好果子吃啊……”
“唉,我也正發愁呢,這二位都是星河上最耀眼奪目的兩顆星子,廉貞更是與貪狼同根而出,怎就生來就互相看不順眼呢?廉貞君這般君子,卻也每每碰上貪狼就沒個好臉色……“
“要不是貪狼星上次酒醉大喊著什麼‘吾與廉貞,好比牽牛織女’,廉政君哪會這般討厭他……廉貞君臉皮最薄不過,最聽不得這樣的話的呀……”
這般說著兩個明豔的姑娘臉上都帶著些抑制不住的笑意,陳京墨兀自思索著這貪狼和廉貞究竟是何許人也,腳下卻不經意間踩上根枯萎的花枝。
花枝脆弱立時發出斷裂的聲響,而那兩個談笑的女子也在驚慌地站起身後對上了陳京墨打量的視線。
“廉貞君……廉貞君……”
結結巴巴地咬著嘴唇,先前談論著閒話的兩個女子都被陳京墨的出現嚇壞了,攬起裙角就要下跪,陳京墨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不太明白她們這是在沖誰下跪,而幾乎就在瞬間,有個輕/佻懶散的聲音就跟著響了起來。
“唉,嬌花一般的天璿天璣怎可輕易下跪呢,快起來吧,廉貞君剛剛什麼都沒聽見,他方才正和在這花叢中得趣,哪顧得上聽你們談笑呢……”
這調戲一般的話音剛一落下,陳京墨的眉頭就忍不住皺了起來,他胸中莫名地起了一層怒氣,可是耳朵尖卻因為這下流的話不自覺地紅了。
而說出這話的人說完也從嫣紅的花叢中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隨之出現的便是一張對陳京墨而言雖然眼生卻又透著股熟悉意味的臉。
三十三重天上最狂傲肆意不過的貪狼星本尊,天生擁有著一雙泛白的灰色眼眸,傳聞他登星位時恰逢五胡亂華的時代,因此身沾一身暴戾兇狠之氣,每每在星河上出現便是人間災難的開端。
而廉貞作為與其遙遙相望的本根副星,生來就是一顆無父無母無親無故的天煞孤星,彙聚人間戰亂流離失所之怨氣,才出了這麼一位孤高冷漠的廉貞星。
可這一顆凶星一顆孤星,雖同根同源,卻人人皆知他們關係惡劣,更因為這北斗星官之位,引得外人每每猜測日後他們之間會有怎樣的一番惡鬥。
而他們的真實關係,或許只有貪狼和廉貞本人才清楚,可無論是何種關係,廉貞都絕不可能承認,他們之間是這滿口胡言亂語的貪狼口中的那種下作的關係。
“休要胡言亂語,貪狼。“
明明陳京墨沒有開口,但是一個冷淡厭惡的聲音還是從他的口中響了起來。
沾染了一身花香的黑衣男子聞言詭異的笑了起來,在輕揮手掌讓那兩個早就坐立不安的女星官先行離開後,他先是緩步湊近些一身白衣,玉冠烏髮的陳京墨,接著挑挑眉毛壓低聲音道,
“貪狼所說可是句句屬實,那北斗星官的位置算得了什麼,本尊日日夜夜都盼著只有您枕邊人的位置呢……”
這話說完,陳京墨的臉色就驟然陰沉了下來,那名叫貪狼星的瘋子見狀哈哈帶笑了起來,可還等陳京墨的手觸到這人的身影,面前美輪美奐的一切便如一面鏡子一樣碎裂成千萬塊碎片。
他下意識地退後這一步間,眼前的白色蝴蝶揮動蝶翼,而這沒由來的夢境,也至此到了終點。
……
深夜的陽臺邊,鄭常山眼睛上蒙著白色的紗布,用手掌摸索著打開了落地窗推拉門。
他方才醒過來離開自己臥室的時候,陳京墨還在另一間臥室熟睡,所以並未察覺到他的動靜。
有關於睡前的那番交談,鄭常山到現在嘴角都帶著些無奈到挫敗的笑意。
畢竟,可不是每個正值壯年的男人都能像他家陳先生這般挑逗完人還心安理得地跑到另一間房間去睡的。
……
“不用懷疑,我很喜歡你,常山。”
觸碰到鄭常山喉結的手指尖帶著些涼意,燈光下鄭常山的表情微微凝滯住了,那種因為過於訝異所以茫然到顯得有些可愛的神情出現在一貫陰鬱老道的鄭常山身上倒真有些難得一見了。
但很快這個一向沒什麼下限的傢伙就大笑著仰起了頭,明明視線一片黑暗,可是他還是準確地捕捉到了陳京墨的嘴唇。
因為看不見陳京墨的臉,所以他需要用手攬住陳京墨後頸才不會就這樣倒下去,而映襯著床頭櫃上溫暖的燈光,這兩個擁有著相仿身形的大男人就這樣擁抱在一起交換了一個堪比前戲開場般火辣的吻。
鄭常山有一條和他的人一樣強勢誘惑的舌頭,當他主動糾纏住陳京墨時,那種濕/滑/色/氣的感覺簡直讓人神魂顛倒。
這無關彼此經驗問題,而是一種因情/欲而帶來的絕佳享受,這讓一向對性/愛並不熱衷的陳京墨忍不住將手掌插入他還沒全幹的髮絲間帶著些寵愛意味的揉弄了幾下,而鄭常山在用牙齒齧咬了一下陳京墨的下嘴唇後也順勢將自己的腿纏上了男人的腰肢。
“我剛剛……在枕頭底下摸到了一個有趣的東西,陳先生,需要我幫你撕開嗎?”
敞著睡衣仰躺在男人的身下,結實修長的腿還纏在陳京墨的腰上,臉上染著情/欲的鄭常山似笑非笑將手上的那只桃粉色的避/孕/套放在唇邊咬了咬,有關於今晚該如何安排的暗示已經十分明顯。
可偏偏剛剛還表現相當動情的陳先生在面對鄭常山主動的邀請時竟意外的沉默了下來,而在短暫地平復了下自己不太平穩的呼吸後,陳京墨先是將自己的金絲眼鏡推了推,接著皺著眉開口道,
“你還有傷,改天吧。”
鄭常山:“………………”
這短短的幾個字不亞於一盆從頭澆到尾的冷水,神色詭異的鄭常山張張嘴地明顯想說些什麼,但一派正人君子模樣的陳京墨已經將他手裡的那個看顏色就顯得很沒節操的套子拿走丟回床頭櫃裡,又擁著他將他小心地扶了起來。
“讓你來我家住不是為了這種事的,我不希望你對我們之間的關係有什麼誤解,我很認真。”
耐心地對鄭常山這般開口解釋著,陳京墨並不否認自己對鄭常山的感情,卻也不希望今晚就浪費在這樣的事情上。
儘管他並不知道鄭常山本人其實十分以及極其地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是最終他們還是在這樣顯得怪異卻又溫馨的氣氛中聊了一會兒天之後又各自……分房睡了。
“你準備在這兒工作多久?橋水鎮鎮政府本身關係錯雜,以你的資質沒有必要呆太久。”
“編制內人員調動還是要看時機,陳先生,我有底的。”
嘴角帶著點笑沒再回避陳京墨的問題,鄭常山對自己工作範疇內的問題還是有自己的考慮,而顯然陳京墨也意識到了這點,只不過今晚過後兩個人的關係顯然就不一樣了,所以在屋子想了想後陳京墨還是開口道,
“今天的事情需要通知你父母了嗎?”
“誒,陳先生是指哪件事?我們差點就上/床了這件事嗎?”
似笑非笑地故意逗了陳京墨一句,聞言的陳京墨皺緊眉頭也不搭理他,而自討沒趣的鄭常山在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後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開口回道,
“沒有,他們年紀大了,不想讓他們操心,以後再說吧。”
“還是通知一下比較好,你一個人在外面工作家人總會比較關心的。”
褪去平日裡嚴苛正經的模樣,這般說話的陳京墨透著股溫情脈脈,比平時還要更吸引人些,而鄭常山也察覺到了他話裡的另一層意思,所以在努力抑制住內心的騷動後,鄭常山壓低著聲音翹起唇角緩緩道,
“行,以後要是還有什麼事發生,我一定第一時間就告訴陳先生你,決不讓你像今天這樣嚇到手都在發抖。”
這話說完陳京墨的眼神就變了變,被戳穿心思的他當下耳朵就有些發熱,又隨口聊了幾句就拿著睡衣去了隔壁的另一間小臥室睡了。
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一點點用耳朵搜捕著陳京墨的每一絲動靜一直到他睡下後,躺在一片黑暗中鄭常山這才用低啞的聲音喃喃道,
“吾與廉貞,真是好比牽牛織女啊……”
這話說完,鄭常山就詭異地笑了起來,他的眼睛依舊痛的刺骨,這讓鄭常山忍不住去想當日被挖去眼睛的廉貞是否也和有著同樣亦或是更為難熬的痛苦。
這般想著,他卻像是忽然感覺到什麼奇怪的動靜似的微微側過了頭,而當他就這樣緩緩推開臥室的門,
☆、第28章
官宦行主在三百六十行中總體排名第十,分管中央以下居委會以上所有零散官員之位,打從封建王朝建立便得封行主,兢兢業業操勞到了改革開放,至今還來得及沒婚配。
官場之事自古紛繁複雜,世間之事也從無明確的黑白之分,因此官宦行主決定手下飯碗的分配和處置情況時往往就要從大局考量,步步都需小心謹慎。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時不查,須經他手的兩個混帳東西就把歪腦筋動到了下凡來工作的祿星公身上。
而從自己同行口中得知祿星目前的情況後,上午還在b市長安街某個政府部門悠閒摸魚的官宦行主當天晚上就背著根柴火棍摸到了千里之外的祿星面前來負荊請罪了。
“祿星!祿星公!您大人有大量!那兩個找人打了你的兩個王八蛋就交給我行嗎!我這不都把他們的飯碗都帶來了嘛!您看是現在砸還是明天砸?用錘子砸還是用鐵鍬砸?或者我來幫您砸您在邊上看著?像這種專走歪門邪道的王八蛋居然還留在我們這行這是我工作沒做到位,祿星您隨便罵隨便打我保證不還嘴!只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不高興好不好啊!”
這般說著,戴著副眼鏡顯得頗有機關領導風範的官宦行主情不自禁地拿自己的領帶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一邊哭哭啼啼地還從帶來的公事包裡掏出了一隻微波爐飯盒和一隻一次性飯盒。
而打從他開始說話就面無表情地靠在門邊上打量著他的鄭常山見狀也將腳尖往這兩隻簡陋的飯碗上踢了踢。
“曹鑫茂和王樂文的?”
“誒,對對對,祿星您真是料事如神嘿嘿嘿。”
官宦行主一聽這話就有些緊張地笑了起來,來之前他已經把事情的大概瞭解清楚了,就算今天被他倆白癡算計的不是鄭常山,官宦行主最近也要開始響應上頭號召展開活動清洗掉這種體制內的蛀蟲了。
只不過事情一旦扯上這身負惡名的祿星,無論是誰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再小心行事,而鄭常山聞言只翹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接著帶著些戲弄意味開口道,
“這倆破玩意你就自己看著辦吧,我就不親手砸他們的飯碗了,曹鑫茂庸碌無為,王樂文掛名在鎮政府,這事也是有目共睹的,我懶得和他們計較這點私人仇怨,只一點,憑他們這樣的人品,無論今後發生什麼都應該永不升遷永不錄用,這點你總應該同意的吧?”
“自然,自然,祿星您說的在理。”
官宦行主有心巴結鄭常山,自然是每句話都連聲附和,只不過想到曹鑫茂丟飯碗之後的扶貧辦主任職位空缺問題,他想了想還是壯著膽子開口詢問道,
“那這空缺下來的扶貧辦主任位置祿星您看我怎麼安排?您如果有興趣……”
“不用了。”
直截了當地否決了官宦行主的建議,鄭常山當初來橋水鎮上這個班本就是看在鄭駿的面子上才勉強過來的,自然也不是真心實意地混這個官場的,而歪著頭稍一思索後,鄭常山隔著遮在他眼簾上的紗布用他那雙泛灰的眼睛望向官宦行主道,
“楊斌在橋水鎮工作五年多了,本身也算有些才幹,曹鑫茂離職後你就把這個位置給他,今後怎麼樣就看他自己。”
“好,都聽祿星的。”
聽鄭常山這麼說,官宦行主哪敢有什麼異議,點點頭記下了他的話就準備先找個地方把這倆險些害的他丟飯碗的王八蛋的飯碗給砸個稀爛,只不過等他哆嗦著腿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官宦行主忽然想起來個事,而稍稍湊近些鄭常山後,官宦行主拱手笑著道,
“剛剛來的匆忙,都忘了向祿星公道喜了,您父親鄭駿近日就會有喜事迎門,在次就先說一句恭喜了。”
這消息來的突然,就連鄭常山事先也沒有想到,他來橋水鎮之後就少有和鄭市長聯繫,每週蔣芸會給他來個電話,提到最多的也是讓他休假有空就回家住不要怪他爸爸之類的話。
只不過就算和鄭駿關係再怎麼惡劣,他也清楚在鄭駿和□□李明東之間長達五六年的博弈中,他老爹一直是佔據下風的,而此刻聽官宦行主怎麼一說,鄭常山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總不會是因為我的原因,老鄭才會升官的吧?”
“沒有沒有,都是按照程式來的,李明東那小舅子是他後來那位夫人的親弟弟,這些年沒少給他拖後腿,如今東窗事發,被他拋棄的原配夫人帶著兒子給他的貪污數目添了不少證據,所以這也怨不得旁人。如今紀委已經開始調查了,秋天的時候他的拘捕令就會下來了吧,我手下的行靈已經預備著回收他那只飯碗了。”
官宦行主這般說著,侃侃而談的模樣可算是顯得沒剛剛那麼狗腿了。到底是在官場這個泥潭混了快百年的老人精了,所以就算在鄭常山面前再怎麼低三下四,他這工作能力也是沒話說的,而鄭常山見他一副站起來準備告辭的樣子,忽然就笑了笑問道,
“劉敘,你當年被稱為平遙第一好官,父子二人兩世清廉,如今親自掌管著整個官宦行當,看盡污濁葷穢,是否也會有難以抉擇的時候呢?”
“……”
聞言倒是沉默了下來,官宦行主死去多年,早就連自己本來的名字都忘了,眼下聽鄭常山主動談起自己的過往,他摸了摸自己已然沒有烏紗的頭頂,臉上也漸漸褪了之前故作諂媚的神情,只含笑沖鄭常山深深行了個禮道,
“劉敘從前為官為的是家國大業百姓蒼生,如今雖然死了,選的自然也是這樣的人物。不為百姓的不配為官,從來都是這個道理,也請祿星您放心。”
這話說的相當漂亮周全,同時也撇清了自己和有些歪門邪路的關係,鄭常山最近在祿星司內部整治和叛逃行主有關聯的內部人員的事情少有人知道,可是官宦行主還是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而想了想,這圓滑機靈的官宦行主還不忘壓低著聲音道,
☆、第29章
與橋水鎮相隔千里的y市,鬢角斑白的鄭駿正從市政府辦公廳出來走進自己的座駕,張大秘跟在他的後頭為他拎著公事包,而在此之前的一個月時間裡他們都大多耗在了身後的政府辦公室裡。
“副市長,這次的事算是定了吧。”
一鑽進車裡就露出了長舒一口氣的神情,張大秘眼見鄭駿憔悴疲憊的模樣趕忙先為他遞上根煙才試探著問了一句,而聞言鄭駿也在擰起眉頭後略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舒展開眉心道,
“恩,可以準備去省裡的安排了,這一次李明東必敗。”
“太好啦!”
與有榮焉地跟著笑了起來,張大秘發自內心地為鄭駿能在他的政治生涯上邁前一步而感到高興,而見狀的鄭駿也難得露出了些許放鬆的神情,在將自己發麻的背脊往座椅上靠了靠後,他緩緩閉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間。
“先開車回家,路上給小芸買束花,再去買點菜,我親自下廚,你今天就不用回去吃了,把你愛人和小孩都接到劉房山一起聚一聚,這段時間你也辛苦了。”
鄭駿在公事上為人剛正,但於私人感情上卻是個十足溫情寬厚的人,張大秘聽他這樣安排自然是心間一酸,感激于鄭駿對自己多年的器重和栽培,眼眶一時間都有些發紅,只不過想到鄭駿自己的家庭情況,張大秘還是忍不住出言感歎道,
“唉,這個時候要是常山在就好了,我覺得您可以什麼時候打個電話問問他的近況,夫人也說他在橋水鎮的生活很清苦,我幾次往那邊悄悄打聽,鎮政府那邊也說他工作很努力,以後常山總是要接你的班的……”
老部下的話讓鄭駿頓時沉默下來,對自己這個兒子鄭駿從小就珍惜且維護,不然也不會放任他一直荒唐到這麼大歲數,出了那麼多問題還給他兜著。
如今距離鄭常山被自己趕到鄉下去扶貧已經時隔三四個月了,要說不惦記那都是假的,可是要讓他拉下面子去給那混球打電話他也不樂意,所以想了想鄭駿只不太情願地冷哼了一聲,半響才慢吞吞地開口道,
“你把電話接橋水鎮鎮長辦公室,別說我的名字,就簡單詢問最近的扶貧情況。”
一看老鄭鬆口了,張大秘趕忙從包裡拿出手機又播了鎮長辦公室的電話,此刻恰巧是下班時間,但因為昨天發生在鎮政府門口出的那樁性質惡劣的流氓打人事件,橋水鎮鎮長王儒海此刻還在辦公室內。
眼下一看到自己老同學電話,王儒海就立馬接了,而等張大秘東扯西扯地好不容易往正題上帶了一句後,原本就焦頭爛額的王儒海帶著幾分疲憊地開口道,
“張程,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麼啊?我今天這邊正忙著呢……不過說起扶貧辦來我就頭疼,今天扶貧辦的有個姓鄭的小子讓一群不滿扶貧新標準的低保戶給莫名其妙打了,眼睛裡被撒了石灰,現在還不知道會不會瞎呢……“
王儒海這話還沒說完,開著外放偷偷聽著的老鄭就沉下了臉,張大秘整顆心都跟著懸了起來,慘白著臉就看著老鄭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而護子心切的鄭駿果然也沒控制住情緒當下就一把奪過電話,接著聲音急促地張口詢問道,
“喂!是哪個姓鄭的小子?是叫鄭常山嗎?什麼叫他的眼睛還不知道瞎沒瞎!到底怎麼回事!!”
“誒?不是張程?對啊,就叫鄭常山,你……你哪位啊?”
被鄭駿這大嗓門嚇了一跳,被吼了一通的王儒海一時間也是滿頭霧水,忍不住就反問了一句,而著急的額頭上汗都出來的鄭駿在努力克制住大喊出自己本名的*後,沒忍住還是破口大駡道,
“還他媽墨蹟什麼!快說!鄭常山怎麼樣了!我是他爹!他親爹!!”
……
因為鄭常山眼睛受傷的事,楊斌考慮到他的實際情況便給他往單位請了一禮拜假,又跑前跑後地幫他把醫療保險之類的都給報銷了。
派出所那邊的筆錄是第二天陳京墨送鄭常山去做的,出來之後他們一塊吃了個飯又一起回了趟鄭常山的住處。
鄭常山的眼睛到第二天其實已經基本沒問題了,雖然還有些刺痛,但賈方的藥也確實好,對刺激性眼部傷害有著顯著的作用,也不虧是替陳京墨工作了那麼多年的。
可是陳先生人生頭一次談戀愛,自然有些關心則亂,又趕上鄭常山出了這麼個事,所以便特意推了兩天的行程專心陪著鄭常山,而且他本來的意思是鄭常山這段時間都住他那兒,反倒是鄭常山自己想起來家裡還養了只挨一頓餓說不定就會瘦好幾斤的鵝,最終還是不得已放棄了不要臉地佔據陳先生家每一寸地板的計畫。
等他們從單位宿舍樓樓上去的時候碰巧又撞上了那住他樓下的張副鄉長,這次這老頭沒了上次同鄭常山說話時的輕鬆活潑,言語間有些慚愧又有些惱火,最後還是眼睛上蒙著紗布的鄭常山幾句話就將老頭的火氣給摁了下去,搞得張副鄉長越發的對他印象不錯,之後兩個年級相差不少的人至此就成了忘年交又是另一說。
“你比我想像的要擅長交際。”
跟著鄭常山一塊進了他的屋子,陳京墨做慣了高高在上的老闆,下意識地便開始對鄭常山剛剛的行為做評價。
基於對情人的基本瞭解,在此之前他只知道鄭常山的名字和工作狀況,其他的印象就更多地來自於他在自己面前的言行。
可是直到此刻陳京墨才有些意外地發現,鄭常山似乎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會表現出那種極端外露的挑逗姿態,而在旁人面前,他更像是一個可靠努力的晚輩或是同事,與會在床上糾纏著他使勁索吻邀請的放/蕩模樣一點都也沒有相像之處。
“啊,我還很擅長床/技,陳先生要試試看嗎?”
陳京墨:“…………”
滿嘴下流話的鄭常山弄得自問是個保守男人的陳京墨又一次無言以對,相比起陳京墨家中簡潔清爽卻處處充斥著低調奢華但我就是超級有錢氣息的傢俱擺設,鄭常山明顯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單身漢,而如果不是親眼見識到了他家中這種處處展現出整潔有序的生活狀態,陳京墨甚至都要懷疑鄭常山之前是不是一直在從事某種特殊職業了。
“你不說話時更可愛些,安靜點,鄭常山。”
皺緊著眉頭嚴肅的開口來了一句,儘管很想再說些什麼,但最終陳先生還是選擇了再原諒口無遮攔的鄭常山一次。
而時隔幾個月,再次因為受傷而配了根拐棍的鄭常山在回了自家陳先生一個懶洋洋的笑容後也緩步走向了陽臺,在這個過程中他還從冰箱隔間裡準確的拿出了一些草莓出來放在了陳京墨面前。
“上禮拜去下鄉走訪在老鄉那兒買的草莓,陳先生你嘗嘗看吧。”
“那只鵝……”
視線越過鄭常山落到陽臺上的鄭翠花身上,陳京墨的眼神看上去很匪夷所思,儘管按常理來說這世界上的鵝都應該長得一模一樣,可是或許是因為這只鵝對自己造成的記憶實在太過深刻了,所以幾乎在瞬間他就想起了自己在溪澗村村口遇上她的情景,而喂完自家閨女緩緩站起身的鄭常山也在轉過頭看了陳京墨一眼後忍不住勾勾嘴角道,
“她叫鄭翠花,可愛嗎?陳先生,您可還欠著我一萬塊錢賞金呢……”
到這裡,如果陳京墨還意識不到自己曾經錯過什麼那就真的有些遲鈍了,而想到自己曾兩次與鄭常山擦肩而過,陳京墨的臉上也帶上了些不可思議,他掩藏在鏡片後的細長眼睛似乎有什麼情緒在緩緩流動,而最終咱們傲嬌慣了的陳先生只是皺起眉頭淡淡道,
“我能給你比這要多的多,所以你現在是有什麼意見嗎?”
這種倨傲清冷卻十足有魅力的姿態讓鄭常山即使依舊無法完全看清陳京墨臉龐卻也有些著迷了,在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已經坐到了陳京墨的身邊。
狹小的二人居,並不寬敞的沙發,昨夜還沒來得及睡到的心上人就這樣毫無防備地在自己的面前,這般想著,眼睛泛灰的鄭常山用指尖捏起一顆鮮豔的草莓並含在嘴裡遞到陳京墨的唇邊後,而一不小心又被勾引了一把的陳京墨也在耳朵微紅之後將視線默默望向了窗外。
陳京墨:“現在是白天。”
鄭常山:“白日宣/淫嘛。”
陳京墨:“…………”
……
數分鐘後
鄭常山:“哇,陳先生,你好甜,你是糖和蜂蜜做的嗎?”
陳京墨:“o(*////-////*)q”
☆、第30章
楊斌懷著絲忐忑的心情仰頭看了看面前的鎮政府宿舍老樓,大熱天的他剛從外頭回來就又一次被迫出來了心情難免煩躁,可是攤上這事他也不能有什麼意見,而原因就在於此刻正處於他身後的那個背著手表情看上去很是嚴肅的老頭。
“鄭常山就住在這兒啊?”
自稱是鄭常山親爹的老頭神情看上去嚴肅刻板,雖然穿著普普通通,只一件老頭衫和西褲,可是楊斌還是莫名地感覺到了遺傳這件事的可怕性和不確定性,畢竟鄭常山那麼個隨便風騷的貨,怎麼著也看不出會有個像是教導主任一樣的爹,而在將自己的語氣稍稍放緩了些後,楊斌尷尬地笑笑道,
“對,叔叔,你這麼遠從y市過來累不累啊,常山這會兒應該是在家的,他上午還和我打電話來著,要不咱們就直接上去?”
“恩,你在前面走著。”
揮揮手一副慣於發號施令的模樣,急匆匆過來的老鄭照顧影響沒帶上自己的老部下張大秘,只坐著司機的車一路到了橋水鎮又獨自上了橋水鎮鎮政府找了楊斌。
楊斌開始見他也沒認出這是誰,等老鄭不太高興地嘀咕了一句他平時都不和你們說家裡的事嗎之後,楊斌才反應過來,這位老大爺居然就是鄭常山的親爹。
鄭駿:“鄭常山平時在這邊老實嗎?”
楊斌:“誒,挺好的,挺好的呀。”
鄭駿:“不抽煙?不喝酒?和別人出去瞎玩了沒有?”
楊斌:“啊?什麼?他挺安分的啊……咱們單位平時工作挺忙的,老鄭……哦,不是,是常山他哪有那個閒工夫啊……”
意識到自己面前這位也是老鄭,楊斌趕緊就改了口,老鄭聽了這話明顯不太相信,只冷哼了一聲不置可否,只不過想到鄭常山眼睛受傷的問題,他心裡就輕輕的揪了揪,再一想到蔣芸急的眼眶都紅了的樣子,咱們鄭市長的眉頭就鎖的更緊了。
“叔叔,就是這兒了,喲,他在家,皮鞋還在門口呢……常山!開門!我楊斌!別裝死啊,我看到你鞋了!快開門!看看是誰來了!!”
轉過腦袋沖鄭駿說了一句,楊斌提著公事包就抬手往鄭常山家防盜門上敲了敲,老鄭見狀板著臉安靜地等著,就想看看這麼些日子了自己這混小子究竟有沒有什麼變化。
可楊斌這敲了半天門裡面愣是沒任何動靜,好半天楊斌就差把門板敲穿了鄭常山的聲音才帶著股奇怪且不耐的意味傳了出來。
“來了。”
聽到這不肖子熟悉的聲音,老鄭也是長舒了一口氣,天下為人父母的到底顧念著自己的孩子,老鄭嘴上再嫌棄鄭常山,心裡也著實放不下。
可等那單薄的門板被緩緩打開,皺緊著眉頭老鄭一抬眼便看見一個半裸著身體,只穿了條鬆鬆垮垮的褲子,整個脖子都充斥著青紫和吻/痕,渾身上下都一股色/情意味的男人一臉懶散的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而與此同時,一隻手還在低頭找自己褲子拉鍊的鄭常山就這樣和自家闊別了三四個月的鄭市長對上了眼。
鄭駿:“………………”
楊斌:“………………”
鄭常山:呃……您怎麼來了?”
鄭駿:“混帳東西!!!無恥!!!”
破口大駡的老鄭臉色漲紅,看上去仿佛一頭發怒的獅子一般氣勢洶洶,當年他指著沿江污水洩露大案公司負責人的鼻子怒駡其無恥時也有這般的氣概,只可惜如今這火氣則更多的來自於內心對自己這個獨子的莫大失望。
而更雪上加霜的是,這邊老鄭混亂的思緒還沒來得及緩衝一下,衣冠顯得稍微整潔些但明顯剛剛也在進行著某種成年人都清楚運動的陳京墨也聽見動靜跟著緩步走了出來。
鄭駿:“………………”
楊斌:“………………”
陳京墨:“這是哪位?”
因為生活飲食十分講究,一直以來陳京墨的長相顯得都很清俊乾淨,雖然身材不差身高也比鄭常山高上一些。
但是撇開起本身嚴苛刻板的性格,陳先生看上去天生就是帶著股乾淨到不符合他年齡的氣質,加上剛剛鄭常山故意逗他用皮帶捆了他的手又拿走了他的金絲眼鏡,所以此刻他略帶些疑惑地走出來的時候也是這幅髮絲微亂,眼神茫然,乍一看顯得就和大學生一樣的模樣。
而在官場闖蕩了一輩子,什麼烏七八糟的事情都看過的老鄭先是瞪著眼睛看了眼陳京墨,在注意到他手腕上那一圈還未消退的紅腫後,當下就眼前發黑差點沒暈厥過去。
大白天的,這就在家裡胡搞上了!?胡搞就算了!還搞了個男的!男的就算了!這看上去明明還是個大學生啊!
老子這個當爹的這麼上趕著過來看著小子他倒是逍遙的很!混帳啊啊啊!!!!禽獸啊啊啊!
心裡這般想著怒氣便忍不住直沖腦仁,鄭駿氣紅了眼睛,推開邊上試圖阻攔他的楊斌就撲向了鄭常山和陳京墨。
鄭常山皺著眉頭下意識地擋在了陳京墨身前,卻也沒去躲閃之類的,就任由著老鄭拿起門邊的拐棍就往自己胳膊上打了自己幾拐杖。
陳京墨見狀自然不可能任由鄭常山這麼挨打,所以當下也皺起了眉頭想出言阻止,然而還沒等他開口,鄭常山就暗示般的捏了捏他的手掌心,接著歪過頭一副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道,
“鄭市長,您能別喊了嗎,再喊下去咱們父子倆就要上新聞了。”
這個稱呼一出口,陳京墨和楊斌的臉色都變了變,楊斌是總算想起來自己為什麼之前老莫名有點害怕這看著面善的叔叔是怎麼回事了,而陳京墨則更多的是來自于對鄭常山個人背景的訝然。
“呵,你還知道丟人!!”
氣的咬牙切齒的鄭駿這麼說著,卻不自覺地往身後看了看,他本就是極好面子的人,所以當下也覺得就這麼在樓道裡沖著鄭常山不好。
可他這心裡也實在憋火,急需要找個臺階才能下去,而打從剛剛起就和老鄭同志一起經受了精神衝擊的楊斌這才緩過神來,先是將鄭駿和那對還膩膩歪歪靠在一起小的野鴛鴦分開些,這才打哈哈道,
“誒……要不先……有話進屋說吧,鄭老您別氣……先進來吧,先進來吧……”
……
一進到屋子裡頭,隨便從地上撿件襯衫套起來的鄭常山拉著陳京墨就往沙發上一坐,陳京墨打從剛剛起就不太說話了,而鄭常山似乎也察覺到了他情緒的異常,也用泛著灰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見狀的陳京墨將自己的眼鏡戴好沒給他任何回應,沉默不語的樣子明顯是在想著什麼事,而後進屋子的老鄭在用眼神掃了眼剛剛的第一事發地點——沙發後立刻臉色難看的冷哼了一聲。
“我先回去吧,你晚上要過去我那邊再打電話給我,我在這兒你和你父親也不方便說話。”
察覺到鄭駿對自己明顯的敵意,幾個月前還隱藏在幕後和其有過某種利益往來的陳京墨不自覺地皺了皺眉,他之前也算簡單瞭解過這位y市現任副市長,對其有一位大學教授退休的妻子和一個行為相當出格的兒子這件事也算有所耳聞。
當時林橋還曾玩笑說鄭市長這樣人品不錯的人能算的上是他弱點的就只有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了,陳京墨還曾對此明確表達過贊同,甚至於對那傳聞中如精神病人一般四處惹是生非的鄭大少是有著些幾分輕視和厭惡。
然而就連陳京墨自己都沒有想到,短短三四個月之後,自己竟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和鄭常山意外相識,自己非但沒有覺得鄭常山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反倒被他這股與生俱來的神經病氣質吸引的,不僅十分不爭氣地和他差點就發生了關係,並且相當沉迷其中……
這讓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定力不錯的陳京墨開始認真反思自己這次是不是太過衝動了些,加上他單純不太喜歡此刻這種尷尬的氛圍,所以也並不想在這兒多留片刻,而就在他說出這話後,站在邊上莫名充斥著一副惡婆婆氣場的鄭駿立馬就皺起眉開口道,
“哼,不相干的人還是請趕緊離開吧,總該有些自知之明。”
這話說的相當不客氣,放在以前還沒任何人敢用這樣的口氣對陳京墨說話。
聞言的陳京墨在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了鄭駿一眼後當下就轉身準備離開,他身後快速站起來的鄭常山甚至還沒來得及攔住他,面前的門就碰的一下關上了。
只不過出了門之後陳京墨卻沒有立刻下樓,反而是往前走了幾步又皺緊著眉頭站回到門口開始聽起了的動靜,而就在他一語不發地沉默著專心聽壁角後,裡頭也模模糊糊地傳來了鄭常山同鄭駿大聲爭吵的聲音。
鄭常山:“唉,市長,您兒媳婦生氣了,你說這下該怎麼辦吧。”
鄭駿:“你還要不要臉!我什麼時候承認過我有個公的兒媳婦!!”
鄭常山:“恩?要不就現在承認一個?市長您今天怎麼過來的?口渴嗎?”
鄭駿:“別給我扯開話題!回答我!你什麼時候學會玩男人的!”
鄭常山:“誒,就當場領悟的啊,這種事哪兒還用學啊,一看見他就走不動道兒,我要是有那個功能,就先替他生個孩子讓他必須要對我負責了。”
陳京墨:“…………”
鄭駿:“……………”
☆、第31章
老鄭的忽然到訪打亂了原本鄭常山應該還有三天的休假,老鄭憤怒地表示堂堂一個政府公務員怎麼占著公假在家裡胡搞趕緊去單位,而鄭常山就算平時再怎麼橫,在親爹面前也會收斂一些,所以也只能暫時應下了。
陳京墨自打從他家走了鄭駿就不大吼大叫了,楊斌見他們父子倆貌似不會再隨隨便便打起來也有些尷尬的趕緊走了,而等屋裡就留下鄭常山和鄭駿兩人時,鄭駿背著手不耐地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這不三不四的兒子,姑且將剛剛那件事揭過,半響才一臉嫌棄地開口道,
“打人的那幾個人,自己妥善能解決嗎?用不用我聯繫本地公安局徹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居然還會挨別人的打了。”
因為並未親眼見到那幾個流氓如今淒慘的下場,所以老鄭只是對自己無賴惡霸一樣的兒子居然會讓自己吃虧而感到費解,而鄭常山在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後,也故意回道,
“誒,您這麼說的話,要不我現在就去再把他們打一頓,其實我也覺得我有些吃虧呢……”
“你這是什麼話,小孩打架嗎?你踢我一腳我也要踢你一腳?”
老鄭瞪著眼睛又教訓了一句,故意討罵的鄭常山聞言勾起嘴角低笑了起來,想了想還是放緩聲音安撫道,
“都是單位裡的事,我自己有數,倒是還沒恭喜您呢,市長,一切還順利嗎?以後我也該換個稱呼了吧?”
鄭常山這話讓鄭駿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他自以為自己即將職位變動的事捂得很嚴實,沒想到這小子倒是已經知道了。
聯繫到可能是張大秘給他提前透露了消息來討好自己,老鄭哼了一聲也沒說什麼,不過鄭常山這段時間氣色的好轉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再看他言行都穩重了不少的樣子,鄭駿這心裡的火氣也無端減了不少,只不過這荒唐不要臉的本性還是沒改,而這般想著,老鄭就忍不住皺緊著眉頭瞪了他一眼道,
“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聰明還是糊塗……私生活問題自己要注意,那個叫楊斌的會往外說嗎?你和他平時有利益衝突嗎?今後我可沒工夫以後替你收拾爛攤子,還有,那人是幹什麼的?信的過嗎?你準備和他具體玩多久?一個月?兩個月?”
打從心底沒把鄭常山剛剛那番瘋話當真,老鄭是真覺得以鄭常山惡劣的前科無論如何都不會在一個男人身上上心太久。
只不過這次他恰恰低估了鄭常山發病的具體程度和具體症狀,而壓根沒打算讓自己親爹知道這點的鄭常山只眯著眼睛笑了笑,接著歪著頭緩緩開口道,
“行,這事我保證處理好,至於這具體時間我也不太確定,要不等到時候我膩了再親自通知您一聲?”
“你胡說八道什麼!!為什麼要告訴我!”
得了鄭常山似是而非的承諾,說實話也沒把這件事當個大事的鄭駿也就寬心了,畢竟鄭常山現在的年紀按政治圈的標準來說並不算大,今後這婚姻問題該如何安排還得看他這個當爹的。
這一番長談,父子倆都各懷心思,鄭常山每句話都故意順著老鄭的意思來,手段滑溜的讓人一點都看不出破綻。
而老鄭原本不怎麼樣的心情被這麼一哄貌似也沒那麼不痛快了,加上鄭常山的眼球到現在都紅通通的顯得有些疲憊憔悴,老鄭再確定他確實沒什麼大事後也最後給他來了這麼一段話。
“當初讓你過來是讓你收收心的,眼下看來你還算有些實績,今後的路就靠你自己了,我可不希望人家都看不起我鄭駿的兒子。兩個月內,自己回家裡來一趟,你阿姨老念叨著你呢,另外,對自己最近任何工作變動都不要有意見,安心等待上頭安排,聽見了沒有?”
這般說完,明天還有個會要開的老鄭便背著手準備叫司機過來樓下,想著自己怎麼來的怎麼回去了,也不耽誤工作。
而鄭常山聽出他話裡的暗示,點點頭應下就緩步送他到樓下,只不過眼見白髮蒼蒼的老鄭一副不愛搭理自己自顧自往車裡鑽的模樣,似笑非笑的鄭常山想了想還是回樓上抱了個東西回來,接著便硬是塞到了原本已經坐在車裡準備走的老鄭手裡。
鄭駿:“臭小子!這是個什麼東西!你讓我怎麼拿回去!”
鄭常山:“您大孫女,叫翠花,帶回去讓阿姨先幫我放在院子裡養著吧,她平時愛吃肉湯拌飯,謝謝您了啊,爸。”
鄭駿:“…………”
鄭翠花:“嘎嘎!”
……
狹小的會議室內,十幾年工齡的吊扇在屋頂上飛快地轉著,王儒海鎮長和最近暫時回到鎮政府工作的張副鎮長在最上頭坐著,小圓桌邊上則分別圍坐著橋水鎮2016屆半數的在職人員。
有關於兩周前鄭常山在鎮政府被流氓毆打受傷這件事在幾天前出現了重大轉機,先是有一名嫌疑人迫於壓力供出了曹鑫茂外甥王樂文的名字,接著又有人匿名舉報了扶貧班主任曹鑫茂長期利用職權挪用扶貧資金的重要證據。
而就在這當口,曹鑫茂居然喝醉酒在鎮上的某處髮廊裡被掃黃大隊逮了個正著,而從拘留所裡狼狽地走出來的時候,心裡已經清楚自己會是個什麼下場的曹鑫茂看著還敢沖自己哭哭啼啼的外甥先是給了他兩個耳刮子終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免職通知和開除黨員的安排來的比任何一次都要快,因為剛巧就是全國反腐宣傳周,所以上頭的視為市政府也對這件事給予了很大的關注,市/委/書/記李明東更是親自打電話詢問了鄭常山目前的傷情並表示一定要嚴肅處理諸如曹鑫茂之流的體制內蛀蟲。
眼下這場公示大會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不過自從曹鑫茂和王樂文被逮起來之後,巴掌大的橋水鎮鎮政府立馬風向就不動了。
任誰都想猜猜這次會是誰頂替上曹鑫茂的位置,畢竟這位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也算是鎮政府的四把手,掌握了那麼點資源,只要腦子不笨的往後都能有機會往上爬,而關於這具體人選的猜測,雖說鄭常山才來這兒工作不到半年,可是卻無遺是所有人眼中最可能的人選。
楊斌自己心裡其實也是這麼猜的,自打那天很偶然地知道鄭常山他爹居然就是y市市長鄭駿之後,他上班撞見鄭常山都沒有往常那般輕鬆隨意了。
而儘管心裡說了千萬個別太較真,可是想到自己在這兒苦巴巴混了四五年了,說不定還不上人家鄭大公子一句話頂用,楊斌就有些心酸,只是再一想到自己和鄭常山這麼些日子的交情也不是假的,楊斌最終也沒去幹些讓他自己都有些瞧不起的齷齪行為,只在今天開會之前有些酸溜溜地沖鄭常山來了一句。
“升官了的人可要請客啊,你可還欠著我一萬塊錢呢,你個小氣鬼別以為我都忘了……”
聽他這麼說忍不住挑了挑眉,鄭常山知道心裡有疙瘩,卻也沒有去揭穿他這點小心思,他對楊斌和發小魏芳耀的感情一樣,雖然時常愛逗弄幾句但是打從心底還是當個朋友的,而這般想著,鄭常山就乾脆什麼也沒說,只望著他笑著道,
“行,那就說好了啊,升官的請客?”
這話弄得楊斌一時間有些愣住了,他不明白鄭常山這是什麼意思,臉上的表情也顯得有些疑惑,而等他們一起走進會議室,又聽著王儒海鎮長一通長達三小時的批評總結和個人反思後,楊斌最終聽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對他本人而言不亞於一道炸雷般的消息。
“經組織上慎重考慮,決定將楊斌同志任命為橋水鎮扶貧辦辦公室主任,接管之前曹鑫茂同志的一切工作,也希望大家在未來的日子能夠支持和理解楊斌的工作,來,給楊斌鼓鼓掌。”
楊斌:“………………”
本以為自己至少四五年之後內都不可能攤上這樣的好事,一時間楊斌整個人都傻了,呆呆地看著鄭常山和其他人一塊給自己鼓掌,差點眼淚都掉下來了,而一直到和鄭常山回了樓下的辦公室,捧著一這紙通知的楊斌還是半天回過神來,半才響使勁捶了鄭常山一下才大罵道,
“草!裝什麼裝!肯定早就知道對不對!”
“誒,我怎麼可能知道呢,楊主任太看得起我了。”
鄭常山這般說著低聲笑了起來,臉上難得真心實意的帶上了點笑意,他和官宦行主的那番談交談斌一輩子都不可能得知,而從打從來到橋水鎮上班的第一天起,他對楊斌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只要目睹過這邊土地長達幾十年的貧窮所造成的無知和落後,就該知道這裡終究是要改變的。
貪狼星曾目睹人間戰亂頻繁最為混亂的時代,自然也知道當今這太平時局來的究竟有多不容易,而無論是這個鎮子上的鎮長王儒海亦或是曹鑫茂似乎都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去改變,只有楊斌這人,在每每和他走訪那些貧困家庭時會對他時而帶著點個人情緒的說出這樣的話。
“唉,我老家以前也是這樣一個窮地方,比溪澗村還差點,就在咱們祖國最南邊的一個村裡,小的不能再小,咱們這個國家雖說比過去好多了,但還有千千萬萬個這樣的村子,裡頭的人你說他可憐確實可憐,說他可恨有的也確實可恨,但是這其實是需要去改變的,因為貧窮和落後會拖垮一代又一代人,我比誰都清楚餓的一天只能吃一頓的滋味,也知道那些沒讀書的孩子長大了會遭受怎樣的命運,所以雖然當初知道扶貧辦辛苦,分配的時候我也就來了,我就想著我幹這行不是為了我個人,而是……怎麼說呢,我的個人追求決定了我天生就應該從事職業……所以我雖然經常嘴上抱怨啊,但是我和你說我一點都不後悔……”
——“老鄭,你說我說的還有些道理吧,哈哈?”
……
伴隨著楊斌的新官上任,鄭常山在一天后也迎來了自己的安排,只不過相比起楊斌的春風得意,他等來的卻是一份停職查看信。
而有關於他今後的具體職位安排,上頭也始終沒有任何音訊,搞得楊斌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帶著鄭常山他爸上門抓包他和陳京墨那事才把鄭常山害成這樣的了,心裡內疚的不行。
“你和那天那個……就那個男的,到底怎麼回事啊?你爸不會因為這事把你怎麼樣吧?而且這男的怎麼這幾天都見不到人了啊,不會是因為你爸的事和你掰了吧?”
趁著那天下班的功夫特意跑他家問了鄭常山,楊斌這幾天也沒見鄭常山和陳京墨有再見面的跡象,便忍不住來看看情況,他也算是那種各方面挺保守的直男了,但可能是因為鄭常山這人給他的印象一直比較的出格,所以他老覺得他找了個男的怎麼了好像也不是特別讓人接受不了的事,而聽他這麼說,鄭常山倒是詭異地笑了笑,轉而壓低著聲音一副變態兮兮的開口道,
“你覺得還能是怎麼回事啊,你未成年人啊,斌斌。”
這話搞得至今還是個單身處男的楊斌尷尬的瞪了他一眼,鄭常山知道他是真擔心自己便在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後,還是開口解釋道,
“老鄭那邊不會把我怎麼樣的,這幾天我可能就要離開回y市去了,至於陳先生不來找我……”
這話沒說完,鄭常山臉上便浮現出了些許異樣的笑意,畢竟他家這位陳先生的脾氣有時候叫一句陳大小姐也不為過,不然也不會這麼些天了連個好臉色都不給他。
而最明顯不過的就是自從那天被他爸白天的話弄得不高興的陳先生從那天開始和鄭常山的交談就一直維持鄭常山發三條他回一個字這樣的頻率上。
【我是你爸爸】:
老公,你睡了嗎(^_^)?
【我是你爸爸】:
老公,我剛洗完澡,明天就要回單位上班去了,老鄭已經走了。
【我是你爸爸】:
老公,你現在穿著內褲嗎→_→?
【沉默】:
……
【我是你爸爸】:
啊啊啊!!老公!你終於理我了!我好想你啊老公\(^o^)/~
【沉默】:
你……給我正常點。
可惜,以陳京墨的性格顯然永遠奈何不了堪稱精神污染一般不要臉的鄭常山的,所以只用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只要一碰上鄭常山就沒什麼原則可言的陳京墨就把自己原本的那點顧慮遲疑完全拋在了腦後。
而這樣的情況,在咱們中國的老話裡其實本身就有一句相當形象的形容,而這句話就叫做……
——爛鍋配爛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這大半夜的咱們這是去哪兒啊,陳先生?”
坐在副駕駛座的位置仰著頭緩慢抽著煙,鄭常山細長的眼睛微微眯著,那張時常說著下流話的嘴正含著細長的香煙濾嘴。
陳京墨難得沒帶上林橋自己開車來見了鄭常山,說起來他平時最討厭煙味,因為自律的生活方式也沒有抽煙的習慣,可是當鄭常山提出要抽煙的時候他也沒說什麼只任由這混蛋這麼幹了,而等車燈掃過路邊的稻田,陳京墨面無表情地開著車,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望了他一眼開口道,
“明天我要回總公司主持今年的董事會,大概需要離開兩周的時間。”
“哦?所以這是臨別的最後一次了是嗎?哎呀,陳先生,跑怎麼遠你不會是準備和人家野/戰吧?”
“…………”
永遠也不想在這種時候理會他的陳京墨果斷地選擇了沉默,鄭常山見他不搭理自己自討沒趣地勾勾嘴角,轉而將若有所思地視線投向窗外,時不時地在車內舒緩動人的車載cd聲中和陳京墨說上幾句話,只不過當視線落到夜色中若隱若現的那座山頭後,鄭常山想了想忽然就笑了起來,而他身邊陳京墨也隨即將有些疑問的視線投向了他。
“我當初頭一回過來,楊斌就和我說這是個不知道哪個土老闆買下的山頭,我剛剛看到忽然就又想起來了。”
並不知道如今這座山已經有了一個全新名字的鄭常山帶著笑緩緩地開口,陳京墨聞言默默地記下了楊斌對自己的詆毀,同時心裡也有了些異樣的情緒,而就在他將車緩緩開進溪澗村附近的一條路又在一處老樹下停車後,他先是將車前燈打開,接著轉過頭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眼鄭常山。
“我有些東西要給你。”
聽見這話,鄭常山下意識地抬起頭,到此刻他還是不太明白自家陳先生這究竟是在要做什麼,而就在下一秒,原本荒蕪黑暗的荒山上忽然就亮起了點點銀白色的光亮,而伴隨著這些零星的光亮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這宛如千年星河一般璀璨雍容的美景就映照進了鄭常山猛然收縮的眼底。
“溪澗村的荒山上不僅有銅草,另外還生長著一種會在夜間發光,遠遠看上去就像星星在發光的花,我十八歲的時候來鄉下住的時候偶然見過一次,之後就再也忘不掉了,所以相比起它的商業價值,這座山對我的實際意義在這裡,現在……我也想讓你知道。”
淡淡的這般開口,陳京墨單薄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也在微微閃爍著,他是個天生沒有太多浪漫想法的人,能給鄭常山的似乎也只有這獨屬於自己孤寂童年裡的微小秘密。
而眼見鄭常山神色複雜地盯著不遠處的荒山和星星花不說話,陳京墨不知怎麼的就顯得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唇,接著開口道,
“我這輩子做夢都想有個自己的家,在一片我幼時長大的土地,蓋自己和自己喜歡的人一起的屋子,我們二十幾的時候相識,三十歲的時候結婚,有沒有孩子沒關係,但是既然在一起了就是一輩子的事,這裡是我生平所見過的最美的地方,所以它不應該只是被人叫做荒山……”
“眼下它終於擁有了一個屬於的名字,常山,你喜歡嗎?”
話音落下,車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一時間只有cd內女歌手動情溫柔的聲音在哼唱著歌謠,美妙卻也打動人心。
【多少人曾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還愛你虔誠的靈魂。】
【愛你蒼老的臉上的皺紋。】
片刻後,鄭常山幾近僵硬的手指終於動了動,而在將自己的嘴唇落在陳京墨的眼睛上又堪稱溫柔迷戀的落下一個吻後,鄭常山將自己的心尖的所有痛苦瘋狂的過往都小心地掩藏起來轉而帶著些笑意地緩緩開口道,
“陳先生,你真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會說情話的人了。”
……
深夜的屋內,鄭常山站在陽臺前目送著樓下陳京墨的車子開遠,明天之後陳京墨就要離開溪澗村,而有關於自己也會緊接著離開這裡的事,他卻沒有告知陳京墨。
想到兩周後陳先生可能會因為找不到自己而發火,鄭常山泛著灰的眼睛就染上了些笑意,而轉身走進屋裡之後,他先是從虛空中取出了那把陪伴了他三千年唐刀,腦海中也順勢浮現出了官宦行主離開前沖自己說的話。
☆、第32章
一個月後的y市,深夜的錦江茶樓一口正傳來女子哼唱小曲的嬌俏嗓音。
錦江茶樓專門從蘇州請來的評彈師傅焦依依老師身著一身修身牡丹紋路的開叉旗袍,一開嗓便引得茶樓底下的一些曲藝迷們齊齊鼓起了掌。
二樓珠簾之後有個白色的身影打從剛剛起便一直坐在那兒,只不過相比起聽曲,這微微掩上的竹門之後正進行著一起不為外人所知交易,而這場交易的其中一方,此時正形容狼狽地跪在地上用卑微的模樣不斷地乞求著什麼。
“沈老闆,我是真的不想丟掉我的飯碗啊……可我老闆都說了我貪污公款要把我開了,求大師幫幫我!!只要能包住我的飯碗,多少錢我都可以接受的啊……求求你了沈老闆……”
臉色漲紅的中年男人這般開口,臉上盡是一片愁苦惱恨,他心裡恨著那抓住了自己一點錯處就沒完沒了的老闆,面容扭曲的模樣看著就是個心術不正之輩。
而他口中的這位沈老闆則是一位看上去四十不到年齡痕跡很淡的男子,此時他正沒骨頭一般軟軟地仰靠在上座的一把黃花梨座椅上,聞言只極慢挑了挑眉,那張雖平凡無奇卻莫名顯得溫和心善的白皮面孔上立時綻開了一個謙謙君子一般的笑。
“別急,慢慢說,既然都到這兒找我了,那你的心願我自然我替你解決,像張先生您這樣的貪婪無恥之人,我平生是最欣賞不過的,丟了這小小的會計飯碗算什麼,以您對金錢的渴望,這世上適合您的飯碗多的就是……”
這話說完,原本正拿著個淺色茶盅飲茶的男子便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珠簾後有個高挑的身影隨即緩步而出,姿態瀟灑地走到了人前。
這人看貌相風流英俊,嘴角天生就帶著笑紋,最奇的是肩膀上居然還停著幾隻乖順的棕褐色灰雀,無論人怎麼走動都不會嚇走。
此刻他的手上端著三隻顏色形狀各異的細瓷碗,而等跪在地上的那個中年男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坐著邊上的溫和男子後,這男子將掩在衣袖裡的手掌伸出,姿態優雅地拿起一隻碗就沖中年男人微笑了起來。
“這裡現在有三隻飯碗,按您給我們的價錢,張先生您可以隨便拿走一隻,這紅牡丹的是劊子手的飯碗,您拿了之後就能立刻舉刀砍了開除你那老闆的頭,手起刀落,保管乾乾淨淨;這白芍藥的是巨力士的飯碗,您拿了之後便立刻力大無窮,任憑是誰都能被你的悍勇所打倒,而這蘭草花紋的則是一隻難得的金飯碗,只要有了這只飯碗,您就可以坐擁這半座城的財富……”
“快告訴我!快告訴我吧大師!這是只什麼飯碗!”
眼睛裡流露出貪婪的神色,心中原本就充斥著諸多邪念的男人被徹底誘惑了,伸手就想去抓那只飯碗,而見狀的男子也極緩的笑了起來,將那只飯碗往那跪在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手上一放這才淡淡開口道,
“y市財政部部長的位置,不久就要屬於您了,張先生您是正經會計專業出身,過了下周自然會有有緣人替您引路,您只需記住,得了這只飯碗,就千萬別壓抑自己的貪婪,該怎麼貪就怎麼貪,想怎麼貪就怎麼貪……”
這話說完,跪在地上的男人浮現出了狂喜,畢竟在此之前他不過是一個私營小廠裡的會計,僅僅因為挪用了兩萬塊錢就被徹底開除出了這個行業。
眼下這樣一件天大的好事落到了他的手上,他自然是欣喜若狂,沒皮沒臉地跪在地上沖這男人用力地磕了幾個響頭又抱著這只飯碗飛快地跑下樓了,而眼見這看著就讓人生厭的凡人走遠了,剛剛就站在邊上逗弄肩上的鳥雀也不說話的耍禾穀這才有些厭惡地挑了挑眉道,
“老闆,這樣的人真的能堪大任嗎?我們為何要將賭注都放到這些流氓地痞下三濫身上,這些人又能有什麼大本事……”
“唉,禾穀啊,你到底還年輕了些啊……”
聞言不自覺眯起了眼睛,前北斗星官巨門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之軀,但在吃穿用度的做派上倒還是和從前一樣考究。
像這錦江茶樓就是他為自己置辦的一處飲茶的地方,有時也用來躲避祿星司的追捕,而以尋常人身份做掩飾以便自己四處行走的巨門星享受的也正是這樣在暗處操縱一切的控制感。
“尋常人大多平庸但求,雖然心中也有惡念,但是敢真正觸碰底線的總是少數,可你想,一個人若是在小事上便沒什麼定力,那在更大的精神誘惑前自然就更難克制,這時你只要稍微給他些權利,貪財的便會越發貪財,好色的便會愈發好色,無賴的會成為無可救藥的渣滓,原本只敢逞兇的流氓就可能會成為真正的殺人惡徒,所以我給這些廢物飯碗,正是讓他們盡情去打亂這仕途的規則,畢竟……那瘋狗一般的新任祿星這些時日這般挑釁,我總要好好回敬一下不是?”
巨門這般說著,神色間似是有些陰森嘲諷的情緒閃過,他身旁的耍禾穀瞬間便感覺自家老闆不太高興了,頓時有些緊張的抿了抿唇。
畢竟他這位老闆雖然看著像個和和氣氣,脾氣溫和的人,但其實內裡狠毒兇險遠超常人想像,像耍禾穀這樣一直跟在他身邊,自然清楚他真的要去動手殺人時是多麼的可怖,只不過在那新任祿星的事上他這心裡終究是有些好奇,所以一向以巨門親信自居的耍禾穀想了想還是小聲試探著道,
“老闆,那瘋狗究竟是什麼來路?我們都造了那麼多年假飯碗也沒人管,怎麼到他這兒就盯上我們了?他這些日子都抓了多少叛逃行主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公司的進賬肯定是要受到影響的,我只聽說他殺人如麻,從前就是個很不好惹的人物,聽您這兒口氣,莫非與您有什麼舊仇怨……”
“舊仇怨?恐怕是……血海深仇啊哈哈……”
一聽這話就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巨門不自覺地用手指摸了摸自己完好如初的眼睛,神情間也浮現出了些許愉悅,他的腦海中不自覺的浮現出一張佈滿鮮血的惡鬼般的臉,而在陰森恐怖的笑容稍稍收斂些後,巨門將自己冰涼的手掌落到跪在自己面前的耍禾穀脖頸的要害之處,眼見耍禾穀嚇得立刻慘白了臉,他這才勾起嘴角壓低著聲音道,
“莫要多問了,禾穀,乖一些,等時機成熟,我自然告訴你的,現在,快去看看今天又有哪些廢物被那只瘋狗抓住了,快點,我都著急了。”
……
夜色沉沉,無人的小巷正傳來一連串驚慌的腳步聲。
將豔紅的舌尖落在帶著血的刀刃上□□了一下,耷拉著眼皮的鄭常山正緩緩地從後面靠近一個渾身染血的青年男子。
他的指尖帶著不斷滑落的血跡,臉上也濺上了幾滴零星的血漬。
相比起一個月前在溪澗村的樣子,此刻的他看上去越發的瘦了,臉頰上的肉看上去都沒有多少了,整個人都透出股異樣的病態,而更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他原本的那頭黑髮也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摻雜了大半和老年人一般的花白,襯著他那張並不符合實際情況的年輕人的臉,更顯出幾分陰森詭異起來。
“呼……呼……”
跑在他前頭那個一身短袖大褲衩臉上帶著條疤的年輕小夥似乎是受了很重的傷又跑了很遠的路,氣喘吁吁的驚恐模樣看上去很是淒慘,因為沒看清垃圾桶他跌坐在地上的時候顯得狼狽且可憐,臉上也隨即露出了垂死般的掙扎。
就是在幾分鐘前,這個叫做武行生的叛逃行主還在一臉囂張欠揍挑釁著找上門來的鄭常山,因為在此之前並不認識這個看上去就不太正常的男人,加上這些時日賣了幾隻假飯碗得了些錢財,所以手頭寬裕之下難免就有些得意忘形了起來。
只可惜當前凶星抽出他那把戰無不勝的唐刀時,空有一身拳腳功夫的武行生就只能成為鄭常山刀下隨意宰割的魚肉,而想到這兒,坐在地上不斷往用腿蹬踹的武行生便害怕地發起了抖,別說喚出自己的行靈來助自己一臂之力了,就連叫救命的力氣都沒了。
“祿星……祿星……饒命……”
在y市混跡也有一段時間了,作為叛逃行主武行生早就聽過這新任祿星的威名,只可惜千算萬算的他也沒想到鄭常山居然會這麼準確地找到自己這裡來,他心裡一時有悔恨一時有絕望,就想著自己為什麼平時不多看看朋友圈大家的忠告。
而眼見他這幅苦苦求饒模樣,眼睛泛灰,鬢角斑白的鄭常山只將帶血的刀尖落在地上,抬起眉毛一臉陰冷地勾起嘴角道,
“最近生意不錯啊?都賣出幾隻了?”
“沒有幾隻!就三四隻!我也是從別的地方批發來的!就賺個差價!買我飯碗的就是些不入流的小流氓!只是找個行當想學點拳腳功夫!我知錯了!求祿星饒我一命!求祿星饒我一命!”
這般慌慌張張地解釋著,還跪在地上的武行生趕緊從自己背上的那只盜版三葉草的包裡掏出了十幾個一次性飯盒,這些山寨飯盒的底部都整齊劃一的印著武行生的字樣,和正經祿星司的飯碗還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見狀的鄭常山似笑非笑地撇了武行生一眼,對這和活魚一樣滑溜的小子嘴裡的話也不大相信,而在抬腳將那幾隻假飯碗就地銷毀後,鄭常山居高臨下地沖他開口道,
“那這些飯盒的批發來源是什麼?你的上家又是誰?知道他們的加工點在哪裡嗎?”
“不……不記不太清楚了……”
結結巴巴地開口,武行生眼神躲躲閃閃的,明顯就不想說真話,可他這邊還沒說完呢,鄭常山就掐著他的脖子將他用力地摁在了牆上,而眼看著這傢伙翻著白眼一副快暈過去的模樣,鄭常山沒什麼耐心地湊近了些他的耳朵獰笑道,
“哦,現在想起來了嗎?”
武行生:“………………”
知道自己今天怎麼著都是在劫難逃了,武行生到這裡果斷是放棄抵抗含淚點了點頭,聞言的鄭常山笑著用濕漉漉的刀把蹭了蹭他的臉,臉上詭異的表情怎麼看怎麼像個心理變態。
而等武行生抱著頭蹲在牆角又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告訴了他之後,鄭常山靠在牆角一邊抽煙一邊若有所思地道,
“既然你說了飯碗是從補遮郎和補衫女那裡批發來的,那告訴我,怎麼才能找到他們?”
追著武行生這條線已經有一個月了,雖然這小子嘴上一直將自己說的可憐巴巴的,但是鄭常山卻知道他瞭解的內情絕對比他主動透露要多,y市潛藏著叛逃行主比他想像的還要多上許多,這些從表面上看上去和尋常人沒有區別的行主個個比老狐狸還狡猾,自然也不會輕易的暴露自己。
而自打回了這y市,就一門心思徹查這夥叛逃行主一切訊息的鄭常山眼見武行生掏出了自己的果八又找出了個陌生的電話號碼,先是走到他面前緩緩蹲下,臉上瞬間也露出了稍顯滿意的笑容。
鄭常山:“很好,現在就給他們發個短信。”
武行生:“發……發什麼內容呀?”
鄭常山:“說三天后你需要一批鐵飯碗,隨便什麼價錢都可以,定個地點。”
武行生:“哦……哦,我有點害怕qaq……要不您來發吧?”
……
幾分鐘後
鄭常山:“喲,你平時還喜歡自拍呢?”
武行生:“您發歸發,能別偷看我相冊麼……”
鄭常山:“害羞什麼,要不咱倆一起拍個你發朋友圈?”
武行生:“………………”
☆、第33章
隔天大清早,一身素白裙裝的蔣芸起床洗漱完準備做早點的時候才發現樓上的鄭常山昨晚一夜沒有回來。
她昨晚因為頭有些疼七點多就睡了,老鄭一向作息規律也早早的回了房間休息,家裡大門自從鄭常山將那只叫翠花的大白鵝帶回來之後,托她特別會看家的福,蔣芸晚上都不怎麼需要鎖門了,而正是這種種的原因,蔣芸和鄭駿一直到今天早上起來才發現鄭常山沒回家這件事。
“這個死性不改的臭小子,肯定又跑到哪裡去鬼混了,他都快三十了,你就別管他了,估計下午自己就回來了。”
口氣聽上去不太高興的老鄭今天不用去單位,一身白背心黑長褲的模樣就和普通鄰家老大爺差不多,他對自己這個兒子的品行一向是不報任何期待的,所以對他這麼夜不歸宿的也不太在意,而聞言的蔣芸在站在窗口邊往外看了一眼,帶著些無奈地開口道,
“唉,常山自打之前回來之後我看他就一直不太舒服,讓他去醫院做個全身體檢吧他也不樂意,他在鄉下那段日子肯定是累著了,不然也不會一下次瘦下去那麼多,再過幾天他就又要去楊川市上任也不能陪在我們身邊了,你也稍微關心一下自己的孩子啊,你看他那個頭髮怎麼好端端的就白了那麼多,你可是四十五歲之後才有白頭發的,他現在才多大啊,這總不可能是你遺傳的吧?”
蔣芸這話讓老鄭有些不自在地皺了皺眉,要說沒注意到自己兒子這段時間的不對勁那肯定是假的。
可是憑良心,講家裡的日子肯定是比在外頭舒服的,鄭常山歇在家裡偶爾除了出去見些朋友之類就是回來就是看些書活著給老鄭準備開會的材料,這樣的前提下他沒道理會一下子因為操勞過度的之類的把頭髮都花白了,而沉默著想了半天之後老鄭才自己也不太確定地緩緩開口道,
“你也是個知識份子,怎麼整天都在瞎想!我父親……或者我母親那邊好像祖輩上就有少白頭的遺傳的吧,我記得我有個小叔叔好像二十多歲頭髮就全白了吧,不過這算什麼大事,等去楊川市上班前讓他出門染一下不就好了嘛,一個大男人要這麼在乎外表幹什麼,你不信等他回來問問他自己在不在乎……”
這般說著,老鄭一副自己的兒子自己有數的模樣,把蔣芸搞得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心裡也越發拿這自負的老傢伙沒轍了,而等老兩口吃過早餐,在家裡也是一副領導做派的老鄭先是在樓上喝了會兒茶接著有些無聊就跑到院子裡看自家大孫女鄭翠花了。
“她是怎麼長到這麼大的啊,這哪裡是只鵝……簡直,簡直就是個鴕鳥嘛……”
一臉糾結地看著面前正在花圃里昂著頭四處走動的大白鵝,老鄭背著手在門口的籬笆邊站著,似乎很費解鄭翠花女士到底是怎麼長到如今這麼大個的,恰巧蔣芸也在他身後的不遠處澆花,聽到老伴兒這麼說,老太太當下有些好笑地看了這傻老頭一眼,用嗔怪的口氣笑著道,
“常山都給她吃肉的呀,肯定長的好啊,而且白白胖胖的多可愛啊,還會看家呢,等過幾天我還打算去找幾個小工在那邊挖個池子,以後翠花就可以隨便游泳了你說好不好啊,老鄭?”
鄭駿:“…………”
一臉鬱悶的老鄭很想問一句你怎麼沒想著給我挖個池子方便我游泳,再一想自己和只鵝較勁有點跌份老鄭乾脆就閉上嘴不說話了。
恰巧這時,他忽然聽到有開鐵門的動靜在自家籬笆門外面響了起來,而等老鄭背著手緩步走出來一看,便看到個頂著一頭比自己的腦袋白的還徹底的傢伙正好和自己打了個照面。
鄭駿:“…………”
鄭常山:“…………”
鄭駿:“你……”
鄭常山:“那個,爸,我去染了個發。”
鄭常山的表情看上去挺坦然,雖然氣色不佳,但帶著點懶散笑意一看就是剛從什麼不入流的地方鬼混回來了。
見此情形一瞬間表情就僵住了,鄭駿瞪大了眼睛望著面前一頭淩亂散發著狂傲氣質的短白毛,嘴唇都泛著青的鄭常山,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活脫脫就是哪個小髮廊跑出來的非主流,而好不容易克制住跑上去直接抽他兩個耳光的暴怒情緒後,差點沒直接直接背過氣去的鄭駿抖著手指破口大駡道,
“你你你……你自己照鏡子了嗎?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你是要嚇死誰!!你這樣像是馬上要去做領導的人嗎!!我們黨內以前出過你這樣的王八蛋嗎!!!”
暴跳如雷的老鄭大吼大叫地又開始罵兒子,那嗓門大的把在花圃裡頭的蔣芸都嚇了一跳趕緊跑出來查看情況,而等蔣芸一跑出來,她第一時間也注意到了鄭常山這一頭雖然不同于常人卻意外相當適合他的那頭白頭發。
“常山,你怎麼忽然就染頭髮了啊……”
鄭常山原本氣質就偏冷酷凜冽些,這段時間瘦了眉眼更是深刻地像是一把鋒利的刀,之前他黑色的頭髮摻雜著白色的時候給人一種精神狀態不太好的樣子。
可是眼下變成了全白色了襯著他煞白的臉倒是顯得時髦又精神,只不過這桀驁不馴的模樣出去說他是政府公務員還真沒什麼人敢信,而見狀的鄭常山也在懶散地摸著自己的後頸打了長長的呵欠後笑了笑,
“昨天和小芳出去吃飯的時候順便就染了個發,過段時間去單位上班就染回黑的,咱們家不是一直有少白頭遺傳嗎也沒什麼奇怪的,爸,你覺得好看嗎?”
似乎還嫌老鄭不夠生氣一般故意來了一句,眼見老鄭要動手打自己失笑的鄭常山才趕緊躲在蔣芸後面又快步進了屋。
等吃完蔣芸特意留給自己的那份蟹粉小籠和米粥後,鄭常山把自己的兩隻碗給洗了才回了自己房間補覺,在緩緩躺倒在他那張始終騷/氣不減的桃粉色大床上後,剛剛在爹媽面前還表現的如往常一般的鄭常山忽然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接著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
他的頭髮是還在溪澗村的時候就開始慢慢變白的,那時候陳先生還在到處找他這個所謂的救命恩人,有天起床刷牙的時候鄭常山就忽然看到了自己鬢角的那根白頭發。
當時鄭常山就知道不太妙的東西已經開始在他的身上漸漸顯示出端倪,而一直到回到家裡這些白頭發開始變得越來越多後,他也不得不開始將自己的有些事情儘快提上日程了。
【我是你爸爸】:
么么零在嗎?後天帶幾個人和武行生一起去他們的交易現場,儘量抓活的,抓回來再仔細問。
【一百十五行---員警】:
誒,行,我到時候通知手底下的行靈和我一起過去,不過,祿星啊,您能不能別叫我么么零,叫我死/條/子都沒關係啊,叫么么零顯得咱們的關係好生疏啊qaq
【已經棄暗投明的武行生】:
誒……我也要去嗎祿星quq我怕那些該死的犯罪分子會對我不利啊……
【三百零二行---服務員】:
切,你對自己的定位有什麼誤解?你自己之前不也是個犯罪分子嗎……→_→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
誒,小服不要這麼說啦,能加進來就是大家的好同事嘛~咱們最近也要好好配合好祿星的工作,畢竟那假飯碗的事件可真是個毒瘤,最近也不是一次兩次出這種破事了,大家身為行主肯定是要以祿星的安排為首要準則!
【我新開張的木屐店在東陽街大家請快來買——釘屐郎】:
哇,主任的馬屁拍的好自然,我一點都沒看出來23333大家需要木屐嗎?女孩子穿起來特別好看哦,喜歡可以私聊我,給折扣哦~
【管理員】【九十七行---街道辦事處主任】:
閉嘴!就你話多!誰允許你在群裡打廣告的!再發立刻就把你踢出去!(#‵′)
……
群裡的那群行主們依舊和往常一樣嘻嘻哈哈地在嘮嗑,鄭常山看了一會兒就把手機丟在一旁仰在床上出了會兒神。
只不過腦子一靜下來,他又想到了某個纏繞在他心頭怎麼也掙脫不開的劫數,而在將原本已經被丟開的手機重新拿回來之後,耷拉著眼睛的鄭常山先是打開了那熟悉的聊天框,又給那已經一個月沒搭理自己的人發了個消息。
【我是你爸爸】:
我想你想的頭髮都白了,陳先生。
這話發出去依舊如石沉大海一般,自打鄭常山不靠而別的離開溪澗村後,陳京墨便再沒有搭理過他。
而唯一的那一次還是在陳京墨帶著些焦急的口氣打電話過來詢問他去哪裡的那天晚上,只是在那通電話裡,陳京墨明顯情緒很不對勁,口氣也相當的沖,而當聽到他已經自行離開回到y市的家中後,那頭的陳京墨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啪的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沉默】:
走開。
這就是陳京墨回復鄭常山的最後一條消息,帶著顯而易見的我不高興了我不高興了你看著辦吧咱倆完了的口氣。
可不巧也不巧在鄭常山這一個月都因為祿星司的問題暫時沒法脫身,今天去砍這個叛逃行主明天去抓那個叛逃行主的根本也沒時間兒女情長,加上他有意不想讓陳京墨看到他那會兒最淒慘的鬼樣子,所以就一直強行拖著知道變成了現在這鬼德行,連來熬了三千年才修成正果的男朋友都要和自己鬧分手了。
這般想著,內心空虛寂寞想睡陳先生想的的不得了的鄭常山的臉上就不自覺地就浮現出了些許的薄紅,身體的內部也有些不對勁的苗頭開始往外冒了。
只不過現在他家陳先生老是不理他,所以他眼下連個調戲的人都沒有了,而往往想到什麼就會立馬去幹什麼的鄭常山既然今天有空了也沒耽誤,直接就翻了張名片出來又發了個短信給他家陳先生的秘書林橋。
【陳先生現在在y市嗎,林橋?】
【誒,是鄭先生嗎?你怎麼才發短信給我啊,這段時間陳先生都要氣死了,天天在公司拿我們這些可憐的打工仔開刀呢,不過你當時怎麼說走就走都不打個招呼啊……唉,我也不廢話了,我們現在就在青墅山莊上面呢,你趕緊找個時間過來吧,陳先生這個月一直呆在y市不走就等著你過來給他道歉呢你還老不來……】
林橋的口氣聽上去相當苦口婆心,仿佛一個耐心的居委會老大媽在勸一堆小夫妻和解一般充斥著無奈和譴責。
鄭常山聽了當下就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原本仰躺在床上一副頹廢的模樣刺客也立馬就坐了起來,只不過在經過自己的衣櫃的時候他不知道怎麼的就停下了腳步,而當他冰冷的手掌打開那衣櫃門看清楚底下那堆眼熟的東西的時候,鄭常山泛著灰的眼睛眯了眯,轉而相當愉悅的笑了起來。
……
入夜的青墅山莊,陳京墨正在書房內處理著公司的文件,色調溫暖的燈光打在他英俊的臉上,可是在邊上的林橋還是覺得有點膽戰心驚。
自打從溪澗村之後回來陳京墨就一直自顧自沉浸在眼下這種高強度的工作裡,相比起過去雖然也沒相差多少,可是親眼見過陳京墨談戀愛之後的模樣和此刻的模樣,林橋不得不承認還是有交往對象的陳先生看上去更可愛些,而想到這兒,表情鬱悶的林橋忍不住就想起了下午還在和字跡互發短信的鄭常山,只不過想到那個不靠譜的傢伙,林橋也是一個頭兩個大。
先前看鄭常山那副和陳京墨熱乎的不得了樣子,他還以為這應該就是他老闆的真愛沒跑了,結果陳京墨出了一趟差回來,這腦回路不正常的神經病就這麼連人帶鵝的走了,把專程還買了花準備見他的陳京墨氣得夠嗆,如今都一個月了還沒緩過來。
也是這時候林橋才知道這看上去頂多算個神經質帥哥的鄭常山居然就是傳說中那y市鄭副市長的那奇葩兒子,而聯繫了一下前因後果,林橋也只能這麼好言好語地安慰他家陳先生了。
“您和鄭先生上次在他家被鄭市長撞見了,以他家那樣的政治背景,他父親肯定也是饒不了鄭先生的,不過我看鄭先生也不是那種隨隨便便被別人改變主意的人,所以陳先生您也別著急了,就安心等鄭先生幾天吧,我覺得他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的,過幾天說不定就熬不住要來見您了。”
林橋的這番話陳京墨聽完也沒說什麼,只不過之後他每天工作完吃完藥準備休息的時候也會偷偷看一眼自己的手機、
鄭常山果然每晚都還是準時准點的來騷擾他,可是因為心裡還有點生氣,陳京墨就算看見了也面無表情地當做沒看見直接關掉,而就這麼僵持了一個月,這天晚上陳京墨原本正專心地看著手上的文件,忽然就將鋼筆放在了桌上接著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外面是不是有什麼人在喊?”
“恩?好像是……我來看看……”
林橋這般說著站起身走到了窗邊,這邊這些建築的隔音都不錯,所以外頭的動靜一向聽不太清楚,只不過當他將疑惑的視線落在屋前的草坪上,林橋饒是定力驚人也當下露出了=口=的表情,而在表情怪異地轉過頭看了一眼陳京墨後,林橋想了想還是乾巴巴地道,
“陳先生……我覺得您還是親自過來看看比較好。”
陳京墨:“…………”
這話一聽就知道肯定沒什麼好事,陳京墨心裡立刻便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但是出於些許的好奇他還是來到了床邊。
而當他取出眼鏡帶好又皺著眉看向窗外後,他只見一個頂著一頭白毛的非主流在樓底下的草坪上用桃粉色的蠟燭圍了一大圈,自己則站在中間舉著個擴音器沖著他十分不要臉地大喊道,
“老公——你原諒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老公——我愛你——我好愛好愛你啊——”
陳京墨:“…………”
林橋:“…………”
☆、第34章
鄭常山從外頭沒骨似的地晃悠著走近燈光充足的屋內,他細長的手指勾著肩頭上掛著的那只黑色的包,嘴裡還叼著煙的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流氓。
剛剛他在外頭瘋癲的言行因為太過驚世駭俗搞得林橋到現在都有點不能直視他,加上他這新造型確實很有視覺衝擊,所以還沒等他老闆發話林橋自己就主動一邊憋著笑一邊落荒而逃了。
此刻站在玄關處的鄭常山正在抬腳換著拖鞋,陳京墨穿著一身灰色居家服,一副斯文儒雅的模樣盯著他灰白色的腦袋看,而在將打量的視線下意識地落到鄭常山他消瘦不少的臉頰後,陳京墨不自覺地開口詢問道,
“你為什麼染髮?”
“恩?沒為什麼啊,就無聊了,怎麼樣?好看嗎?”
聞言的鄭常山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陳京墨一眼,神經兮兮的回答一時間也讓人猜不出他的心思,他似乎總是熱衷於在陳京墨的面前展示自己的一切外在優勢,該怎樣挑起陳京墨對他的性/趣對他而言都輕而易舉。
所以只是這樣一個略帶/性/暗示的眼神,原本臉上還沒什麼表情的陳京墨就不太自在的移開了眼睛,而儘管嘴上並不想表示什麼,陳京墨卻還是不得不承認——
這個發色的確很適合鄭常山,不僅不顯得怪異土氣,反而將他原本的長相優勢發揮到了極致,他光是這麼撩/騷般看自己一眼,陳京墨便覺得舌苔處有了些乾渴的感覺,而再一想到自己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就鄭常山分開了一個月,陳先生的心情就開始沉重了。
陳京墨:“你以為之前那件事就可以被你隨便地揭過去了嗎?==”
鄭常山:“我發誓我當時真的是有些特殊情況,陳先生,你總得給我承認錯誤的機會,唔,你稍微等一下啊……”
鄭常山這麼嬉皮笑臉地說著蹲在陳京墨的面前先是把鞋脫了放到櫃子裡,又不知道怎麼回事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的襪子脫了。
可就在陳京墨以為他終於要站起來跟自己來個相對正式的道歉的時候,鄭常山卻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外套拉鍊的頂端。
還沒等陳京墨反應過來他這是打算幹嘛,挑著眉毛,嘴裡哼著歌的鄭常山就騷/裡/騷/氣/的先是將自己的上衣給脫了露出了精瘦性感的上身,又將手指緩緩下滑到褲拉鍊的位置上把長褲脫了。
眼看著面前發生一切的陳京墨的臉色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熱度漲紅了,而以相當坦然的表情完成了自己色/情/脫衣秀過程的鄭常山則在將陳京墨帶著點薄汗的手緩緩拉到了自己的黑色內褲邊上後,姿態挑逗地抬起頭沖一臉懵逼的陳京墨眨了眨眼睛道,
“我說,你就一點都不想我嗎,陳先生?”
陳京墨:“………………”
萬幸林橋在之前已經先行一步離開了,不然就陳先生這幅鼻血都差點逆流的不爭氣模樣,被外人看見還真有些有損他平時一本正經的形象。
然而已經兩隻腳踩進鄭常山這個史前巨坑的陳京墨終究只能又是鬱悶又是惱怒地將笑個沒完的鄭常山摁著在玄關處擁吻了起來。
而明顯享受這懲罰享受的不得了的鄭常山則和他一路從牆上磨蹭著滾到柔軟的羊毛地毯上,一邊伸進棉質的居家服裡趁機吃著他家陳先生的豆腐,仰著脖子粗重的喘氣時還不忘眯著眼睛滿嘴胡說八道。
“啊……陳先生你好大,比鳳梨還大比榴槤還大比火龍果——唔!!”
對下流話的接受能力至今還保持在正常情話的範圍,對於自家這位超出中國當前國情至少六十年開放程度的鄭大少,陳京墨又是喜歡又是有點……不好意思。
只不過因為鄭常山這人實在人來瘋的很,所以每次他都稍微費上些力氣才能讓他對自己身體某些地方的躍躍欲試來得沒那麼明顯,因此雖然在一起也有過好幾次親密了,他們卻大多還是通過口和手解決問題。
這其中基本是看上去經驗豐富像個位老司機的鄭常山帶著純潔害羞的像只大白兔似的陳先生打開新世界的大門,而要說完全不關心這上下的問題,那也不太可能。
畢竟陳京墨也知道鄭常山是各方面不輸于自己的正常男人,自己對他的索求他對自己同樣有,沒道理他今後就會心甘情願的願意為自己做出讓步,可是今天的鄭常山似乎又和以前不太一樣,雖然還是很主動纏人,像頭無賴又放肆的黑豹子,可是卻明顯對陳京墨馴服順從了不少。
“需要我用嘴嗎?”
跨坐在陳京墨的腰上笑著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陳京墨的衣服雖然有些淩亂卻還完完整整的穿在身上,可鄭常山身上已經什麼都沒剩下了。
他胸前淺色的兩/點因為他家陳先生的無情蹂/躪變的腫/脹/挺/立,某個和他本人一樣不要臉的地方正同陳京墨的大/家/夥抵在一起。
而見他家人比花嬌的陳先生面露緋紅,害羞的轉過臉不看自己了,鄭常山先像是嘗到了什麼甜頭一般大笑了起來,借著埋下頭先將濕潤的舌頭伸出來舔濕了一些,轉而將嘴唇整個包住了那東西動情的吮吸了起來。
“……真希望……你在別人面前沒做過這個……”
冷淡的臉上不自覺地浮現出些許的動情,陳京墨揉弄著鄭常山幾近汗濕的灰白色短髮,語氣裡有些顯而易見的小情緒,畢竟有個像鄭常山這樣的男朋友的確是件挺享受的事,但是想到他之前可能有過的從y市排到省外的花花情史,陳京墨就有些控制不住的往外泛酸水。
而聽見他家陳先生這可愛又較真的話當下就悶悶地笑出了聲,鄭常山先是帶著點安撫性質地捏了捏他的手掌,半響才很突然地張張嘴道,
“沒有,從來沒有,只有你一個……陳先生,一直都是你。”
陳京墨的表情看上去明顯愣住了,在稍稍坐起來些之後他的臉上帶著些許的遲疑,而鄭常山也沒給他太多胡思亂想的時間,只將自己還掛在嘴唇邊上的零星白灼全部吞咽下去後,接著從正面擁緊陳京墨,將自己汗濕的身體和他的緊緊嵌在一起這才緩緩閉上泛灰的眼睛,半響勾起嘴角,用一副大變態的嘴臉開口道,
“這世上只有你不嫌棄我了,所以你可一定要對我負責啊!老公!木馬木馬~(w)”
陳京墨:“………………”
☆、第35章
那只白色翅膀的蝴蝶又出現了,它在前面打著轉兒,似乎在低聲說著你快過來,你快跟過來。
雲霧纏繞在夢與現實之間,莊周蝴蝶鏡似乎正是有這樣奇妙的作用,能將人明明已經忘卻的往事又再一次勾起,連通起屬於彼此的過去與未來。
原本還不太適應的陳京墨似乎如今也有些習慣了這只奇怪的蝴蝶每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在自己夢裡的這件事,只靜靜地跟在他後面看著他會將自己帶到何處。
可這次似乎和上回所夢到的又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因為雖然這也是在一個不似人間的地方,但是卻明顯陰森可怖了不少,與其說這裡是什麼居住的地方,這裡倒不如說這裡更像個關著什麼可怕野獸的大籠子,滿地的人骨殘骸,看著就讓人不敢靠近。
而等略帶疑惑地陳京墨看了看自己明顯縮小了數倍的手掌,也忽然明白過來自己這次並非是附身在一個成年人身上,應該還是一個尚未長大,只有十幾歲的少年人。
“是廉貞君嗎?您怎麼來這兒了……這裡不是您該來的地方啊……快回去吧……”
在這囚籠前守著的老星官岣嶁著背,老樹皮一般的臉上帶著些明顯的訝然,見陳京墨不言不語的樣子只沖自己扔過來一塊樣式極好的玉佩,這狡猾的老星官現實故作為難地歎了口氣,接著帶著些無奈地搖搖頭道,
“唉,罷了,這貪狼星也怪可憐的,自出生就被當成個牲畜般關在這兒,什麼地方都去不了……只怪北斗原為六星,這殺破狼背負天命出生,生來就偏偏搶了北斗星官巨門星的風頭……不過廉貞君您出去之後可千萬別說是小老兒我放您進去的,不然,這巨門星可真就要了我這條狗命了……”
“多謝。”
陳京墨的口中吐出這樣淡淡的兩個字,在朝老星官行了個禮過後他便抬腳往那囚籠的深處走去,在穿過一片瘴氣和毒蟲布成的障礙後,他先是看見了一個用白骨鑄成的囚籠,緊接著便看到了一個脖子被鎖鏈死鎖死住,整個人都像是某種動物一樣趴在籠子邊上進食的少年人。
因為久未見光,少年人的眼睛泛著層霧濛濛的灰,他的臉上髒汙一片,嘴裡也含含糊糊地在咀嚼著類似生肉一樣的東西。
可能是長期吃不飽的原因,所以即使是被隨意丟棄在地上,帶著血水的髒肉他也用一種猙獰貪婪的表情在狼吞虎嚥著。
而感覺到陳京墨在緩緩靠近自己,這灰眼睛的少年先是用舌尖舔了舔自己帶著血的嘴唇,接著明顯往後縮了幾下,又沖陳京墨有些恐嚇般地齜了下帶血的牙。
“不是讓你別吃看守給你的東西嗎!吐出來!”
聲音嚴厲地這般開口呵斥了一句,陳京墨抓著白骨牢籠的欄杆便沖少年大吼了起來,而聽到這話的灰眼睛只眼睛通紅地死死瞪著他,半響才用野獸一樣嘶吼的聲音帶著點顫抖的開口道,
“餓……餓……”
餓的口水都控制不住的往下掉,這灰眼睛的孩子長期被囚禁只會摸摸索索地在地上爬行,十根手指頭都翻出皮肉露出了裡頭的森森白骨,而看見這幕心間莫名一澀的陳京墨在將自己的手伸進那籠子之後,帶著點安撫的語氣輕柔地開口道,
“你過來點,別害怕……過來一點,貪狼。”
貪狼這兩個字讓這灰眼睛的孩子終於起了點反應,他先是麻木的眨了眨眼睛,接著便像是某種犬科動物執行某種命令一樣沖陳京墨靠了過來。
待感覺到陳京墨乾淨溫暖的手落到了自己的頭頂後,這餓瘋了的少年先是下意識地就想張嘴咬住他的手指撕扯下幾片血肉。
可是等他乾渴的唇舌觸碰到陳京墨指腹上的那種完全陌生卻讓他幾乎掉下淚來的味道後,他先是呆呆地愣住了,待回過神來隻後便用力地捧起陳京墨的手就像是什麼珍饈美味一般著迷舔了起來。
“貪狼,松……鬆口!”
那種酥麻的感覺爬上了陳京墨的背脊,濕濕滑滑帶著點情.色的感覺,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是鄭常山那個變態在色眯眯的舔自己的手指了。
可是看著這少年一副眼含淚水的可憐樣子,他一時間就是不忍心收回手,而感覺到他的不自在,敏感多疑的貪狼也有些遲疑地松了口,只是在忍不住迷戀地又舔了舔陳京墨的掌心後,他啞著聲音開口問道,
“這是什麼……什麼味道?”
他的口齒不太清楚,吃多了生肉反應也很遲鈍的樣子,舌尖僵硬的也幾乎品嘗不出任何味道了,陳京墨聽懂了他的話有些明顯的愣住了,而在片刻後,他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回答道,
“我來時用手碰了些桂花糕,這是甜的,甜的味道。”
“甜的……”
這般跟在陳京墨後面重複了一句,聲音裡都帶著些不可思議,一瞬間臉色都泛起一層薄紅的貪狼在帶著些不舍地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後抬頭看了陳京墨一眼有些羡慕地張張嘴道,
“你好甜啊……桂花糕?你是桂花糕做的嗎?”
這莫名透著點熟悉的話讓陳京墨又一次想起了鄭常山那個不要臉的傢伙,但是這只是夢境,所以他總不可能當真。
只是這樣天真單純的話從這般模樣的貪狼這的嘴裡總透著股無端悲涼淒慘的味道,而恰在這時,陳京墨感覺自己又一次開口了,只是這一次他先是將手伸進袖子裡掏出了一包散發著淡淡甜香的點心,接著沖面前趴在地上的貪狼一字一句地叮囑道,
“不要再吃任何巨門星給你的東西,那是……二腳羊的肉,絕對不要吃,這個給你,將它藏得好些,我過幾天再來看你。”
這堪稱溫柔的一番話說完,一直防備著外頭來人的陳京墨就站起身準備往原路走了,只是他還沒走出幾步,身後的貪狼星就忽然發出了一陣幹啞怪異的吼叫聲,感覺到動靜的陳京墨轉過身來,便眼見這灰白色眼睛的少年人一臉奇異神情的望著他道,
“那你……是誰?你有名字嗎?”
這話讓陳京墨短暫地沉默了下來,他忽然感覺到一股不屬於他的惆悵情緒在他的心間蔓延,這情感不屬於他本人,而是來自於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這個身體的原主人,而在將眼眸微微垂下後,背後落滿點點斑斕泛著紫色的星光,面容好似明月般皎潔的白衣少年緩緩開口道,
“我是你的副星……我叫廉貞。”
……
夜半從自己的床上醒來身旁躺著個人的感覺是怎麼樣的呢?
對於大多數脫單人士來說這可能只是在尋常不過的事了,甚至有很多夫妻躺在一張床上也未必會對彼此有一絲珍惜。
只是對於咱們剛剛才擁有了一個可以很愉快的進行了一番睡前運動又可以一起睡在一張床上到天亮的物件的陳先生來說,這明顯是個特別新鮮特別開心特別想要炫耀的事。
而陳先生的這種心理具體就表現在他睡著前還特意在自己那個充斥著商界名流高層權貴的土豪朋友圈裡發了條消息。
【您有新消息提示!】
【沉默】:
幸福是一段守候,一段擁有,花朵遇上蜜蜂,甜蜜溫馨從容,我知道我如今擁有的很多,感恩你我,祝福各位也擁有一段花朵般的愛情,不曾收穫,不曾感動,晚安。
【安東實業老張】:喲,陳董這大半夜的是幹嘛呢!文筆不錯!看不懂!!鼓掌!
【河海製造劉暢】:哈哈哈哈這是從哪個扣扣空間裡抄襲過來的好詞好句!!我打包票!!陳董一定是談戀愛了!!哈哈哈不過這啥玩意兒酸的我牙都倒了!!!哪個漂亮小姑娘啊貼照片出來給大家看看啊!!!是娛樂圈的嗎?唱民歌的?演電影的?我認識嗎我認識嗎!哎喲我好奇死了!!
【榮川電子東方明】:手一抖我還以為自己看到了我老爹的朋友圈,陳先生果然是黃金單身漢,鑽石王老五,相當的純情,相當的稀有,不過看這口氣是被哪個仙女下了降頭啊哈哈,下次打高爾夫一起帶過來玩啊,讓大家也見見啊~
【林中小橋】:………………………
評論最下面的林橋這一長串省略號已經足夠代表他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的心情了,畢竟他之前也因為好奇想像過無數次他家霸氣逼人的陳先生談起戀愛時會是個什麼個樣子,可是當親眼看到這少女懷春一般的畫風後林橋還是感覺到一絲心頭的崩潰。
再一想到他家陳先生看上的那位也是個不省油的燈,林橋這大半夜的直接就睡不著了,翻來覆去的把他老婆張巧弄得特別莫名其妙,直接特意開了燈起來問他這是怎麼了。
張巧:“你這烙餅呢還是幹嘛呢,明天不用上不上班了啊!”
林橋:“我就是難受,我當初怎麼就那麼嘴賤瞎說話呢……心塞……老婆……幸好咱們倆生的是女兒,男大不中留啊!!!
張巧:“…………”
……
林橋那邊是徹底睡不著了,陳京墨這邊倒是睡眠品質不錯,他難得不用服用任何藥物就在洗過澡後和鄭常山一塊睡了,雖然中途做了他自己都記不得的夢之後又醒了,但是等他醒過來之後第一眼便看到了此刻正趴在他旁邊的枕頭上閉著眼睛的灰白色的腦袋。
黑暗中的鄭常山看上去睡得挺熟的,灰白色頭髮趁著他的臉看上去很英俊,搞得陳京墨忍不住就多看了幾眼,雖說趴著睡貌似對心臟不太好,但是看他這倦態陳京墨也不想貿貿然地驚動他。
只不過當翻個身感覺到自己的手掌似乎落在了一個滑溜溜的地方後,咱們的陳先生先是明顯的楞了一下,接著試探性地往下面一看便紅了臉。
鄭常山睡覺之前不知道出於什麼莫名其妙的原因愣是不喜歡穿睡衣,沖過涼之後光著個身子明目張膽地在陳京墨的面前走來走去,不僅造成了非常不文明非常不社/會/主/義/的視覺觀感,還嚴重地影響了本來還有些工作沒處理完的陳先生的效率。
所以在被強行要求他套了一件陳京墨的白襯衫後,沒骨頭似的靠在他辦公桌邊上的鄭大變態有了遮羞的東西頓時就浪不起來,只能一臉無聊地和自家老年人一般刻板要求自己今天的工作必須做完的陳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來了。
“你接下來的工作地點是在哪裡?準備什麼時間調任?”
“還有一個多月吧,楊川鎮一個國企鹽業公司二把手的位置,那邊比橋水鎮經濟好點,還算個富裕地,之前在橋水鎮的那個姓張的老上級給我出了點力,老鄭本來想讓我直接留Y市以後接他的班的,但我給推了。”
“恩,留在Y市對你不好,你的資歷不夠,容易留下把柄,鄭駿市長離開Y市後這裡的局勢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國企待三年再回來未必不是一番新天地。”
這般淡淡的評價了一句,陳京墨帶著眼鏡的樣子顯得俊逸且斯文,身上也帶著種在自身領域所以顯得格外從容的成功人士的自信。
而在腦子裡稍微想了想自己在這個楊川鎮附近有沒有自己旗下的什麼產業後,半響有點鬱悶的陳京墨皺起眉頭又補充了一句道,
“就是地方不太好,這什麼地方,聽都沒聽說過。”
這話明顯帶著點個人情緒在裡面了,鄭常山忍不住就笑了起來,抬手捏了把他家陳先生因為不喜歡鍛煉所以顯得就沒他結實的皮肉。
髮絲還帶著些潮氣的陳京墨被他弄得有點癢,有些不自在的拍了下他的手讓他別胡鬧,而得寸進尺的鄭常山在逗了他幾下沒得到回應之後只能聳聳肩道,
“我是不會拋下我家陳先生不管的,工作結束週末休假什麼時候都能見,交通其實挺方便的……不然這段時間我就天天過來侍寢免得以後你太想我?”
“…………”
挺想直接回一句誰會想你的陳京墨話到嘴邊還是停下了,用冷淡的眼神示意鄭常山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之後他就又不搭理他了,不過沉默了片刻之後,陳京墨又皺著眉忍不住問了一句道,
“你父親最近身體怎麼樣?”
“恩?挺好的啊,每天晚飯能吃兩碗飯,早上天天起來被我阿姨逼著遛鵝,劉房山其他老領導們都遛貓狗最多逗逗鳥,他最時髦,人送外號溜鵝鄭23333333”
鄭常山一臉看老鄭笑話的欠揍表情,見狀的陳京墨默默地在心裡替老鄭譴責了一下背後看親爹笑話的混帳東西,嘴角卻也忍不住帶上了點笑意,雖說上次和老鄭的見面是不太愉快,但是因為這到底是鄭常山的家人,所以陳京墨也不自覺地帶上點關心的意思。
因為本就是這種愛屋及烏的性格,加上從小失去雙親其實從心裡也有些羡慕這樣融洽的父子關係,這般想著陳京墨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而在說話間他也將放在桌上的一份紙質材料打開後,先是用眼神示意鄭常山拿起來,接著淡淡開口道,
“省裡領導班子換了,最近有不少人盯著你父親,我知道他應該自己有數,但是有時候身邊人也未必一定可靠,李明東之前就在四處找人走動,還找過我,他關係多門路光說不定就要給你父親下套,你多提醒幾句,過了八月份各方面總應該安定下來了。”
聽陳京墨這般說,鄭常山也順勢拿起那疊材料翻看了幾眼,再看到有個熟悉的名字後他不自覺地挑了挑眉,一時間倒是真沒想到陳京墨居然會幫自己查的這麼仔細,而眼見他家陳先生一副我覺得你這個時候應該謝謝我但是我不會主動開口的傲嬌神情,鄭常山眯了眯眼睛,接著俯下身湊近些陳京墨勾起嘴角道,
“謝謝你啊陳先生,為了替我爸表示感謝,要不我這個做兒子的就乾脆以身相許吧,您喜歡什麼姿勢?什麼體位?什麼……”
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了,陳京墨看著這神經病忽然不說話了還以為他是怎麼了,結果鄭常山從他腿上下去之後倒是自顧自地往外頭客廳裡走了過去,而等他皮笑肉不笑地拎著個方才進門是丟在地上的黑包走回來的時候,鄭常山臉上的表情怎麼看怎麼顯得有些不懷好意。
鄭常山:“唉!剛剛都忘了,我應該是帶了東西來的。”
陳京墨:“??????”
眼看著鄭常山把那個挺大的黑包在自己面前打開,自詡是個成年人的陳京墨還是被這包裡裝的那些東西給嚇了一跳,在用麻木的眼神和鄭常山對視了幾秒後,陳京墨匪夷所思地瞪著他道,
“這都是……都是些什麼東西?”
再次以相當簡單粗暴的方式衝擊了一把自家陳先生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三觀,將那些讓人看著就臉紅心跳的成/人/玩/具/隨手往陳京墨的辦公桌底下,臥室裡分別放了一些後,鄭常山臉不紅心不跳靠坐在辦公桌上看了眼已經近十一點的掛鐘,接著摸了摸陳京墨的耳朵隨口調戲他道,
“這是大人才能玩的東西,陳先生你長大了就知道了,現在就先讓大哥哥我教教你像你這個年齡段應該知道的東西吧,快,關燈睡我=3=”
陳京墨:“………………………………”
……
隔天大早,陳京墨起床上班前開車特意將鄭常山送回了劉房山,可路上低頭看手機的鄭常山忽然說來了句有些事在楊平路要下來,任勞任怨的中國好男友陳先生就冒著早高峰的堵車把鄭常山送到那兒才自己離開。
等鄭常山和他家陳先生隔著車窗要了個親親後心滿意足地才道別,走大街上也因為一頭灰白色頭髮而顯得相當引人注目的鄭常山看上去就一副隨時要開口收保護費的模樣,把楊平路這個普通居民區的這些早起起來買菜的阿姨大嫂們嚇的夠嗆,而等他先是找了個無人的小巷子左右看了看走了進去,待他再走出來的時候他的身後立馬就多了個戴著副眼鏡,穿了身白襯衫長褲,袖子上還圍了個紅袖章顯得瘦巴巴的小年輕。
“祿星,現在是早上八點半,正好是咱們開展工作最合適的時候!這段時間人間仕途有關無證小攤點的排查越來越疏鬆了!就需要我們來徹底調查!還社區的大家一個舒適健康的居住環境!我這幾天已經和附近幾個廣場舞大媽隊的阿姨們打聽好了,您看我們是先去哪兒?是去東門菜市場突擊檢查那些無證菜販,收他幾個飯碗!還是去查查那些路邊小攤販的衛生情況,也收他幾個飯碗!”
手裡捏著個小本子和個小跟屁蟲一樣跟在鄭常山的後面小跑,街道辦事處主任自打上個月鄭常山回到Y市後這還是頭一次親眼看見傳說中的祿星爸爸,這激動的心情自然是溢於言表。
只可惜從前他從別人的描述中聽到的祿星一直都是那麼的酷炫狂霸拽,仿佛永遠就是副陰森森好似煞星的模樣,平時幹的最多的事似乎就是去砍殺那些不遵紀守法的犯罪分子,保護人間仕途安定。
可等他親眼看見這一幅非主流打扮,看著他就皮笑肉不笑,路過個煎餅果子攤還要讓他這個當下屬的掏錢請他吃早飯的奇葩後,街道辦事處主任忍著和偶像見光死的悲涼感硬是付了兩套煎餅果子錢,一邊咀嚼著嘴裡的煎餅果子一邊低落地都說不出話了。
鄭常山:“這煎餅果子真難吃,待會兒去把那做煎餅的飯碗砸了。”
街道辦事處主任:“不是吧……我看這阿姨的攤子挺衛生的,價格也合理,這完全符合行業規定,也不阻礙菜市場交通,而且還有衛生許可證……”
鄭常山:“我和你開開玩笑的,你怎麼這麼沒有幽默感。”
街道辦事處主任:“………………”
鄭常山:“我都和你開玩笑了,你為什麼不笑。”
街道辦事處主任:“啊!!我笑我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瞬間笑的比哭還難看,街道辦事處主任是真想給這神經病一樣的祿星跪下了,而逗了他半天的鄭常山見這小年輕一副快哭了的樣子也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過了他,先是垂下泛灰的眼睛撇了眼直到他肩膀的街道辦事處主任,接著勾勾嘴角笑的一臉‘和善’道,
“下次再敢罵我腦殘,自己看著辦,我看你是活夠了,你知道上一個罵我的人現在葬在哪兒嗎?恩,小任同志?”
街道辦事處主任:“………………”
完全沒想到這人居然還能記著這茬,一瞬間欲哭無淚的街道辦事處主任可算知道為什麼這操蛋的祿星老針對自己了,原來是因為這個!
果然在單位上班就不能隨便得罪領導!!!尤其是這種記仇的領導!!!!
想到這兒,臉上露出些悲催表情的街道辦事處主人抖了抖嘴唇,望著鄭常山非主流的腦袋就嚶嚶開口道,
“爸爸QUQ您髮型這麼帥一定不會怪我的對不對……我真的知道錯了嗚嗚嗚嗚嗚嗚……”
街道辦事處主任這態度讓祿星爸爸總算是松了口,而發了下神經心情立馬就變的特別好的鄭常山在跟著街道辦事處主任穿梭在人來人往的菜市場之後也沒再故意找他麻煩,兩個人不時停下根據部分攤主的實際衛生情況等收走幾個飯碗,這又是炸雞排,又是生煎包,豆腐腦的,過半天功夫居然正就把半個市場給完整的走完了。
“十七,十八,十九……恩,祿星,這裡總共二十個飯碗,都是些用變質食品的無證小攤販,要是沒什麼問題我就拎回去直接砸了處理了啊?”
沖著塑膠袋仔細清點了一下裡頭這些一次性飯盒的數量,鄭常山幫街道辦事處主任拎著塑膠袋聞言也點點頭同意了,見狀的街道辦事處主任見自己可算是快完成了和領導一塊的工作瞬間就送了口氣。
可是這邊還沒等他說上句話,鄭常山兜裡的手機就忽然響了,伴著一陣能聽聾人耳朵的‘老公老公木馬木馬’後,等鄭常山一接起電話拿到耳邊後,街道辦事處主任只看見原本還表情正常的他忽然就臉色不太對勁起來了,而當下一秒,眼神變的有些微妙的鄭常山先是勾起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接著開口反問了一句道,
“哦,你是說……補遮郎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36章
補遮郎和補衫女,這兩位叛逃行主算是三百六十行中少見的一對夫妻。
兩人但凡出現,必是在一起,從明初這兩門行當出現起便一直化名為傘翁和琴婆在人間走動,以中國最傳統的市井手藝為生,一直流傳至今,而說起他們的由來,其實也有一個流傳並不太廣民間故事在其中。
古時的遮,謂傘也。補遮,即修補雨傘。
杜傘翁年輕時便是江南地帶修傘骨傘架的工匠郎,那時他還未老,正是年少,雖因天生腿腳不便無法行走,卻靠一手絕佳的修傘手藝名揚江南。
更因其生的不算難看,有幾分颯爽的男兒氣,所以不少沿街河畔招攬生意的窯/姐兒一見他一瘸一拐地拎著一布兜傘骨出門做生意了,便會三五笑做一團再遠遠地嬌聲喚他一句俊傘郎。
那時江南地帶多雨水,家家戶戶都常備一把雨傘。
杭州有油紙雨傘,最早油紙傘店可追溯到清乾隆三十四年董文遠九房開設的傘店。當時杭州油紙中傘有漁船傘,文明傘,大紅傘等較為居家適用的品種,也有姑娘們最喜歡的如竹骨綢傘這樣宛若西湖煙雨中一道明媚風景的小姐傘。
而和如今不同的地方在於,過去人家家裡的許多生活物件一旦有所損壞,家人們是不會馬上丟棄,而是會尋特定的工匠來修整一番以作再用的。
如大家小姐們的雨傘大多雅致美觀從少女時便留著,成年之後保不齊還要贈給自己的情郎,所以一旦壞了自然是心中不舍。
傘翁便是在那時遇到自己後來的妻子琴婆的,和傘翁的苦出身不同,琴婆原本是大家小姐出身,父親更是絲綢商人,富甲一方。某天琴婆出門拜神遇上落雨傘壞了得見瘸了腿的傘翁,這才一見傾心,為她甘願拋棄了自己富家小姐的身份,同他一道走遍天下。
傘翁因此自然是不敢虧待一點琴婆,但琴婆見他腿腳不便卻還要每每冒雨出去替人修傘,心中難免鉛華,所以平日閑在家中,琴婆便開始做些替人修補衣裳的活兒,以補貼家用。
那時的補衫女多是已經些成了婚的青中年女子,一般會擺一張板凳一個人坐在街邊,隨意掛個牌寫上補衫或逢衣,接著就坐等生意上門。
她們的腳邊通常會放一個籮子,裡面裝滿了五顏六色的碎布片,還有幾種顏色的線和各種各樣的竹紐扣。
在這些補衫女中,就數琴婆的功夫很好,一針一線,均勻細緻,很得老主顧們喜歡,那時運河邊有很多貧困且年老的老船工幾年都買不起多餘的布裁新衣穿,琴婆就以很低廉的價格為他們補衣補襪,因此還得了個善心婆的美名。
而這夫妻倆自此就這麼一個替人修傘一個替人補衫,原是街頭不入流的下九流行當,可是同甘共苦了整整二十年卻硬是在當時寸土寸金的揚州有了自己的修補鋪面。
更為人豔羨的是,傘翁一生對琴婆愛護有加,即使琴婆因體寒病弱一直未有所出都沒有再娶,而到他們陽壽終了,補遮郎和補衫女也沒有拋棄彼此,反而一同升上了祿星司,成了這三百六十行中的兩位在人間便已經是夫妻的行主。
只是時光荏苒,自打當年老行當們紛紛叛逃出祿星司,傘翁和琴婆逼於無奈也走上了這條向人間兜售假飯碗的路。
而同東躲西藏的釘屐郎和剃頭匠他們不同,傘翁和琴婆不是年輕人了,就算曾經是個神明也老的有點不太走的路了。
老夫妻自打二十年前就躲在各種大城市裡隱姓埋名,時不時地就和上頭的貨源批發一些假飯碗給認識的叛逃行主們維持生計,而因為最近祿星司開始整頓這件了事,他們也比從前警惕了不少。
只是他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鄭常山這邊盯上了,有些藏在後頭的人倒是留不住已經他們了,因為就在祿星司部署的計畫沒來得及實施之前,以普通人身份躲藏在人間傘翁和琴婆就雙雙被人奪去神魂死在了家中,而因為他們死去時的模樣太過可怖離奇,搞得還沒到晚上這件事就上了本地新聞的頭條。
……
“這件事必須給我嚴肅徹查!兩個靠低保為生的老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被人用這種殘忍的方式殺死在家中呢?找附近的住戶問清楚了沒有?他們的子女又怎麼說呢?”
在書房裡和本市公安局局長龐峰電話交流著,老鄭下午就收到了消息,眼下自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龐峰那邊目前還在部署方案的前期,所以一時間也沒法給老鄭什麼準確的答覆。
聽見這樣的話老鄭難免上火,但努力地壓了壓心頭的火氣,最終他還是將電話掛了往樓下來了,眼見蔣芸正坐在客廳裡看死亡老人的新聞報導,半響才皺著眉無聲的歎了口氣。
“那小子昨天晚上又沒回來?”
“誒,沒有,不過他聽我的話有提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住在朋友家裡了。”
蔣芸這般回答著轉頭看了老鄭一眼,老鄭背著手沉默著不說話,顯然是在深思著什麼,而不自覺地往外頭陰沉沉的天看了一眼,難得在家中露出了這種嚴肅神情的老鄭沖蔣芸緩緩開口道,
“臨近調任,眼下出任何事都對我不好,有些人盯著我很久了,你天天在家裡也注意點,另外讓那小子在外頭也自己注意點安全,待會兒給他打個電話,別成天住在外頭,晚上早點回來。”
聽出老鄭口氣的沉重,與他生活多年的蔣芸自然是明白他如今也是諸多壓力在身,只是見他彆彆扭扭地提到鄭常山,蔣芸先是像想起什麼似的笑了笑,眼角不自覺的泛起了一層溫柔的笑紋。
“知道了,家裡有我你就別擔心了,不過常山老住在外頭我倒是覺得有什麼別的原因啊……誒,你都沒看出來嗎?”
“什麼……什麼原因?”
緊鎖著眉頭一副很疑惑的樣子,老鄭一個憂國憂民整天忙於工作的老領導自然沒有妻子這般細膩敏感的心思,而見他這樣遲鈍,蔣芸立馬無奈地搖搖頭,將手裡打的毛線放下來些無奈地開口道,
“唉,你兒子明顯處物件了啊,你都感覺不出來是嗎?應該就是最近的事吧?聽口氣都聽得出來他心情很好啊,昨天他打電話回來的時候特別明顯,感覺應該是在約會吧,像個小孩子一樣……”
這般說著,蔣芸忍不住又捂著嘴偷笑了起來,她也算是一點點看著鄭常山長大的,總覺得這樣的鄭常山和平時那副故作輕浮的出格樣子比起來顯得有些可愛,讓她打從心底的高興,而聽了她這話,老鄭先是明顯愣了一下,半響才一臉不信的揮揮手道,
“就他還處對象?他這種人什麼腦子不對勁的才看得上他?我要是家裡有閨女,打斷腿我也不讓他和這種人在一塊!哼,我反正是不信,除非他哪天真的結婚了,否則我才不相信……”
記性不太好的老鄭明顯已經忘了自己一個月前在橋水鎮兒子家中目睹的那樁荒唐事,也許是鄭常山當時在他面前實在裝的太逼真了,加上陳京墨後來也沒和他再見過面,搞得老鄭現在都沒有正視自己可能真的要有個男兒媳婦的這個嚴峻問題。
眼下他是還不知道日後陳京墨登堂入室時自己會怎麼被妻子和兒子聯合起來坑,而就在老鄭和蔣芸夫妻倆這邊談論著有關自己兒子的終身大事時,那邊咱們祿星爸爸已經領著屁顛顛的街道辦事處主任打了個車就往市公安局去了。
“祿星!祿星!這邊這邊!我啊,我么么零啊!哎喲哎喲可算是見到你了,您這髮型太酷了,幸會幸會……誒,不過這是哪位啊……”
穿著一身筆挺警服的青年看上去挺陽光的,腰板繃直,眉目端正的正氣模樣一看就是在公安系統混的,這位元員警行主目前是以一個普通警官的身份在Y市公安局工作的,加上處理的多是刑偵大案,所以Y市只要稍有風吹草動他肯定是第一個知道的。
像這補遮郎被殺案就是他第一時間到達了案發現場的,而眼見這明顯不是尋常人的老頭老太太就這樣被殘忍的殺死在家中的可怕場景,饒是員警行主見多識廣,一時間都有些吃不消。
“你說我誰啊!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從群裡給踢出去!快點,趕緊把事情怎麼回事說說,祿星待會兒還得和我去繼續走訪呢哈……”
街道辦事處主任在鄭常山面前一直表現的挺慫的,但在比他排名還後的其他行主面前倒還挺有架子的,而員警在上下打量了這個子沒自己高還硬要昂著腦袋插著腰和自己裝大爺的小白臉一圈後,也挑挑濃眉拉長聲音道,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主任啊!您原來這麼年輕啊?我還以為在居委會工作的男同志都是上了歲數了的呢,還是您這覺悟高,社區大媽們難怪都這麼喜歡找你跳廣場舞,誒,聽說您還會跳小蘋果呢是嗎?”
街道辦事處主任:“………………”
嘴損的員警行主一上來就把街道辦事處主任堵的說不出話來了,他這個人本來就氣性小,張牙舞爪地就要抬腳踹死這個平時在群裡就和他不對付的死條子。
而被這倆缺心眼晾在邊上半天的鄭常山在面無表情地揪著街道辦事處主任的衣領子把他給拖回來之後,挑起眉毛涼颼颼地張張嘴道,
“這麼喜歡吵啊,要不要開個房給你們倆慢慢吵啊?”
員警行主:“QUQ”
街道辦事處主任:“QUQ”
領導這一開口,員警和街道辦事處主任頓時都不敢說話了,抱著腦袋一塊蹲在地上求饒的樣子看上去怎麼看怎麼有點搞笑,而站定在他們倆面前各給了一腳的鄭常山見狀也緩慢撫摸下自己的眉骨,在將透著股寒氣的視線落到員警行主苦巴巴的臉上後直截了當地開口道,
“到底怎麼回事,說。”
“恩……是,是這樣的……祿星……”
不知道怎麼的就結巴了,員警行主滿頭大汗地組織了一下自己的語言,半天才對鄭常山仔仔細細地開口描述起了案情。
“今天早上八點我們這邊報警中心接到了景北路化肥廠生活區裡一個住戶的電話,說是住他對門的一對老兩口讓人給殺死在家裡了,然後我們這邊就出警了,過去之後確定這倆老人的身份資訊時我就看出來這兩人不是普通人而應該是和我們一樣,後來我又偷偷在他們家的碗櫃裡搜出了不少刻著補遮和補衫的假飯碗,這才確定下來,他們就是我們要找的假飯碗上家……”
“那他們是怎麼死的?”
“恩……現場有點血腥,最好還是您親自去看看比較好,兩個人都是直接斃命沒留一點痕跡,所以我到現在也沒個頭緒,員警內部封鎖了所有的現場證據,我也不好拿出來,畢竟是公共辦案要按照規定來,祿星您看要不要和我去局子裡看看情況……”
員警行主這麼說著,抬起眼睛明顯有些期待地看了鄭常山一眼,聞言的鄭常山挑挑眉還沒說話,邊上的街道辦事處主任倒是已經咋咋呼呼地開腔了。
“祿星工作這麼忙!你自己不把本職工作幹好還讓領導跟著你操心了你好意思啊你!而且你說讓祿星去公安局,祿星又不是員警你讓他怎麼進去啊……”
“我說你這智商怎麼回事啊……我是警!察!行!主!那我現在直接就給祿星一個員警的飯碗他不就能和我一塊進去了嗎?動動腦子啊主任,你這智商讓我身為你的同事很擔憂啊。”
員警行主一臉好笑地嘲笑了一把身旁的街道主任,說著就從自己的身後掏了身灰色的警服和一隻作為臨時職業身份的一次性餐盒,同時還不忘開口沖鄭常山解釋道,
“祿星您穿了警服和我直接進去一趟就成,有我在,沒人會懷疑您身份的。”
鑒於本身對這起案件比較關心,所以鄭常山沒說什麼就一臉懶散的把衣服和飯碗都接了過來,接著就往身上套了。
他們眼下正站在市公安局的後巷子這邊,鄭常山往自己的襯衫和長褲上面加了警服外套和褲子,再把警帽往腦袋上一扣倒也有有點像那麼回事了。
只是他這泛著灰白的發色怎麼看怎麼顯得有點違和感,自身氣質也實在不像個正面人物,而員警行主糾結地摸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一圈鄭常山這模樣,最終還是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道,
“唉,我收回我剛剛那句話,祿星您果然還是比較適合大佬,山哥這樣的的角色定位,您這樣跟我進去就算是有正式員警身份證件我都害怕啊……待會兒咱們可得低調點,不然弄出什麼麻煩可就不好了……”
員警行主這般說著拍拍褲腿的灰站起了身,鄭常山轉過頭和街道辦事處主任交代了幾句工作上的問題就讓他先行離開了,聞言的主任瞬間露出了玻璃心都碎了的表情,惡狠狠地瞪了眼員警行主就拽了拽自己胳膊上的紅袖章氣哼哼地跑了。
而見他走了,剛剛一直忍著笑意的員警行主這才沒忍住壞心眼地笑了笑收回了眼,可是等他一抬頭他便看到表情詭異的祿星爸爸正一臉皮笑肉不笑地的盯著他看。
鄭常山:“好看嗎?一直盯著看。”
員警行主:“還……還行……咳咳。”
鄭常山:“趕緊幹正事,工作時間談什麼戀愛→_→”
員警行主:“誒,誒,祿星說的對。”
一臉尷尬的員警行主搓了搓自己通紅的臉就和自己領導往巷子外頭的單位走了,進去之前有個查崗的老頭正坐在保衛室聽收音機裡,見員警行主和鄭常山一前一後地過來了,這帶著老花眼鏡的老頭先是有些疑惑地眯了眯眼睛,接著探出頭來問了一句道,
“誒,那邊那兩個員警同志……證件拿出來給我看一下呢!”
聽老頭這麼說,一臉坦然的鄭常山也沒慌張,直接把警服裡的證件掏了出來,打從員警行主將這這員警這一行的飯碗給他了之後,鄭常山的職業身份就已經成為了一名公安系統的正式員警。
而在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證件確認沒什麼問題之後這門衛老頭也疑惑地搖了搖頭,接著目送著那倆走進裡頭的背影小聲嘀咕道,
“誒,我這眼神怎麼越來越差勁了,這天天就在眼前晃的人我居然都不認識?怪了……”
……
“祿星,這兒,我們倆悄悄過來哈,當心當心當心垃圾桶,誒,好嘞,咱們繼續往這兒走啊。”
一路都有些莫名的緊張,生怕遇到哪個認識自己的同事的員警行主就差沒貼著牆根走了,而臉皮聽後鄭常山跟在他後面倒是一點沒躲沒藏,就和在自己家屋子裡走一樣大搖大擺的,反倒襯托的前面的員警行主鬼鬼祟祟的。
而等他們倆這麼一路艱難地到了放著補遮郎夫妻倆屍體的停屍間後,員警行主先是確定這個時間點沒有人之後,接著推開那門便和鄭常山一道走了進去。
停屍間裡的燈光挺暗,兩具屍首臉上都蒙了層白布,一時間也看不清他們的死狀,鄭常山見狀眯了眯眼睛,青白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顯得很是詭異,而在越過員警行主之後來到那兩具屍首的面前後,他先是用慘白的手掌將那白布緩緩地掀開,接著他的臉色立馬變得有些微妙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解剖是嗎?”
“對……下午省裡的法醫才會過來,這次驚動市政府的領導了,所以各方都比較關注。”
聽員警行主這麼說,鄭常山順勢低下了頭,他並非專業的屍檢人士,但是打從看到這奇異的死狀的瞬間他卻硬是嗅到了一絲他本人相當熟悉的味道,這味道讓他作嘔,可又偏偏忘不乾淨,而每每想起,心間的洶湧殺意便好似怒海潮沙一般遏制不下。
……
“這是誰給你的糕點?貪狼?”
居高臨下的望向自己眼前籠子的年輕男子身著一身清雅雍容的淺金色華服,他的衣袍上繡著極為細緻明麗的金頂仙鶴,豎著的長髮一路蜿蜒至身後顯得皆為華美,他溫潤的聲音透著股淡淡的笑意,仿佛是在與你溫和的交談,但是在聽到他聲音的同事,蜷縮在籠子裡的少年畏懼地瑟瑟發抖了起來。
貪狼本是渾身凶煞氣的凶星,可卻打從出生就被巨門關在這裡,籠子外面的那個空有一張人皮的魔鬼就每每用最畸形扭曲的方式毆打羞辱他的尊嚴。
究其原因,只不過是因為那北斗原為六星,而殺破狼自一出世便得了天樞的名號,有取代巨門星北斗星官之勢。
那時巨門星獨掌北斗宮大權,風光無人能及,又因一貫以平和溫潤的姿態在人前走動,鮮少有人會不為巨門星的君子風姿所折服,所以在他向神界提出由自己撫養貪狼長大,免得這凶星年歲還小誤入歧途這一建議時,幾乎沒有什麼阻礙的他就將只是個孩童的凶星帶到了他的身邊。
可是等待貪狼的卻並不是恩師的教導,而是巨門星堪稱虐殺一般的對待,因為他不僅長時間用人肉餵養貪狼勢必要將他養成了一條溫順乖巧的狗,還禁止他和星河中的其他星君的一切正常接觸只把他關在這暗無天日的籠子裡,也正是如此,這才使得貪狼已經是個少年人模樣了,卻依舊懵懂無知殘暴嗜血。
而想到這兒,被掰斷手指硬生生拿走那包廉貞給的桂花糕的貪狼星先是抽搐著在地上爬動了幾下,接著斷斷續續地開了口。
“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
“哦?你不認識?那他為什麼要給你送吃的呢?他肯定告訴你他的名字了吧?你把他的名字告訴我,我就把這好吃的桂花糕還給你好不好?”
溫柔的輕聲誘惑著,巨門星的聲音像是攙著蜂蜜一般讓人動心,可是聞言的貪狼卻顫抖的更加厲害了,那種長久施加在他精神上的痛苦和折磨讓他的手指骨狠狠地扣緊,豔紅色的鮮血也從手掌的傷口中一股股地滲出,而最終他卻還是將那個讓他珍惜到想哭的名字卡在喉間,像是一條垂死的幼狼一般一字一句回答道,
“我……不認識他……”
“…………”
聽見這話,巨門星臉上的笑意瞬間淡了,他對籠子裡這只還沒長大就膽敢威脅他地位的惡狗的耐心本就有限,這般好言好語地說上幾句話已經很是不耐煩,更何況如今還被這樣敷衍。
所以當下他便沉下了臉,再沖自己身旁的幾名隨侍略顯不耐地揮了揮手後,北斗星官溫柔動聽如同星河水一樣的聲音就在年幼的貪狼的耳朵邊上響了起來。
“貪狼,既然你不想吃我給的肉,又不願意和我說真話,那留著這張嘴也沒用了……”
——“去,把他的嘴縫起來。”
……
針腳紮進皮膚裡的痛感仿佛還在眼前,被強行勾起過往回憶的鄭常山面無表情地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又緩緩地將手上的橡膠手套摘了下來,可心中已經明白這是什麼人在對自己之前徹查這件事發出警告了。
而當下一秒,臉色和鬼一樣的他忽然就這樣在員警行主錯愕的眼神中毫無預兆地忽然俯下身,先是湊到了已經死去的補遮郎的面前嗅了嗅,接著像是撫摸什麼做工精細的藝術品一般將自己的手指尖輕輕地劃過這張面無全非的臉上被針線一點點縫合起來的眼皮,鼻子和上下嘴唇。
半響他抬起頭,望著那些堪稱變態的細密針腳撩了撩眼睛,先是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接著便發出了一陣讓站在邊上員警行主瞬間毛骨悚然的笑。
“有些人就是嫌自己的命太長了……”
這般說著,將自己手指就這樣插/入了補遮郎的口腔縫隙中,撕扯開那些緊繃針線後在一陣噁心恐怖的液體聲後鄭常山面無表情地抽離手指,接著便將一個皺巴巴紙團就這樣從補遮郎的喉管裡掏了出來。
而在堪稱手法老練重新用一邊的手術鉗和針線恢復好補遮郎的嘴唇縫合後,鄭常山將那個他已經掃過一眼的紙團丟給了一臉驚恐的員警行主,接著幾乎按捺不住殺意般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照著這個地址往下查,這是補遮郎留下的最後的線索,他一定知道那個處於最頂端位置的人現在在哪裡,你這些天查到任何相關線索,也立刻告訴我……”
——“因為本尊……要親自送巨門星這個鼠輩上,西,天。”
……
陳京墨從外頭回來時身上帶著些酒氣,林橋將他送到家門口的時候,他已經撐著腦袋有些迷糊了,金絲眼鏡後的眼睛也帶著點困倦半眯著。
今天這單生意談的時間稍微有點晚,那邊的高層有心想巴結陳京墨,硬是將他邀請去了第二場酒局,論纏人的本事真的和鄭常山有的一拼,無奈之下的陳京墨只能勉強應下了,之後又在席間喝了幾杯這才得以脫身,送他回來的時候林橋已經看出他有點不勝酒力了,所以在前頭開車的時候便忍不住轉過頭試探著問了一句道,
“陳先生?你怎麼樣了?要不要我通知鄭先生過來?”
“不用了,他現在應該在青墅,我早上把我的鑰匙給他了。”
閉著眼睛這般回了一句,陳京墨低沉的聲音帶著點渾濁,他並不介意在林橋面前透露自己和鄭常山的關係,而聞言的林橋先是對他倆這中國航太航空事業一般飛快發展的關係稍稍咋舌了一下,接著才帶著點無奈的笑意點點頭一臉感慨地開口道,
“有鄭先生在家照顧您我就放心啦,唉,人啊還是要有個家才好呀,以前您喝多了哪有人關心照顧呀是吧……”
林橋這絮絮叨叨的話陳京墨沒有去正面回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聽了這話之後他這心裡好像就有什麼甜膩的東西忽然滲出來了一樣,搞得他莫名的有點犯暈。
不怎麼喝酒的陳京墨完全不知道這種反應,按一般人的說法就叫上頭,而在他腳步略帶著點晃悠地緩緩走到自己家門口的時候,不小心喝大了的陳先生顯然還沒清醒過來。
因為在看到自己面前的大門之後,他第一反應不是去敲門讓鄭常山開門,而是先半蹲了下來往自己的皮鞋裡摸了摸,半響才皺皺眉站直身體自言自語道,
“不可能,我陳京墨怎麼可能會笨到把鑰匙放在鞋裡。”
這般搖搖頭否決了鑰匙在鞋裡的想法,臉頰上泛著紅暈的陳先生看上去有點就像個不認識路回家的小孩,不僅看上去軟塌塌的很好欺負還傻乎乎的會自言自語,而就在他抱著頭有些煩躁地想著自己到底把鑰匙給放在那兒,屋裡頭聽到外頭動靜的鄭常山就把門給忽然打開了。
“喲,陳先生,幹嘛呢?和地上的小螞蟻聊天嗎?”
挑了挑眉靠在門邊上懶洋洋地笑了起來,一出來鄭常山就看出了陳京墨喝多了,卻還是壞心眼地故意逗他,而聞言的陳京墨在抬頭專注地看了眼這灰白色腦袋的傢伙後,半響才有些糾結低下頭開口道,
“常山,我好像把……鑰匙弄丟了。”
鄭常山:“2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
被自家喝醉了酒就可愛的要死的陳先生弄得大笑了起來,鄭常山原本並不算明朗的心情一瞬間煙消雲散,而在蹲下身就和他對視了一眼後,他先是用自己的手膽大包天的捏了捏他的臉,接著含著笑道,
“沒關係,你還知道回來就好,唉,不過你怎麼可以把鑰匙就這麼弄丟了呢,陳先生……”
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的鄭常山讓陳先生的頭低的更低了,醉成一鍋酒釀的腦子裡居然真的開始反思起自己的過失起來,而憋著笑的鄭常山見狀又加了一句怎麼不說話了啊,陳京墨聞言立馬乖乖地點點頭,看上去似乎還挺正視自己犯下的這個低級錯誤般皺著眉開口道,
“對不起,我下次再也不這樣了。”
鄭常山:“2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3”
再繼續蹲在門口,鄭大變態估計就要被萌翻過去了,所以在果斷地站起來之後,鄭常山先是把陳京墨給扶了起來又像是拐帶兒童一樣把他一路騙進了屋,接著又給陳京墨倒了杯溫水燙了根毛巾擦手。
只是想了想,死不正經的鄭常山最終還是沒忍住把今天沒有還給員警行主的那套警服找了出來,接著便沖面前正在雙手捧著杯子小口喝水的陳京墨眯著眼睛開口道,
“陳先生,雖然我剛剛原諒了你,但是人做錯了事還是要受點懲罰才能長記性對不對?來,聽話,穿上它。”
和大白兔一樣單純好騙的陳先生聽見這話完全沒意識這句話到什麼不對的地方,所以他只是很乾脆地接了過來又慢吞吞地先將自己的正裝西褲脫了下來,按照鄭常山的指示把這身警服給一點點地穿到了自己身上。
和鄭常山今天穿上之後那種古怪的感覺完全不同的是,陳京墨原本就乾淨正經的氣質在這身警服上完全發揮了絕佳的效果,不僅將他本就生的出色的臉襯托的越發清俊正氣,那種風紀扣扣到最上一顆的禁/欲/感簡直讓人口乾舌燥,為止著迷。
視線所及鄭常山只能看見服帖的布料緊貼陳京墨精瘦的腰腹和大腿上,他忍不住就用手指摸索般的一路滑了下來,而見陳京墨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挪了挪,鄭常山立馬就笑了起來,接著緩緩地跪在了陳京墨的面前,俯下身親了親他腳上的那雙臨時換上的靴子。
“常山?”
陳京墨的表情看上去有點疑惑,冷冷清清的聲音裡帶著點醇厚的酒香,引人為其瘋狂犯罪,而明顯也察覺到這點的鄭常山在帶著情/色的眼神替自家陳先生戴好警帽後,像是將一隻冰涼手銬放到他的手掌心,接著湊到他耳邊一邊幻想著某些少兒不宜的場面一邊親了親他的耳垂地低低開口道,
“來,陳先生,現在跟著我說……我要逮捕你了。”
話音落下,他們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讓人臉紅心跳,陳京墨黑色的眼睛不自覺地暗了暗,手掌心的手銬也好似變得燙手了起來,而在呼吸不穩地猛地抓住鄭常山的一隻手後,面無表情的陳先生啪的一下先是把他們倆的手拷在一起,接著冷冷地開口道,
“你要逮捕我了。”
鄭常山:“…………………………………………”
鄭常山:“是‘我要逮捕你了’。”
陳京墨:“你要逮捕我了。”
鄭常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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