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葉芳時並未提及惡人谷或是浩氣盟,對待兩人的態度更無甚不同之處。莫雨並無所謂他人對他厭惡畏懼,但穆玄英卻對葉芳時的態度極為受用。
當即,穆玄英拱手回了一禮,謙道:“不敢,勞煩閣下了。”
“哪裡勞煩了!”葉芳時頓時就瞪圓了眼睛,連連擺手道:“本就是葉某的職責所在,穆大俠太客氣了。”
頓了一下,這個年紀看上去不及弱冠之年的藏劍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大莊主說了,莫大俠和穆大俠皆是人中龍鳳,劍道上的造詣足以與宗師大家比肩。這一次葉某主動請纓,負責接引之事,就是為了搶到眾師兄弟之前一睹兩位風采。”葉芳時豎起大拇指,眼睛亮晶晶的,“如今一見,果然名副其實,佩服佩服。”
莫雨:“……”
穆玄英:“……大莊主謬贊了。”
“才不是謬贊!”葉芳時立刻道,“我們大莊主說話從來不打誑語,說二位是人中龍鳳,那便是真的欣賞兩位,要不然也不會給您兩位發劍帖了。”說完,葉芳時覺得自己說的太正確了,還用力地點了點頭,道:“就是這樣沒錯。我們大莊主不僅在劍道上的天賦遠勝於常人,眼光也是極好的,還有那一手鑄劍的手藝,聽說本屆名劍大會的名劍是大莊主借鑒了大食鑄造工藝,又結合了中原技術精心鑄造而出的。說起來,我們大莊主的鑄劍之能,就是老莊主都無法比擬的……”
提及了他所敬愛的大莊主,葉芳時渾然忘卻自己此時的身份,以及眼前兩人的身份,興致勃勃地講述了大莊主事蹟一二三,大莊主語錄一二三,字與字之間,句與句之間連個停頓都沒有,換氣的動作異常輕,絲毫不耽誤他的長篇大論。
穆玄英:“……”
陸依冉死魚眼瞪那個提起莊花就兩眼放光,喋喋不休的藏劍弟子。說好的“西湖藏劍,君子如風”呢?以後誰說他不靠譜,他絕對要將人拉來藏劍山莊看看——這裡的人才是真正帥不過三秒好嗎。
莫雨忽然側首,看了一眼藏劍山莊外側那蜿蜒的古道。片刻後,他收回目光,鳳眸瞥向葉芳時,目光陡然冷了下來。
“雨哥……”明顯感到了身後屬於莫少穀主的森冷之意,穆玄英有些無奈地低聲喚了一聲莫雨。這個藏劍弟子武功雖然不高,但心性卻是好的,雖然有些囉嗦。以他的武功,可受不了他的凜然殺氣,沒看到就連小陸都……
“阿嚏!”葉芳時忽然側頭,打了個噴嚏。他搓了搓手臂,有些困惑地喃喃道:“奇怪,怎麼感覺冷了許多,大師兄不是說只要時刻運行內力就不會冷的嗎,難道大師兄誆我?”
穆玄英:真是個敏銳卻又遲鈍的年輕人啊,能將雨哥的殺氣當做天氣變冷了,也算是獨一份吧。
穆玄英在心中默默扶額。
葉芳時縮了縮脖子,唔,怎麼這寒氣跟他師姐怒甩針笸籮時,飛起來的繡花針一不小心全紮到他身上似的。葉芳時歪頭認真地想了想,在沒能相出個所以然後,葉芳時果斷將這個疑問拋之腦後。隨即一拍額頭,有些懊惱地嘟囔了一句,道:“啊呀,太失禮了,竟然讓兩位貴客在門外站著,若是叫二莊主知道了……”葉芳時立刻肅容道:“兩位快裡面請,各位莊主已經恭候多時了。”
葉芳時話音剛落,遠方忽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聲音由小及大,不過瞬息的功夫就到身前,與此同時,一個聲音悠悠響起,帶著漫不經心地意味,道:““呦呵,這不是小瘋子嗎。””
男子的聲線略微低沉,但語調卻懶洋洋的,透著慵懶。他身上穿著天藍色的道袍,但外袍的袍角處則暈染著赤色。他生得一副好相貌,一雙桃花眼總似含笑,但眼瞳深處卻含著譏誚之意。乍一看,他像是遊戲人間的翩翩公子,但再一眼,卻無人會錯認他的危險。
他胯下的駿馬顯然是世間少有的良駒,周身黝黑,馬鬃蜷曲,只是明顯瞧著脾氣不怎麼好,即使停了下來,仍是有些焦躁地甩了甩蹄子,一尾巴狠狠甩在後方那匹馬的長臉上,直抽得那匹駿馬哀叫一聲,往後面縮了縮。
最令人稱奇的卻是那匹黑馬的眼睛,本是眼白的地方充斥著紅色血絲,憑添三分凶戾。乍看上去,根本不似一匹良駒,反而像是嗜血的凶獸,連噴出來的鼻息都帶著戾氣。
而他的身後,是一隊身穿黑紅色勁裝的大漢,面上刀疤縱橫,一身煞氣毫不遮掩,大喇喇打量著周圍的目光中更是不掩戾氣,一身殺氣卻壓得附近的江湖人噤若寒蟬。但這些人的目光觸及到不遠處那個白髮玄衣的俊美青年時,什麼凶戾,什麼煞氣,立馬收斂得乾乾淨淨。
開玩笑,在少穀主面前彪殺氣,他們還想看到明天的太陽好不!
恭恭敬敬的下馬,行禮,齊聲道:“見過少穀主!”
莫雨掃了一眼這幾人,會叫他少穀主的,不用說,一定就是惡人谷的人了。
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招呼。
而根本沒有奢望少穀主會搭理他們——當然,對於他們而言,少穀主對他們的無視就是對他們生命最大的保證,嗚,好虐——如今少穀主對他們點頭示意,他們頓時就有些懵了,面面相覷。
“哈哈。”會在這個時候毫不猶豫爆笑出聲的,卻是那個仍坐在馬上的藍衣道人,也就是惡人谷的極道魔尊,妖道謝離。
謝離笑了兩聲,一臉納罕地看著莫雨,道:“哎呦喂,小瘋子竟然點頭了,道爺我這不是在做夢吧。小瘋子,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莫雨淡淡地瞥了一眼謝離……沒說話,直接移開了視線。
謝離的嘴角抽了抽。
肩負著本次名劍大會接引劍帖所有人進莊的任務,葉芳時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謝離,迅速和二莊主交給他的那從隱元會高價買來的畫像和消息做了比對,組織了一下語言,葉芳時湊了過去,拱了拱手,道:“這位便是謝大俠吧,久仰大名。還請入莊,莊主已經恭候多時。”
“謝……大俠?”騎在黑馬之上,謝離的眉頭高高挑起,瞧著這個一臉認真,盡職盡責的藏劍弟子,頗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大俠?嘿,還真是有趣的稱呼。”
葉芳時猶豫了一下,道:“那少俠?”
謝離:“……”若是有半點嘲諷之意,以著他的脾氣,絕對一劍就抽過去。但問題是,這個傻小子卻是認真的……認真詢問他覺得“少俠”這個稱呼如何。
謝離居高臨下地看著葉芳時,這一劍,他是抽呢還是抽呢?
穆玄英蹙了蹙眉,雖然這個小秘境世界的人和他記憶中的大家略有些差異,但相差並不懸殊。而這謝離的脾氣,從來都是極差的。動輒拔劍殺人,這樣的事情對於他可謂是司空見慣。
穆玄英握了握手指,心道若是謝離動手,他說什麼也要攔住他。
就在這時,一個清清冷冷,有如斷冰切雪一般的聲音遠遠響起。
“玄英。”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湖水如鏡,一道白影踏水而來,如履平地,不過三息就落在了近前的湖岸之上。女子烏髮白衣,容貌秀雅。而她身後的湖面上,有幾隻小舟正往藏劍山莊旁的渡口處趕來。舟上,正立著十來個身穿藍色勁裝的武者,觀其制式,正是浩氣盟開陽壇的精英弟子。
莫雨微微眯起了眼睛,他記得這個女人——浩氣盟開陽壇壇主林可人,他家毛毛叫這個女人做“姐姐”來著。
呵……姐姐……
莫雨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寒光,什麼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果然礙眼得很!明明,他家毛毛明明只有他一個兄長!
莫雨瞧著林可人不順眼,林可人又何曾看他順眼過。
開陽壇壇主原本見到穆玄英時而緩和的眉眼,在瞧見穆玄英身旁的莫雨時,頓時冷了下來。
注意到林可人驟然冷下來的眼神,穆玄英心中一緊,抿了下唇,輕聲道:“可人姐姐。”同時微微側身,將一旁的莫雨擋在身後。雖然可人姐姐的記憶大概已經都沒了,但穆玄英可還記得,上一次見到可人姐姐的時候,可人姐姐一臉殺氣地提著劍要砍死雨哥來著。
莫雨挑眉,抬手搭在穆玄英的肩上,傾身湊到穆玄英的耳邊,低笑著道:“毛毛,你那可人姐姐的表情好嚇人呢。”
刻意壓低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唇齒間吐出的氣息就拂在穆玄英的耳畔,一如他的嗓音,帶著旁人無法企及的親昵與……隱約的誘惑。
莫雨與穆玄英身後,明明沒有暗塵彌散卻仍被藏劍弟子,浩氣盟壇主以及惡人谷極道魔尊無視的陸依冉,默默抬手,先是揉了揉眼睛,而後又摸了摸腮幫子。
穆玄英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這才沒有慌亂抬手捂住又熱又癢的耳朵,而是竭力保持著平靜的表情,裝作什麼都沒有感覺到。
雖然,他的耳朵已然通紅,而且這紅色迅速自耳廓處蔓延進了衣領子裡。
穆玄英磨了磨牙,傳音入密道:“可人姐姐為什麼會生氣,你會不知?”
第46章
莫雨彎了彎嘴唇,鳳眸之中不僅含著深深的笑意,更多的是心願達成的志得意滿。他覷了一眼臉色已經隱隱往鐵青過渡的開陽壇壇主,身體忽然晃了晃,像是站不穩了一般,直接倚靠在了穆玄英的後背。嫣紅的唇角似是不經意間蹭了一下穆玄英的後頸,漫不經心卻乾脆俐落地回道:“不清楚。”
頓了一下,莫雨意有所指地道:“我可沒那麼多姐姐妹妹,哪裡知道她們整日在想些什麼。”
穆玄英:“……”
自家疼愛的玄英弟弟叫了一聲“可人姐姐”就沒了聲音,還跟那個惡人谷混蛋眉目傳……不,是用眼神交流,別以為她沒有聽到就不知道,他們兩個分明是仗著內力與她不相上下而肆無忌憚地傳音入密!
林可人師承劍聖拓跋思南,固然在小小年紀就打到了旁人可能終生無法企及的境界,但性子卻單純,即使在浩氣盟做一方統領多年,手上亦染了不少惡人谷之人的鮮血,赤子之心依舊。
但林可人的性子雖冷,但對於穆玄英卻是真的好。她本以為,她之一生便會如師父所言,心如止水,不因外物而喜悲,這才能夠追尋劍道至誠之境……然而此時此刻,林可人真切地明白了,為何平日裡運籌帷幄能與惡人谷王遺風鬥得不相上下的謝盟主,在每一次在遇到莫雨時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看著這兩人親昵得根本插不進第三個人的氣氛,林可人恍惚間竟感覺到了謝盟主的心情——堂堂浩氣盟少盟主,下一任的七星指揮使,註定在武林中,江湖上大放異彩的正道新秀,偏偏有個過不去的坎兒,為了個瘋子,連自己的前程都不顧了!
好吧,無論是謝盟主還是她,都不是那種看重虛名的人。但是,他們卻都無論如何不能坐視兩人相交下的隱患。
雖然可能不太恰當,但林可人不想看穆玄英有朝一日落入雨卓承的境地。
林可人的手指猛然攢緊,她的目光如冰,即使身後的長劍尚未出鞘,但一身劍氣已然縱橫肆意。她緊盯著莫雨,尤其是那只攀伏在穆玄英肩膀處的手,一字一句,寒聲道:“莫雨,放開玄英!”
穆玄英心中一凜,可人姐姐這語氣有些危險啊。
莫雨自然不可能老老實實按著林可人的話做,他挑了挑眉,盛極的容顏上竟露出一個令人炫目的笑容。
一時之間,藏劍山莊外,無論是著重往這邊巡邏的藏劍弟子,還是惡人谷或是浩氣盟中人,見到這麼稀罕的笑容,竟都呆住了。
然而,林可人卻沒有絲毫的動容。正是因為這個笑容無比溫柔,才越發令她覺得這是挑釁。尤其,那個惡人谷的莫瘋子在笑完之後,勾著穆玄英肩膀的手臂更用力了。
林可人的目光暗了暗,一身氣勢幾乎攀到了極致,似乎下一刻就會拔劍。
穆玄英立刻向林可人走去,面上帶著的是浩氣盟眾人熟悉無比的溫和笑容,口中道:“可人姐姐,短短數日不見,可人姐姐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不愧是劍聖弟子,吾浩氣盟的開陽壇主!”
林可人默默地看著穆玄英,三個多月是短短數日?
看著這個不過寥寥幾步卻封死了她所有可能刺向莫雨的劍招,就連劍氣都力保連莫雨的衣角都擦不到,林可人哪裡會不明白穆玄英的意思。
只是,瞧著數月不見,武功真正精進不少的穆玄英,讓她都沒有在不傷及他的前提下對莫雨拔劍,林可人心中當真是又欣慰又無奈,看著穆玄英的目光是盡是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偏偏這個傻小子還對她無辜地眨眼睛!
林可人猛地甩袖,一身氣勢頓時消隱無蹤。她看著穆玄英,緩緩道:“未有盟主許可,私自離開望北村,一連數月連一封信都沒有……”她沒有說完,只靜靜地看著穆玄英。
即使明知這不是自己原本的世界,眼前熟悉的人更不是故人,但他仍感到了不安內疚,甚至忍不住問道:“抱歉,是玄英疏忽了……叔父很生氣?”
林可人默默點頭,原本只是擔心,但若知道玄英和莫雨一路了,暴跳如雷都是正常。
穆玄英越發不安起來,剛想說什麼,一旁的葉芳時湊過來。方才那陣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冷風已經過去,在他連打三個噴嚏後,他又精神奕奕地湊過來,拱手道:“見過林壇主,還請入莊,莊主已經恭候……”
話沒說完,葉芳時同樣金燦燦的衣領子就被一隻手提起,往後一拽。葉芳時茫茫然回頭,卻見到惡人谷妖道那標誌性的看似總是含著三分情意的桃花眼。謝離扯了扯嘴角,接道:“恭候多時麼,我說小子,你就不能換句詞?”
葉芳時眨了眨眼,道:“那久候多時?”
謝離:“……”他這一劍是抽還是不抽呢?
莫雨有穆玄英護著,她斷不能冒著傷害穆玄英的危險收拾莫雨。但這個謝離手段兇殘,作惡多端,手中不知有著多少浩氣兒郎的鮮血,宰他一百次都不為過。
林可人霍然抬手,無形劍氣抬手便斬。
葉芳時只覺得後頸一涼,然後方才些微的拉扯感消失得乾乾淨淨。他忍不住回頭,卻見到謝離手中的那塊黃色衣料,看上去是那麼得眼熟……
林可人冷冷地看著謝離,緩緩道:“盟主曾言,‘除惡務盡’,今日,在下少不得要借藏劍山莊這塊寶地,替天行道!”
謝離挑眉,桃花眼中盡是戲謔,曼聲道:“就憑你?”
雖說在武力值上,謝離帶來的這幾個人合起來都不是劍聖弟子的對手,但他們從來桀驁,他們或許畏懼臣服于王穀主或是各位長老,而這林可人在武功上絕不遜色于各位長老,但他們便是死也絕不會在浩氣盟的面前露怯,半點都別想。他們頓時吵嚷起來,大聲道:“呸,不過是一群耗子,兄弟們,抄傢伙!”
“對對,不就是個娘們,也敢在謝公子面前叫囂!”
就在惡人谷眾人叫嚷的時候,乘舟的浩氣盟開陽壇精英弟子也到了。他們站在林可人身後,霍然拔劍出鞘,厲聲道:“放肆!莫要胡言亂語!”
這個時候就體現了兩方陣營的區別了,惡人谷那是世間極惡之地,叫駡起來從來葷素不忌。然而對比浩氣盟,能夠進入浩氣盟的,莫不是各大門派的精英弟子,在面對惡人谷各種突破下線的叫駡,出現在他們口中頻率最高的話便是“放肆”!再然後就是“莫要胡言亂語”!再逼急了些,怒斥惡人谷為“惡狗”也是常事。
即使中間站著一個惡人谷少谷主,一個浩氣盟少盟主,但兩方在陣營主要戰力的帶領下馬上就要發生小規模械鬥的時候,葉芳時如夢初醒,忙搶在眾人中間,大聲道:“別動手,別動手,和氣生財以和為貴啊!眾位都是藏劍山莊的客人,有話好好說啊。”
大莊主,二莊主,三莊主,四莊主,五莊主,老莊主,誰能告訴可憐的二十三郎,雖然他已經有著面對惡人谷少谷主,或是極道魔尊的覺悟,但四位劍帖之主同時出現在大門外,而且看上去下一刻就要動手……他應該怎麼辦?
葉芳時欲哭無淚。
正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由遠及近,緩緩響起:“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葉芳時一個激靈,霍然轉身,兩眼亮晶晶地看向門裡——這個聲音,是大莊主!
大開的藏劍正門之中,有人緩步而來。
陸依冉的眼睛,噌地亮了起來。
緩步走出藏劍山莊的,是一個身穿以暗金色衣料為底,其上繡著精緻杭菊紋路的男子。被玉冠豎起的長髮是雪色的,但他的相貌出奇年輕,五官堪稱秀美卻不帶絲毫女氣,恍若謫仙。
雖然他的雙眸緊閉,但他每一步都走得極穩,落地無聲,卻恍似步步踏在眾人的心頭。
“大莊主!”在場的藏劍弟子頓時一臉激動。要知道,平日裡大莊主抱劍觀花所在的天澤樓,可是比藏劍劍爐或是劍塚還要守備森嚴的地方,即使是藏劍弟子,想要去天澤樓也得被巡邏弟子盤查一遍又一遍。沒個正當理由,根本不允許通行,免得打擾大莊主修養。
而能夠無視這條禁令的,唯有十歲以下的藏劍弟子,他們被特許,能夠在天澤樓旁的銀杏樹下讀書。
“諸位來者是客,品劍論道,何不進莊一敘。”葉英緩緩道。
雖然林可人很想動手砍了謝離,如果能加上莫雨就更好了。但看了看劍意內斂,明明人在此處卻如花草一般,若非親眼所見根本察覺不出其所在的大莊主,便知他在劍道上的境界之高。
藏劍山莊誠心相邀,她卻想在他們的地盤上動手……
林可人抿了下唇,沉聲道:“是在下有失考量,還望葉莊主見諒。”
謝離冷笑一聲,卻也沒再說什麼。
葉英唇邊帶笑,神情溫和,道:“無妨,諸位願給葉英這個面子,葉英感激不盡。”
有藏劍山莊大莊主出面,一場風波消弭無形。眾藏劍弟子以著欣賞的目光看著大莊主幾下就解決了惡人谷和浩氣盟的爭端問題,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雖然莫少穀主氣勢很足,穆少盟主毫不遜色,無論是林壇主還是那個妖道,都是難得一見的俊秀人物。
但果然,還是他們大莊主最好~
作者有話要說: 莊花:大會期間,禁止私鬥
第47章
葉二十三做西子捧心狀,好半晌才想起自家這一次被派出來做接引的青梅竹馬。她揉了揉臉,回頭看向葉芳時,愣住了。
只見到平日裡也不知應該算是敏銳還是遲鈍的竹馬葉少,此刻默默地蹲在藏劍山莊門前的石獅子旁,腦袋抵著石頭,整個人陷入了陰影之中,垂頭喪氣就像是落水的獅子狗,嘴裡還碎碎念著:“是芳時無用,驚動大莊主親自出馬,芳時實在是太沒用了QAQ”
葉二十三:“……”
藏劍大莊主開口,便是謝盟主或是王穀主親臨都要給幾分顏面。眾人客套幾句——主要是穆玄英——剛要起身入莊,藏劍山莊的門裡竟“噠噠噠”又奔出了一個金色的團子,直接撞上了莫雨的小腿,而後扒住莫少穀主的褲腿不鬆手了。
眾人眨了眨眼睛,只見那個金色的團子,其實是一個身穿藏劍君子套服飾的小娃娃,背上腰間挎著符合小男孩身高比例的輕重雙劍,他瞧上去也就五六歲光景,堪堪高過莫雨的膝蓋。
眾人:“……”哪裡冒出來的熊孩子,連惡人谷少谷主都敢撲,這是不要命了嗎!
莫雨垂下眼,默默看著這個手腳並用,牢牢抱住他右腿的小子,尤其是盯著那雙泥爪子許久。
那小娃娃仰起頭,露出一張眉目如畫,出奇精緻的小臉,一雙大眼睛跟黑葡萄似的,瞅著人的目光先讓人心軟三分。
穆玄英驀然瞪大了眼睛,這是……
小男孩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剛想說什麼,莊裡由遠及近傳出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來:“毛毛,別跑那麼快啊,當心摔著!”
毛毛啊……穆玄英默默地搔了搔下巴。
話音未落,莊內就急急跑出一個女子來。女子約莫十八九,一身初級弟子的君子套,鬢髮間只插著一隻朱釵。同樣背著輕重雙劍,但女子顯然不及方才那個孩子舉重若輕。她的步伐間雖然依稀有著幾分藏劍“浮萍萬里”的風采,但笨拙了許多,時不時就要伸手扶一下背後的重劍。
蘇羽夏心裡有些焦急。
雖然是那兩位的兒子,雖然據收他們入莊的二莊主大弟子所言,莫毛毛的根骨資質極佳,短短一個月問水訣和山居秋意就入了門,因此還入了二莊主的眼,被著重培養。但在蘇羽夏看來,這個她在路上撿到的小娃娃也就是個上幼稚園的年齡,雖然背著四五十斤的重劍,跑得比她這個大人還要自在輕盈,無論是上樹掏鳥,還是攆雞追狗,她在後面是怎麼也追不上……
果然是男神他兒子,妥妥的熊孩子!
三個月來,哪怕蘇羽夏這個遊戲人物依舊貌美如花,但她深深覺得自己快成大媽,為了一個莫毛毛幾乎操碎了心。她又一次深刻地認識到,每一個男神小時候都是個熊孩子,看看當初那稻香村一霸莫雨少爺就知道了,他的兒子,能消停得了?
但是再熊的孩子,起碼也要看清場合。
名劍大會舉辦的期間,一向是藏劍山莊守備最為森嚴,但也是各方勢力最為複雜的時候——無緣劍帖,無緣名劍大會的人,總是會想些歪門邪道來竊取藏劍山莊所鑄神兵。蘇羽夏可不想有一天聽說莫毛毛這個熊孩子被哪方勢力抓走了做人質。
蘇羽夏關心熊孩子心切,顧不得觀察一下周圍的情況就那麼沖出去後。當她看到熊孩子抱人小腿不放時,蘇羽夏生怕這熊孩子冒出驚人之語——比如說自報家門,求問他們認不認得自己父親什麼的——她急忙跑過去,想要將莫毛毛從那人的小腿上撕下來,張口就先道歉道:“對不住,這位大俠,我家這孩子有些……”
蘇羽夏說著抬起頭,然後怔住,而後慢慢張大嘴。
這鳳眸修眉,有如三月桃花般昳麗卻不帶絲毫女氣,反而盛極的容顏,不是莫少穀主又是誰!
驚叫就壓在喉嚨中,險些破閘而出的時候,蘇羽夏當機立斷,將自己的手往嘴邊一松,一口咬住,這才沒有失態得尖叫出聲。然而,當她看到緊挨著莫少穀主的那人,並且五官容貌與穆少盟主一般無二,且兩人站在一起就有一種旁人無法插入的親密時,蘇羽夏終於徹底相信了莫毛毛的話,原本輕柔拉住莫毛毛手臂的手指也鬆開了。
如果這都不是真愛……
莫雨蹙眉,這個莫名發癲的女人是哪裡冒出來的。
正在這時,那個仰頭望著莫雨的莫毛毛奶聲奶氣地開口道:“……爹爹,毛毛好想你……”
莫雨:“……?!”
藏劍山莊的正門前,忽然靜到了極致。天地間,仿佛只剩下流水的潺潺聲和輕雪飄落的細微聲響。每個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尤其是浩氣盟和惡人谷的人,他們死死盯著正抱著莫雨小腿的莫毛毛,複又看向莫雨的臉,而後再看向莫毛毛,循環往復,動作之大令圍觀的眾人不禁擔憂他們會不會一個不小心扭到了脖子。
半晌後,謝離的聲音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笑了兩聲,意有所指地慢慢道:“看不出啊,小瘋子,想不到你還挺有正事兒。孩子瞧上去該有五歲了吧,孩子他娘是誰?好歹是我們惡人谷少谷主夫人,兒子都有了,想必即使是浩氣盟的姑娘,谷主也會認了的吧。”
謝離不懷好意地瞟了一眼浩氣盟的方面。
果不其然,將惡人谷少主的兒子跟浩氣盟扯上關係,林可人尚未開口,她身後的浩氣弟子直接炸了。
“胡說八道!我浩氣的大好姑娘,怎會看上爾等惡人!”
“正是!莫要胡亂攀扯!”
“住口。”林可人冷冷開口道,“不必與這妖道逞口舌之利,是非黑白,天下自有公論。”
“夠了。”莫雨冷冷開口,聲如斷冰切雪,目光之中更是淬著寒意。側頭看了一眼穆玄英,見穆玄英面色如常,並沒有將謝離的話放在心上,莫雨這才堪堪放下心來。
在他終於和毛毛確定了心意的時候,忽然冒出來一個小娃娃叫他爹爹,怎麼看都像是陷害誣賴,好在毛毛並沒有相信這個道人和小鬼的鬼話。
事實上,穆玄英是被莫毛毛的表現震傻了——抱著雨哥的小腿叫爹爹,他究竟是怎麼想的!二毛他,什麼時候膽子這麼大了!!
玄色的衣袖裡,莫雨修長的手指不斷屈伸,片刻後,他在心底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手指虛虛地垂放在身側。
有膽子污蔑他,就要去承擔後果!只是,穆玄英就在身邊,到底這孩子瞧著年歲還小,即使陰險狡詐無恥下流卑劣至極,想來他也不會他替天行道。
莫雨鳳眸微斂,只冷冷淡淡地道:“放手。”
聲音極冷,字字淬煉著森冷劍意,用來對付一個孩子雖不致命,但至少能讓他暈頭轉向噁心欲吐一會兒。
然而,令莫雨不禁挑眉的是,那個小子就像是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似的,非但不鬆手,反而更緊地抱著他的腿,那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裡下一刻就蘊滿了淚水。他扁著嘴,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哽咽地道:“爹爹……毛毛很乖,不淘氣……”
穆玄英怔怔地看著莫毛毛,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這一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以至於一向膽小的二毛小朋友現在狂奔在作死的路上死不回頭。
穆玄英此刻根本不敢看雨哥的臉色。
因此,他也沒有注意到另一束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的目光。
雖然眼見著莫少穀主被人抱腿叫爹,但在場眾人,即使語出戲謔的謝離,此刻對於這一大一小的血緣關係都只信了三分。
雖說莫少谷主位高權重,武功高強,容貌身材無可挑剔,江湖上傾慕莫少穀主的男女能從落雁城排到小蒼林,但能夠入了少穀主的眼,並且成功給他生下兒子的女人……無論怎樣想,都想像不能啊。
但林可人卻不由自主地信了六成,實在是,這小娃娃的那張蠢臉,和記憶中稻香村那個小霸王足足有七分相似。
林可人抬袖掩唇,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想不到連莫雨都有了兒子,相比他,玄英如今還沒有個可心的人。尋常人家十五歲就能夠定親,而今玄英已至弱冠,是時候了。
此番名劍大會結束後,她還是和謝盟主提一提此事吧。
……連莫雨那個混蛋都有兒子了,他們玄英怎能落在後邊!
不知自己即將步入被相親的階段,穆玄英猶豫了一下,雖然二毛一心一意作死,但他總不能坐視不理吧。
抿了抿唇,穆玄英抬起頭看向莫雨。
出人意料的是,比起方才的冷淡,此刻居高臨下睨著莫毛毛的莫雨,那張盛極的容顏上,竟緩緩浮現出一絲笑容來。笑容很淺,唇角只是微微勾起一個弧度,但他的眼中卻無一絲笑意,反而冷徹心魂。
拂面的冷風忽然變得凜冽刺骨起來,風驟雪急,不消片刻就給地面鋪上一片銀白,湖面上開始浮現細小的冰晶。不過瞬息的功夫,冰晶擴散開來,細小的“哢哢”聲連綿不絕,最終小半個西湖竟被凍在了冰裡。
蘇羽夏凍得哆嗦一下,忙看向莫毛毛——莫少穀主的凝雪功還真是恐懼,連她這個大人都有些受不住,小毛那麼小……等等!
瞧著莫毛毛依舊紅撲撲的小臉,白嫩嫩的小手,雖然發頂白了一片卻半點沒有被寒意所困擾的模樣,原本對於莫毛毛自報身份而有些將信將疑的眾人,看向莫雨的目光頓時就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即使私生子找上門了,總歸是自己的兒子,何必如此冷硬。
“好了,小毛。”這一次開口的是穆玄英,他先是沖著莫雨彎眸笑了笑,笑容裡盡是安撫之意,而後向莫毛毛伸出雙手,“別再開玩笑了,瞧大家的表情,似乎都當真了呢。”
——再不停手,他也保不住你了!
第48章
原本牢牢抱住莫雨小腿不撒手的莫毛毛立刻鬆開手,對穆玄英投懷送抱。巴掌大的小臉笑成了包子相,莫毛毛蹭了蹭穆玄英的臉頰,細嫩的聲音裡帶著滿足,道:“玄英哥哥,小毛好想你。”
莫雨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呵……那個抱著他家毛毛,蹭著他家毛毛臉,占他家毛毛便宜的小混蛋,看著可真不順眼。
莫雨的目光中,清楚明白地表達出如上的意思。
穆玄英的嘴角抽了抽,他抬手拍了一下莫毛毛的屁股,讓你作!而後看向葉英,歉意一笑,道:“大莊主見笑了,小毛有些調皮,總愛與雨哥開玩笑。事實上,他並非雨哥的……兒子,而是弟弟。”
莫毛毛無比配合地轉過頭,沖著莫雨甜甜一笑,童聲清脆,“雨~哥~哥~”
莫雨眉頭一動,冷冷瞥了一眼穆玄英懷裡的莫毛毛——呵,弟弟?他的弟弟只有穆玄英一人,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夠隨意與他攀關係的。
無視身側冷冽的目光,穆玄英繼續道:“我們與小毛失散多日,穆某在此謝過貴莊對小毛的照料。”
“無妨。”葉英的神情平靜,他雖然目不能視,但耳力卻遠在他人之上。這個小娃娃出現時,他便猜出,這個小娃娃就是二弟口中那個新入門,年紀雖小但資質極高的小弟子。葉英唇邊含笑,神情安寧,“再者說,莫小公子是經歷過藏劍山莊門派試練的正式弟子,說照料便有些見外了。”
頂著眾人各異的目光,穆玄英抱著莫毛毛,身邊站著莫雨,三個人率先走進了藏劍山莊中。而再一次被遺忘在身後的陸依冉默默扶起自己脫臼的下巴,小聲地,發自內心地嘀咕了一句:“一家三口……”
話還沒有說完,一道淩厲的目光就狠狠地刮在臉上。
陸依冉僵硬著轉頭,正見著浩氣盟的開陽壇主目光凜冽,冷冷地看著他。她的身後,眾多浩氣盟精英弟子以著不可言說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陸依冉有些艱難地咽了口吐沫,慌忙擺手:“說笑而已。”
林可人沒有說話,只拂袖,大步向藏劍山莊走去,但清清冷冷的聲音卻擲地有聲地響起:“既非賢良,亦非淑德,浩氣盟要不起這樣的媳婦。”
陸依冉:“……”可人女神,這重點有些不對吧。
謝離忽然嗤笑一聲,懶洋洋地扳了扳脖子,道:“小瘋子不夠賢良淑德,你們少盟主夠賢良淑德就夠了,不是嗎?”說完,理也不理眾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也進了藏劍山莊。
不提謝離這句話加上林可人的態度會在江湖上造成大多的轟動,明天江湖上會出現多少莫雨與穆玄英不得不說的故事,此時,故事的兩個主人公正坐在藏劍山莊的客房中,桌案上擺著的是侍女細心送來的各式糕點,皆是入口軟孺適合小孩子的。
無關的人很快退出房間,只剩下冷著臉的莫雨,笑容有些僵硬的穆玄英,以及死死扒住穆玄英衣襟,撲閃著大眼睛竭力賣萌的莫毛毛。
莫毛毛,曾用名:二毛。
莫雨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以他為中心,細小的冰霜凝結,只聽著細小的“哢哢”聲後,地面上,牆壁上都爬上了冰霜。
莫毛毛抖了抖,越發堅定地攥住穆玄英的衣角,堅決不鬆手。
穆玄英輕聲開口道:“雨哥……”
莫雨不為所動,修長的手指輕輕扣了扣桌案,緩緩道:“你是自己主動些呢,還是由我親自動手?”
莫毛毛眨巴了一下眼睛,小手握拳湊到唇邊輕咳了一聲,而後默默爬下了穆玄英的腿,站定。他噘著嘴,看著莫雨,小臉上盡是哀怨。
穆玄英拍了拍莫毛毛的頭,輕聲道:“你也莫怪雨哥,自一年前雨哥醒來後,過去的事情就記不得了。”所以,千萬別再作死了。失憶後的雨哥,脾氣絕對比從前有那麼一點點暴躁的。
莫雨面無表情,他討厭小孩子,尤其是總是強佔他家毛毛目光的小孩子。
莫毛毛眨了眨眼睛,下一刻雙眼盈滿了淚水。
這種一秒變臉,眼淚說來就來的技能直接震住了穆玄英,令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下一刻,只聽莫毛毛“嗚哇”一聲,眼淚飆出,他以著餓虎撲食的姿態撲向莫雨,再一次地,一把抱住了莫雨的大腿,雙膝著地,鼻涕眼淚奮力地往莫雨的衣裳上抹。
莫雨此刻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鐵青來形容,原本只是虛放在桌案上的手猛地用力,掌下黃梨木的桌子頓時被按裂了好幾道。他腿部的肌肉亦是猛然繃緊,莫雨幾乎是全力的意志力還保證自己沒有一腳將這個鼻涕娃娃踹出去。
穆玄英的嘴角抽了抽,原本只在牆上地面附著了一層冰霜的屋子,又是“哢哢”連續好幾聲,冰結了兩寸厚,牆上掛著山水畫直接被凍進了冰裡。
“放、手!”莫雨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
穆玄英忙沖莫雨安撫一笑,一把抓住了莫雨的手掌,冷靜啊雨哥。
即使與他掌心想貼的是屬於他家毛毛的溫暖,但莫雨的心情卻無絲毫好轉,但這樣卻保證了莫雨不會下手一掌劈死莫毛毛。
仿佛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前走了幾遭,莫毛毛死死扒住莫雨的大腿,一面苦嘰著將鼻涕眼淚盡數抹在莫雨的褲子上,一面卻嗚嗚咽咽卻偏偏吐字異常清晰地嚎道:“宿主,嗚嗚,二毛心裡苦哇……”
遙想當日,莫毛毛本是在盡職盡責地升級幫會領地,待到幫會領地升級至三級,這方小世界的地脈中會生出靈脈,靈脈催生出靈氣。而破碎虛空級的高手在接觸靈氣並將其引氣入體後,不出半載就能夠結丹。而此時的靈脈雖然等級不高,但勝在生生不息。
莫毛毛當時還在感慨,自己還真是一心為宿主打算,簡直是當世好系統。
然而,悲劇就在不經意間降臨了。
馬上就要衍生出靈脈的幫會領地陡然間發出轟鳴巨響,整個小世界就像是陡然破碎的銅鏡一般分崩離析。莫毛毛被碎片砸得滿頭包,旋即就發現他歸攏在一起用作升級幫會領地的能量竟被源源不斷地引走,靈脈剛出個輪廓就碎成了渣。
莫毛毛被眼前這一幕震傻了,這種大肆抽走幫會領地的能量,甚至使得領地破碎,分明是竭澤而漁,強盜行徑。最可惡的事情卻是,身為系統智慧兼幫會領地的大管家,這種和進到家門中搶劫行為等同的行為,他無力阻止不說,連系統本能存儲保底,作為他不至於沉睡的能量都開始被蠶食鯨吞。
莫毛毛氣得眼珠子都紅了,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顧不上能量的問題。
他清楚地感覺到,自家在武俠世界中幾乎走到了武道極致,只一步就能夠破碎虛空的宿主,哪怕被這個世界幾個大宗師聯手圍攻,只要他有心,脫身就絕對沒有問題的。
最起碼,系統介面上有關莫雨的資料“刷刷刷”往下降的情況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一面想要奮起反抗奪回屬於他和宿主的能量,一面又擔心著好不容易找到的宿主會一不小心告別人世,而可憐的、失去宿主的他就得不得不陷入沉眠直到另一個與他相契合的宿主出現,莫毛毛心在滴血,最後選擇將系統僅存的力量輸送到莫雨的身體中。
莫毛毛只給自己留了百分之三的能量,畢竟,能量耗盡,他同樣得沉睡。
本在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待得這一坎兒過去之後,他一定得向宿主訴訴苦,多督促宿主做任務什麼的,誰料到,在莫毛毛感覺能量汲取終於結束後,他剛出領地想要瞧一瞧發生了什麼事情,迎面就是空間亂流。他作為源世界出產的系統智慧自然不會被這空間亂流撕碎——他還是比較結實的——但迎面而來的那些看似和隕石沒有什麼兩樣,但事實上,每一塊無論大小都是一個個完整世界的隕石卻是大麻煩。
想試試被一整個世界迎頭砸個正著是什麼感覺嗎?
至今莫毛毛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他都覺得腦殼兒疼得厲害。
當然,最可悲的事情不是幫會領地破碎無法開啟,不是宿主不在身邊甚至不在一個世界裡,而是,他堂堂出自源世界的A級系統智慧,竟然聯繫不上主系統來尋求説明!
這世上,有系統可悲如他嗎?!
莫毛毛越想越是悲從中來,原本嗚咽的哭泣聲陡然上拔了一大截,幾可稱得上魔音穿耳了。那一刻,即使穆玄英宗師修為,放眼江湖都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他仍是覺得耳朵“嗡”地一下。
穆玄英用力地甩了下頭,待見到連附著在牆面地上的堅冰都被這聲音震碎了小半,他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但下一刻,穆玄英就顧不上仍舊嗡嗡響的耳朵了。
因為,他看到他家雨哥,竟然在這刺耳的聲音中,緩緩勾起了一個笑容來。
“二毛……?呵……”
他的聲音輕緩而溫柔,如同情人間的耳語,但聽在穆玄英耳中,心底就是一凜——這才是莫雨怒到了極致的模樣。
穆玄英顧不上其他,他猛地矮下身,伸臂抱住了莫雨的腰,同時還不忘用身體壓住莫雨的大腿,確保莫雨既不會一腳將仍舊扒住他大腿不放的莫毛毛踹出去,又不會抬手一掌劈過去。
說到底,莫毛毛之所以淪落到如今的境地,想來與他是分不開干係的。
想起初醒時,雨哥氣息微弱,青絲成雪,過往種種盡皆成空的模樣,穆玄英的用力地咬了下唇,勉強不露出異色來——他想要知道,那個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會使得他這已死之人重新活了過來。
第49章
確定不會露出惹人疑竇的神色來,穆玄英仰起頭,慢慢道:“雨哥,小毛還是個孩子,別他和計較了。”
再者說,別以為他沒有注意到雨哥將那些黏在他褲腿上的鼻涕眼淚統統凍了起來,還不忘拿著真氣在身上裹了個嚴實,莫毛毛那點鼻涕眼淚根本沒沾身。但想到雨哥那極為厭惡多腿蟲子的性子,穆玄英表示理解——興許問及此時雨哥的感受,大概就像是看到一堆蜘蛛、蜈蚣混在一起爬來爬去。雖然不懼,但是膈應人。
坦白說,若是無傷大雅,這陣子總是被莫雨這樣那樣欺負的穆玄英挺樂意看到莫雨吃癟的,但前提是,莫少穀主不會惱羞成怒直接動手。他不怕莫雨動手,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莫雨都不會傷他分毫。
穆玄英不自覺彎了彎嘴唇,其實別看他困住了莫雨的手臂還按住了莫雨的大腿,但若是莫雨真想動手,劍意無形,劍氣鋒銳,越過穆玄英的阻攔收拾一個莫毛毛,從不是難事。
只是……
只是看著穆玄英仰著頭,笑容乖巧又無辜,即使五官清俊明朗,再不復當初的稚嫩可愛,但還是能夠輕易使他滿腔的怒火變成無奈。
莫雨默默地看著穆玄英,半晌,他歎了口氣,道:“好了。”
穆玄英小小地松了口氣,伸手就想將苦嘰的莫毛毛拽下來。
再嚎下去,他也勸不住雨哥了!
誰知道,他還沒來得及鬆開手臂,本是坐著的莫雨忽然俯身,張口就在穆玄英的鼻子上咬了一口。力道不輕不重,剛好能夠留下一圈紅牙印。
穆玄英驀然瞪大了眼睛,霍然捂住了鼻子。
莫雨若無其事地直起身體,淡淡道:“行了,哭嚎那麼久也該夠了。說吧,你想要什麼?”
莫雨可不信,這個莫毛毛又哭又嚎,沒臉沒皮的,只是為了訴苦。
莫毛毛的哭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莫毛毛抬起頭,眼睛紅紅,鼻頭紅紅,但被淚水浸濕過的眼睛卻亮得驚人,直直地看向莫雨。他打了個嗝,小聲地道:“什麼都可以嗎?”
“呵……”莫雨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莫毛毛立刻鬆開手,狗腿地拍了拍莫雨凍得硬邦邦的褲腿,用力忽閃著大眼睛,翹起大拇指,認真地讚美道:“我就知道宿主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小毛最喜歡宿主了!”
回答莫毛毛這元氣滿滿“告白”的,是莫少穀主冷淡的臉色,以及並起的手指沖著自己的小腿輕輕一劃。只聽到“撕拉”一聲,那半截先是被莫毛毛鼻涕眼淚污染,又被莫雨凍住的褲腿,就這麼被劍氣劃成了兩截,最終滑落到了地上。
莫雨似笑非笑,瞥了一眼莫毛毛的小脖子。
莫毛毛後頸的寒毛都要豎了起來,他立馬縮脖,小眼神有些驚恐——宿主這反應不對啊。他明明看到別人家小孩只要一哭二鬧三打滾,那些大人就什麼都答應了,可他瞧著,宿主怎麼像是想要一巴掌拍死他還不解氣似的?
是因為哭得不夠淒慘?
還是抱大腿的時候不夠用力?
莫毛毛百思不得其解,猶豫了一下,他上前一步,要不再哭一回吧。
莫毛毛那點心思全都擺在臉上了,穆玄英哪裡敢讓他再捋虎鬚。他顧不得捂著自己的鼻子,忙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莫雨的腿上,低聲道:“雨哥,這兒冷,別著涼了。”說著,還輕輕將莫雨割下來的布料踢到一旁,免得莫雨瞧著心裡就來氣。
然後,穆玄英沖莫毛毛眨了眨眼,道:“小毛,你方才想說什麼來著的?”
莫毛毛不自覺跟著眨了兩下眼睛,又看了看穆玄英身側的莫雨。他剛才抱大腿的動作其實都是用了莫大勇氣的,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被穆玄英擋了兩回,他那麼一丁點的勇氣也都散得差不多了。
於是,他小手絞在一起,腆著臉湊到莫雨的身邊,仰頭道:“宿主大大,其實那東西也不難弄到,以著宿主大大的本事,區區一個劍塚,想要進去溜達一趟並順點東西出來,絕對輕而易舉。”說著,他做了一個握拳的動作。
劍塚?
莫雨的神情微動。
就在莫毛毛在房間中舌燦蓮花,竭力勸說自家宿主往藏劍山莊的劍塚一趟借點東西時,江湖上有關莫少谷主在藏劍大門前被個小娃娃抱著叫爹的事件已然傳出了四五個版本。
雖說後來穆玄英解釋了一下,連那個小娃娃也改口叫哥了,但據在場的圍觀者所言,那個小娃娃的五官最起碼有五分與莫雨相似,說不是親生的,誰信!
當然,也有那麼幾個火眼金睛的,小聲嘟囔道:“我瞧著,那小娃娃跟穆少盟主也有些像……”
五官上有著莫雨和穆玄英兩個人的影子意味著什麼?
眾人拒絕思考這個問題。
————
雖然如今莫毛毛看個頭不及成人腰高,論武功也上不得二流水準,就連一向倚仗的主系統也聯繫不上,但事實上,即使藏劍山莊的劍塚守備再森嚴,他想要無聲無息地潛入也並非難事。
只是,他本身的性質決定了他無法碰觸藏匿在劍塚中的東西,更會因太過接近那裡而可能引起那個孫寶寶的注意。
別看孫寶寶這個名字各種挫——雖然他自己的也沒有好到哪裡去——但他卻主宰著這個小世界。
哪怕莫毛毛本身沒有生與死的概念,但對抗一方世界的天道卻是極不明智的事情,哪怕此方世界的法則並不完全,天道亦是懵懂。
“其實,每天每時每刻都有世界誕生與毀滅,粗略地算起來,所有世界能夠分為四個等級,A級,B級,C級和D級。但這個分類並不嚴格,因為A級世界之上還有寥寥幾個S級世界,更有不能用等級來界定的源世界。”莫毛毛盤腿坐在椅子上,雙手托著肥下巴,認真地給土包子·莫雨和穆玄英科普。
“還有我們現在身處的世界,這裡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而是構築在一個至少在B級大世界的基石碎片上。很幸運,它殘存了一些那個大世界較為本源的東西,勉強模擬出一個大約算得上是D級世界的法則,勉強支持其運行下來。”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櫺,照在這個盤坐在椅子上的小小男孩,在他精緻乖巧的面容上打下一片陰影來。雖然他的聲音稚嫩,但論及一個世界的存亡,他的語氣異常涼薄,淡淡地,像是說著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對於他而言,世界的更替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裡……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我曾經見到的那些人,是真實的人嗎?”穆玄英猶豫了一下,問道。
這是他最疑惑的事情,這個世界太真實可也又太虛幻,穆玄英自認本事不到家,根本分辨不出來。他慢慢道:“天寶大唐盛世,天寶年間,惡人谷,浩氣盟,一切的一切都能夠與記憶中對上號,但……”但他卻能夠確定,這並非是他曾經的世界。
莫毛毛摸了摸下頜,道:“這個世界是以基石的碎片構築起來的,無論是靈氣還是法則都不足以稱之為一個完整的世界,而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的一切則是投影。”
“玄英哥哥說的那個世界,應該是這個世界投影的源頭。這裡生活著的人之‘真實’,是建立在這個世界法則認定的真實。哪怕是在我們眼中是虛假的東西,但法則若是認為真實,在這個世界中,它便是真實。”
穆玄英神情微征,目光中忽然有些悵惘。但下一刻,穆玄英就聽到莫毛毛以著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不過玄英哥哥你別生氣,這個小世界也差不多到頭了,畢竟不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撐到現在也是極限了。”
“所以……”
莫毛毛目光灼灼地看向莫雨,握拳,神情有些振奮地道:“反正也撐不了多久,宿主大大,我們就將那個基石碎片笑納了吧。”經歷了數個世界做任務所積攢的能量也及不上一個世界基石所蘊含的能量,不是沒有一些掌控者和系統將主意打到基石上面,但想要奪取一個世界的基石並不是簡單的事情。
莫毛毛自認是個和平主義者,一點也不喪心病狂,滅世所帶來的因果業報,他一點也不想體會一下。
但是,這種無主,好吧,差不多無主的基石都送到眼前了,天與不取可是會反受其咎的。
莫毛毛認真地勸說道:“這個世界的存在本就不合理,而且瀕臨破碎,現在動手可是救了外面那群人的。”
穆玄英頓時皺起眉頭,疑惑地重複道:“救?”
“是噠。”莫毛毛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但說出來的話卻讓莫雨都不禁為之凝重。
“一個瀕臨破碎的世界最容易吸引外來者,但那麼多的外來者可就不尋常了。”莫毛毛有些意味深長地道,“為了免除破碎的結局,那個存在可是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想要延續一個世界的壽命,沒有什麼比人類的靈魂更好的養料了。”
第50章
雖然系統功能……基本上全部報廢,莫毛毛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沒事兒查看一下自家宿主的屬性介面,但出於對莫少穀主謎一樣的信任,莫毛毛堅信他家宿主絕對能將劍塚裡面的東西順出來。
為此,莫毛毛連藏劍劍塚護衛佈防圖都弄出來了。
看著那精確得連護衛換班時間都標記得清清楚楚的佈防圖,莫雨輕輕瞥了莫毛毛一眼,卻在移開目光的時候暗了眼眸。
沒有了曾經的記憶,莫雨能夠做到對穆玄英的話毫無懷疑,但這個莫毛毛可沒有這個殊榮。
不論曾經的自己對這個莫毛毛究竟是個怎樣的態度,但對於如今的莫雨而言,莫毛毛說的話,他只能夠信三分。
還是看在毛毛的面子上。
至於偷東西……呵呵,他莫雨會淪落到偷東西的地步?
他又不是柳公子!
莫雨忽然眉頭一蹙,柳公子?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只要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生厭惡。
思索片刻,莫雨果斷將這個名字拋之腦後,而後直接去找了葉英。
“莫公子想入劍塚一觀?”
天澤樓下,白髮金衣的藏劍山莊大莊主正靜靜地站在院中央的銀杏樹下,眼眸緊閉,神情平和,雙手放鬆地搭在膝上,全然不似一名劍道已臻大成的宗師。他靜靜微笑起來的模樣,恍若春日降臨,滿樹繁花似錦。
莫雨抱臂而立,沉聲道:“正是。聽聞貴莊在劍塚葬劍無數,莫雨冒昧,想要領會諸位前輩劍客的劍道。”頓了一下,莫雨繼續道,“素聞藏劍山莊擅品劍、鑄劍,莫雨近日得了一塊沉沙玄晶。莫雨不擅鑄劍之道,與其這上好的鑄劍材料在莫雨手中荒廢,不若贈予貴莊。”
沉沙玄晶一向是鑄劍師趨之若鶩的存在,即使藏劍山莊,也只在多年前收藏一塊拳頭大小的沉沙玄晶,並以此鑄成了當年的禦神劍,使得藏劍山莊在那一屆名劍大會揚名天下。
陸依冉:……不就是一塊破石頭呢,老子一點也不心疼。
然而,葉英面上卻沒有絲毫的動容,他只抬手斟了一杯茶,而後準確地推到莫雨的面前,悠悠道:“以茶代酒,莫公子莫要嫌棄藏劍山莊的茶水粗陋。”
莫雨靜靜地看了一眼葉英,劍塚畢竟是藏劍山莊的禁地,即使以沉沙玄晶作為交換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莫雨早有心理準備。
抬手拂去石凳上的積雪,莫雨坐在了葉英的對面。
葉英悠悠問道:“莫公子覺得此茶如何?”
“陽崖陰林雨色過,傳奏顧渚紫筍來。”莫雨雙眸微闔,“水是陽崖雲泉,茶葉則是上等的顧渚紫筍,香氣高爽,滋味甘醇,然而最難能可貴的是……”
莫雨忽然頓住,鳳眸微睜,看著始終雙眸緊閉,唇邊含笑的藏劍大莊主。
莫雨將茶杯輕輕放在石桌上,慢慢道:“中正平和,茶如其人。”
葉英唇邊的笑容越發溫和起來,他微微側頭“看”向遠處。
不遠處是三排矮幾,約莫十來個總角小兒裹著厚重的衣裳,搖頭晃腦地讀著《千字文》。清脆的童聲朗朗,依稀借著風雪傳遞到他們身邊。
“……資父事君,曰嚴與敬。孝當竭力,忠則盡命……”
葉英輕撫掌中的杯盞,緩緩道:“吾少年時癡迷劍道,從不為外物所動,獨居劍塚十數載,寒暑枯榮,於吾似乎也沒有什麼干係。”
憶起往昔,哪怕過往曾充斥著父親的失望與打罵,但葉英的神情依舊如斯溫和。
“直到……小妹降生,九陰逆脈之症……”葉英幽幽歎息,“那時葉某始知,縱是劍道大成,卻無法令小妹從九陰逆脈的痛苦中解救出來,令她如普通的女孩一般平安喜樂。”
莫雨微微怔住,他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他冷不丁想到——雖然九陰逆脈、三陽絕脈皆是修真界趨之若鶩的極佳體質,但若是在凡間呢?豈不就是無藥可醫的絕症!
莫雨的面色倏爾慘白,氣息陡然亂了起來——若是九陰逆脈的葉婧衣自小就得靠著每月施針才能夠活下去,那三陽絕脈的穆玄英呢?
是不是曾經,他家從來怕疼的傻毛毛也為絕症所擾,日日不得安眠?甚至因為疼痛而形銷骨立?
一想到那種可能,莫雨的手指不自覺握緊手中的茶盞。只聽得“哢嚓”一聲,瓷杯化為齏粉自他掌心簌簌而落。
仿佛沒有察覺對面莫少穀主紊亂的呼吸以及不自覺肆意的殺意,葉英略略抬手,制止不遠處面色大變想要奔過來的藏劍護衛,並拂袖擋下莫雨的殺意。
他面向莫雨,緩緩睜開無神的黑眸,緩緩道:“以心為劍,是為藏劍。葉某苦修劍道數十載,略得葉家劍法幾分精髓,成就心劍。如今持劍,只願護得藏劍山莊平安。”
莫雨抬眸看向葉英,眸底雖殘有血絲,但眸光卻是清明。方才激得飛雪肆意的殺意早已沉寂下來,他攤開手,看著雪落在他的掌心,似是自語一般道:“冬為玄英……”
緩緩收攏手掌,莫雨沉聲道:“我的劍道是為殺,以殺止殺。我不稀罕別人稱呼我為大俠,惡名對於我而言再適合不過。所有阻礙我的,仙魔神佛,無不可不斬。”
莫雨的聲音極冷,言語間更是透露著狷狂肆意。葉英知道,這位年紀不大的莫少穀主是認真的,他身上的血腥氣,他淬在骨子裡的殺意,無不在證明,他是這樣想的,同時也是這樣做的。
這樣的人,無拘無束,善惡隨心,偏偏有著常人不可企及的強大,正是浩氣盟最為忌憚的存在。尤其,他還是惡人谷的下一任穀主,麾下勢力毫不遜色于武林正道集結的浩氣盟。
若他有心為惡,定會在江湖武林乃至大唐掀起血雨腥風。
然而,下一刻,莫雨的神情陡然變得溫和下來,卸去冰冷淩厲的面容出奇俊美。他單手撐著下頜,看向葉英道:“葉大莊主,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莫雨哼了一聲,道:“如今持劍,只為護得那人平安。無論他想要什麼,想做什麼,我的劍必然會為他鋪平道路。”
“於我而言,沒有什麼比他更重要。”
葉英捧著茶盞,終於徐徐地笑了起來,道:“不忘初心,莫公子,你確是極好的。”
有了藏劍山莊大莊主的允許,莫雨進入劍塚閉關修劍三日的事情就定了下來。雖然莫雨本打算以沉沙玄晶作為交易,但葉英並沒有收下這枚鑄劍師趨之若鶩的上品材料。
對於葉英而言,莫雨的回答便是最好的交易物品,足以換得劍塚閉關三日。
莫雨輕嘖了一聲,實在難以理解葉大莊主的想法,但他又不願意欠藏劍山莊人情,索性去了劍爐一趟,將那枚沉沙玄晶丟到庫房中的礦石堆裡。
&&
興許是大門前莫雨被莫毛毛抱大腿喊爹的情景太過銷魂,而穆玄英言笑晏晏地應對太過自若,又或許當初陸依冉發自肺腑的無心之語太過令人驚駭,本來藏劍山莊因為這次劍帖之主關乎武林兩大正邪陣營的重要人物而在住宿上下了大力氣安排,務必將這兩方陣營的人隔開。但負責帶路的藏劍山莊將人帶到一開始為莫雨安排的院子後,在莫少穀主沉沉的目光中怎麼也說不出將穆玄英帶去別院的話,只能擦著冷汗默默退了出去。
得知莫雨和穆玄英住在了一處,林可人緩緩站起身,身後的椅子在眾浩氣弟子眼中哢嚓一聲化為齏粉。
浩氣眾人噤若寒蟬,而後眼睜睜看著開陽壇主冷著臉出了門。
出人意料地,林可人並沒有去找穆玄英,反而讓人帶路去找了那個跟在莫雨他們身後的明教弟子。
陸依冉無語凝噎地看著門外的開陽壇主。
林可人宛如冰雕雪砌的面容上一片冷然,她沖陸依冉略一頷首權作招呼——這還是看在穆玄英的份上。
陸依冉扯了扯嘴角,心中悲傷逆流成河。他讓開身體,露出坐在屋裡主座上,一臉興味盎然的惡人谷的妖道。
林可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陸依冉:少爺少盟主,說好做一輩子的小跟班呢。為什麼丟下他一個人去面對著無理取鬧的世界QAQ&&
莫雨回到院子的時候,穆玄英正坐在院中,略皺著眉聽莫毛毛仔細講述這個世界的種種,著重打聽莫雨要拿的東西對莫雨有沒有影響,會不會傷到莫雨。
莫毛毛無比耐心地給穆玄英講解著,對於他而言,穆玄英無疑就是惹怒莫雨之後的避風港。若是惹到了穆玄英,他分分鐘被自家宿主弄死啊。
穆玄英的心中始終有些不安,雖然莫毛毛信誓旦旦,表示那個東西絕不會傷到莫雨分毫,但穆玄英還是放不下心來。
忽然,穆玄英似有所覺,他微微側身看向院口處,但眼前卻是一黑,額頭抵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穆玄英怔住,有些傻傻地被莫雨抱在懷裡。
下一刻,莫雨微沉的聲音緩緩響起,一字一句道:“毛毛,只要我莫雨活著一天,就絕不會讓你傷到分毫!”
第51章
穆玄英仰頭看向莫雨,微微張大了嘴。
此刻他正坐在石凳上,而莫雨則站在他的身側,將他抱在懷裡。有鑒於高度問題,穆玄英的頭剛好只到莫雨的胸膛處,肩膀處是莫雨的手臂。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穆玄英覺得在莫雨說話的時候,連胸腔的震動他都能夠清楚地感覺到。
似乎有點……
穆玄英耳朵通紅,他掩飾地收回視線往周圍掃去,乾巴巴地道:“怎麼了雨哥,突然說這些……這些話……”
莫雨垂下的眼眸異常柔和,他緊了緊手臂,略微俯身,下頜輕輕抵在穆玄英的發頂。雖然這個動作使他看不到穆玄英的表情,但懷裡的溫暖卻做不得假。
他彎了彎唇,伸手撥弄了一下穆玄英紅彤彤的耳朵。
好癢!
穆玄英頓時就縮了脖子,抬手捂住了耳朵,他剛想說什麼就聽到莫雨不知為何而有些嘶啞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緩緩地,帶著不可言說的情感,有期盼,有擔憂,甚至還有傷感夾雜其中,慢慢道:“高興也好,難過也罷,無論是喜歡還是討厭,毛毛,都不要壓在心底。雨哥想要毛毛每天都高高興興,卻也不想毛毛為了雨哥而強顏歡笑。”
“如果疼了,一定一定要告訴我……”
穆玄英怔住,面上的紅潮陡然褪去。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住,疼得他一瞬間幾乎屏住了呼吸。
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難道……雨哥恢復記憶了?!
微涼的手指輕輕撫著穆玄英的後頸,像是在安撫一隻炸了毛的小動物。莫雨的神情有些迷茫,語無倫次地道:“別在我視線之外獨自忍受疼痛,別太懂事,你是我弟弟,熊一點沒有關係。不,熊很多也沒有關係。只要是毛毛,雨哥天天幫你收拾爛攤子也沒有關係。”
雖然很感動,但是……
穆玄英嘴角抽了抽,什麼叫熊很多也沒有關係?他才不是莫毛毛那個熊孩子呢!
抬手拍了拍莫雨的後腰,穆玄英乾巴巴地道:“先、先鬆開。”可別教壞小孩子了,莫毛毛還在這裡呢。
莫雨微微鬆開桎梏,他垂頭看向穆玄英,銀色的長髮垂落在胸前,他的身後是徐徐飄落的白雪,背光的面容隱匿在陰影之下,唯見一雙鳳眸溫和寵溺,只映著他一人的面容。
穆玄英覺得臉又開始燒了起來,他舔了舔乾澀的嘴唇,輕咳一聲,幹乾巴巴地道:“那個,怎麼樣,大莊主同意了嗎?”
一旁,本來秉著“非禮勿視”原則的莫毛毛霍然轉頭,眼露期盼地看向莫雨。
莫雨沒有答話,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穆玄英的眉骨。他的喉嚨中發出悶悶的笑聲,眼眸溫柔如許卻又帶著戲謔,看得穆玄英又想掙扎了。
“自然是同意的。”莫雨低笑著道,“毛毛打算拿什麼獎勵我?”
“哈?”穆玄英傻傻仰頭,不明所以地看著莫雨。
獎勵?這和他有什麼關係。
下一刻,莫雨俯下身,吻住了穆玄英的嘴唇。唇齒交錯間,穆玄英聽到莫雨有些含混地道:“那獎勵我就自己拿了。”
穆玄英翻了個白眼,抬手抱住了莫雨的後頸。
莫毛毛默默地爬下石凳,慢吞吞地往院外走去。
他還是識趣一點好了。
————
第五屆名劍大會前期準備階段進入了如火如荼的階段,每一日都有無數的江湖人為了那一兩張劍帖拼殺,眾玩家是死了活,活了死,哪怕一開始對死亡有那麼點畏懼之心,多死兩回也差不多了。
不提獲得劍帖後可能得到的稱號或是獎勵,單是在這一次“海選”中,幹掉對手所獲得的經驗和獎勵就豐厚得眾人都不去盯著支線劇情了。
不過一日,這些人就幾乎殺紅了眼。
並未參與拼奪劍帖的玩家寥寥,其中便有傅卿。
作為二刷的玩家,傅卿上一世可是走上了和系統智慧對抗的道路,自然清楚這個世界有多古怪。
這些殺紅了眼的玩家不會知道,每一次死亡復活,看似對他們並沒有產生什麼影響,但實際上復活之後的靈魂都會被削弱少許。雖然份量低得根本無從察覺,但天長日久下來,足以使他們在某一次死亡後再也無法復活。
那個系統智慧正在以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法攫取存在於他們靈魂的力量。而一旦他失去耐心,加快攫取的腳步,現實就會頻頻出現玩家死亡以及……無法下線的消息。
傅卿的眼眸暗了暗,無論如何,他都不會任由那個該死的存在操縱他們的生死。
他將目光鎖定劍塚。
上一世,他幾乎被這個系統智慧逼到了絕地。它能夠輕易解決他,卻始終用著戲耍的態度,每一次都留著他的性命,但他身邊的人卻一個又一個因他而死……直到,他誤入劍塚之中。
想到上一世生命最後被全藏劍山莊的NPC圍攻至死的慘狀,傅卿站在藏劍山莊山莊外,看著來往巡邏的小黃雞們,莫名有些心理陰影。
咬了咬牙,好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能夠幹掉那個智慧,拼了!
就在傅卿咬咬牙狠狠心準備潛入劍塚的時候,天空中忽然響起一聲驚雷,隨即,天地間陡然變得幽暗起來。
傅卿下意識看向天空,卻見方才還豔陽高照的天空之中聚攏起黑壓壓的烏雲,綿延萬里,電蛇在雲層中游走,不時響起的爆破之聲宛如山巒崩塌。
傅卿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什麼鬼!
天地的異兆顯然也驚動了他人,無數人從仰頭看向蒼穹,玩家頻道為此幾乎炸了鍋。
“這什麼節奏?!”
“莫非有前輩高人在此渡劫飛升?”
“飛升你個頭,這個遊戲是要逆天了還是崩潰了?!”
“得,這陣子被人砍死,輕功摔死已經夠老子受的了,這個被雷劈死的殊榮就免了吧。”
雖然驚詫於此刻天地的異象,但大部分玩家還是將此當做遊戲公司弄出來的“彩蛋”,雖然這個彩蛋驚悚了些。
大部分玩家表示,這種天象十分得夠勁兒,他們決定欣賞欣賞,順便截個圖。但有些玩家表示,被雷劈死的死法太過清奇,暫時無法接受,還是下線等著這暴風雨的前奏過去再說吧。
然而,令他們大吃一驚甚至有些驚慌失措的是,他們下線的功能失效了。
驚呼聲此起彼伏,他們不敢相信這個檔口竟然出了這種么蛾子,但是無論怎麼戳系統介面上的【退出遊戲】,他們還是好好地站在這裡,直面天地之威。
恐慌,開始蔓延。
正在這時,一道暗紫色的雷霆猛然劃過天空,直直劈向了劍塚的方向。
人群中有人驚呼出聲,就在眾人以為傳承兩代的劍塚會在這天地之威下化作焦土的時候,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卻浮現在劍塚上方的天空處,看似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單薄卻將那道雷霆牢牢地擋在了外面。
雷霆炸響,在屏障外崩裂開來,濺落在附近的建築物上,火勢熊熊燃燒起來。
轟然的雷鳴聲中,唯有玩家才能夠聽到的系統提示音響起:【觸發強制支線劇情:大戰英雄劍塚
任務描述:無
任務目標:請各位俠士通力合作,誅殺私闖劍塚之惡人莫雨。
任務獎勵:九陽洗髓丹×1;金錢10000;六級五行石×5;有一定幾率掉落沉沙玄晶×1;浩氣盟聲望尊敬,惡人谷聲望中立。
失敗懲罰:人物等級掉落10%,金錢、俠義值與江湖貢獻值扣除50%,獲得厄運debuff,時效一年,死亡無法消除】【注:此任務一經接取,不可取消。】
“這、這什麼鬼任務?!”所有玩家瞠目結舌,“強制任務?雖然獎勵很豐厚,但這懲罰未免也太狠了吧!”
等級掉落10%,級數越高豈不就是越倒楣!還有那個厄運debuff是什麼鬼,連死亡都無法消除!
“等等,那個莫雨,該不會就是惡人谷的少穀主,外號小瘋子的莫雨吧。”雷霆閃耀下,有人面色慘白,驚慌失措,“那個莫雨可是當初屠了整個自在廳,還血染三生路的瘋子啊,哪裡是我們對付得了的!再說我才五十六級,還沒有滿級呢。”
“就是就是,這是讓我們去送人頭嗎!不行,老子要下線,這種任務我才不做呢。為什麼不能下線,老子要投訴GM啊!”
就在眾人發現不止無法下線,也無法聯繫上GM的時候,終於有人下定決心——
“行了,慌什麼慌,就當那個莫雨是個boss,大家齊心協力推了他!死也不怕,咱們這裡由七秀萬花的人,大不了多跑跑復活點,這算什麼!”
“說得對!我記得這個九陽洗髓丹可是能讓人直接升到90級的道具,拿到他可是分分鐘就成為大神的節奏!”
“拼了!”
慌亂片刻,終於有人下定決心圍毆莫雨。眾人蜂擁趕到劍塚處卻發現,藏劍山莊的人已然圍在了劍塚外,並試圖突破阻攔沖進劍塚之中。
這算是帶著NPC打boss嗎?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號召大家,圍毆少穀主= =
少盟主:誰敢!!
第52章
瞧著藏劍山莊的人直接變成了綠名,於是那綠名之中唯一的紅名是那樣顯眼,直接吸引了所有的火力——如果那個紅名不是姓穆名玄英的話。
“雲濟滄海!”
一劍揮出,湛藍色的劍氣交織成網,直接將那十來名藏劍弟子連人帶重劍擊飛出去,穆玄英有些急促地喘了口氣,緊了緊握著巨闕的手。
穆玄英並非瞻前顧後之人,他的骨子裡曾經的軟弱早已在戰火中磨滅,對於敵人,下不去手的傻毛毛早已成了過去。然而眼下,穆玄英看著雙目赤紅、身穿金色服飾的藏劍弟子,他心下只餘苦笑。
對付敵人,他能夠殺伐果斷,但眼前這些藏劍弟子卻是正道精英,哪怕這個世界是所謂的投影世界,這些人與他乃是敵對,穆玄英也下不去手,只想將他們打暈。
然而,誰能告訴他,為什麼明明被他打暈的人,暈不過片刻就爬起來,繼續攻擊他?
穆玄英抿了下唇,不論如何,都要給雨哥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正在這時,一個不足他腿高的娃娃出現在穆玄英身邊。那張肖似莫雨的小臉繃得死緊,伸手抓住了穆玄英的衣角。
“玄英哥哥,快過來。”
穆玄英一怔,下一刻眼前就換了模樣。入眼所及,不再是劍塚外的景色,而是一片廢墟之中。
倒塌的樓閣,碎石嶙峋的地面,遍佈漆黑裂縫的天空……穆玄英垂眼看著地面上卷成一團的旌旗,心中一動,喃喃道:“這裡是幫會領地?!”
莫毛毛淚眼汪汪地點頭。
穆玄英嘴角抽了抽,難道說起這裡的時候莫毛毛那麼悲憤。
莫毛毛扯著穆玄英,邁著小短腿往一個方向奔去,口中道:“這已經好多了……”他也是剛才急得要死的時候好不容易打開的幫會領地,那時候的幫會領地比現在可要慘多了。
不提了,說多了都是眼淚。
雖然被從前鳥語花香宛如世外桃源的幫會領地如今的慘狀嚇了一跳,但穆玄英很快就想起了正在劍塚尋找那件東西的莫雨。他伸手將莫毛毛抱了起來,急道:“哪個方向,指給我。”
他已經感覺到這個地方不同以往,體內的真氣停滯,他連輕功都使不出來,相信莫毛毛他也好不到哪裡去。
但好歹,他比莫毛毛腿長,速度能夠快一些。
莫毛毛扶住穆玄英的肩膀,抬手一指:“那裡,快點,宿主他有些……”莫毛毛欲言又止。
穆玄英神情一冷,大步向那個方向跑去。
那個方向,似乎是原來唱晚池?穆玄英也不太確定,畢竟站在這裡,入眼皆是廢墟,草木斷絕,山體崩塌,他只能夠勉強根據廢墟的位置確定一下方向。
越是往那個地方跑去,穆玄英就越是心驚,入眼的斷壁殘垣,根本難以想像這裡曾經是幫會領地。
穆玄英心中越發不安起來。
待得趕到山頂處時,只見唱晚池中原本清澈見底的湖水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散發著灼熱炎息的岩漿。當赤紅的岩漿湧動時,翻起了冰藍色的碎冰。
岩漿無法融化碎冰,碎冰同樣無法將岩漿凍結,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共同存在於同一處湖水中,根本不似人間出現的景色。但經歷過修真界,真切見過種種異景,穆玄英還不至於為此驚怔。
令穆玄英驀然瞪大眼眸,露出驚怒之色的,是岩漿中翻起的衣角以及隱約露出的俊美面容。
“雨哥!”穆玄英有些驚惶地伸出手,想要握住莫雨的手。
“等等等等!”莫毛毛死命地拽住穆玄英的手,“宿主現在沒事,真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勉強壓下心中的驚懼,穆玄英第一次冷著臉看向莫毛毛,眼神淩厲,像極了他那眉眼鋒銳的兄長。
莫毛毛縮了縮脖子,小聲解釋道:“宿主其實也沒有太大事情,就是……”莫毛毛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拇指與食指間比劃出一個小小的高度,“宿主他就是有些吃撐了。”
可不就是吃撐了麼。
即使是區區一片碎片,卻是個一方世界的基石碎片,又被那個孫寶寶用了不少方法補了又補。若非宿主身份非同一般修真者,哪怕來個仙尊神王,也不免被這些能量撐得爆體而亡。
莫毛毛本打算借著莫雨的手將那個東西弄到手後,借由系統的身份將其轉化為純能量,到時候自己留一點,幫會升級用一些,剩下的都攢著。
誰想到……
莫毛毛本以為那個碎片在劍塚中,定然是某柄劍,考慮到基石碎片的偽裝不是輕易能夠勘破的,即使莫雨如今算得上是初級掌控者,所耗費的時間絕對不短。
孰料,那玩意兒所化之物竟不是存在於裡面的東西,而是整個劍塚!於是,莫雨剛進劍塚,那東西就有反應了。莫毛毛生怕煮熟的鴨子飛了,也不管會不會驚動那個孫寶寶,也直撲劍塚之後,夥同昆侖鏡幫著莫雨將那個碎片鎮壓下來。
只是,那昆侖鏡實在坑人。
知道莫少谷主明明元嬰期還一頭白髮,連號稱能夠重塑肉身的元嬰雷劫都無法染成黑色嗎?
全靠那個時時刻刻拖後腿的本命源器——昆侖鏡!
源器意味著什麼?
萬千的世界的起源之地才被成為源世界,是萬物初生之地。不論哪個世界,存在的或是消亡的,都起源於源世界,包括構築世界的法則。
無論是法器、寶器還是仙器、神器,在其誕生的世界,他們擁有著令人側目的力量。但若是在另外的世界,他們本身的存在就會被新世界法則所制約,乃至削弱。
但源器卻不存在這個缺憾,因為源器容納的是遠高於其他世界的,源世界的法則。
莫毛毛頭疼得要死,坦白說,自家宿主擁有源器,莫毛毛在與有榮焉的同時,也挺懷疑自家宿主是運氣太好還是太糟。畢竟,法寶再好,若是遠超於本身的能力,那就不是助力,而是負擔了。
尤其這還不是普通的源器,而是本命源器,還是一個破損了的,並未完全被宿主化為己用卻還時時與宿主命數相連的本命源器。
即,無法封印,無法隔絕,無法自主吸納天地靈氣,只能夠通過宿主來吸收轉換過的精純靈力。
莫雨能在短短一年內突破元嬰期,完全是因為道劍之體實在逆天且有萬劍宗這種超品宗門的支持。換做其他的小門派,別說一年突破元嬰期,恐怕想要升到金丹期都得耗盡門派靈石。
想到此處,莫毛毛不禁心生悲憤——好不容易就要有大筆的能量入帳,現在竟冒出來個截胡的!
這能忍?
莫毛毛心中淚流滿面,還真得忍下去QAQ
抬手抹了一把臉,莫毛毛掏出一本藍皮書冊遞給穆玄英,道:“宿主如今的情況尚在可控狀態,雖然吃撐了,但只要玄英哥哥幫忙,大概很快就會消化了。”只是不知道能剩下幾分能量,他也不求給自己升級了,能將這破爛幫會領地修補一下就好。
穆玄英:雖然現在很憂心雨哥的身體,也想不管不顧地沖進這湖中將雨哥拽出來……但吃撐了?
雨哥如今都辟谷了,若非有自己在,他連口腹之欲都淡的很,如今竟然會吃撐了。還幫忙消化,難不成他下去幫雨哥揉揉肚子不成?
穆玄英心中默默扶額,接過這個書皮上什麼都沒有寫的書冊。
一旁,莫毛毛盡職盡責地解說道:“這是我幫宿主兌換的,走了後門,為此還欠了系統商店很多江湖貢獻值,以後宿主要多做任務來償還江湖貢獻值。這個不能拖太久,超過一百年的話會收利息的。”莫毛毛撓了撓臉頰,“要不是人家等級不低,這後門還差點走不了。玄英哥哥快點看,學會了這個秘笈就能幫宿主了。”
穆玄英頓時肅容,翻開了手中的書冊。
“人稟天地陰陽二氣以生,真陽之氣在身,為鉛為精為坎,真陰之氣在心,為汞為神為離,象曰人與天地之氣同體是也……”
穆玄英:“……”
穆玄英深沉臉——這……有些深奧,貌似,他他沒看懂。
然後,穆玄英淡定地翻了一頁。
穆玄英:“!!”
穆玄英的眼睛瞪得溜圓,像極了受驚的小獸,渾身的皮毛都炸了開來。熱度順著脖子就竄上了臉,而後紅到了手指尖。他下意識想要將這本書扔出去,但總算他還記著這玩意兒是莫毛毛口中花費很多還走了後門的秘笈,險險地攥住了其中一頁。
應該說,幸好莫毛毛花了大價錢的秘笈品質非常不錯,即使書稿泛黃,卻也在穆玄英不自覺加重的手勁兒中頑強地存活下來。
藍皮的書冊,此刻以著其中一張書頁被穆玄英險險攥住,其餘搖搖欲墜的模樣。拿眼一瞥,剛好能夠看到書頁上繪著的圖畫。
穆玄英不敢再看,只牢牢地盯著莫毛毛。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直將泛白的唇色咬得通紅,又艱難地咽了口吐沫,這才勉強做出嚴肅的表情來,道:“這、這什麼東西?!”
只是張了口,仍是不免磕磕巴巴。
穆玄英的內心是崩潰的。
莫毛毛眨了眨眼,豎起食指,一臉神秘外加得意地道:“天階上品的雙修秘笈!”
第53章
穆玄英死魚眼。
莫毛毛以為穆玄英瞧著這本秘笈的外觀不怎麼樣而有些輕視,忙道:“玄英哥哥,這可是主系統商店修真系列雙修一檔最受歡迎的雙修秘笈,不拘男女,還不論修為。”莫毛毛認真臉,“要知道一旦雙修的兩方修為相差太多,封印了修為還算勉強,不然的話,修為低的一方極容易被修為高的一方采補,非常傷身體的。而這本雙修秘笈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就拿你和宿主來說,雙修之後,宿主和你的修為都能夠提高。”
至於提升多少……且不說三陽絕脈之體是多好的爐鼎,自家宿主元嬰修為還元陽未泄是多麼的真元充沛,在加上源源不斷因昆侖鏡的吸引而往宿主體內灌輸的純能量……莫毛毛有理由懷疑,自家宿主會出了幫會領地就遭雷劈。
穆玄英一臉生無可戀地看著只到自己大腿的莫毛毛——為什麼,一個小娃娃會瞭解這方面東西瞭解得那麼清楚。
無名的藍皮書冊,除了第一頁是洋洋灑灑的之乎者也以外,從第二頁開始就是繪製得異常詳細的春宮圖,還特麼的是男男版。
穆玄英忍不住在心中爆了粗口。
見穆玄英怔怔地看著他,莫毛毛忽然捂臉,有些羞澀地道:“玄英哥哥不必感謝二毛,這是二毛應該做的。”
穆玄英:“……”
莫毛毛推穆玄英,“玄英哥哥快點和宿主修煉秘笈吧,練幾回宿主應該就會沒事了。”
“……”有些艱難地咽了口吐沫,穆玄英乾巴巴地道:“真的,管用嗎?”
“當然。”
穆玄英慢慢地低頭,有些僵硬地將書稿拿在眼前,然後以著最快的速度翻了一遍,而後漲紅著臉將書合上塞給莫毛毛。
莫毛毛抱著書冊,還不忘囑咐道:“玄英哥哥要快一點,雖然幫會領地能夠自成一界,但撐不了多久。不過,只要宿主消化了那個力量,咱們就能夠離開這個世界了。”
穆玄英:“……知道了。”
穆玄英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在湖邊犯了難——他是應該將雨哥拉出來呢,還是下水呢。
……其實他更想說,能不能換個方法QAQ
尤其一旁莫毛毛還乖巧懂事地道:“玄英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偷看噠。”說著還抬手捂住眼睛,只是手指間的縫隙貌似有些大。
穆玄英抬手捂臉,忽然,他的腳踝一緊,驚呼聲堪堪壓在喉中,那股力道就拉著他進了水。
猝不及防間被拉下水,既是灼熱又是冰冷的湖水爭先恐後地湧過來,穆玄英先是一驚,然後就鎮定下來。
因為他看到,赤紅中夾雜著冰藍的湖水直接被一股強橫的力量逼到了周遭數丈開外的地方。
然後,他對上一張言語難以描繪的昳麗面容,以及一雙赤紅的鳳眸。放在肩膀的手指時而舒展時而收緊,穆玄英看得出來,那雙雖然赤紅卻依舊漂亮得驚人的鳳眸中正壓抑著什麼。
是不想傷害他嗎?
穆玄英忽然就冷靜下來,雖然他耳廓依舊紅彤彤的,但他卻彎了彎嘴唇。他無比淡定地道:“其實也沒有多難……”
是他大驚小怪了。
然後他湊過去,吻住了莫雨泛白的嘴唇。
穆玄英眨了眨眼,直視莫雨——下一步,他……需要醞釀一下。
下一刻,穆玄英的後頸就被一隻滾燙的手按住,他踉蹌一下,直接跌進了莫雨的懷裡。唇齒被撬開,滾燙的舌尖探入,蠻橫的動作正如莫雨霸道的本性。
穆玄英被吻得七葷八素,差點沒能喘過來氣。
“等、等等啊……”感覺到一隻手靈巧地解開腰帶,並順著衣擺滑了進去,遠比往常要高得許多的體溫隔著衣物就能夠傳遞過來,穆玄英哆嗦了一下,無比艱難地想起莫毛毛那據說花了大價錢買來的秘笈。
穆玄英掙扎著避開莫雨灼熱的唇舌,發軟的手臂努力將莫雨往外推,喘息著道:“先等等啊雨哥。”
莫雨勉強順著那股力道分開一些,鳳眸通紅地看著穆玄英。他非常想要順從自己內心的想法,將他家傻毛毛按倒,然後醬醬又醬醬。
穆玄英的一切,無論是眼神還是呼吸,都在誘惑著他。
莫雨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啞著嗓子道:“什麼?”
穆玄英整個人就像是煮熟的蝦子,不僅臉通紅,就連眼眶都有些微微地發紅。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似乎下了一個大決心。
下一刻,莫雨整個人被穆玄英給按倒了。
莫雨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時間就連鳳眸中的血色都褪去不少。他看著坐在他身上的穆玄英,眨了眨眼睛。
坐在莫雨身上的穆玄英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扯開了莫雨的衣裳。
莫雨:“!!!”
————
這一天對於所有玩家而言,無疑是操蛋的一天。
先是天空中電閃雷鳴,恍若世界末日。然後就被系統強制做任務——不知多少妹子因為這個必殺任務針對莫少穀主而從遊戲系統,到NPC,再到遊戲策劃罵得狗血淋頭——還不讓下線,要麼拼了命地做任務,要麼就品嘗任務失敗的惡果。
當然,最最可惡的是,就在眾位玩家硬著頭皮去準備拼命完成任務的時候,尼瑪他們還沒有沖進劍塚呢,任務介面忽然發出提示音,說他們任務失敗了。
迅速扣除的等級、俠義值還來不及心疼,他們竟然被強制扔下線了,而且怎麼也無法再度登陸。
這能忍?
這一天,遊戲公司的客服電話被打爆無數回。
總裁辦公室裡,孫澤清的腦袋“啪嗒”一下砸在辦公桌上,目光呆滯,第不知多少次地問自己,當初怎麼就鬼迷心竅地接手了這個該死的公司,尼瑪做個遊手好閒的富二代不好嗎。
將自己的腦袋抓成了鳥窩頭,孫澤清有氣無力地道:“寶寶大人啊,這一次又是怎麼回事。”
沒有回應。
孫澤清的嘴角抽了抽,熊孩子麼,他也沒指望他一問那心智連幼稚園都沒上的孫寶寶回答。他清了清嗓子,剛想說什麼,卻看到他眼前的辦公桌上,無數細小的光塵聚集在一起,最終凝結出一個五官一看就和孫澤清有關,臉蛋兒肥嘟嘟的小娃娃。
小娃娃雙手托腮,看著孫澤清,奶聲奶氣地道:“這一次可不是寶寶的錯。”
孫澤清一愣,他一向只在電腦中見到熊孩子,而眼下,他竟然能夠出現在現實中……
孫澤清抬手,試探性地戳了戳孫寶寶的臉蛋。
熱的!
沒有理會孫澤清仿佛見了鬼的眼神,孫寶寶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扭頭看向孫澤清,笑嘻嘻地道:“啊呀,那個遊戲貌似得關閉一陣子了。”
孫澤清死魚眼。
孫寶寶歪了歪頭,不去看孫澤清生不如死的模樣。
不管怎麼說,不用選擇,真的很好呢。
至於這個世界的未來究竟如何,那就不是他能夠負責的事情了。
————
被陡然扔出了遊戲,陸依冉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不同于其他擁有自由上下線權力的玩家,陸依冉被困在遊戲中幾乎快認命了。他不敢相信,幸福竟然降臨得那麼突然。
陸依冉呆呆地看著眼前的電腦,又回頭瞅了瞅屋內的擺設,頓時淚流滿面,太特麼地親切了。果然,即使不怎麼樣,還是自己的家好。
熟悉的“滴滴”聲後,陸依冉的嘴角翹得高高地,精神奕奕地看著身後圓滾滾的家用機器人。
“圈圈。”陸依冉飽含深情地喚道,然後,下一刻他就見到家用機器人圈圈的身體冒出電火花來,兩隻電子眼竟變成了意味危險等級A級的赤紅色。
陸依冉一呆,然後就聽到自家機器人那古板機械的聲音響起:“警報:發現入侵者!警報:發現入侵者!開啟A級許可權,現在開始撥打報警電話。”
“唉,等等!”陸依冉傻眼了,“圈圈,你怎麼了,我是你主人啊。”
“撥打報警電話:1……”
“等等!”陸依冉猛地撲了過去,一把按住圈圈那圓滾滾的身體,迅速輸入了一串數字。
圈圈紅色的電子眼閃了閃,最終光芒熄滅,“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陸依冉抹了一把汗,尼瑪,報警電話可不是隨便打的。
他抬手搔了搔下巴,心道他家圈圈這是發什……麼……瘋……
陸依冉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五指修長白皙,骨節分明,指腹處更是細嫩得跟小姑娘似的,怎麼也不像是自己那專攻遊戲多年,連手指被磨出繭子無數的手。
他僵硬著臉低下頭,黑色的裡衫,白色的袍子,手臂上那金屬的外甲,以及那裸露出來的那小片絕非一個誓死宅在家中的宅男能夠練出來的結實肌理。
陸依冉的腳差點軟了,踉踉蹌蹌地奔進臥室裡。
然後,他如遭雷劈。
不用去穿衣鏡前照照臉了,因為臥室的床上,正躺著一個穿著體恤衫,大花褲衩的男人。勉勉強強一米七四的個頭,微胖,手臂上的肉軟趴趴的連一塊肌肉都捏不起來。唯一能夠入眼的,大概就是長得清清秀秀。
陸依冉整個人都斯巴達了,尼瑪,床上的人怎麼那麼眼熟!
用了二十六年的臉,怎麼可能不眼熟!!!
陸依冉絕望跪地,這什麼鬼!!!
作者有話要說: 陸依冉:QAQ這是大宇宙的惡意嗎
第54章
唱晚池中,不知何時起,其中的赤色已然散去,只剩下澄澈的湖水。
而湖水之下十來丈的深度,憑藉靈力構築而來的結界將湖水逼到了邊緣處。黑色與白色的衣物散落一地,不遠處還扔著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正散發著瑩潤的光芒,依稀照亮那堆衣物上交疊的身影。
躺在雜亂的衣裳上,黑色的長髮枕在身下,穆玄英赤裸的身體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不同于莫雨蒼白近雪的皮膚,穆玄英的皮膚是漂亮的淺麥色,就像是他的人一樣,灼灼有如耀日。
穆玄英用力地咬住嘴唇,竭力壓下所有的聲音,卻在不經意間洩露出細小的氣音,急促而帶著濕意。
下身最為隱秘的地方正與莫雨相連,而莫雨一反方才的激烈,他的手掌撫摸著穆玄英緊實的肌理,唇角細細地親吻他的胸膛,滑過的地方必定留下嫣紅的印記。
在滑過某處凸起的時候,穆玄英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起來,即使咬著唇也無法壓下喘息來。
“夠了……”穆玄英終於忍無可忍地移開手臂,濕漉漉的眼眸瞪向莫雨,“不要在那裡、那裡磨蹭了……唔!”
穆玄英的身體一抖,而剛給穆玄英胸口處一口的莫雨有些無辜地抬起頭,鳳眸明亮,神情愜意,看著穆玄英的眼睛盈滿溫情,道:“誰叫毛毛怎麼也不肯叫給我聽。毛毛,我想聽到你的聲音……”
穆玄英簡直一口老血梗在喉中,是誰聽到他的聲音就越發瘋狂起來的?他真的不想被做死好嗎!
抬手將穆玄英頰邊濕漉漉的碎發別在耳後,莫雨彎著嘴唇在穆玄英唇角親了親,有些感慨地道:“總算‘吃’到毛毛了,為了這一天,雨哥好像等了能有十一年了吧。”
穆玄英一愣,卻看到莫雨垂落在他胸前的長髮,竟不再是銀白色,而是純粹的黑。
“雨哥你……”
還沒等穆玄英說什麼,他就整個人被抱起來,跨坐在莫雨身上。一瞬間進入的深度,穆玄英差點沒喘過氣來。他的手指用力地按住莫雨的肩膀,腰部抖得厲害。
莫雨親昵地與穆玄英額頭相抵,耳鬢廝磨間,是莫雨微微有些嘶啞,卻讓人骨子發麻的嗓音,“別想那些事情,別忘了,咱們在雙修,不是嗎。”
手掌撫摸了一下穆玄英緊實的小腹處,莫雨鳳眸微抬,眸底笑意盈盈,“幫會領地自成一界,尚無法則為基,不如一口氣結丹咱們再出去?”
穆玄英驀然瞪大了眼睛,什、什麼?!
不提水底下黏糊個沒完的兄弟倆,唱晚池邊,莫毛毛托著腮,原本的期待臉在等了不知多長時間後變成了死魚眼。
好慢……
莫毛毛默默戳開了宿主的個人屬性介面。
是的,在穆玄英被拽進唱晚池中不久,莫毛毛就驚喜地發現,他的系統各項功能恢復了。
【姓名:莫雨
稱號:小瘋子[可取消];七曜總判[可升級];極道魔尊;玄雨劍尊等級:暫無法判定
江湖貢獻值:500000
俠義值:36000
因果值:10
金錢:250000金
……
鑄造等級:70
製藥等級:60
烹飪等級:90
縫紉等級:80
……】
莫毛毛深沉臉看著自家宿主的屬性,尤其是那塊500000的江湖貢獻值,而後默默關上系統介面。
希望宿主試過之後覺得物超所值。
&&
現實世界,花國位於B省郊區的麒麟基地AAA級實驗室的鋼化玻璃外,一個穿著白色大褂,帶著鑲金邊眼鏡的中年男子皺著眉,拿著筆飛快地計算著什麼。在計算到一半就再也無法計算下去,他的眉頭緊蹙,手中的鋼筆被他捏得“吱嘎”直響,直快變了形他才鬆開手指,眉宇間神情鬱鬱。
還是……不行嗎。
他抬眼向實驗室看去。
麒麟基地有著花國政府支援建立的三大基地之一,不同於其他兩大基地,麒麟基地不研究人體的基因完善,試圖創造出擁有異能的人類,亦不專攻熱武器研究,為國與國的爭霸中添磚加瓦,而是著眼于隱藏于這個國家光明之下的陰影,深藏於普通人類之中的異常。
而被麒麟基地列為AAA級別的實驗室中的存在,是整個基地的最高機密,唯有A級許可權的研究員才知曉一二,如他一般的AA級研究員才能夠參與研究。
收藏在這AAA級實驗室中的會是什麼?
是傳說中的外星人?
亦或是志怪小說中的妖鬼?
透過玻璃能夠清楚地看到AAA級實驗室中的一切,房間中的一切都是純粹的白色,單調的除了牆壁就只有中央的一張大床。純白的床單上,躺著一個紅襟白衣的男子。男子目測年齡大概二十五六的樣子,長髮及腰但髮絲如雪。他雙眼緊閉,相貌極盛,即使是如今娛樂圈備受追捧的美男子也及不上他分毫。
不提長相上的差距,但這一身的氣勢都遜色太多。即使閉著眼睛,無知無覺,敢對他下手的研究員也寥寥無幾。
尼瑪,對著這麼一張臉,誰下得去手!
當然,這並不排除這個人身上的詭異之處——他們並不能真正碰觸到這個男人,每每在距離這個男人一尺的地方,他們的手就像是按到了某個透明的隔膜,再也無法向下。
這個男人側躺在床上,懷裡則抱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小娃娃,生得眉目如畫。小娃娃枕在男人的懷裡,雙目緊閉。
同樣,這個小娃娃,他們也觸碰不到。
作為AA級參與研究的高級研究員,他曾經讀過這個實驗材料的相關文獻,知道這一大一小是兩年前“出土”的。
是的,兩年前帝都地動,塌了一座無主古墓。據考古人員的鑒定,這座古墓至少有三千年的歷史,而其中唯一的一座棺槨開啟後,裡面就是這一大一小。
男子俊美無儔,幼童玉雪可愛,他們躺在有數千年歷史的棺槨中,不僅身體沒有絲毫的腐壞,就連衣物都不染纖塵。
棺槨很快就秘密送到麒麟基地,然後就發現無法碰觸的詭異之處。幸好現代科技足夠發達,而麒麟基地的種種器材更是走在了時代的前沿,他們經過種種測試竟發現,他們兩人的胸膛有細微的起伏。
也就是說,這兩人,極有可能還沒有死。
從一開始試探性地測試,到了後期槍彈的攻擊,乃至如今各式殺傷力極強的武器,他們依舊未能破開那道無形的屏障,但並非沒有收穫。
他們已經測試出來,比起兩年前的牢不可破的一尺距離,那道屏障粗略算來,只剩下5釐米了。
這意味著,那道屏障並非牢不可破。
然而,兩年裡僅僅如此的收穫顯然讓上頭不耐煩了。他三天前收到消息,上頭請出了帝都那五個家族的人——傅家,白家,唐家,徐家以及莫家。
男人的目光極冷,那五個家族歷史源遠流長,能夠上溯夏商時期,很有些手段。但想到從今日起,身為主研究員的他會屈居第二線,為那些人馬首是瞻,他心裡就讓被人扔了一把火。
他出身不低,家中有人從政,有人從商,從政者身居高位,從商者把持了國家三分之一的命脈,可縱是如此,他們在那五個世家出來的人面前還是矮了一頭。
陰冷的目光看向甬道的深處,那裡傳來的腳步聲由小及大。
緩步走來的有六人,其中一人穿著白色大褂,那是與他在這個基地中享有AA級許可權的研究員。而另外五人皆穿著長袍,模樣很是平凡,但看人的眼神可是高人一等。
雖說這一次是政府方面有請,但畢竟是高於皇權多年的世家大族,這一次出面的皆不是族長,反而不約而同地派遣了族裡的長老前來。這五人別看面上和氣,內裡是誰也看不起誰,言語間的交鋒誰也不肯落於下風。
然而,當他們看到AAA實驗室中的存在時,他們的臉色變了。他們的眼力自勝過普通人,看得出屋中之人的不凡。
作為從曾經的修真世家逐步沒落至今日的古武世家,族裡出個築基修士都是頂了天的大事,這五個家族從未放棄恢復先祖的榮光與對長生大道的追逐。
而眼前之人,定是他們的機緣!
他們的臉色變了又變,真正重視起這一次的任務。那名負責帶路的AA級研究員微笑著示意,道:“五位不妨進到實驗室中仔細瞧瞧。”
故作的矜持在近距離觀看後立刻拋之腦後。
“這股力量,不會錯的,是真正的修士!”
“這是自主防禦結界,好高明的手法。”
第55章
五人的目光異常灼熱,他們交流著彼此的看法,更有人試探性地觸發結界,瞭解結界的構成以期破除。
那位白家長老仔細地觀看了一下浮現的結界後,忽然道:“此等精妙結界,若老夫所看不錯,應是此枚玉佩之功。”他指著那個小娃娃手中攥著的火紅玉佩,隱約能夠看到其上精美的鳳紋。即使他竭力收斂,他的眼中仍是露出了垂涎之色。
那可是唯有在家族秘傳典籍中所記載的寶物,他在族中的祠堂見過類似的玉佩,但無論是雕工還有此時隱含的靈韻,都遠遠不如眼前這一枚。
就在五人琢磨著怎樣打碎結界的時候,忽然有人發出一聲驚呼來,“他的頭髮!”
然後,眾人就看到,那人披散在枕上的白髮,從發根開始,漸漸染上了墨色。不過一個呼吸間,那人的頭髮就變成了黑色。
緊閉的雙眼,霍然睜開。
無形的勁氣猛然擴散開來,不過一瞬就將床邊的五人掀飛出去。莫雨緩緩坐起身體,一腿平伸,一腿曲起。他掃了一眼周圍,雖然陳設的東西他並不熟悉,但那些人的眼神他卻很熟悉。
恍若時光輪轉,紫源山上的那群東西。
鳳眸一冷,莫雨一身殺意肆意,屋中的眾人只覺得連空氣都變得沉重不已,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等、等等,前輩,吾等並無冒犯之意……”
莫雨身上的殺意太過凜冽,睨向他們的目光仿佛在看著死物,他們怎會不知他動了殺心。他們各自在家族中身處高位,終日修煉,自然惜命得很,忙出言求饒道。
只是,如此謊言,哪裡瞞得過紅塵一脈的傳人。
莫雨只是平平地抬起手,做出一個握住的動作,他們的喉嚨就像是被無形的大手攥住一般。眾人臉色青白,一臉痛楚地按住喉嚨,聲音嘶啞著喊道:“住、住手啊啊!”
就在眾人以為自己會被捏死的時候,窒息的痛楚忽然一停,然後他們看到那個剛醒來就想要他們命的男人低下頭,看向懷裡。
哇呀,他的臉色有些糟糕啊。
莫雨默默地看著懷裡三頭身的小娃娃,內心中被“臥槽”刷了屏——誰能告訴他,為什麼脫離了那個世界,他家毛毛會變回小娃娃?!他親愛的道侶又變回了小孩子,他應該怎麼辦?!
“雨哥,這裡是哪裡?”不同于越雙修越精神甚至還專門用系統溝通方式從莫毛毛那裡將那本秘笈要過來的莫雨,穆玄英覺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不不,是鍋裡的煎餅,被翻過來覆過去地折騰,要不是穆玄英紅著眼眶賭咒要是他再繼續下去,未來十年就不要再妄想著今天,不然的話,以著莫雨的性子,在唱晚池繼續膩歪下去都有可能。
剛問出口,穆玄英就愣了一下,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咦?他這是又縮小了嗎?
穆玄英不想承認,那一瞬間,他心頭冒出細微的慶倖——這種狀態,他家雨哥應該下不去手嘴的吧。
他忽然愣住,穆玄英僵硬著臉低下頭,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這不是——?!
莫雨的臉色同樣有些糟糕,聲音都冷了幾度,低聲道:“嗯,金丹初期。”
穆玄英的內心是崩潰的,雖然恢復幼年狀態有助於逃開雨哥這頭大尾巴狼,但元嬰期之前一直保持著這個見鬼的狀態,相信不論誰都無法鎮定下來吧。
莫雨皺著眉,他沒有想到,在那個世界的他們是靈魂狀態,以至於在雙修的時候,莫雨自己沒怎麼將那個力量收為己用,而是專心借雙修的契機傳給了穆玄英。
但瞧著穆玄英一臉崩潰的模樣,莫雨抬手拍了拍穆玄英的頭,寬慰道:“往好裡想,說不定一年就能夠突破元嬰期。”
穆玄英無語凝噎,雨哥,你當他是你嗎。
莫雨彎了彎嘴角,然後抬起頭。
麒麟基地最高等級的實驗室,深入地下,但莫雨一眼卻望到了基地上方的天空之中。
烏雲密佈,電閃雷鳴。偌大基地忙成一團,不明白為何單單這基地上空天生異象。
莫雨瞥了那些人一眼,他如今倒是不急著宰了這群傢伙了,單是他家毛毛的丹劫就夠這些人喝上一壺的了,更何況,他還不小心從元嬰後期一口氣沖到了出竅後期巔峰,化神雷劫隨之前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雷劫之下更是九死一生。渡劫之時,切忌有旁人存在,否則雷劫的威力加倍,極有可能十死無生,這是修真界的常識。
也就是說,莫雨本該留穆玄英一人在此渡劫。
但是!瞧瞧他家毛毛的小身板,他能放心嗎!
其實莫雨是有些猶豫的,畢竟,他是劍修,劍修的雷劫是公認的兇殘。
莫雨心中扶額,修士飛升之前有三道雷劫——晉入金丹期的四九天劫,晉入化神期的六九天劫,以及渡劫期的九九天劫。也不知他們兄弟是撞了什麼大運,他的六九天劫和毛毛的四九天劫直接撞在了一起。
莫雨有預感,十有八九,他倆雷劫撞在一起的威力能抵過尋常修士的九九天劫了。
穆玄英似有所感,他仰頭極目看去,圓滾滾的貓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他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儲物袋——離開那個世界後,他的儲物袋恢復使用——然後心塞地發現,鑒於之前他只是一個煉氣九層的修士,雖說宗門長老們送給他不少小法寶,但多是法器級別,根本沒法用來頂雷。
穆玄英抬頭看了一眼莫雨,以著雨哥的性子是絕不可能放任他一人渡劫的。但很明顯,雨哥也在渡劫,這裡一加一可絕不是等於二的。
“轟隆——!”
麒麟基地上,醞釀了許久的紫色雷霆遙遙對向基地某處,轟然劈下,其聲勢之大,遠非遊戲中的天象可比。紫色雷霆摧枯拉朽一般,自偽裝成普通商業大廈的三十六層高樓,直直貫入地下三十層。
實驗室中,先是被莫雨殺意嚇得魂不附體的眾人,在見到這漫天雷霆降臨的時候,都傻住了。
如此天地之威下,誰人不心生恐懼之情!
“放心。”莫雨抬手按了按穆玄英的頭髮,“區區雷劫,我一個人就應付得了。別忘了,我手中還有昆侖鏡。”說著,將穆玄英輕輕往旁邊推去。
莫雨的目光倏爾一冷:【交給你了,二毛。】傷到一根毫毛,二毛,你知道後果的。
【沒問題的宿主,交給我吧宿主,保證完成任務宿主!】幫會領地中,正沖著鳥語花香大變樣且等級為三的小天地笑得口水直流的莫毛毛在聽到莫雨這飽含威脅的話時,立刻挺胸抬頭,將胸脯拍得啪啪直響。
雷劫這東西躲沒有用,唯有迎頭直上。
莫雨微微仰起頭,唇邊露出異常鋒銳的笑容。
“這一次的雷劫,哥哥就幫你擋了。作為交換……”莫雨看了一眼穆玄英,眼中滿是期許,”毛毛可得快一點長大啊。“穆玄英:“……”
莫雨做出一個拔劍的動作,下一刻,非語劍出現在手中。
雷霆已然近在咫尺。
純粹的冰冷劍意籠罩在劍刃之上,直指雷霆,霍然斬下。
他之劍道為殺,擋在眼前的,仙魔神佛,斬了便是。
第三卷:在山頂做大王的日子
第56章
大明正德十年,郭北縣。
郭北縣是一個小縣,人口寥寥百人,但凡有些出路的人都不願意住在此處,因為郭北縣背靠蘭蔭山,而蘭蔭山上有一座蘭若寺。
郭北縣的人都知道,蘭若寺中有鬼。
聽縣裡老一輩的人說,蘭若寺始建於開元年間,曾有過一段香火鼎盛的時候。但前朝滅佛之舉下,蘭若寺中中供奉的毗盧佛金身上的金漆被剝落一空,寺中的僧侶亦被屠戮殆盡,自此之後,蘭若寺開始鬧鬼。
入夜後進入蘭蔭山的人再無一人能夠活著走出來,能夠被人尋回的只是一具具乾癟得只剩下枯皮與白骨的屍身。怨鬼惡靈在荒野低泣,蘭若寺中卻時不時傳來女子嬉鬧的聲音。
聶小倩以為,她之一生就要在姥姥的操控下直到魂飛魄散的那一日,卻不成想,一睜眼,蘭若寺依舊是那個蘭若寺,卻似乎有些不一樣。
聶小倩怔怔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看著小青關切的眼神,忍不住潸然淚下。
這裡是,一百年前的蘭若寺。
這裡是,她曾經遇到寧采臣的一百年前。
她曾是官宦之女,卻在出嫁之時在蘭蔭山上被惡徒殺害。她老父將她葬在此處,本想日後將她移回家鄉。但她一等十數年始終沒有等回她的父親,反因骨灰金塔葬在蘭若寺後為柳樹妖姥姥所制,不得不幫著她引來山間的男子為姥姥吸食精氣。
她不願為虎作倀,但她若不從,姥姥就能令她魂飛魄散。
渾渾噩噩不知多少年,她遇上了一個傻書生。
十裡平湖霜滿天,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只羨鴛鴦不羨仙。
那個傻書生為了她,去求那個大鬍子道士,將她從姥姥手中救出,又不惜下陰間與黑山老妖對抗。他或許只是一個普通的書生,甚至手無縛雞之力,卻是唯一一個願意為了她豁出性命的人。
只是,人鬼殊途,即使她能夠不去輪回轉世,她在寧采臣身邊越久,即使她無意,她身上的陰氣還是會時時蠶食他身上的陽氣。
她選擇了投胎。
走過三生路,飲過忘川水,前塵盡忘。
只是顯然,即使她投胎轉世,她的運氣依舊不怎麼樣。甚至比起上一世無憂的年少時光,這一世打從她有記憶起她就被不停地轉賣,因其姣好的容貌而倚樓賣笑。她雖然被贖身做一家富戶的繼室,卻在成親當晚就被那富人的小妾生生打死,屍身被裹著一張破草席就被扔到了亂葬崗。
仿佛命運的捉弄,那個亂葬崗正是在蘭若寺之後。
她又一次落在姥姥的手上,初始她並沒有上輩子的記憶,由於年幼時候的顛沛流離,她並沒有上一世做聶小倩時的不甘。
是了,比起這一世活得艱辛,做鬼反而快活一些……直到,她恢復了上一世的記憶。
世道艱難,做鬼可憐,做人難道就不可悲了嗎。投胎轉世換來一世流離失所,最後兜兜轉轉竟又成了姥姥手中的棋子,百年之前與百年之後,無甚區別。
所以,聶小倩徹底死了。她以為自己這一次是徹底消失,但一睜眼,她回到了百年之前。
在她還是聶小倩的時候。
小青不知聶小倩為何哭得不停,雖然無聲無息,但眼角蜿蜒的血淚卻是那般得觸目驚心。她抬手撫著聶小倩的脊背,低聲勸道:“姐姐,莫哭,小青聽說,那黑山老妖想要強娶姐姐,但姥姥,不,是君上已經將那老妖怪一劍重傷,聽黃大仙說,黑山老妖那傷起碼得養上幾百年呢。”
聶小倩的呼吸一滯,她猛地抬頭看向小青,聲音有些嘶啞地道:“黑山……什麼?”
“黑山老妖啊。”小青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聶小倩,似乎不明白聶小倩此時的茫然。
“那黑山老妖以為姥姥渡劫失敗,竟想要強佔蘭蔭山。在發現姥姥不僅成功渡劫還更進一步,他在逃竄的時候抓了姐姐。幸好姥姥,不對,是君上。幸虧君上一劍過去,直接砍掉了黑山老妖的一隻手臂。”
手指不自覺攥緊,小青的眼睛亮晶晶的,往日裡對姥姥的戒懼不復存在,只剩下全然的崇拜,喃喃道:“不論是威名赫赫的大妖,還是城隍老爺,每一個是君上的對手,真的好厲害。”
渡劫?姥姥?君上?
黑山老妖竟然被斬下一臂?
聶小倩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小青的手,顫聲道:“小青,姐姐……姐姐頭有些疼,有些事情記不大清了,你能給姐姐講一講嗎?”
————&
蘭若寺廢棄多年,從外邊看已是危樓一座。寺塔外的臺階上是綠油油的苔蘚,蓬蒿肆意生長,漫過腰際。牌匾上的“蘭若寺”三字字跡斑駁,一角搖搖欲墜。
然而蘭若寺的內部卻與外截然不同,原本供奉著佛陀的高臺處放置著一張御座,一人坐在上方,十步開外處有鮫綃垂落,將試圖窺探的視線牢牢擋在外面。
鮫綃之外,是漢白玉的臺階。大殿的四壁以青玉堆砌,四角處垂掛著華美的宮燈,燃燒著鮫人膏脂的燭火搖曳,經年不息。而大殿的正中央則是佔據了大殿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巨池。
池水不是尋常水源的澄澈,而是細膩的乳白色,其上氤氳著薄薄的霧氣,那是靈氣濃郁到了一定地步而產生的靈霧。池水中央,有荷葉舒展,翠色欲滴,純白的花苞高出水面,欲開不開。
靈霧嫋嫋上升,在半空中時而聚合時而分散,卻在池水上方三丈處停滯下來。
這天下令人趨之若鶩的洞天福地不少,但靈氣程度能夠凝出靈霧的地方卻是寥寥無幾。
修者修行,本就是攫取天地靈氣,靈氣越是濃郁,修行進益越快。如今的天下,早已不見數百年前的光景,枯竭的靈脈比比皆是,這也是魔道大興而正道衰頹的原因。
比起靠著人血精魂修煉的魔道,能夠供應正道修行的洞天福地太少。
僧多粥少,恐怕再心如止水的修者在見到蘭若寺中這靈氣氤氳幾成異象的靈池都會忍不住心動。
眼角的餘光小心翼翼地掃了一下近若凝脂的池水,尤其是乳白下依稀可見的晶瑩——七天之前,這巨池中還是一潭死水,而她親眼見到君上拿著劍在巨池周圍比劃了幾下,又將幾塊漂亮得令人移不開眼的石頭捏碎了扔進水中後,它就變了模樣,似乎每時每刻都在散發著對她的吸引力——小蝶有些艱難地移開視線,將目光重新落在白玉階上。
透過層層的鮫綃,她只能依稀看到君上的輪廓,但她卻不敢抬眼直視,只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足下。
小蝶無疑是美麗的,不同于聶小倩的清麗脫俗,小蝶的美極為豔麗。正如她此時的一身紅衣,美豔不可方物。
蘭若寺出來的女人,鮮少不會對付男人的,尤其是如小蝶之流,對於如何將自己的魅力最大化可謂是駕輕就熟。但此刻,她卻只是垂著頭,恭順至極地跪在白玉階下,恭聲道:“君上,人已帶到。”
換做以往,小蝶還能挽著姥姥、不,是君上的胳膊撒個嬌,順便黑一下那個假清高的聶小倩,但打從十天前,對於君上的敬畏早已刻進骨髓魂魄之中,哪敢有半點造次。
人有人道,同樣,鬼有鬼途。
對於凡人而言,這郭北縣是金華轄下一處不起眼的小縣,山水雖然過得去,但比起蘇杭來要差得遠,更因毗鄰黑山而給它籠罩在妖鬼傳說的陰雲中。
不甚起眼,不值一提。
但對於妖魔鬼怪而言,這郭北縣蘭蔭山上卻有著一方大妖,千年修行,柳樹成精,乃是徹頭徹尾的魔道,最喜吸食男子陽氣,能夠驅使羅刹眾鬼。
小蝶便是其中之一。
對於小蝶而言,由柳樹妖驅使,勾引一兩個男人供姥姥吸食陽氣並沒有什麼。她已經是鬼了,她還能去憐憫那一兩個色欲熏心的男人不成。
唯一令她時有不甘的便是,姥姥雖然因她得力而稍有疼愛,但比起聶小倩還要遜色一籌。
她從來瞧不慣那個女人,論容貌,她毫不遜色,論手段,她也……好吧,可能略差那麼一點點。只可恨的是,那個聶小倩所作所為明明和她無甚區別,勾來的男人更是比她只多不少,偏偏總是一副逼不得已的假清高,看著就嘔得要死。而且,姥姥還偏疼愛她幾分。
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小蝶下了狠心,無論如何她也要改變被聶小倩壓了一頭的現狀!
小蝶偷偷抬眼,瞄了一下上方。
雖然有鮫綃掩映,但小蝶閉著眼睛也能夠描繪姥姥如今的模樣。
不,應該改口叫君上才對。
姥姥是千年柳樹妖,草木成精,自然沒有性別,所以曾經的姥姥雖然敬稱姥姥,但稱呼一句老爺也是無妨。
曾經的姥姥,人形的相貌維持在中年,容貌更是男女難辨。並不是其五官美好雌雄莫辯,而是他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大男人塗脂抹粉,瞧著就傷眼。
當然,姥姥手段酷烈殘忍,小蝶心中所想自然是半點不敢表露出來,反而要挖空心思還百般討好於她。
但如今的姥姥……
不期然想起十日之前的那一場天劫,小蝶的身體不禁顫了顫,眼中浮現出一絲恐懼來。
遠處是晴空萬里,但蘭蔭山上方卻是烏雲蔽日,深紫色的電蛇在雲層中游走。響徹神魂的轟鳴聲響起,下一刻攜帶著煌煌天威的深紫色雷霆就狠狠劈向蘭蔭山,那種威勢,遠遠瞧著就令妖鬼毛骨悚然。
那時,小蝶幾乎以為自己會在這雷霆之下灰飛煙滅。
第57章
小蝶並不是正經的鬼修,充其量只是孤魂野鬼而已。她沒有修行的方法,而對於姥姥而言,為了徹底掌握她們這些女鬼,修行自然是沒有必要的。
不曾修行,小蝶自然不知曉,那一道道仿佛要將整座蘭蔭山劈成飛灰的雷霆不是普通的雷霆,而是劫雷。而這種紫色近黑的雷霆,更是傳說中的紫霄雷霆,即九重天劫。
能夠引下九重天劫的人,不是一身劍意沖霄的劍修,便是作惡多端而業障纏身,為天道所不容,誓要將其除掉的魔道。
懂行的妖鬼遠遠瞧著,忍不住在心裡嘀咕:這蘭若妖王究竟是作了多少孽才惹下這九重天劫。老天爺這架勢,明顯就是不留活路麼。
眾妖搖頭歎息,心裡為柳樹精點上蠟後,專心致志地準備在蘭若妖王被劈死後強奪蘭若寺的地盤。
畢竟,柳樹妖一死,他手底下可沒有能守住地盤的妖鬼。
可誰也沒想到,紫霄雷霆劈了三天三夜後,偌大蘭蔭山被雷霆削去半截,但蘭若妖王卻沒有被劈成木炭!反而是那些篤定蘭若妖王逃不過這一劫而過來撿漏的妖魔鬼怪吃了大虧,被他一劍劈了。
是的,一劍劈了!
多麼可怕的事情,明明是個走魔道的妖修,還是個草木精怪,在被紫霄雷劫劈了之後,竟轉型成了劍修,一身劍意縱橫,真正攝人心魂。一劍下去,連皮帶骨加上妖丹全滅,強大得不可思議。
而且,蘭若妖王那張忽男忽女的老橘子臉也沒了,直接幻化出成年男子的模樣。紅襟白衣,黑髮如瀑,模樣俊美得近乎淩厲。小蝶從來自恃美貌,但那日只驚鴻一瞥,她就忍不住有些自慚形穢。
好在,大家都是一樣的,不止她一人被姥姥被雷劈過之後的容貌打擊。
被雷劈過之後,姥姥的性子也變了許多。不喜別人稱呼她為“姥姥”,勉強接受了“君上”的稱呼。往日裡她還算得寵,瞄著姥姥心情好的時候還能過去撒個嬌,但看著如今的姥、不,君上,小蝶哪有膽子造次。
她甚至不敢直視君上的模樣。
而她身旁跪著的人,顯然比她要慫得多。
她身旁的男人穿著棕色布衣,腰上系著黑色的腰帶,袖子挽起,露出遒勁的肌肉。他的相貌粗獷,滿是橫肉,臉上更有一道橫貫左臉的刀疤,瞧著越發猙獰。
他是郭北鎮其西十裡外五山清風寨的大當家,手底下有幾百號人,有三分之二幹著劫道殺人的買賣,有三分之一則在郭北鎮中做著賞金獵人的活兒。可以說,明面上是郭北鎮縣令最大,但暗地裡,郭北鎮上下誰不知每個月準備好東西來孝敬一下這位。
然而,往日裡作威作福的大當家,如今都瞧不出半點威風。他哆哆嗦嗦地跪在白玉的地面上,往日裡足以勾起他心中貪欲的財帛美人在他的小命面前是如此得薄弱。
想到方才與他林間相遇,媚眼勾得他在草叢裡就成就好事的美人兒轉眼就伸著鮮紅的爪鉤,舌頭伸得老長,他就壓不下心中驚懼,襠部更是沁出腥臊的液體來。他竭力縮在一旁,想要遠離這些女鬼妖怪,但那個女鬼的目光卻像是釘子一樣將他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瞧著他的表現,小蝶美眸一暗——君上吩咐她將郭北鎮權勢最大的人抓來,小蝶為了在君上面前搏個好印象,自然義不容辭。然而,這個人的表現太慫包,饒是小蝶深知此人身份,她仍是擔心君上認為她辦事不利。
殷紅的爪鉤微微探出半寸,小蝶下定決心,若是他連累自己在君上面前丟了顏面,她一定叫這個男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鮫綃帷幔之後,這段時間狠狠在妖魔鬼界前刷了一把存在感的蘭若妖王沉默良久,緩緩道:“名字。”
“小、小小小的名叫、叫王玄英。”咽了口吐沫,清風寨大當家哆哆嗦嗦地道。
話音剛落,大殿的溫度陡然降下幾分,一道宛若剝皮剜骨般的視線冷冷地落在他的身上。
“王……玄英……”帷幔後的男聲略有些低沉,呢喃這個名字時帶著莫名的意味。
王玄英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不明白自己哪句話惹到了女鬼頭子,但這種仿若直視死物一般的視線和殺氣卻令他動彈不得。他抖如篩糠,身下泅出大片焦黃腥臊的液體來。他哆哆嗦嗦地道:“饒、饒命啊,大王饒命啊啊啊啊!”
帷幕後的人蹙眉,有這般相似名字的人,偏偏還是個膿包,登時他的臉色就有些冷。他的手指動了動,幾乎想抬手就幹掉這個自稱王玄英的東西。
但是,毛毛若是知曉了,會不高興的吧。
莫·蘭若妖王·雨冷著臉想到。
一場化神劫混合著丹劫,來勢洶洶更是鍥而不捨,追著他狠狠劈了五日五夜。莫雨身上帶著的據說能夠抵擋洞虛期大能全力三擊的萬劍宗太上長老權杖只挨了兩道劫雷就碎成了灰。那天雷一道接著一道,好在莫雨有系統加持,更有神器昆侖鏡時不時擋下幾道致命的雷霆,本人更不是老天爺要收他他就老老實實束手就擒的性子,他才沒有在天雷下化為劫灰。
值得一提的是,莫雨沒有想到,一場天劫下來,他身上別的等級不算低的玩意兒徹底廢了,但那把怎麼看都只是上品寶器的非語劍竟然挺過了天劫,並且因為雷劫的淬煉從上品寶器晉升到中品靈器。
莫雨並不是土生土長的天璟大陸人士,自然不清楚能夠提升品相的法寶是多麼珍貴。
他更在意的是心魔劫裡面出現的情景。
修士在經歷天劫的時候會在最後一道劫雷的時候經歷心魔劫,莫雨在渡四九天劫的時候已經體會了一把,雖然幻境種種引人沉湎,但就此沉淪下去的人卻不包括莫雨。
莫雨活了二十多年,哪怕在別人眼中他是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但他卻活得比誰都清醒。
非心境通融之輩,無法將紅塵一脈的武學修到最高。
然而,化神劫中的心魔劫中出現的一切卻出乎莫雨的預料。
他看到了穆玄英的過去。
一場與他的認知中有著很大出入的過去。
他與穆玄英幼年相伴,十年相依為命,他們是彼此的唯一,他們沒有血緣,但誰也不能否認他們之間的情誼。
紫源山上的痛失,是莫雨心底最深的一道傷,沒有什麼比那個時候更令他清楚地認識到,他究竟是有多少弱小。
因為弱小,他護不住自己的弟弟,眼睜睜看著他為了保護自己而跳下懸崖。
莫雨此生不信神佛,不尊鬼神,卻在與穆玄英重逢的那一刻,由衷地感謝漫天神佛,讓他的毛毛活了下來。
幻境之中,最初的一切與他記憶中的一般無二——重逢,分離,毛毛從愛哭的傻娃娃變成了長身玉立的穆少俠。謝淵看重他,培養他。他不再躲在角落裡哭泣,而是站在眾人面前仗劍而立,笑容溫潤卻不失鋒銳。
即使莫雨深恨浩氣盟上下離間他與穆玄英之間的兄弟情誼,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對穆玄英的寵愛並不下於他。
然後,是昆侖雪原之上,第不知多少次的衝突。
浩氣盟的成立本就是為了遏制惡人谷,兩方水火不容,是生死大敵,可偏偏,他是浩氣盟的少盟主,而他是惡人谷谷主的親傳弟子,是這極惡之地的下一任穀主。
惡人谷的小瘋子莫雨,天下誰人不知,又誰人不懼。不止浩氣盟,就連惡人谷中都有人巴不得莫雨什麼時候死了,免得何日發瘋大開殺戒。
莫雨在意的那人,不會陪著他,而他不在意的,無論是愛還是恨,他都不在意。
莫雨說過,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對穆玄英動劍。
那是他的兄弟,是親人,是他唯一放在心上,恨不得拿出一切來寵著的人。對於莫雨而言,對穆玄英再好也不為過。
沒有誰能夠站在莫雨身後而不被戒備,惡人谷的屬下不能,那些被冠以莫姓的家僕更不能,只除了那個跟他十年相依為命的傻毛毛。
可也正是這個人,為了一個月弄痕,一劍刺穿了他的後心。
莫雨摸著心口,恍然意識到,這不僅是他的心魔劫,更是穆玄英的心魔劫。
莫雨不是一個寬容大度的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然而,穆玄英對於他卻是唯一的例外。
傷心嗎?憤怒嗎?失望嗎?
那是……一定的啊。
莫雨不是無情之人,只是他一生為數不多的溫情都給了穆玄英,所以在被穆玄英刺傷,即使知道他是失手,即使他清楚地看見穆玄英眼中驟然浮現的驚慌失措,但他的心還是冷了下來。
那是一段饒是莫雨都不願回憶的過去。
他被穆玄英所傷,正應和了他所修忘情劍意的精髓,劍意大成的時候七情斷絕,所有的感情被壓抑到了極點。往日裡,在意的,憎惡的,對於他而言都變得平淡起來。
即使是曾經放在心裡疼寵的穆玄英,對於他而言也不過是童年時候的玩伴,理念不同,陣營不同。
這天下不知多少兄弟離心,父子絕情,更何況他們尚無血緣,既然他不在意他,他又何苦死死抓著過往不放。
他視穆玄英為兄弟親人,可在他眼中,莫雨不過是年幼時曾經相處幾年的玩伴。
他是他眼中的莫惡人,卻不是他的莫雨哥哥。
那時候的莫雨,就像是整個靈魂被拋上了天空,居高臨下俯視著曾經的自己,曾經固執得可笑的自己。
他將當初在紫源山下撿回的小鞋,連同那個沒有送出去的布娃娃埋在了稻香村。
對於莫雨而言,穆玄英終於變成了一個無關輕重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莫少穀主:忽然發現親親毛毛瞞了自己一件大事,腫麼辦,線上等,挺急的另:這世上,有種身份叫做……法則說你是!
第58章
莫雨站在幻境中【莫雨】的身後,看著那個曾經的他,神情寡淡,眼神倦怠,一步一步走回惡人谷。雪地裡是他的腳印,他就像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面上更是重傷初愈的虛弱蒼白。
惡人谷外,不滅煙帶著人候在刻著“一入此穀,永不受苦”的巨石旁。
小蒼林中,他被埋伏多日的浩氣盟弟子圍攻,而不滅煙眾人遠遠地站著,卻無接應之意。
事實上,他也不需要不滅煙的接應。
他或許瞧上去蒼白虛弱了許多,但他的武功卻絕不是一月前可比。他將那些浩氣弟子輕易斬殺,鮮血將雪原染紅。他自鮮血與殺戮中走出,長發落雪,神情寡淡,即使手染鮮血,他卻平靜得不可思議。
莫雨記憶中的穆玄英,未曾出現。所以,他沒有傷到穆玄英,而是屠盡了數百浩氣精英弟子。
而後,回到了惡人谷。
莫雨看著幻境中的那個【莫雨】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昆侖的風雪中。鮮血在他身後蜿蜒,如同終將湮滅的過去。
而下一刻,場景忽變。
戰火燎原,鮮血與廝殺,那是莫雨在熟悉不過的戰場。
安史之亂爆發後,惡人谷與浩氣盟放下成見選擇了聯手,雙方襄助唐軍抵抗狼牙軍。
莫雨的臉色微變,他的記憶中,穆玄英曾經被狼牙軍逼上了紫源山。當莫雨帶著惡人谷的人趕到時,穆玄英未免自己成為要脅浩氣盟的砝碼而選擇了跳崖。
失去的痛苦令他掙脫了七情斷絕的禁錮,他跳下紫源山,在紫源澤中抱回了他的傻毛毛。
經脈盡斷,三陽絕脈病入膏肓。
然而眼前幻境上演的一幕幕,卻與他的記憶中截然不同。
他們在戰場中廝殺,狼牙軍在血眼龍王蕭沙的帶領下隱隱占了上風。莫雨似有所覺,下意識在戰場中搜尋穆玄英的身影,卻見到蕭沙的金輪旋轉著擲向穆玄英。
而穆玄英,根本無法躲開。
莫雨的眼瞳猛然收縮,他已然忘卻眼前的一切只是心魔劫的幻境,他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抬手想要將金輪格擋開。
金輪穿過他的手掌,他的手掌如同水面的漣漪,毫無阻礙地擊向穆玄英。
下一刻,鮮血迸濺。
莫雨霍然轉身,卻在看清眼前一切的時候微微怔住。
大半金輪沒入身體之中,鮮血噴湧,瞬間就染紅了地面。
也染紅了穆玄英的臉。
穆玄英的眼睛瞪得極大,驚駭欲絕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他的身體顫抖著,眼中絕望而悲愴。他徒然地伸手試圖按住噴湧著鮮血的傷口,卻怎麼也按不住。
鮮血自他的手指間流淌下來,正如那人迅速流逝的生命力。
穆玄英張著嘴,似乎想要喚出那個名字,但他的喉嚨就像是破損的風箱,怎麼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莫雨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整整七年對穆玄英漠然以對的【莫雨】,在最後一刻趕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穆玄英。蕭沙的金輪近乎是一瞬間就斷絕了他的生機,他甚至來不及說出一個字來。
唯有他的眼睛,褪去冰霜與漠然,溫和如同以往不曾褪色的歲月。
穆玄英失聲痛哭。
他抱著【莫雨】,不停地喚著他的名字。他不去看拼殺中的狼牙軍或是唐軍,也不去理會那些向他斬來的刀劍。他只抱拙莫雨】的屍體,哭得撕心裂肺。
莫雨陡然變色,他忍不住怒喝:“穆玄英,你在想什麼,快點起來!你忘記自己正在戰場上嗎?!”
莫雨憤怒極了,對於幻境中【莫雨】的選擇,莫雨並不意外,因為他會做出一樣的選擇。穆玄英為他哭泣,不得不說,莫雨竟覺得有些歡喜。
但這不是穆玄英在戰場上走神失態的原因,他怎麼能夠在戰場上露出這麼大的破綻!要知道,戰局瞬息萬變,即使是高手,也無法保證自己會在冷箭下安然無恙。
他想要喝醒穆玄英,但這是幻境,穆玄英無法聽到他的話。
他沉浸在失去【莫雨】的悲慟中,幾乎忘記了所有。
月弄痕打暈了穆玄英,她想要帶回穆玄英,卻發現即使昏迷著,穆玄英死死抱拙莫雨】的屍體不肯鬆手。
月弄痕眼眶發紅,這就是戰爭,戰場上,他們失去的永遠比得到的腰多得多。她不忍心看著一直疼愛的小弟弟痛苦,更不能坐視他在戰場上輕忽自己的性命。
月弄痕是個女子,即使武功高強,她卻沒有辦法抱著兩個成年男子從這險峻的戰場離開。
隨之趕到的是米麗古麗。
莫雨有些驚訝地發現,往日裡他並不怎麼對盤的明教前聖女此刻臉色鐵青。她的手指死死攢著,看著穆玄英的眼神中帶著洶湧的殺意,但當她看向雙眸緊閉,鼻息已無的莫雨時,她身上的殺意緩緩散去,眼中浮現出真切的悲哀來。
穆玄英緊攥住莫雨的手指,被米麗古麗毫不留情地掰開,僅限於沒有傷筋斷骨。莫雨看得出來,米麗古麗此時更想要掰斷穆玄英的手。
莫雨心中有些恍惚,這個心魔劫的幻境,真是只是一個幻境嗎?
接下來的一切,真實的就像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莫雨】的屍體被米麗古麗帶回惡人谷的營地,最終被葬在了惡人谷。三天后,穆玄英醒了過來,發瘋一般尋找【莫雨】,他不允許任何人說莫雨已經死去。
他丟下戰場的一切,連夜去了惡人谷。
他跪在地上,徒手挖開了【莫雨】的墳墓,他忘記自己是一個內力深厚的高手,忘記他只要將內力聚在手掌上就能夠輕易挖開這些黃土。他就像是一個癲狂的普通人,指甲被碎石崩裂,挖開的黃土中沁著屬於穆玄英的鮮血。
穆玄英的雙手幾可稱得上血肉模糊。
他專注地盯著地面,震碎棺槨,又哭又笑地看著已然死去的【莫雨】,卻不知道還有一個莫雨正沉默著看著的,抬起手,徒勞地想要拭去他腮邊滾落的淚水。
他看著穆玄英一身狼狽地抱著【莫雨】,喃喃自語。
王穀主來了,謝淵也來了。
莫雨看著他的師父居高臨下地看著穆玄英,眼中沒有憎恨,卻盡是冷漠,說,勿要在此處擾了莫雨的安靜。
穆玄英的眼中含著某種破碎,他怔怔地看著王遺風,慢慢地鬆開了手。
之後的穆玄英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他變得沉默,笑容徹底從他的臉上消失。需要上戰場的時候,他瘋狂地收割狼牙軍的生命,不顧一切,幾乎用上了以傷換傷的慘烈,而當衝突平息的時候,他則一個人坐在房間裡,不言不語,有時一坐就是一整天。
明明知道這是幻境,但莫雨卻氣得跳腳。
他忍不住爆粗口。
謝淵是個沒用的,沒看到他家毛毛精神有些不對了嗎,就該讓他好好休息一陣,而不是繼續上戰場殺敵!沒看到毛毛這陣子瘦了多少嗎,平日裡總是顯擺對毛毛的寵愛,這種時候怎麼不看著他多吃一些飯!
雖然明知戰事緊急,雖然明知當穆玄英倔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但眼見著穆玄英越發消瘦起來,眼神死寂,他心疼極了,甚至忍不住想,反正他人已經死了,他也不在意什麼入土為安,毛毛想要抱著他的屍體……那就抱著唄。
不不,屍體太大,不若燒成灰,哪怕毛毛倒進酒裡喝掉莫雨都不在意。
會以命換命,只因為在莫雨看來,穆玄英要比他重要。
那是不用經過思考就能夠下意識得出的結論。
莫雨看著穆玄英一日一日沉默下來,他的心中越發不安,隱約覺得,有什麼他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即將發生。
忽然有一天,莫雨看到穆玄英的眼中出現了生氣,灼灼然有如耀日之輝,然而這樣的生機卻令人心悸不安。
那種生機,在燃燒了生命。
穆玄英使用了金針刺穴,在最短的時間裡激發出身體全部的潛力,能夠在一炷香的功夫裡增加三倍的內力。可一旦效力過後,便是筋脈盡斷的結局。
莫雨勃然大怒,他怒不可遏地訓斥著穆玄英,卻對他拼了命與血眼龍王搏殺的時候無能為力。
穆玄英殺死了蕭沙,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
他最後的願望,是希望葬在惡人谷,就在莫雨旁邊,陪著他。
莫雨沒覺得高興,只覺得心疼與憤怒。
莫雨從來不吝考慮最壞的結果,即使他與穆玄英兩情相悅,他也止不住去想,若是有一日他即將死去,他一定先殺死穆玄英。
是了,因為莫雨從來不是好人,他就是一個自私的,不惜一切也要抓住他想要的東西,也絕不允許他的東西被人染指。
可真的面對抉擇的時候,他終究是捨不得。
怎麼會捨得呢,畢竟,那是他兄弟,親人,愛人。
他自私得想要擁住屬於他的所有,卻終究捨不得穆玄英直面冰冷的死亡。
莫雨確定,不論哪個莫雨,他們對穆玄英的心意都是一樣的。
捨不得,終究捨不得。
穆玄英閉上了眼睛,唇角輕輕翹起。
作者有話要說:
懵逼狀態的雨哥,這劇情絕逼不對啊,這心魔劫要逆天了o(╯□╰)o
第59章
下一刻,光陰流轉,周圍的一切斑駁破碎。碎片重組,最終變成了落雁城中穆玄英的院子裡。
莫雨怔怔地看著這個一身酒氣的青年。
青年的面容尚帶著青澀,他的眉頭緊蹙帶著悲傷,但沒有被死亡的絕望痛楚摧殘。他在醉夢中嗚咽著流淚,呢喃著反復喚著他的名字。
驀然驚醒時,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眼中漸漸染上絕望,最終崩潰地叫喊,淚流滿面。
“毛毛……毛毛……”莫雨呢喃著他的名字,心底茫然而痛苦。他看著穆玄英踉蹌著奔出屋子,絕望如同失去伴侶的孤狼。他想要上前,但腳卻像是被什麼東西釘住一樣,動彈不得。
謝淵趕來,他以為穆玄英遇襲,擔心極了。
“天寶十四年……一切還沒有發生……”穆玄英又哭又笑。
莫雨看到穆玄英跪在謝淵面前,流著淚說,叔父,我做了一個夢……
莫雨忽然明白了什麼。
又一個天寶十四年,卻是和記憶契合的天寶十四年。
原來如此……原來,竟是如此。
這就是穆玄英的心魔。
因為心懷虧欠,所以,穆玄英從不肯多求他半分,即使莫雨對他予取予求,恨不能將他寵壞。
在莫雨心有明悟的那一刻,周圍的幻境倏爾破裂開來。
他立於虛空之上,紅襟白衣,周圍是雷劫焦土,他的身上甚至電蛇遊走。在他破除心魔劫的那一刻,因抵抗雷劫而受的大小傷勢迅速癒合,一身化神修為,精氣神幾乎達到了頂點。
莫雨瞥了一眼周遭,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換了一個世界,但他並不在意。對於如今的莫雨而言,他亟待完成的事情是——告訴穆玄英,他不需要有一絲負擔,更不需要有絲毫歉疚。
因為,無論發生什麼,莫雨都不會生穆玄英的氣。
然而……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幫會領地怎麼又在升級中!
他家毛毛呢?
他家毛毛哪裡去了!
莫雨鐵青著臉,絲毫沒有成功熬過雷劫的喜悅。
系統那個該死的畜牲,又特麼地開始裝死了!
莫雨心情糟糕極了,尤其這個世界還有一群不知所謂的女鬼精怪明明怕得狠卻強裝親熱喊他“姥姥”,莫雨的臉當時就冷了下來,以指為劍,直接將他在身邊蹦躂的妖怪碎成塊。
那時,周圍的女鬼精怪們嚇得差點魂飛魄散。
莫雨應該慶倖,雷劫之前,他與穆玄英雙修,元神交融,雖然因為穆玄英元嬰未成,他與穆玄英無法心神相系,但他能夠在方圓三百里內感應到穆玄英的所在。
但顯然,他家毛毛沒在這個範圍內。
他唯一能夠確定的是,穆玄英安全無虞。
莫雨冷著臉,提著連九重天劫都未能毀去的非語劍。他得去找穆玄英,即使穆玄英曾經是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如今的他也不過是個三頭身的小娃娃,便是金丹修為又能夠發揮幾分。
那是他的道侶,一刻無法確定其所在,他就放不下心。
莫雨忘情劍意之威太過駭人,尤其那輕描淡寫的一指,直接斷絕了一隻羅刹鬼的生機。在場的眾妖鬼面面相覷,看著莫雨的眼神中帶著恐懼,想逃卻又不敢。
莫雨不是好管閒事的,即使遇到妖魔鬼道,只要那些東西沒有觸了莫雨的黴頭,莫雨就是看到了也懶得理會。
就在莫雨準備離開蘭蔭山的時候,那些心急的,想著即使蘭若妖王好運地挺過天劫也定會重傷,根本不是對手的大妖上門了。
第一個按捺不住的是一頭自稱“黑龍王”的惡蛟,佔據錢塘江水域,每年都要掀起巨浪淹沒水岸良田。為了平息錢塘江水患,錢塘鎮的百姓每年不是供奉金銀和童男童女作祭品,就是挑選美貌妙齡女子作為龍王新娘生祭。
黑龍王嗜食童男童女,又喜愛美色,仗著修為高,尋常的修士奈他不得就將錢塘鎮攪得天翻地覆。這黑龍王早就看上了蘭若寺眾女鬼的美色,只是蘭若妖王不是好惹的,他一直沒有動手而已。
這一場驚天動地的雷劫,顯然給了黑龍王一個動手的理由。
生怕被別的大妖強奪先機,黑龍王第一個沖上了蘭蔭山。他視蘭蔭山為他的囊中之物,剛想要大放厥詞,這位嗜好美色遠近聞名的惡蛟就看到了莫雨。
莫雨的容顏本就世間少有的極盛,不同於穆玄英的俊朗,他的容貌要更加精緻,但無絲毫女氣。
修真本就是去偽存真,隨著修為漸進,修者體內的雜質會逐步減少,人更會隨之蛻變。即使修真前容貌只算得上普通,日久天長有靈氣蘊養,他們的容貌只會更加精緻。
更何況未接觸修真前,莫雨的容顏已稱得上極盛。
黑龍王見到莫雨的那一刻,修行千年的那顆龍心就撲通撲通跳個不停,什麼小蝶,什麼小倩,什麼女鬼,統統被黑龍王拋之腦後。
別跟妖怪提節操,黑龍王此刻只看到一個極品的美人,一見此人,他只覺得他這一千年都白活了。
他恍惚了一下,然後震驚了——他以前怎麼不知道蘭若妖王那個老虔婆會是這麼一個美人。他顧不得懊悔,先擋住了莫雨的去路,張口就喊“美人”,要求和他結成道侶,他願意將錢塘百里水域相贈,還願意幫他守下蘭蔭山。
當時,黑龍王都被自己感動了。
而目睹黑龍王示愛的眾妖鬼:“……”
莫雨:“……呵。”
然後,眾妖鬼就見到極為可怕的景象。
只一劍,堂堂錢塘江黑龍王,千年惡蛟,萬里水域妖王,就在眾妖眼前斷成兩截,妖丹直接兩半,妖魂都未能遁逃,徒剩下兩截黑龍巨屍,在半空中僵了片刻,而後啪嗒一下落在地上,砸得地上塵土飛揚,死得非常徹底。
眾妖鬼噤若寒蟬,根本不敢觸及莫雨冰冷的目光。
宰了那頭莫名其妙的牲口,莫雨準備下山,然後他發現了一件令他無比憤怒的事情。
蘭蔭山上有禁制,人可過,妖可過,鬼可過,唯有莫雨過不得。
在他無法越過禁制的時候,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段陌生的記憶。
一段屬於蘭若妖王的記憶。
三百多年前,朝廷興道滅佛之舉,蘭若寺中僧侶被屠殺殆盡,其中就有著柳樹妖背地裡推波助瀾,概因蘭若寺中有能夠克制柳樹妖的金佛和道行高深的聖僧至善。
至善收妖卻不傷人,金佛能夠克妖卻於人無礙,柳樹妖只要蠱惑一二凡人就能夠將蘭若寺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哪怕妖魔剋星的聖僧最終也死在了烈火之中。
然而,柳樹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是,圓寂之前,至善聖僧以無上佛法將金佛融成金漆。一整套《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共有5176字,至善聖僧以金漆親手寫就。書成之時,白紙上的字跡陡然飛散至蘭蔭山各處,由聖僧法力牽引而自成法陣。
而後,他扼住柳樹樹心,逼得柳樹妖立下心魔誓言,蘭蔭山中法陣一日不消失,他就不得離開蘭蔭山。
這便是柳樹妖從不下郭北鎮“狩獵”,而是想著法兒讓手下女鬼將男人往蘭蔭山裡引的原因。
他無法離開蘭蔭山。
而不幸的是,無人能夠告訴莫雨原因,但他卻能夠清楚地意識到,他頂替了蘭若妖王柳樹妖的存在。
以他化神期大能的眼力,他能夠清楚地斷定,他仍是人類,與妖怪尤其是柳樹沒有半點關係。但這個世界的天道法則認定了他就是柳樹妖,所以,無論他與之前的柳樹妖有多大的區別,且他身上沒有半點妖氣存在,但這個世界的所有妖魔都認定了他柳樹妖的身份。
這就是莫雨明明離開蘭蔭山之心迫切,他卻不得不留在此地,忍耐地看著臺階下噙著大泡眼淚的慫包。
偏偏那個傢伙還敢叫玄英!
不得不說,至善聖僧手段了得,他熔煉金佛設下的法陣極為高明,更是在被村民火焚的時候以身祭陣,使得柳樹妖耗費了三百年的時候,逐寸翻遍蘭蔭山各處才尋到了七成由金漆寫就的梵文。
它可能附著在溪邊的石頭的,可能印在高處的枝椏,更有可能沾在蘭蔭山上野狼的身上,最終被其他猛獸吞食的時候進到了猛獸的腹中。
以金漆作為陣法的結點,每時每刻可能都在變化,而其上附著的佛性使得它絕非妖鬼異物能夠觸碰的。而人心眼未開,卻無法窺探到金漆的存在。
金漆不傷人畜性命,不傷及過往遊魂妖物,唯獨克制柳樹妖,令其在數百年的囹圄之困而幾近癲狂。
柳樹妖雖然手下不少,但他誰也不信,在未能將全部金漆梵文尋到之前,他未能露出半點端倪。
柳樹妖的根部,已然遍佈整座蘭蔭山,可以說,蘭蔭山上的風吹草動,只要柳樹妖想,就覺不會脫離他的掌握。
可憐柳樹妖被莫雨的九重天劫連累,直接被劈成木炭,至此未能離開蘭蔭山。而莫雨則頂替了柳樹妖的存在,被該死了三百年前的禁制困在了這裡,沒法離開這裡。
第60章
雖然這個禁製作用在莫雨身上,但莫雨本身並非妖修,金漆的力量無法影響他。為了儘快破壞這個該死的法陣,莫雨走遍蘭蔭山的每個角落,確定了當初柳樹妖注意的位置,剩下的三成也沒能逃開莫雨的眼睛。
如果可以,莫雨真的想自己動手,而不是借助這個男人的勢力。
莫雨冷著臉看著縮成一團的王玄英,冷道:“改個名字。”莫“啊?”王玄英一呆,在殿上男子宛如冰雪的眼神中,他打了個冷戰,生死攸關時刻轉得格外快的腦子立刻意識到他的名字惹得這位大王不高興了。
王玄英立刻道:“小的王鐵蛋。”王玄英改名字改得異常痛快,他一開始就叫王鐵蛋。只是後來擋了老大,手中權勢不小,王鐵蛋這個名字顯然不符合他大當家的高貴身份,而抓來個書生給他另取的名字。
見這個名字差點成了自己的催命符,王鐵蛋大當家深深地,深深地憤怒了。他決定,等到他活著離開蘭若寺,一定不會放過那個該死的臭書生!
莫雨抬手,一道銀色的光芒沖入王鐵蛋的腦袋裡。
王鐵蛋抱著頭慘叫,好半晌痛楚才平息下來。他顫巍巍地看向莫雨,眼中恐懼之意越發濃重。
他的腦子裡多了很多不屬於他的記憶,以及一句命令。
莫雨冷道:“做好這件事,自會保你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不然……”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小蝶,“你來輔助他,蘭蔭山上的一切任由你調遣。”
小蝶一怔,旋即眼睛就亮了起來。強自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小蝶重重俯身,大聲道:“小蝶遵令,定不令君上失望!”
————
穆玄英做了一個夢。
過去的種種歷歷在目,絕望得像是走不住的幻境。
他似乎停留在上一世莫雨已然故去的時候,震碎的棺木之下,俊美的惡人谷少主雙眸緊閉,慘白的臉色無損他皎然如月輝的容顏。他靜靜沉睡,仿佛只是午後的小憩,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露出一雙熠熠生輝的鳳眸,眼底含著笑,看向他。
穆玄英睜開了眼睛,淚水自眼眶中肆意流淌。他小聲嗚咽著,明明上一刻與莫雨相伴的記憶清楚地存在於腦海中,他仍是無法釋懷。
他始終記得,究竟是誰,究竟為了誰,在年華正好的時候,闔上了眼睛,再也無法睜開。
一方絹帕輕輕地壓在了穆玄英的眼角,拭去了他眼角的淚水。同時,一個溫柔的聲音在穆玄英耳邊響起,帶著濃濃的關切之意,道:“垕兒,怎地哭了?”
穆玄英怔怔地抬頭。
目之所及,是一間並不大的房間。房間裡的陳設極為樸素,雖然瞧著並不是普通的東西,但大多都有些殘破。屋中唯一稱得上完好的地方大抵就是穆玄英如今躺著的床榻,以及這床只崩開些許棉絮的被子。
他躺在床上,而床邊則坐著一個美豔不可方物的女子。她的身上散發成熟女子的韻味,眼角眉梢是豆蔻女子無法企及的嫵媚妖嬈。
她有一雙黑色的明眸,此刻正滿含關切愛憐地望著他。
穆玄英的身體,僵住了。
“垕兒不必理會那些人的閒言碎語。”女子手持絹帕細細地拭去穆玄英眼角的淚痕,慢慢道:“不過是群捧高踩低的奴才而已,我的垕兒豈可因為他們的話而難過。”
女子的聲音很平淡,卻帶著淡淡的倨傲,但不可錯認的是其中的關切之意。但穆玄英嚇得一激靈,整個身體往後一躥,後腦勺“砰”地撞在了牆上。好在修真後他的腦殼硬了許多,他連點油皮都沒有碰破半點,但還是不可避免地疼了一下。
女子從容優雅的神色頓時微變,她忙伸手將穆玄英扯回身邊,完全沒有將穆玄英的下意識反抗看在眼裡。她有些強硬地扒開穆玄英的頭髮,先是瞧了一遍,見沒有傷痕又輕輕拿手指揉了揉,有些嗔怪地道:“垕兒,你今日怎地毛毛躁躁的,可是身上還有些難受?”
“等、等等……”穆玄英漲紅著臉,拼命將身體往後蹭。也不知是不是剛醒來手腳有些乏力,他怎麼也掙不開女子看似柔若無骨的手掌,只得竭力將身體離得女子遠些,小聲地道:“你先鬆開我。男女授受不親,這樣不好。”
且不說他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單是他家裡的那位見到他被個女子抱在懷裡……穆玄英實在無法保證這位眼神很溫柔的姑娘能不能完整地走出這個屋子。
咦?說起來,雨哥呢?
穆玄英說得一本正經,但聽到女子的耳中,她卻忍不住撲哧一笑,蔥白的手指輕輕戳了穆玄英額頭一記,笑道:“調皮。你是我的孩兒,五歲十五歲還是二十五歲,都是如此。莫不是你長大了就不認為娘了?”
“啊?!不可能!”穆玄英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女子,脫口道:“你怎麼可能是我娘親?!”
雖說一歲之前的記憶早已模糊,娘親在他的印象中只剩下溫暖的擁抱和不舍的低泣,但他從叔父那裡曾收到一幅丹青,那幅傳神的畫像彌補了他心中娘親模樣的空白。
他的娘親穆柳氏相貌秀美,雖然在做兒子的心裡,世上再不會有人美過他的娘親。但他得承認,眼前這個女子相貌足以顛倒眾生,比之惡人谷的前明教聖女米麗古麗也不遜色半分。
聽到穆玄英否認她娘親的身份,女子的臉色驟然陰沉起來。她的眼眸變得幽暗起來,即使其中溫柔不減,但其中卻淬著某種令人心驚的東西。即使穆玄英如今小腹內有著一顆圓溜溜只顏色略微黯淡的金丹,他仍是感覺後頸寒毛直豎。
女子卻徐徐地笑了起來,只是這個笑容說不出的詭異,簡直令人毛骨悚然。瑩白的手指輕輕撫過穆玄英的臉頰,她的目光專注執拗,以著無比溫柔的嗓音緩緩道:“垕兒是聽了哪個賤蹄子嚼舌根了嗎?垕兒……怎麼可能不是為娘的孩兒……”
穆玄英下意識側開臉,躲開了女子的手指。
女子的手指頓在半空中,半晌才緩緩收攏。她慢慢抬手撫了下鬢角,她的聲音依舊是溫柔的,道:“……垕兒昏迷了一天,想來腹中饑渴,為娘先為你取些食物吧。”女子的唇角緩緩翹起,“垕兒先休息一下,為娘很快就回來。”
說著,女子起身,慢悠悠地走出門去。
床榻上,穆玄英呆怔了片刻,下一刻,他直接跳下床,連鞋子都沒穿就奔到門口,用力地推開了門。
伴隨著“吱嘎”的推門聲,外面的一切映入了穆玄英的眼中。
屋外的天氣並不好,天空暗沉沉的,顯然是一個陰天。屋外是一個小小的院落,當中是半畝大的水塘,但水是沉鬱的墨綠色,假山上爬滿濕滑的青苔。院中不乏芍藥、蘭草之類的花卉,但與之相伴而生的是足有半腰高的雜草,喧賓奪主,使得那些嬌貴的花卉生長得纖細而脆弱。
即使穆玄英並不是一個很在意生活品質的人,但見識得多了,他也看得出來,這個院子的設計應該是極為雅致的,但長年無人打理使得它落敗下來。
這裡……是哪裡?
穆玄英心頭微顫,他闔上眼,神識循著神魂上的一絲牽絆探出,試圖找回不久前那個不由分說將他扔進幫會領地中,一人獨面天劫的混蛋。然而,修為高出他兩個大層次的莫雨都無法準確定位穆玄英的位置,更何況如今剛晉入金丹期,根基尚不穩定的穆玄英。
他只能勉強感應到,他與莫雨之間的聯繫尚在。
臉色變了變,穆玄英想起幫會領地。只是,身為副幫主,他無法通過系統介面的顯示知曉領地正在升級的現實,他又一次失去了對幫會領地的感應。
莫毛毛顯然也不在身邊。
穆玄英快走幾步站在水邊。
水塘中的水是渾濁的,幽碧的池水在在微風的拂動下漾起淺淺的波紋。
水面倒映著穆玄英如今的模樣。
穆玄英有些小憂愁地歎了口氣,煉氣九層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都沖到了金丹初期,放眼修真界,已經不是一句“鬼才”能夠形容的。當然,其中不乏他本身特殊的體質以及……那本什麼什麼的書的功勞在其中。
穆玄英如今跟白包子似的臉蛋紅了紅,他扯了扯衣領,輕輕地咳嗽一下,似乎有些不自在。
勉強將那天過於瘋狂的記憶壓下,穆玄英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分析眼下的情況上。
這個世界流動的靈氣,似乎與他剛剛脫離那個小世界時感應到的有些不同。好吧,十有八九他這是又換了一個世界。萬幸的是,雨哥也在這個世界上。
如今他面臨的問題是,顯然,在那個小世界時,他和雨哥是靈魂出竅。可能是由於那個世界的特殊性,他和雨哥並未注意到身體的異常。
他原本以為自己莫名縮小的身體復原了呢,想不到是靈魂出竅,靈體忠誠地反應了他的本質,直接變回了二十出頭的自己。
如今的問題可大了。
水塘邊,穆玄英抬手扶額,他的內心是崩潰的。
靈魂回歸本體,龐大的力量衝擊,他一路從築基飆升到金丹初期。可問題是,修者一旦築基,他們的形貌就保持在築基成功的那一刻,直到壽元散盡。
當然,修士在碎丹成嬰的時候也有一次機會改變形貌。
如今的穆玄英,除非晉入元嬰期,否則他就得頂著短手短腳的三頭身娃娃狀一直這樣下去了!
第61章
雖說雨哥當初創下了修真界的記錄,一年的時間就從普通人修煉至元嬰期。但聽掌門伯伯說,有些世界限制修者的存在,一旦武學到了某些地步,天地法則感應會將下天象,引導此人離開此界。
所謂武學大成之境破碎虛空,便是如此。而這些以武入道的人,一旦達到破碎虛空的境界,他就相當於半步金丹,只需要天劫淬身,他們就能夠達到金丹期。
尚未進入天璟大世界之時,雨哥已經是大宗師修為,距離破碎虛空只有小小一步。破碎虛空之于大宗師,不是武學上的差異,而是心境上的蛻變。
可以說,那個時候的雨哥,只要想開了,他就能夠破碎虛空。
剛到萬劍宗的莫雨,雖然看上去僅是個普通凡人,半點武功也無,但他的根基仍在,只需要一些天材地寶,他就能夠很快恢復大宗師巔峰的實力。而萬劍宗,雖然不太看重這些東西,但這等宗門,弄到一些天材地寶卻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
嚴格算起來,雨哥是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恢復了原本的修為,然後九個月的時間從半步金丹衝擊到元嬰修為。
穆玄英:那等變態資質,吾等不及。
穆玄英仰頭想了想淩雪和淩瑤兩位師姐,搔了搔下巴——那兩位號稱萬劍宗難得一見的天才人物,但從金丹到元嬰還用了差不多兩百年的時間……那他自己……
穆玄英默默地蹲下身,面上一片陰影。
本來以為一夕之間從成年變成個奶娃娃已經是何等悲催之事,但當十多年用來長大的時限轉眼就變成了兩百多年……
穆玄英的內心是崩潰的。
沮喪了一陣子,穆玄英站起身體,握拳。
雖然他個子矮,手短腿也短,但他的內心可不是三歲只會哭的奶娃娃。摸了摸掛在腰上的儲物袋,不同於上一個世界,在這裡,他能夠自如地取放儲物袋裡面的東西。
穆玄英收藏的東西,可謂是相當的豐富。
裡面不僅有莫雨親手做的飯菜點心,在修真者市集中買來的每一件都能和莫雨搭成套的小衣裳,萬劍宗諸位峰主師兄師姐一股腦送給他的劍符法寶,更有一柄適合他如今五短身材的小劍。
小劍出自莫雨之手,品質不過下品法器,他如今金丹修為拿著是有些寒磣,但莫要忘了,當初他不過煉氣九成,下品法器正合適。
不要以為穆玄英身體縮水了他就變成了真正只知道玩樂的孩子,當初在萬劍宗的時候,除了每日閱讀宗門典籍,盡可能補充匱乏的修真界常識以外,就是拿著這把被他興沖沖命名為“聽雨”的劍早晚不綴地練劍。
穆玄英深沉臉:煉氣九層相當於宗師中期的修為,雖然局限於他年幼的身體,他並不敢貿貿然拓寬體內經脈,使得他的修為實際上只有成人煉氣九層的三分之一。當初他就能在耗費體內一半內力的情況下使出十煌龍影劍,如今金丹初期有著更為凝練的真元,他的雲濟滄海定然不是問題。
綜上所述,對於頂著這麼一個三頭身可能會出現千里尋雨哥的情況,穆玄英很有自信。
穆玄英握了握拳,目光堅定。
從來都是雨哥來找他,這一次,換他來找雨哥!
但作為一個有禮貌的少俠,穆玄英決定,雖然剛醒來的時候那個女子自稱是他的娘親的行為有些失禮,但好歹是救了他的人。穆玄英決定……還是留信一封,順帶謝禮,然後離開這裡,踏上尋找莫雨哥哥的征途。
至於為何不當面道謝……穆玄英會說,他是對女子信誓旦旦說他是她兒子的堅定有些發怵嗎。
信留了,穆玄英還很有莫雨風格地留了一包黃金,而後走出了院子。
院外是一片樹林,小徑蜿蜒而曲折。穆玄英金丹修為,雖然體力受到了身體的轄制而未必能夠顯示出金丹期修士應有的強大,但趕路還不是問題。
初始見到院外是片樹林,穆玄英還以為這是一座特地建在城郊的別苑。但走過樹林,穆玄英越是前行,神情就越是古怪。待得他走出林子後,穆玄英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怔住了。
昏暗的林子外,是與陰沉黯淡截然相反的美景。
那條曲折蜿蜒的小路在蔓延至林外時就變成了一條鋪著鵝卵石的小路。路的盡頭是一座小橋,橋下流水潺潺,水波清澈瀲灩,水面上荷葉青碧,或粉或白的芙蕖高出水面,開得正好。
而遠處,則是大片簇擁著生長的各色牡丹、芍藥、蘭草。比起穆玄英醒來時那個院子裡病怏怏的花,眼前的花顯然生機勃勃,爭相鬥豔。
然而,令穆玄英怔住的卻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更遠處的紅牆黃瓦。
那些建築群,為何怎麼看,怎麼像是皇宮?
放遠的視線收回,落在不遠處十來個腰佩長刀,身穿紅色飛魚服的侍衛,穆玄英的嘴角抽了抽。
“小雜種,這裡可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就在某種猜測正逐步成型的時候,一個驕矜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帶著滿滿的惡意。穆玄英轉過頭,卻見到一個身穿錦衣,腰佩玉佩的男孩下巴抬得高高的,以穆玄英如今的身高只能夠無奈地看著男孩的兩個鼻孔。男孩噴出一股氣,睨向穆玄英的目光中帶著赤裸裸的惡意輕蔑,道:“什麼時候御花園也是你這樣的野種能夠來的地方!”
穆玄英微微眯起了眼睛,雖然性格使然,他對小孩子很有耐心,但眼前這個男孩,顯然不在穆玄英寵溺的範圍內。尤其,這個男孩在看向他的時候,雖然目光輕蔑,語氣跋扈,但他的身體卻在微微顫抖,目光中甚至隱約帶著恐懼和驚惶。
恐懼和驚惶?
穆玄英挑了挑眉,他很確定,他不認得,更在今日之前不曾見過這個就差在臉上寫著“張揚跋扈”四個字的男孩。他收回目光,抬腳就從男孩身邊走過。
他很忙,忙著去找雨哥。
一身華服的男孩,也就是張載寧頓時沉下臉。
什麼驚惶,什麼恐懼,直接被惱怒壓了過去。
從小到大,從沒有敢這般無視於他。而這個小雜種,明明前天見到的時候還是個懦弱得連看他一眼都不敢的軟蛋!
他是誰?
他是甯王的嫡長子張載甯,如今大半的朝政皆掌控在他父王手中,而他那個皇帝表叔一年的大半時間都在外遊玩。若不是有他父王撐著,大明的江山早就亂了!
可以說,如今的朝中,甯王的權勢最大,尤其如今皇帝早已及冠,後宮嬪妃眾多,但十數年無所出。雖然當今皇帝年紀不算大,但膝下空虛卻令人擔心。不少大臣諫言,希望皇帝能夠過繼幾位王爺的子嗣,悉心教養。
張載寧年紀雖小,但這些東西他早已知曉。雖然皇帝一直沒有鬆口,朝中的這個聲音也只是少數,但張載寧早就將大明江山視作他的囊中之物,堅信日後他必然成為皇帝。
因此,即使是這宮廷內院,他也當做是自家的後花園。宮中眾人攝于甯王的權勢,自然得供著這位小主子。
皇室之中,從來就沒有孩子。別看張載甯在穆玄英面前表現得如此倨傲跋扈,但在外人面前,他進退有度,文武兼修,裝模作樣的本事極佳,畢竟,當今的皇帝不止他張載甯一個侄子,其他藩王勢力不及甯王,卻也有幾個不錯的子嗣。
只除了穆玄英。
宮廷內院之中出現一個年紀不大但相貌不俗的男孩子,尤其這五官還與當今聖上有幾分相似,這意味著什麼?
宮廷內院的骯髒手段,張載寧打小就看在眼裡。在內宅中,生下孩子不容易,將其養大更是不容易。若非他生母有幾分手段,恐怕他早就和他那沒福分的庶出大哥似的,“失足”掉進荷花池中溺亡了。
更別提皇宮內院中的傾軋了。
半個月前在看到那個穿得無比寒酸但模樣卻與當今皇上有幾分相似的男孩時,張載寧立刻就意識到,這個男孩與他那皇帝表叔絕對有關係。
這是一個極有可能動搖他十拿九穩皇位的威脅!
張載寧雖然是被甯王按著未來皇帝培養的,雖然聰慧,但他畢竟只是一個七歲大的孩子。應該怎樣處理這個男孩,他自己也拿不准。
他本想告訴自己父王的——顯然,他那權勢通天的父王並不知曉這個孩子的存在——但出於某種倨傲,他選擇自己處理。
於是就發生了前天的那一幕。
那是張載寧思前想後,終於戰勝了心底那點不安所做出的決定。
借著在御花園中玩耍的時機,張載甯將男孩推進了荷花池中。在他連續七八天看似套近乎閒聊的套話中,他知道男孩不會水。他年紀尚小,若是貪玩戲水而掉入荷花池中可謂是再正常不過。
只要他一死,他可能帶來的威脅都會隨之煙消雲散。
張載寧不是不恐懼的,不是不內疚的,只是比起日後的皇位,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張載寧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沒有死!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落水後經歷了一番生死,那個陰沉懦弱的小子竟然變了個模樣,不提別的,單這個性子就變了許多。
若是往前,他可絕不敢這般無視他的。
用力地攥了一下手指,張載甯看著穆玄英的目光中帶上了殺意。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大明,如果發現皇帝的姓氏變了,輩分變了,這不是蠢作者的錯,而是當初那個當了皇帝的張無忌的錯o(╯□╰)o垕(hou),四聲~~
莫少穀主:我需要緩一緩= =
第62章
除掉那個小子是他的決定,他既然做了,哪怕再內疚,他也不準備改變主意。
以著張載甯的年紀城府,根本無法將內心的波動完全隱藏,更何況還是在真正經歷過生死的穆少盟主面前。在他剛剛萌生殺意的時候,穆玄英已然感覺到了。
穆玄英的眼眸暗了暗。一開始的針對到如今的殺意,這個小子究竟是哪裡冒出來的。
張載寧咬了咬牙,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穆玄英,猛地拽住腰間的玉佩,而後狠狠地摜在地上。
玉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刻有流雲百福的精緻圖案。如今被張載寧一把摜在地上,玉佩直接碎成了幾塊。
穆玄英皺了皺眉。
張載寧忽然厲聲喝道:“大膽!”
穆玄英沒有說話,只抬眼看著張載寧。他在算計著什麼,真是再明顯不過。
張載寧抬手指著穆玄英,面上盡是怒意,道:“狗奴才好大的膽子,竟敢摔碎皇叔賞賜本殿下的玉佩!”
剛才張載寧的那一聲音量不小,不遠處負責巡邏的侍衛忙趕過來,正好聽到張載寧的那一聲指責。他們的臉色頓時變了,沖張載寧見過禮後就皺著眉看向穆玄英。
驟然在皇宮中看到一個衣裳樸素的小娃娃,眾人自然心生疑惑。但他們並沒有如張載寧一般將他聯想到當今陛下的身上,畢竟,當今聖上雖然妃嬪眾多,又時不時從民間帶回美人來寵倖,但令人瞠目的是,宮中大小妃嬪美人竟然沒有一個有孕的。
雖然眾人明面上不敢露出絲毫端倪,但暗地裡嘀咕的人可是不少。畢竟,身為坐擁無數美人的皇帝,年過弱冠還沒有子嗣實在是有些……
若非如此,朝中上下也不至於整日盯著皇帝的後宮,甚至諫言陛下過繼宗室子侄。
這樣的情況下,若是宮中有人能為皇帝孕育子嗣,甭管那女人是什麼身份,那孩子足以讓皇帝立刻立為太子。畢竟,百年之後,誰不想自己的皇位由自己的兒子繼承。
看到穆玄英的那一刻,他們想到的是,哪個宮的小內侍,竟然犯到了這位殿下面前,恐怕無法善了。
張載寧不知身後那些侍衛的複雜心思,他指著穆玄英,哼道:“這個奴才摔壞了皇叔賞賜給本殿下的玉佩,該當何罪!”
其中一個侍衛看了看長得眉清目秀的穆玄英,心下歎氣,他躬了躬身,恭聲道:“摔壞御賜之物,自是死罪。”
張載甯冷哼一聲,漫不經心地道:“那就杖斃吧。”
穆玄英:他究竟是多招人恨,所以才想出這樣的方法來陷害他?
眾人互相看了看,心下歎息,卻是遵令上前。
穆玄英動也不動,只微微蹙起了眉。雖然他自覺脾氣還不錯,但這種又是栽贓陷害又是喊打喊殺的,他可不準備忍。
這些人充其量不過是後天高手,便是遠處宮廷內院中那略顯晦澀的氣息充其量也就先天,他自然不懼。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幽幽響起:“你們想對垕兒做什麼?”
眾人循聲回頭,卻見身後站著一個手提紅色食盒的女子。她身上穿著的是宮婢的服飾,但同樣的深藍色襖裙穿在她身上卻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美麗。只是,她的目光太過幽深,明明夏日炎炎卻令人心生涼意。
正是方才自稱穆玄英娘親的那位。
幾位侍衛面面相覷,為首的統領上前一步,道:“古夏姑娘。”
他的面上浮現出一絲苦笑來。
女子理都不理那幾人,她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向穆玄英,她抬起手似乎想要撫摸穆玄英的頭髮。
穆玄英忙後退一步,說真的,雖然他無可奈何地變成了小孩子,但他絕沒有半點利用身體之便佔便宜的意思。當然,他也沒有沒事兒給自己認個娘親的念頭。
女子,也就是古夏看著穆玄英,眼中緩緩浮現出一絲失落來。她慢慢收回手指,眉睫微斂。
下一刻,古夏的氣息變得冷冽起來。她抬起眼,冷冷地睨了那幾個侍衛一眼,而後落在了那個趾高氣昂的張載寧身上。她絲毫沒有見禮的意思,只冷冷地看著他。
張載甯心裡莫名就是一寒。但眼前的女人無論怎麼看都是個無足輕重的宮女,他堂堂甯王嫡長子,大名未來的皇帝豈是一個女子能夠慢待的!
張載寧梗著脖子,明明身體已經僵硬,卻咬著牙,色厲內荏地道:“賤婢,好大的膽子,竟敢對本殿下無禮!”
古夏深深地看了張載寧一眼,冰冷的眼神如同在看著一個死人。
張載寧後頸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他想要逃走,但骨子裡的驕傲卻不允許他做出如此有下身份的事情。指甲用力地在掌心摳了一下,張載寧心道他身邊有十來個大內侍衛,沒道理會被一個女人嚇住。
他剛想說什麼,古夏已然收回了視線。
古夏抬手,力道不重卻不容拒絕地握住了穆玄英的手掌,柔聲道:“垕兒,你昏睡了一日,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快些隨為娘回去吧。”
穆玄英:“……”究竟應該解釋幾遍才能讓她相信,她真的不是他娘?
好吧,突然出現在皇宮之中,又莫名冒出個對他惡意滿滿的小子,穆玄英想,他需要些時間理清這些疑惑。
張載寧眼睜睜地看到那兩人無視他的存在,說走就走,簡直就是將他皇室貴胄的身份踩在了腳底,哪能不怒。
他怒氣衝衝地瞪向那幾個侍衛,尖利的聲音幾乎變了調:“你們幾個,快點將他們給本殿下抓住!那兩人摔壞了皇叔御賜的玉佩,視同謀逆,罪犯欺君!給我將他們杖斃,杖斃!”
然而,張載寧的憤怒卻換了幾人茫然的對視,道:“玉佩?”為首的侍衛統領有些無奈地指了指張載寧腰上,“小殿下指的可是這一枚?”
張載寧順著他的指示低下了頭,然後呆住了。
方才被他用力摜在地上摔碎的玉佩,竟然完好無缺地掛在腰上。
張載寧一瞬間如墜冰窟,他下意識看向前方,卻見那個提著食盒的女子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個名為古夏的女子很美,美到……無論是倨傲還是無禮都變得理所當然起來。然而,那個女子看向他的目光卻令他不適。
然而,比起這些許的不適,下一刻他所見到的事情令他驀然瞪大了眼睛,恐懼充斥眼中。
他看到,那個美麗的女子在轉過頭的那一瞬間,半張臉竟然長滿了黑色的絨毛。那雙漂亮的杏眸被拉長了許多,眼瞳是淒厲的血色。
下一刻,女子可怖的面容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們之間的距離如此之近,鼻尖幾乎都能夠碰到,讓他清楚明白地看到那張臉究竟有多可怕。
“……啊啊啊啊有鬼啊!!”張載寧的嘴巴大張著,喉嚨“哢哢”了好幾聲才慘叫出聲。聲音之淒厲,直接將身經百戰的大內侍衛給震傻了。
“小殿下,您……”
張載寧扭頭便跑,小臉煞白,神情驚恐。他的步子雜亂踉蹌,如同逃命。然而,在他跑上石拱橋的時候,他腳下竟然一滑,整個人歪出石橋,一頭栽進了荷花池中。
“救……唔……”來不及驚叫一聲,張載寧整個人就被冰冷的池水淹沒。求生的欲望令他奮力地劃動手臂,但足踝處卻憑生出一股大力,拉著他不斷下沉。
“小殿下!”那幾個侍衛慌了,雖然落水之事是張載寧不小心,但他身份的特殊性註定,一旦他有個萬一,他們的下場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甩掉足上的靴子,幾個侍衛一頭紮進水中救人。
然而可怕的是,七八個大男人進到水中竟連一個小孩子都找不到。就在眾人越發驚惶起來的時候,岸上忽然傳來一句梵唱。
“阿彌陀佛。”
池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身穿白色法衣,頭戴毗盧帽的僧人。他的神情悲憫,雙手合十,低頌佛號。下一刻,令眾人遍尋不著的甯王愛子就浮出了水面。
張載寧的小臉慘白,幾乎是翻著白眼浮在水面上。突如其來的恐懼和落水幾乎壓垮了這個僅僅七歲的孩子,方才不過片刻的功夫,他就已經喝了差不多一肚子的水了。
眾人不敢怠慢,忙將人救出了荷花池。
太、太可怕了!張載寧哆嗦著,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冰冷的池水,這就是他那個便宜大哥死時的感受嗎?
發頂忽然傳來一個細微的力道,張載寧呆呆抬頭,餘驚未散的眼睛在看到那個白衣僧人的時候便是一亮。
“國師大人!”張載寧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幾乎熱淚盈眶。
大明國師法號普渡慈航,乃是當今聖上最為信任之人。他的法力之高強,在那幾個廢物活像是瞎了一樣在水裡亂游時越發顯而易見。
普渡慈航垂眸看著這個渾身濕漉漉,發梢衣角滴滴答答的甯王嫡子,單手豎起低頌佛號,而另一隻手則略一拂動。張載寧只覺得身體一暖,身上濕透了的衣裳瞬間就變得乾爽起來。
張載寧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張載寧:這是什麼鬼( ⊙ o ⊙ )!
第63章
郭北縣,蘭蔭山。
雖說莫雨已經摸清了所有金漆的位置,但想要將一位被佛法加持了數百年,且融匯一位高僧圓寂時畢生法力的金漆梵文剝離出陣眼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正午陽時,為善之人,缺一不可。
為了找出一生積德行善,不曾作奸犯科的人,王鐵蛋差不多將郭北縣翻個底朝天,這才找出個差不多符合要求的人。好在,蘭若寺中一眾妖鬼的頭頭給了他特權,最近上山的時候都是由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在前面開道,而他則坐著由三匹半人高的灰狼拉著的馬車。
王鐵蛋:這莫名酸爽的感覺。
王鐵蛋大張旗鼓地折騰郭北縣,縣裡的人雖然不明白他的打算,但想到他一直以來的凶名,眾人直接認定王鐵蛋在搗鼓什麼歪門邪道的東西,要抓人上山喂狼。
一時之間,郭北鎮風聲鶴唳,街上的行人少了一半有餘。即使壯著膽子走在街上,也是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
此次出門負責為集寶齋收賬的寧采臣,背著書箱,牽著馬匹剛進到郭北鎮,還未等著他拿著帳冊先敲定一個收賬店鋪的時候,一群手提著大刀的壯漢就沖了過來。
寧采臣嚇得一個激靈,這一路走來,他見過不少抓“逃犯”的人,也幾次險些被人當做逃犯抓起來換賞金,好在一路有驚無險,讓他活著來到了郭北鎮。
見到那幾人來勢洶洶,寧采臣下意識就側身——按照慣例,這些人會直接沖過來扒拉每一個疑似逃犯的人。
然而不幸的是,這些人顯然是沖著他來的,而且來勢洶洶。
灰色的騾馬刨了刨蹄子,而寧采臣僵硬著身體靠在馬身上,臉色發白,脫口道:“我我我我只是來收賬的!”寧采臣欲哭無淚,“我不是殺人犯不知通緝犯真的不是即使抓了我也不會有賞金的真的!”
顯然,他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沒有說服這些大漢。為首那個刀疤臉一把抓住寧采臣的肩膀,力道之大幾乎捏得這個文弱書生的骨頭“咯吱咯吱”直響。
寧采臣咬牙見痛呼壓在喉嚨中,只聽到那幾個大漢你一言我一語地問道:“有沒有殺過人?”
“有沒有害過人?”
“書生,你有沒有賺過黑心錢?”
“有沒有欺負過街坊鄰里?”
寧采臣懵了,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見著那幾個大漢銅鈴似的大眼睛死死盯著他,仿佛一個答案不滿意就會一刀砍下來……
寧采臣一個激靈,大聲道:“當然沒有!”
“好了,初審算是過了。二子,老劉,你們將人帶到蘭蔭山上去交給大當家,看看這個小子頂不頂用!”
“……哎?哎哎?!!”寧采臣愣了一下,然後開始掙扎,“等等,你們想要想對我做什麼?放開我,你們這是犯法的!我是集寶齋的夥計,我來郭北鎮是為了收賬的啊啊啊。”
完全未將寧採用不中用的反抗放在眼裡,二子和老劉一人一隻胳膊將他提溜起來。哪怕寧采臣奮力掙扎,又踢又踹,仍是免除不了被那兩個大漢拽著胳膊往鎮外拖拽的命運。
畢竟只是個弱書生,胳膊腿加起來都沒有人家一隻手臂粗。
在眾人默默而又充滿悼念的目光中,寧采臣被被拽上了蘭蔭山,徒留下那匹騾馬,在郭北鎮的鎮口不安地刨著蹄子。
被推搡著站在蘭蔭山半山腰處的一棵高大楊樹前,被這些兇神惡煞的壯漢要求……或者說強逼赤手爬到樹頂的寧采臣,此刻內心是崩潰的。
什麼叫做“爬到樹頂上,將那個麻雀窩中因著金色梵文的鳥蛋掏出來”?
寧采臣死魚眼,以他的身手,讓他爬樹?
還是被砍死痛快些吧。
寧采臣默默地看著這些壯漢。
還沒等他說什麼,老劉先不耐煩了。他手中的大刀狠狠地劈在樹幹上,“磨蹭什麼呢,再廢話,老子砍了你!!”
寧采臣苦著臉,無奈地道:“爬……我爬還不行嗎。”
寧采臣無奈地仰頭看著高大的樹木,心中歎氣,然後試探著抱住樹幹,試圖往上蹭。
是的,雖然寧采臣家中並不富裕,但打小就被家裡人壓著讀書,一心期冀家中能出個狀元。被寄予如此厚望,寧采臣年幼時根本連上樹掏鳥的機會都沒有。
可以說,寧采臣爬樹的技能為零。
偷瞄了一眼那幾個虎視眈眈瞪著他的大漢,甯采臣咽了口吐沫,張開雙臂扒在了樹上,試圖往上蹭。
……如果爬樹那麼容易就好了。
折騰了一炷香的功夫,寧采臣卻始終在樹底下蹦躂,創下的最高紀錄還不過是一米的高度。眼見著一切發生的眾人沉下臉,顯然不滿極了。
大當家將辦事的人選特地反復強調,幾種特質必須齊備。他們費了好些日子才抓到差不多合格的人,只是,那些人無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蛋。本來瞧著這個書生雖然弱不禁風一些,好歹年輕,總比那些七老八十的強一些。
誰想到,這也是個廢物。
一面狠狠地眼刀子剜著寧采臣,王鐵蛋大當家最為得力的幾個屬下湊在一起,商量。
沒有辦法,在大當家上了賊船後,他們這些當屬下的也無奈地進了鬼窩。見過幾次大當家去過蘭若寺後手軟腳軟冷汗滿頭的模樣,他們非但沒有不滿,反而深切同情自家直面那個妖鬼頭頭可怕的老大。
他們只見過一次就下定決心,哪怕是死也離蘭若寺越遠越好。
老劉仰頭看了看那棵大樹,猶豫了一些,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請一位大仙出來,讓這位大仙派手底下的飛禽,將這個廢物書生帶上樹?”
其實老劉心中也是不確定的,但抱著老鼠精能做一群老鼠的頭頭,那麼麻雀精、烏鴉精同樣能夠驅使同族飛禽的念頭,老劉提出了建議,並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讚揚。
蘭若之主親口說下的,蘭蔭山上勢力任由其驅策可不是作假的。
不多時,密林之中便走出一個一身黑衣的少女。少女不過十三四歲大的模樣,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皮膚是近乎病態的蒼白,越發顯得她一雙黑眸漆黑如墨。
她站在那棵楊樹十丈開外的地方,秀氣的眉頭緊蹙,蒼白的面容上似乎浮現出一絲不自在。她淡淡地瞥了眾人一眼,以著與她清秀外表截然相反的粗噶嗓音道:“就是他?”
那幾個壯漢對黑衣少女討好地笑,眼中卻是竭力隱藏的恐懼,道:“正是,勞煩烏姑娘了。”
女子沒說什麼,只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
這些人類在想什麼,她再清楚不過。從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人類如此,妖族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若非君上的命令,她烏芸不隨手將這幾個礙眼的人類處理了便是她心情好,更何況出手相助。
白皙纖細的手指湊到唇邊,烏芸張口,一連串急促而粗噶的叫聲自她唇邊逸出。
不多時,遠處傳來同樣粗噶的叫聲,只是尖利了不少。
甯采臣慢慢張大嘴。
遠處,烏壓壓的一大片烏雲飛來。眾人定睛細看,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什麼烏雲,而是一大至少有三四十只的烏鴉。
這群烏鴉的個頭至少是尋常烏鴉的兩倍,黑色的羽毛烏亮,雙翼撲扇得十分有力。
一隻烏鴉離群而出,撲棱著舒展時足有成人手臂長的黑色羽翼,與其說它是一隻烏鴉,它卻更像是一隻蒼鷹。它輕盈地落在烏芸伸出的手臂上,黑色的小眼睛炯炯有神。它歪著頭看向烏芸,鳥喙微張,發出咕嚕嚕的聲音,瞧著既友好又神奇。
烏芸瞧著棲息在她手臂上,利爪收起連她衣裳鬥毆沒有弄破半點的大烏鴉,神情溫柔極了。
她小聲咕嚕幾聲,而那只大烏鴉則不停地點著頭,然而仰頭叫了幾聲。那群在半空中盤旋的烏鴉頓時齊齊停住了動作,片刻後,眾烏鴉一個俯衝,直接沖向了寧采臣。
原本只是驚歎著看著眼前一切的寧采臣,頓時瞪圓了眼睛,慘叫一聲,然後掙扎不得地被二十來隻強壯的烏鴉叨住衣領,抓住袖口。總之,所有的烏鴉一擁而上,喙爪並用,將寧采臣整個人都拽了起來。
寧采臣發出殺豬一般的叫聲。
就在無數烏鴉齊心合力將寧采臣往樹頂上拽的時候,遠處傳來一聲斷喝,振聾發聵。
“呔,何方妖孽!”
一身黑衣的烏芸陡然色變,她單薄的身體忽然爆裂開來,無數黑色的羽毛迸出。而與之同時出現的是貫穿那些黑羽的雪亮劍芒。
下一刻,烏芸的身體出現在三丈開外的地方。本就蒼白的臉蛋毫無血色,一道鮮血自唇角緩緩淌下。
劍芒落空後陡然回轉,最終落回來人的手中。光芒散去,顯露出那柄足有一掌寬,刻著繁複符籙的長劍來。
來人個子不高,但氣勢卻是驚人。他蓄著差不多擋住他半張臉的大鬍子,更有一雙極具標誌性的粗眉毛。他的目光炯炯,瞪著烏芸的目光之兇狠,仿佛下一刻就會出劍。
烏芸小臉慘白,看著來人的目光既驚懼又憎惡。她緊緊握拳,全力調動體內的妖力。顧忌著來敵,烏芸根本無法分心關注那一旁操控的烏鴉。
烏鴉黑色眼瞳中的馴服褪去,化為驚懼。它們撲騰著翅膀,誰也不再去關注寧采臣。眾烏鴉一哄而散,寧采臣慘叫一聲,身體撲騰著直直掉落下來。
第64章
“嘖,麻煩的書生。”來人抬手,手中長劍飛出,準確地飛在寧采臣的腳下。
趁著來人飛劍離手,烏芸目光一冷,霍然出手。
然而,那個大鬍子顯然就等著烏芸露出破綻。他手握法訣,低喝一聲:“天地無極,乾坤借法!”
飛劍轉回,寧采臣直接滾下了飛劍。大鬍子反手握住飛劍,一劍斬向烏芸。
烏芸的妖力與大鬍子的飛劍狠狠地撞在一起,烏黑的妖力只阻了飛劍一瞬。下一刻,飛劍如摧枯拉朽一般,其上的浩然正氣轉眼間就將妖力逼退,而後劍刃如雪,距離烏芸的胸口只剩下半臂的距離。
然而,就這半臂的距離卻猶如天塹,無論這個大鬍子再怎樣皺緊眉頭,催動飛劍也無法前進半分。
烏芸的神情間原本已經隱隱帶上了絕望,如今見到眼前情景,她不禁一愣,下意識摸向了君上不久前賜下的柳葉。
這個大鬍子的出手驚呆了在場眾人,直到這一人一妖呈現出對峙狀態時,眾人才堪堪反應過來。但出手阻攔的卻不是那幾個請烏芸過來幫忙的壯漢,而是那群先是被驚飛的烏鴉。
數十隻個頭不小的烏鴉猛地向大鬍子沖去,氣勢洶洶,它們尖利地鳴叫著,鳥喙和利爪狠狠地往他身上招呼。
然而,這些只是堪堪有些靈性的飛禽,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裡。他抬手一個法訣,直接將那群烏鴉擊飛出去。一時之間,它們這裡就像是下起了羽毛雨,雞飛狗跳不足以形容眼下的亂套。
烏芸一怔,旋即大怒,厲聲道:“放肆!”
烏芸是三百年的烏鴉成精,活過的歲月自然不是林中這些烏鴉能夠比擬的。論輩分,她更是不知是它們第多少代的祖奶奶。如今徒子徒孫在她眼前被這個道士傷得不輕,烏芸的眼睛登時就紅了。
一時間,她的妖力不管不顧地釋放出來,面上亦開始浮現出黑色的妖紋。她的妖力變得暴躁無序,身後隱隱浮現出黑色的羽翼來。
一招轟走了那些搗亂的烏鴉,見到那只妖怪紅著眼沖過來,那大鬍子不驚反喜。他大笑一聲,道:“來得好!”而後抽出一張黃色符紙,“般若波羅蜜!”
黃色的靈火陡然爆發開來。
烏芸佈滿黑色妖紋的臉上浮現出驚恐來,身為妖修,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這股靈火的威力,足能夠將她燃燒至灰燼。
大鬍子“哼”了一聲,抬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塵。
忽然,他臉色一變,皺眉看向自己打出的那團靈火。
他修煉多年,所修典籍又是道家正統,出師時已經年輕一輩的翹楚。在後來的歷練中,他碰巧得到了一位高僧的傳承。他本性不羈,比起一個道士,更像是個遊俠,根本沒有在意佛門與道門之間那點小衝突,索性佛道雙修。
雖然近些年的修為進境比起當初獨修道家正統時慢了許多,但佛門功法自有其獨道之處。逐漸在丹田養出的本命靈火兼有佛門與道門兩方特質,絕對的妖魔剋星。除非他自己收回或是將妖魔焚盡,他打出的靈火絕對不會熄滅。
然而此時,他卻隱約感覺到他的靈火有些不對勁。
他猛地看向靈火處,卻見靈火熊熊,但某種冰冷的東西卻順著火焰攀爬,白霧騰起。待得白霧散去,那只烏鴉精雖然面色蒼白,卻總體卻是完好的。她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怔怔。
而他那團靈火則被凍在一塊堅冰中,隔斷了他對靈火的操控,只覺撲面的寒氣逼人。
只餘下絲縷的白霧中,一個高挑的身影緩緩顯露身形。
那是一個身量高挑的青年,一身紅襟白衣,五官俊美近乎淩厲。
正是如今蘭蔭山之主,莫雨。
大難不死的烏芸頓時就變了臉色,她緊緊盯著那個白色的背影,眼中既有崇拜,也有抹不去的畏懼。
大鬍子握著劍,皺眉看向莫雨,眼中帶著疑惑。
以著他的眼力,自然能夠看出來人……不,來妖道行高深,若是動手,他不是對手。但令他奇怪的是,眼前這妖身上隱隱帶著的分明是凜然的劍意,隱隱契合道家天道,怎麼也不像是一隻妖怪能夠修煉出來的。
可他的靈覺卻清清楚楚地告訴他,眼前的存在是個大妖怪。
大鬍子極不客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莫雨,剛想說什麼,烏芸先炸了。
她漲紅著臉,堪堪只到莫雨肩膀處的姑娘沖過來擋在莫雨面前,眼中帶著狂怒瞪向大鬍子,厲聲道:“臭道士,好大的膽子!誰准許你這般直視君上?!!”
“君上?”沒有理會烏芸幾乎滿溢出來的敵意,大鬍子瞅著一眼神情淡淡的莫雨,有些困惑地撓了撓下巴上的大鬍子,“嘖”了一聲,喃喃道:“你就是師弟口中那個時男時女的老虔婆?不對啊,難道是本體被天雷劈焦了?怎麼身上的妖力這麼古怪。”
大鬍子直接問道:“喂,小子,你真是柳樹妖嗎?”
莫雨沒有說話,只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沒有想到,他遇到那麼多蠢貨都沒有看出他和曾經柳樹妖的區別,眼前這個大鬍子即使有天道搗亂也察覺出其中的不同。
就沖著一點,莫雨就決定不將他和那些踢場子的妖怪混為一談。
比如說,前段時間孜孜不倦找麻煩最終被莫雨不耐煩一劍砍了的某妖怪。
莫雨沒有什麼反應,烏芸卻有些怒火中燒。
什麼叫做“真是柳樹妖嗎”?
這是在質疑君上的身份不成!
烏芸雙拳緊握,眼中噴火,“你這個該死的——!”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後那個聲音淡淡響起:“退下。”
烏芸的臉色白了白,出於對莫雨武力值的敬畏,烏芸根本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她咬著牙,有些不甘地瞪了大鬍子一眼,欠身退在一旁。
莫雨掃了一眼這個語出驚人的大鬍子,那比起烏芸還矮了小半頭的個頭,遮住了大半張臉的大鬍子,還有那又粗又黑的眉毛,以及身上藍黑相間的服飾和胸前那個“衙”字。
莫雨沉默了一下,道:“你是郭北鎮的衙役?”
大鬍子昂頭挺胸,神情肅然地道:“正是。”頓了一下,他補充道:“老子燕赤霞,今天早晨由金華府調到郭北鎮。”
“燕赤霞?!”
對於這個名字,莫雨和烏芸倒沒有什麼反應,但那幾個土匪出身並將在日後也要將這份職業發揚光大的幾人卻陡然變色,又驚又懼地瞪視著眼前的大鬍子,失聲叫道:“你就是天下第一神捕,燕赤霞?!”
大鬍子,也就是燕赤霞毫不在意地一揮手,道:“不過是虛名而已。”他的目光落在幾人身上,義正辭嚴地道:“爾等乃是凡人,為何要與妖怪為伍!妖怪之力有時或許能夠帶來便利,但與虎謀皮,後患無窮!”
老劉幾人欲哭無淚,是他們想和這些妖啊鬼的有關係嗎,他們寧願去殺一百一千個人,也不想遇上一隻鬼或是妖啊。
燕赤霞嚴肅臉:“老子身為郭北鎮的捕快,有責任和義務保護鎮上的百姓。你們私自將人擄來此處,已然犯了大明律法,現在,跟我去衙門走一趟!”
燕赤霞的想法單純而粗暴——即使眼前站著兩隻妖怪,只要違反了大明律法,也不能因其特殊的身份而姑息。
燕赤霞的做法一如二十年前初下蜀山派的時候,始終未變。
從沒有道家大派傳人會如他一般,隱藏自己的身份,投身六扇門,做一名小捕快。要知道,以著蜀山的名聲地位,燕赤霞足能夠競爭一下國師的位置。
可偏偏,他就做了一名捕快,並一當就是二十年。
如今天下亂象漸起,妖魔鬼怪並出,尤以京城為甚,歷年來出了不少懸案。而這些懸案,往往與棲息在京城中的鬼怪分不開干係。
燕赤霞在京城六扇門足足呆了十年。這造就了“天下第一神捕”的名聲,同時也差不多將京城權貴得罪了一個遍。
是的,燕赤霞經手的案子,但凡有罪的,不論是普通百姓還是當朝權貴,沒有一個能夠逃脫。無論上司明示暗示,燕赤霞權當沒有看見。
十多年來,不知多少人想要殺燕赤霞。只可惜,他一身道術精妙,普通的殺手根本奈何不得他。不是沒有人想過用妖術弄死燕赤霞,只可惜,用妖術害他的人往往死得很慘,無一倖免。
實在奈何不得燕赤霞,最終上頭的人捏著鼻子尋了個理由將人派到其他地方。
燕赤霞選擇當一名“籍籍無名”的小捕快,本就是因為他本身對權勢財富的不上心。離開京城,該抓的犯人,該除的妖鬼,一切照舊。
於是,燕赤霞一路從京城下放到太原,又從太原被弄到開封……基本上一年就會換一個地方。金華府是個意外,他才呆了三個月就因為將金華府尹的愛妾的弟弟扔進了牢房裡而被吹了枕頭風,最終被貶到了郭北鎮。
剛到這裡,他就聽到不久前有人強搶了某書生上山喂鬼(某百姓語),雖然現在青天白日,鬼不會現身,但那些百姓言之鑿鑿,燕赤霞就急吼吼地趕上了山。
還真別說,他真遇上了兩隻妖精。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莫雨在此,烏芸的底氣顯然足了不少。聽到燕赤霞竟然想著將他們收押,烏芸當即就冷笑出聲,剛才險些被燕赤霞靈火燒死的恐懼還殘存在心底,如今差不多發酵成了憎惡。
莫雨若有所思地看著燕赤霞。
他倒不是因為燕赤霞這個想法而有什麼不滿,想當初在大唐的時候,朝廷和江湖之間的問題就不小。而如今又加上了妖鬼之流,顯然就更複雜了。
所謂的正義,從來是與實力掛鉤的。燕赤霞想要將他們緝拿歸案,可以,只要他有這個本事。
第65章
莫雨如今考慮的卻是另外的問題。
籠罩在蘭蔭山上的陣法,亟待解決。只是,人心叵測,鎮上賢名遠揚的賢人未必不是偽君子,而被傳成無惡不作的未必不是一個真性情的漢子。為了找到那麼一個合適的人,郭北鎮差不多被那個王鐵蛋翻了個底朝天,這才找出一個七十出頭的莊稼漢。且不說蘭蔭山上的陣眼數目究竟有多少,單是這又上樹又下水的,就不是這樣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家能夠辦到的事情。
和尚什麼的,簡直太坑人了。
無法離開蘭蔭山,系統那個牲口又在升級無法使用中,他家穆玄英更是不知被昆侖鏡那廢物扔到哪裡去了。哪怕莫雨心知穆玄英並非無法經歷風雨的花草,反而堅韌有如疾風勁竹,但心中的擔憂卻無法減少半分。
他家毛毛身姿挺拔如同玉樹的時候,那些江湖女俠閨閣小姐總是千方百計地偶遇示好,愛慕之情甚至不曾掩飾半分。而如今他家毛毛手短腿短三歲半模樣的時候,覬覦他家毛毛的狂潮非但不減半分,甚至變得更加瘋狂了!
想到這段他不在身邊的日子裡,穆玄英身邊極有可能冒出來的左一個美豔妖精,右一個妖嬈豔鬼,莫雨就覺得心頭一把火在燒。
為此,寥寥幾日,蘭若寺的正殿不知被毀了多少回。
王鐵蛋是個沒用的,即使他家手底下勢力任其驅策,這些天他也不過是將勢力擴散到附近幾個縣裡。那個小蝶能力倒是不錯,只可惜修為太低,連日光都懼怕,用得很不趁手。
扒拉一下這些天來投奔的小妖,一個個活的歲數是人類的好幾倍,但心智卻是越長越小。動不動就要殺人吃人,莫雨自然不會收那些吃人的妖怪,畢竟當初狼牙軍食人的行徑已經讓穆玄英憤怒不已,他是瘋了才會收下那種會給穆玄英添堵的屬下。
而眼前這個燕赤霞,佛道雙修,觀其功法雖及不上天璟大世界的高階功法,但也不是柳樹妖多年收藏的那些功法能夠比擬的。
別看莫雨頂替了存在的柳樹妖千年修為,在金華一帶乃是赫赫有名的大妖,不少想要除魔衛道的卻反過來死在他的手上,一身修為成了他的養料。但實際上,偌大妖界,柳樹妖根本排不上名號,來找麻煩的都是二三流的人物。而真正有著深厚底蘊的門派,諸如瓊華、昆侖、蜀山等,在人間亂像漸起時,紛紛閉門不出,以免牽扯到凡間權勢更替。
莫雨倒不是想要和這些門派套關係,而是他最清楚這些門派別看在人間不顯山露水,但勢力極大,和人間各方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借助其勢,尋個合適的人再容易不過。
反正莫雨的耐心即將告罄,已經打定主意,若是一個月內無法破陣而出,他就疏散山下郭北鎮的百姓和山上的生靈,真正釜底抽薪,將整個蘭蔭山毀掉。
莫雨就不相信,待到這蘭蔭山一切徹底化為齏粉,這個依託其上的法陣還能夠繼續存在!
莫雨微微勾唇,眼底卻無絲毫笑意,唯餘鋒銳。
————
正德十年五月初五,正德帝有旨,贊皇長子張載垕“日表英奇,天資粹美”,甚得朕心,特冊封宸王,賜住慈安宮。
這一道聖旨如同一道驚雷,直接將前朝後宮的人炸懵了。
這道聖旨之前,無論前朝還是後宮都清楚一件事,那就是皇帝今年二十有四,成親已有十載,後宮一後四妃九嬪,其餘位份低一些的諸如昭儀、婕妤、美人更是不計其數。
不同於一生只鍾情一位皇后的先皇,當今聖上性喜漁色,又不計男女,便是成了親的婦人看上眼了也能搶回後宮,並且連起碼的粉飾太平都不屑做。
如此任性的皇帝,大明開國以來也算是獨一份了。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坐擁佳麗無數的皇帝,成親至今已有十載,但膝下卻始終荒涼。無論是皇后妃嬪,還是豹房中收集的各族美人,都沒有為皇帝生下一兒半女。
如今聖旨一出,眾人懵過之後便是深思——究竟是哪個女人捷足先登,搶先為皇上生下了皇子?並且瞞住了所有人,直到今天才借由聖旨公佈出來?而這其中,這位看似舉止荒誕不羈的皇帝陛下又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
就在眾人因這一道聖旨焦頭爛額,使盡手段想要查出這個張載垕的底細時,正德皇帝施施然又下了一道聖旨。
追封宸王生母劉昭儀為淑惠皇貴妃,移葬康陵。
鳳儀宮中,無論是對皇長子這個刺眼的身份還是慈安宮這個隱形的太子寢宮都不曾有絲毫動容的夏皇后,卻在聽聞“劉昭儀”的時候微微怔住。
她是記得那個女子的。
劉昭儀,是五年前皇帝某一次出宮“邂逅”的佳人。
最初,夏皇后並沒有太上心。畢竟,皇帝出宮的頻率不低,時不時邂逅的美人更是不少,但正德帝都是新鮮兩三天就將人拋之腦後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大半年過去了,皇帝對劉昭儀的寵愛不減反增。漸漸地,宮裡開始有傳言說,皇帝曾對劉昭儀許下諾言,只要她能夠生下龍嗣,就改立她為皇后,他們的兒子為太子。
夏皇后不知道這個流言是從哪裡傳出來的,左右不過是那幾個瞧著眼紅的嬪妃罷了。夏皇后並不很在意,她本就不得正德帝的喜歡,甚至曾被皇帝冷嘲熱諷,說她是“和尚廟裡的木偶石塑,只知道端著架子,無趣至極”。
對此,夏皇后只是聳了聳肩,毫不在意。
皇帝瞧不上她,她又何嘗瞧得上整日在豹房中廝混的皇帝。
當初進宮選秀是父母之命,她沒法子,但想到自家家世不顯,自己的容貌更是不及那同期的幾位秀女美貌,她只以為自己是進宮走個過場。
可誰想到,聖旨一下,皇后的位置竟然落在了她的頭上!
天知道,她從小到大的願望裡,嫁人從來不是第一位。她自幼學武,使得一手好劍法,最大的願望是行走江湖,懲奸除惡。再不濟周遊天下,領略各地風光也不錯。
人人當她是一朵菟絲花,可她自己清楚,比起那種柔弱的小東西,她更想做的是疾風勁竹。而不是困於皇宮之中,哭笑都不能由著本心來的皇后。
尤其夫君還是個糟心的東西,皇后這位置簡直就是一截被蟲子啃噬了內裡的沉香木。外表光鮮珍貴無比,內裡卻是一派腐朽。
因為是皇后,所以她無所出是她一個人的過錯,後宮妃嬪無所出也是她的過錯,就連皇帝沉迷豹房不理朝政也是她沒有用心勸諫的過錯。
天知道腿長在皇帝身上,她不過一個婦人,還能為了不讓他去豹房而打斷他的腿?
雖然每次她都很想這麼幹,但想了想武功高強的錦衣衛才勉強壓下這個念頭。
夏皇后給自己的定位很明確,不是一個妻子的身份,而是一個皇后的立場。能夠將後宮管理得井井有條,不出什麼紕漏,這樣就足夠了。
比起爭奪一個渣的寵愛,她更多地將目光放在了宮裡的女人們。
不得不說,雖然皇帝的吃相有些難看,但眼光卻是不錯。選秀入宮的女子,不是美貌過人就是才藝出眾,就是從民間弄來的佳人們也各具特色,後宮每天都在上演一場場吃錯爭寵大戲。夏皇后穩坐釣魚臺,看得興致盎然,並且順手在火即將燒到自己的時候出手一二,順勢教訓一下不長記性的美人們。
後宮眾生百態,給夏皇后留下印象最深的便是那位劉昭儀。
她的容貌不是最頂尖的,但她的氣質卻是最特別的。
不是世家大族按照皇妃培養出來的矜貴女子,一顰一笑都是經歷最嚴苛的訓練,舉手投足讓人挑不出半點紕漏。也不是民間普通人家的女子,乍見了皇宮的奢華,自卑於身上的粗俗而竭力改正模仿,卻總是鬧出東施效顰笑話。
她的眼中沒有敬畏,只有好奇。她的眼中有讚歎,沒有貪婪。
說她溫順,即使受寵也不曾對她這個皇后表露出絲毫的不敬之意,這比起那些皇帝曾經弄進宮的佳人們可強太多。但她卻敢在那些高位嬪妃冷嘲熱諷,話裡話外指責她“專寵”時,理直氣壯地反駁,她心悅皇帝,憑什麼要將人推給她們。會在來脾氣的時候和皇帝對著幹,弄得未央宮中雞飛狗跳。
可說她倨傲,她卻從不處罰下人,不滿了最多將人調走。她有著各種各樣與皇宮格格不入的價值觀,往日閒聊的時候都被那賢妃她們拿出來取笑,說那是民間來的小家子氣。
對此,夏皇后只是一笑。不論劉昭儀是一個怎樣的人,只要不犯到她手裡便好。對於皇帝寵愛誰,專寵誰,夏皇后本來是無所謂的,但劉昭儀有時候看她的眼神卻讓她有些不悅。
那種仿佛看穿了所有,居高臨下俯視所有的眼神,真的令她很不舒服。尤其,那其中還有著淡淡的同情憐憫,實在令夏皇后有些噎得慌。
雖然和理想不符,但宮裡的日子還算自在,她還不至於淪落到被個小昭儀來同情的地步。
就在夏皇后考慮要不要給她一個教訓的時候,劉昭儀失寵了。
而且失寵得轟轟烈烈。
不是皇帝又有新人相伴,也不是後妃終於陷害成功,而是……那個姑娘命人打死了劉瑾。
劉瑾是誰?
他在大明宮廷中不過是個太監,但他卻是從東宮開始跟著皇帝的。即使身份只是個奴才,但皇帝對他的寵信卻是朝中重臣所不能及的。便是當年群臣進諫,聯名上書請求處置劉瑾等人,皇帝也沒有鬆口,反而收拾了首先進諫的大臣,讓先皇留給他的幾位肱股之臣告老還鄉。
皇帝龍顏大怒,但劉昭儀卻拒不認罪,言之鑿鑿地說她這是清君側,要是由著那幾個太監攛掇皇帝,皇帝會活不到三十一歲,而且死後沒有兒子繼承皇位。
夏皇后險些以為從前那個差不多抓住皇帝寵愛的劉昭儀被掉包了……這麼大逆不道的話,你在心裡說說也就罷了,這麼堂而皇之地吼給皇帝聽,皇帝還不得惱羞成怒?
果不其然,不過三天,劉昭儀就“病逝”了。
那麼問題來了,“病逝”的人是如何成了皇長子的生母?
夏皇后目露沉吟,難道劉昭儀當年沒死?若是那時劉昭儀已經懷有身孕,再惱她,以著皇帝當時無嗣的情況,他都會留著她生下孩子再做處置。
可問題是,這麼多年,為何宮中一直沒有那個孩子的消息?只要皇帝想,他完全可以將那個孩子抱養給其他妃嬪。畢竟是位皇子,有很多後妃樂意接手那個孩子。
……不過,再莫名其妙的舉動若是出自皇帝之手,那麼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夏皇后毫不猶豫地在心裡黑了自家夫君一把,她在心裡冷笑了一下,然後吩咐手下人從內庫挑幾件精品作為見面禮。身為皇后和宸王的嫡母,理應去瞧瞧那個孩子。最好能培養出幾分感情,日後她想要離開皇宮的時候能搭把手。
就在夏皇后準備出門的時候,唯恐天下還不夠亂的正德帝發了今天的第三道聖旨。
命宸王三日後去往護國寺清修三年,為大明江山社稷祈福。
夏皇后面無表情,清修?祈福?
若張載垕是劉昭儀親子,那滿打滿算也就是個三歲大的孩子。
且不說那麼一個幼童在祈福上能有多少作用,一想到國師普渡慈航,夏皇后就忍不住皺眉。
普渡慈航是皇帝親封的國師,對其信任有加,但夏皇后始終覺得那個和尚不是什麼好東西。
那個眼神……怎麼說呢,就像是披著人皮的野獸似的,雖然一切的端倪都被掩藏在道貌岸然之下,但每一次見到普渡慈航,夏皇后都覺得自己身上寒毛都豎了起來。
拜夏皇后這些年練就的即使走神嚴重卻威儀天成的皇后氣度所賜,她的面上沒有露出絲毫端倪,只盡力避免與那個和尚出現在同一場所。
如今皇帝要將目前,也極有可能是這輩子唯一的兒子交到普渡慈航的手上,夏皇后深深地憂慮了。
總覺得,會出什麼大事啊。
第66章
就在宮裡宮外被皇帝一連三道聖旨打擊得有些發懵的時候,慈安宮中,被“皇長子”的穆·張載垕·宸王·玄英捧著明黃的聖旨。那一刻,他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好麼,剛冒出一個娘,緊接著又來一個爹……這個世界究竟是何等多姿多彩!
穆玄英抬眼瞅了瞅身前的皇帝心腹大太監張永,只見此人面上帶笑,但眼底卻無絲毫笑意,只有冰冷的審視與估量。
對於這樣的目光,穆玄英年少的時候經歷得多了,被這麼打量一下又不會掉肉,穆玄英無所謂。
真正給穆玄英帶來壓力的卻是身後冰冷而壓抑的殺意。
雖然這股殺意不是沖著他的。
劉永搓了搓手臂,忽然覺得慈安宮中有些發冷。
他看了一眼穆玄英身後垂手而立的女子。
那個女子做普通宮女的打扮,垂手而立,頭顱微垂,神情恭順而乖巧。以著劉永的角度無法將女子全部的五官收入眼底,只能瞧見她白皙精緻的下頜。
劉永並沒有太在意,畢竟,大明宮中從不缺美麗的女子。他只感歎一下,這個女子聽說是宸王殿下降生後一直照料他的宮女,以著這份感情,只要宸王不是忘恩負義的,日後的好處絕少不了這個叫古夏的宮女。
當初憲宗皇帝時的萬貴妃,不就是這個情況。
劉永心中在轉著什麼念頭,穆玄英不知道。如今的他,正在思索,自己究竟是怎麼落到這個地步的。
此時,距離他醒來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
這三天裡,穆玄英本來隨時都能夠離開皇宮的。畢竟,區區一個皇宮可困不住一位修士,即使這個修士是個腿短胳膊短的三頭身小娃娃,他也是貨真價實的金丹期修士。
但當他發現,如今身處的國家國號為明的時候,穆玄英猶豫了一下。
然後一切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因為現在是大明朝,開國皇帝明太祖姓張名無忌。
沒有錯,就是那個乖巧惹人喜愛連他莫雨哥哥都點頭讓他收下的徒弟……雖然很快雨哥就後悔了,並以著他的身體需要休養、睡眠時間不應被耽誤等等的理由,直接隔絕了他和張無忌的接觸,大部分的教導由雨哥一力承擔,並趁機沒少折騰的張無忌。
張無忌是穆玄英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徒弟。他雖然喜歡小孩子,但打從意識到了自己的感情後,他就沒指望留著自己血脈的孩子。張無忌很好,在他心裡和他的孩子沒有兩樣。尤其雨哥嘴上不說,平日裡對無忌也是各種嫌棄,但穆玄英看得出來,對於無忌,雨哥心中是有幾分疼愛的。
張無忌算是他和雨哥共同的徒弟。
他和雨哥曾在這個世界上呆了十年,親眼看著身中寒毒的小男孩是如何成長為明教教主,最終推翻元朝統治,一統天下,建立大明朝。
當穆玄英和莫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張無忌剛剛登基。而如今已是一百多年之後,大明皇位傳承十代。記憶中那個生機勃勃的青年在位三十年,親手打造出一個盛世的大明皇朝,在史書上留下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穆玄英得承認,雖然心中小有遺憾,但對於自己徒弟達成的成就,他還是很欣慰的。
然後,穆玄英又琢磨了一下如今的皇帝,然後深深地抑鬱了。
怎麼看都覺得,這個皇帝比起玄宗皇帝還不靠譜啊。
這麼弄下去,大明江山會不會被他玩完啊。
那時,穆玄英是憂心的。
然而,當一道聖旨“哐當”一下砸進他這小院中的時候,穆玄英卻是崩潰的。
這意味著,不僅他要面對一個時刻宣稱是他娘親的女人,還要去直面一個由皇家認證的,他得叫爹的皇帝!明明,真正的他和那個皇帝差不多年紀。
尤其,他叫穆玄英,不叫張載垕!
雖然他很憂心大明的未來,可不代表他有能力做好一個皇帝啊。
穆玄英皺著一張包子臉,只覺得日月無光。
宣完了旨,劉永掂量了一下古夏噙著笑容遞過來的荷包,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
其實太監做到了他這種地步,手中的錢財不比朝中的一品大員少。但他更看重的是這個塞了幾枚金錁子的荷包所代表的示好之意。
一朝皇帝一朝臣,他得確定這個剛冒出來的小皇子對他是否是善意的。如若不然,以著他如今在宮中的勢力,剪除一個羽翼未豐的小皇子並不是難事,即使這是皇帝如今唯一的子嗣。
劉永自覺收到了滿意的答案,瞧著穆玄英的目光都溫和了幾分。
送走了劉永,穆玄英有些心塞塞地看了一眼緩緩斂去面上的笑容後面無表情的美麗女子,內心扶額。
穆玄英:他想靜靜。
顯然,今天穆玄英這麼一個小願望是註定無法達成的。
劉永剛走出慈安宮沒一會兒,一聲有些尖細的聲音傳來。
“皇后娘娘駕到!”
慈安宮中侍立左右的宮女太監紛紛跪倒在地。
穆玄英僵在原地——皇后娘娘?
隨即,一個身穿明黃色鳳袍,頭戴龍鳳珠翠冠的女子扶著內侍的手,款步走入慈安宮中。女子氣質雍容,唇邊噙著淺淺的笑容。她的身後浩浩蕩蕩跟著無數的內侍宮女,氣勢十足。
在滿屋跪拜之中,穆玄英僵在原地的模樣異常顯然。
當即,皇后身後的內侍就面色一變,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但在女子含著威嚴的一瞥中,沉默了下來。
然後,穆玄英就看著那個女子走向他,伸出手,笑盈盈地道:“好俊的孩子,你就是垕兒吧。本宮是你的嫡母,你喚本宮一聲‘母后’便好。”
穆玄英:“……”嫡母……真的謝謝了,他爹至死都只有他娘一人,他家裡絕不會有嫡母庶母之分。這種亂認娘親的事情,穆玄英是絕對不會做的。
話說,他以著金丹期修者的身份保證,這具縮了水的身體絕對是屬於穆玄英的,根本沒有存在奪舍的問題。那麼問題是,為什麼這些人就認定了他就是張載垕?
明明他都解釋了不知第多少回了,偏偏那位古姑娘只當他前兩天生病,燒壞了腦袋所以記不清自己的身份……
穆玄英內心的崩潰,無人得知,但他眼下對著皇后沉默以對的行徑卻被夏皇后身邊的李嬤嬤當做是對嫡母的不敬。
李嬤嬤是夏皇后的奶嬤嬤,而夏皇后對這個自小疼愛自己的奶嬤嬤也頗為敬重,她的身份自然不能等同于普通下人。
李嬤嬤一生沒有子女,對夏皇后更是傾注了所有的疼愛。她從不覺得高高在上的皇后之位適合她家小姐,一個知冷熱的男人才是最好的選擇。無奈時也命也,她家小姐成了皇后,卻也是皇帝慢待甚至連起碼的尊重都不願給予的皇后。
若不是她身份低,且不管做出什麼事情都會牽扯到皇后身上,李嬤嬤甚至都想去宰了皇帝。
她家閨女千好萬好,想要求娶的人能從宮門口排到城門口,卻偏偏要一聲蹉跎在皇帝身上。若不是夏皇后堅定地拒絕,李嬤嬤甚至想從宮外弄兩個俊俏的年輕男子混入鳳儀宮中——皇帝坐擁三千後宮,連男人都不放過,那她家皇后養一兩個面首也不為過吧。
李嬤嬤恨毒了後宮那些鶯鶯燕燕,自然對穆玄英這位庶出的皇長子看不順眼。
最初李嬤嬤也想著雖然皇帝的心不在皇后這裡,但若是能夠生下一兒半女,起碼日後也是個依靠。可十年過去了,不僅皇后半點孕信也無,後宮上下也沒有半點消息。李嬤嬤一面遺憾她家皇后沒能享受做母親的喜悅,人生並不完整,一面解氣地冷笑,果然皇帝骯髒事做多了,明顯斷子絕孫了。
本想著皇帝一生無子,最多日後從宗室那邊過繼嗣君。雖然有些遺憾,在皇后的位份擺在那裡,不管從哪家過繼來的嗣君都得對皇后恭恭敬敬的,想來日後也是無憂。
可李嬤嬤沒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忽然冒出來一個三歲大的皇子!
李嬤嬤都要嘔死了。
甭管這個皇子的出身如何,皇帝對他又是如何看重。李嬤嬤注意到的只有,這個皇子足足被宮女藏在冷宮中三年的時間,半點消息不曾洩露出來。他的存在,簡直就是在說皇后執掌後宮不利,這麼個大活人都不曾注意到。
從一開始,李嬤嬤對張載垕的印象就差極了。
然而如今,她看到了什麼?
區區庶皇子,即使受封宸王,生母得封皇貴妃,他也不過是庶出,如今竟敢無視皇后鳳儀,見面也不知行禮不說,連一句“母后”也敢叫不出口。
簡直放肆!
李嬤嬤本就有些嚴肅的臉上冷硬至極,她上前一步,以著無可挑剔的動作慢吞吞地行了一禮,道:“宸王殿下容稟,老奴有話要說。”
穆玄英驀然瞪大了眼睛,下意識側身躲開了李嬤嬤這一禮。
雖說穆玄英在萬劍宗中見慣了歲數一百以上,甚至還有千歲高齡的長輩,但他們的外表個個風華正茂,為數不多呈現老態的也是仙風道骨狀,身子骨瞧著比他還要結實。
如今這麼一個年紀雖然沒有過百,但外表卻衰老得厲害的老嬤嬤向他行禮,穆玄英後頸的汗毛都要豎了起來——讓這麼一位老人家沖他行禮,簡直是折壽!
穆玄英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扶,但見到老嬤嬤有些渾濁的眼中浮現的詫異,他頓時想起了自己如今的處境。穆玄英的小臉僵成一片,有些有些無措地撓了撓下頜,小聲道:“呃……您請說。”
李嬤嬤:“……”
雖然已經決定將這個張載垕打入敵對陣營,並決心給他添堵,順便弄出幾條不尊嫡母,妄自尊大的流言來。但瞧著這孩子這麼乾淨清澈的眼眸,以及其中的關切不安,李嬤嬤只覺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夏皇后亦是有些詫異地睜大眼睛,她打量著這個個頭小小的男孩,心底驀然一軟。
雖然舉止有些失當……但卻是個好孩子呢。
不得不說,不同於年少時期的莫少穀主那雌雄莫辯的精緻,幼年期的穆玄英是個可愛得沒有一絲傾略性,最能觸動女子內心的柔軟,也無怪總是有各種女人想要將穆玄英抱回家裡自己養。
李嬤嬤有些遺憾地在心裡歎了口氣,若是這個孩子是她家皇后生出來的就好了。雖說皇后平日裡對待子嗣的問題上總是淡淡,但哪一個女人不想有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呢。
李嬤嬤斂去心底的波動,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穆玄英。
再好的孩子,敢對她家皇后不敬,她也容不下半分。
清楚地感覺到李嬤嬤身上的敵意,穆玄英心下苦笑。一向很得長輩喜歡的他如今被個老人家如此敵視,這樣的經歷還真是新鮮。
可是,認娘什麼的,真的免了吧。
穆玄英微微抿住嘴唇,有些後悔當初沒有立刻離開皇宮。而如今,他若是不明不白地消失,慈安宮上下恐怕就要直面皇帝的怒火。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這句話可不是說上去好聽的。
不過,聖旨上說讓他去護國寺為大明祈福三年,這興許是個脫身的好時機。
穆·走投無路·玄英認真地思考著脫身的良機。
狠狠地將心底那一點對穆玄英的好感壓在心底,李嬤嬤定了定神,拿出了對付後宮那群整日給皇后添堵的小妖精的氣勢,沉聲道:“宸王殿下,大明立國百年,一向是孝道治國。皇后娘娘雖然不是您的生母,但卻是陛下嫡妻,後宮之主,為諸位後妃的表率!您身為陛下長子,雖說由於小人作梗以至於未能入了陛下之眼,蹉跎了三年的時光,一應皇族禮儀都曾習得,更不要說《孝經》上記載的為孝之道。但相信以著宸王殿下的聰慧,區區四書五經定然不在話下。老奴以為……”
穆玄英默默地看著一臉嚴肅的李嬤嬤左一句“殿下容稟”,右一句“老奴以為”,嘴角不禁抽了抽。
雖然李嬤嬤字字句句盡是讚美、規勸之意,但他聽著,怎麼像是在說他出身低微,頭腦愚笨,不尊孝道簡直罪大惡極?
穆玄英肅然起敬,果然後宮出來的女人,不管老幼都非常人可比!
穆玄英自認自己不過是個普通人,還是趁早撤了吧。
夏皇后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雖然對於穆玄英拒不行禮的姿態有些不滿,但瞧著這孩子一臉無措地看著李嬤嬤,幾次張口想要說什麼都被自家嬤嬤間不容髮地堵了回去……
也罷,不過是個三歲大的孩子,他能知道些什麼東西?還不是周圍伺候的人有心大的,有意挑撥他們之間的關係,想要借此將她這個皇后扳倒。
她雖然從不稀罕這個位置,但畢竟是她的東西,沒道理要拱手讓人。
第67章
就在穆玄英身陷後宮之中,被迫迎來一波又一波的小美人大美人老美人的“噓寒問暖”,自稱親娘的美人在身後陰風陣陣的時候,蘭蔭山上的陣法終於破了。
山體之中,仿佛有什麼東西的脈動陡然停止下來,片刻後,轟然破碎。
莫雨虛立在半空之中,看著籠罩在偌大蘭蔭山的金色陣網猛然破碎成星星點點,逸散開來,唇角終於撩起些許弧度。
十五日,還不算太遲。
緊接著需要——
莫雨的手一翻,非語劍已然出現在手中。他略略將劍抬起,下一刻,轉身就是一斬。
森冷攝人的劍意陡然迸發出來,煌煌劍威驚得漫山妖物噤若寒蟬。下一刻,他們就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從雷劫後就各種陌生的君上一劍將蘭若寺旁的大柳樹砍了。
砍了……
砍了?!
眾妖鬼:( ⊙ o ⊙ )!
他們的君上,草木成精的柳樹妖,如今竟然將本體給砍了!!!
燕赤霞慢慢張大嘴,幾乎能夠吞下個雞蛋。
這些日子他也算是瞭解這個蘭若之主幾分,也不知是不是被那道雷劫劈傻了,總之是和傳聞中的迥然不同,言行舉止十分之特立獨行,不像是妖修,反而像是個實打實的劍修。
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莫公子的畫風會如此清奇,一言不合就砍了自己本體!
草木成精的妖修,本體是那麼好砍的嗎?
哪怕實力達成妖王都恨不能將本體藏得嚴嚴實實,生怕損傷半點。可他倒好,竟然將本體一劍砍了。若莫雨是傳聞中那個喜食男子精氣的老虔婆也就罷了,燕赤霞自己就得琢磨著怎麼將人給除魔衛道了,可莫雨偏偏無論是言行還是舉止都非常合他的脾氣。燕赤霞嘴上不說,心裡卻已經將他當做朋友。
好友在眼前搞自殺,燕赤霞能接受就怪了。
燕赤霞一臉崩潰喊道:“莫雨,你瘋了嗎?”卻也不能眼見著好友自毀根基,只得咬牙切齒地翻著自己的行囊——當初下山時師父塞給他的那瓶丹藥放在哪裡去了?
莫雨神情不變,嘴角卻緩緩淌下一道鮮血來。他抬頭瞥了一眼暗沉沉的天空,心下冷哼——看來,此方天道硬是要把他和那柳樹妖的身份綁在一起了。毀掉本體反噬己身,但這些痛楚,他還不放在眼裡。
柳樹妖修行數百年,本體異常粗壯,數百人合抱不及,根系更是蔓延至蘭蔭山山體內各處。但再莫雨的劍意之下,柳樹粗壯的樹體,枝繁葉茂的樹冠,盡皆化為齏粉,只剩下不足一米高的樹樁。
莫雨微微抬手,只見一顆拳頭大小,黑乎乎的東西飛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柳樹妖的樹心。
走獸飛禽成精會在體內形成妖丹,而草木成精則會凝聚樹心草心,為妖修一身精華之所在,也誠實地反應其妖力的本質。莫雨低頭瞅著眼前這顆黑乎乎,其上還縈繞著道道血紋的樹心,心道那柳樹妖作孽還真是不少。
這顆黑透了的樹心,莫雨自然瞧不上,只是他不確定,砍了本體已經受傷,再毀了樹心會不會引得修為倒退。
就在莫雨有些猶豫的時候,他周圍的空間忽然泛起了波動。
莫雨略一挑眉,就在那顆黑乎乎的樹心陡然失去了蹤跡。
莫雨神情不變,只緩緩開口道:“二毛。”
腳上忽然一沉,只見得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娃娃不知何時出現,一隻手抱著莫雨的腿,另一隻小手則緊緊攥著一顆翠色欲滴的果子模樣的東西。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福字肚兜,外罩一件綠色砍袖夾襖,頭頂上晃蕩著兩根小辮子。他仰著一張異常漂亮的小臉,笑得一臉諂媚,討好地道:“宿主大大好~宿主大大又帥了~~”
莫雨輕輕哼了一聲,伸手扯住二毛的衣領子。
二毛無比配合地放鬆手腳,任由莫雨將自己抓到眼前,小臉笑得無比討喜,絲毫看不出他的內心,此刻是崩潰的。
英俊帥氣溫柔強大的救世主毛毛大大你在哪裡嗚嗚嗚……
早知道穆玄英沒在這裡,他說什麼也要好好裝死,默默做鵪鶉,絕不會因為感應到了可口的能量就冒冒失地探頭。
二毛自覺,他這個系統生涯實在是異常坎坷,遍佈荊棘。他聽說別家的系統能夠作威作福,時不時發佈個任務就能坑得宿主滿頭包。
可他呢?
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隨便坑宿主啊……就是不得已坑一下的時候,他也是好說好商量,就恨不能跪求宿主了。
二毛晃蕩了兩隻腳,面上討好的笑容在莫雨淡淡的注視下,越來越僵硬。終於,他哭喪著臉,手中攥著的綠果子塞進肚兜裡,然後抬手捂臉,悶悶地道:“求不打臉!”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自己是大禍臨頭了。
雷劫前還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絕對能夠護好穆玄英哥哥,而剛才,他發揮出了百分之二百的實力搜尋穆玄英的位置,一無所獲之後,二毛崩潰地意識到,在他短暫休眠的日子裡,他貌似……把穆玄英弄丟了!
他將大魔王的道侶,他唯一的靠山給弄丟了。
他把自己弄丟了也不能把穆玄英給弄丟了啊。
傷心欲絕不足以形容二毛此刻的心情。
莫雨低頭看著決心護住自己臉的二毛,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淺淺卻令人膽戰心驚的笑容來。
捂著臉卻留了指縫偷瞄莫雨表情的二毛頓時打了個冷戰。
莫雨抬手,輕輕地拍了拍二毛的腦袋,瞅著那張因為他的動作越發膽戰心驚的小臉,慢悠悠地道:“三天內找到玄英的蹤跡,什麼都好說。若是……”莫雨意味深長地看著二毛,後果你懂得。
二毛頓時一個激靈,他瞪圓了眼睛,大聲道:“保證完成任務!!”
原以為是死刑,卻不成想他還有一個死緩。
忽然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有木有。
二毛補充道:“只要有足夠的能量,我就能加速升級的速度,一天足以!升級之後,組隊模式下可以有隊內私聊。”二毛握拳,“無論相隔多遠,只要在一個位面裡,宿主大大就能和毛毛哥哥通話!”
莫雨的神情緩和了些,他鬆開手指,道:“很好。”
一個月都等下來了,也不差這三天。
他垂眼看著不及他膝高的小娃娃,想了想,抬手將左手小指上的指環擼下來,扔給二毛。
二毛捧著指環,系統的特性令他下意識掃描了一下手中的指環,隨即眼睛就是一亮。
好東西!
須彌芥子製成的納戒,極品靈器,內部空間能夠裝下十座蘭蔭山。
二毛的眼睛亮晶晶的:宿主果然是有大氣運的,那個直接將他壓制至休眠狀態的世界絕對是B級以上。還有裡面那滿滿當當的好東西,即使他是系統智慧也好眼饞有木有。
裡面的靈氣實在是太充沛了,納戒裡頭都快成洞天福地了,這要是兌換成能量供他升級,他妥妥能沖到A級啊。
正默默地咽口水,二毛就聽到自家宿主大人很平淡地道:“這裡頭的靈石隨便用,若是不夠,那幾條極品靈脈直接用了也無妨。”
二毛呆呆地看向莫雨,似乎沒有聽清楚。
莫雨挑眉,昳麗的面容上憑添幾分戾氣,冷冷道:“聽不明白?”
二毛:“明白明白二毛明白了!”狗腿諂媚笑,“宿主大大放心,一定完成任務!”
二毛快快地滾了,滾之前,沒忘記將那枚綠色的果子留下。
確切地說,那也不是果子,而是經二毛的手淨化了的樹心。那顆樹心足足瘦了三圈,如果說不久前的體型是拳頭,那如今就是李子了。
莫雨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樹心,他能夠感覺到,自從二毛出現後,他與樹妖的身份的聯繫似乎弱了幾分,由於本體被重創的傷勢恢復速度極快,眼下已經好了大半。
那麼……
莫雨攤開手掌,青色的木中火在他的手心燃燒。只一彈指,木中火被丟到樹樁上。莫雨目光微凝,下一刻,柳樹妖殘餘的本體熊熊燃燒起來。空氣中,彌漫著草木的清香,無數帶著黑氣的妖氣在木中火中消散開來。
木中火雖然號稱是最為溫和的一種異火,但在莫雨靈力的催動下,它幾乎是轉瞬之間就將柳樹妖殘餘的本體吞沒,就連深入地下的根系都沒有放過。
火勢如斯可怖,卻精准地避開了柳樹旁其餘的植物,沒有損其分毫。
那顆樹心,同樣在木中火的煆燒之中。
木中火中,樹心融化成液體。那團液體在莫雨的眼中變換了形狀,最終凝固成指環模樣。
將樹心化作的指環套在左右食指上,果然感覺到甫一被木中火煆燒開始體內就沸騰不息的真氣平靜了下來。
雖然聯繫減少了很多,但還是需要留下本體的精華嗎。
莫雨有些嫌棄地瞥了指環一眼,而後側頭,看向大張著嘴的燕赤霞。
只見燕赤霞的手指抖啊抖地指著二毛消失的地方,神情間帶著驚歎,脫口道:“莫兄弟……那、那小傢伙難道是你的兒子?!”
莫雨:“……”什麼鬼!
莫雨自二毛出現後就隨手布下隔音的陣法,旁人只能夠看到二毛的村子,卻無從得知兩人的對話。燕赤霞當時捏著好不容易找到的丹藥正要禦劍,卻看到一個糯米團子撲到了莫雨腳邊,死死地扒住了他的褲腿。
莫雨是什麼性子?且不說他有沒有耐心對付小孩子,單是這麼個小娃娃有足夠的勇氣撲莫雨就足夠令人驚訝了。而那個小娃娃,雖然乍看上去有些像蘭蔭山上的嬰鬼,但仔細一看,身上不僅沒有絲毫妖鬼之氣,反而靈氣十足。最重要的是,哪怕燕赤霞自己這等從不在意容貌之人都瞧得出來,那小娃娃五官和莫雨像足了五分。
如果這都不是親兒子……
燕赤霞驚訝之餘又有些好奇。
他聽說草木成精的精怪不分雌雄,也可以說是雌雄共體,雷劫之前,旁人提起蘭若之主不就是忽男忽女的嗎,如今是雷劫淬體才變成男體。
那麼問題來了,那個小娃娃究竟是誰生的呢?
燕赤霞的目光漂移了一下,這個問題他可不敢問。
莫雨瞥了燕赤霞一眼,淡淡道:“那個是二毛,是器靈。”言外之意,絕不可能是他的兒子。
原來如此。
燕赤霞做恍然大悟狀,但心底那麼一點遺憾,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也。
莫雨:哼。
————
龍虎山是陽縣有名的凶地。
龍虎山為應天山一脈西行所致,顧名思義,其山勢似龍盤,似虎踞,山環水抱,乃是風水中有名吉地,毗鄰的陽縣雖小,但人傑盡出。陽縣之人相信這是祖先之靈庇佑,代代將屍骨埋葬在龍虎山上,希冀能夠庇佑子孫萬代。
然而,二百年前,一場地動徹底將一切改寫。
先是從來風調雨順的陽縣接連數年不是洪澇就是乾旱,一場場瘟疫更是奪走了陽縣一半人的生命。城隍廟中供奉的神像開裂,水井中打上來的不再是清冽的井水而是鮮血。縣中無論青壯老幼,明明毫無病症,但身體卻日漸衰敗下來,藥石罔顧。
陽縣中人整日生活在惶惶之中,四處求神拜佛,也曾請來高僧道士做法,但做法的高僧在未完成法事之前就七竅流血而亡。
龍虎山之凶,終於驚動了朝廷。當代國師奉命前來,尚未進入陽縣地界,遠遠瞧著龍虎山就大驚而失色。
原來,那一場地動,赫然將一處風水吉地變作了大凶之地,而且是凶地中最為棘手的天然聚陰之地,陰氣直接囊括了偌大龍虎山以及一旁的陽縣,其陰氣之森堪比九幽冥地。人是肉體凡胎,自然無法承受陰氣侵蝕。
而此處的聚陰之地比起古籍上記載的更加可怖。
聚陰之地雖然對凡人是要命的地方,但對於陰靈而言卻是大補之物。然而此處的聚陰之地上,卻無一絲遊魂怨靈,倒像是陰靈尚未成型就被這聚陰之地吸收。
國師當初只推測出七七八八,後來蜀山掌門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這分明不是普通的聚陰之地。
沒有一塊聚陰之地會如此處一般,深入地脈之中,將其本身與地脈連接,一損俱損,同時以陰氣為媒介,在人靈魂離體而被鬼卒接入地府之前,搶先打破其靈體,化為陰靈之氣吸收。
當代的蜀山掌門,也就是燕赤霞的師祖無法破除龍虎山這片聚陰之地,只能在陽縣和龍虎山外構築陣法,並請朝廷將陽縣之人遷移。
然而,陽縣之人,縱是離開了陽縣,但卻無法改變身體早衰,往往不到三十歲就亡故。
他們的祖墳就在龍虎山上,家族的氣運與龍虎山相連,縱是遠隔千里之外,亦無法逃脫。唯一幸運的是,他們的魂魄不至於化為這片聚陰之地的一部分。
迄今為止,陽縣早已成了荒城,年久失修的房屋,枯瘦乾癟的野狗,不見絲毫人煙。而龍虎山上,鳥叫蟲鳴早已不聞,唯有那滿山的林木鬱鬱蔥蔥,綠得讓人心慌。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龍虎山上在這一日卻傳出了人聲。
“師兄怎麼樣了?要不我再搶點陰氣?”
尚未無人回答,龍虎山上的林木卻無風而動,瘋狂地搖動起來,抖落落葉無數,似在憤怒。
只見得滿山的墳塚之間,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坐在一塊墓碑上。
那年輕人穿著一件深藍色勁裝,頭髮隨意地紮在一起,窄領箭袖,越發襯得青年寬肩窄腰的好身材。再觀其相貌,只見他五官生得極為俊朗,劍眉星目,足以令無數女子怦然心動。但與他俊朗外貌所違和的是,年輕人的面部以及雙手所裸露出來的皮膚不同于常人,顏色竟然是灰白色的。
青年扯了扯唇角,似乎想做一個笑的動作。但努力了半天,他的嘴角仍舊是僵直的。他不禁歎了口氣,然後一揮手,做出了一個抓取的動作。
龍虎山上本來就颯颯的陰風猛然變得強烈起來,瘋狂地吹動山上的一切。瞧著那架勢,似乎想要將這青年吹上天,最好吹出龍虎山的地界。
青年聳了聳肩膀,低頭看向方才扯下來的東西。
那是一團透明的氣體,雖然扯在手心裡,但還掙扎不休,似乎想要脫手逃跑。但無論如何也脫離不了青年的五指山,好半天,那團透明的氣體終於老實起來……或者說,是自暴自棄了。
青年像是揉團子似的揉著那團氣體,還不忘抬頭看向一個方向,道:“師兄,這次揉成蘋果樣子好不好?”
“……”
第68章
青年又揉又捏,終於將那團氣體團成了蘋果狀,好吧,更像是一顆多了個坑的李子。而後他獻寶似的站起身,慢慢地向一個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極為僵硬,幾乎走一步停一步,膝蓋彎曲的動作更是生硬無比。待得他慢慢快挪到目的地時,已經差不多是半柱香的功夫。
比起初醒時候渾身動彈不得的僵硬,如今他已經好很多了。
反正已經不是人了,要求不要那麼多。
想到幼年時候聽過的鬼怪志異,他不知該做何感慨。
原本以為必死,好吧,他如今應該也算是死了。但死後還能和師兄在一起,雖然這日子過得操蛋些,但總歸,他們還在一塊兒。
他如今的要求不高,只希望師兄他能夠……
“無……無忌……”
正感慨間,青年忽然聽到了異常嘶啞的聲音,就像是喉嚨間堵著塊砂石一般,難聽得刺耳。但青年卻眼睛一亮,雖然面部僵硬做不出半點表情,但眼中呈現的喜悅卻是無論如何無法忽視的。
青年一高興,腳下頓時失了分寸,然後左腳絆右腳,下一刻,他整個人栽倒在地上,撲在了一雙黑色的靴履之前。
青年僵硬抬頭,正對上一雙充滿了無奈的眼睛。
“胡、胡鬧!”
青年掙扎了一下,發現以著他關節的僵硬程度,不足以完成鯉魚打挺那種高難度的動作,就連翻身都做不到。他不禁洩氣地躺倒,小聲嘟囔道:“師兄……”
好丟臉。
尤其是在師兄面前丟臉了!
被青年稱作師兄的,是一個眉目俊秀的男子。他身穿著青色長袍,頭帶玉冠,有兩縷黑髮自臉龐垂落。襯著一張清逸俊美的面貌,宛如謫仙一般……如果,能夠忽視他的膚色的話。
不同于青年灰白色的膚色,他的師兄裸露出來的皮膚是更為可怖的青紫色,令人心底發怵。
若是此處有修行者,定會發現,這兩人乃是屍變。只令人稱奇的是,他們二人非但沒有被龍虎山這詭異的聚陰之地攫取魂魄,反而以此地的陰氣為食,煉成了僵屍之體。
何為僵屍?
人死之後,魂魄離體,或投身地府,或因執念徘徊遊蕩。但若人死後七魄不散,困於肉身之中,且肉身吸納大量的陰氣、怨氣或穢氣,則有一定機會化作僵屍。
而僵屍又有白僵、黑僵、跳屍、飛屍和魃之分。
白僵和黑僵是僵屍中等級最低的兩種,沒有神志,懼光怕火,只知茹毛飲血。跳屍神志混沌,褪去黑毛,形態有類常人,只是皮膚呈現青紫之色。
而飛屍的形成,非千年時間、無數血孽不可造就。到了飛屍的地步,他們不需鮮血,更青睞於人魂精魄。張口能言,步履從容,神志清醒,若他們有心隱藏人群之中,非得道之人不可發現其蹤跡。
至於魃,則是唯有在典籍中才有些許記載,甫一出世必將引得人間大旱。
這兩人並非修行之人,充其量年幼的時候聽爹娘在床邊講過一些床頭故事,長大後誰也沒有當過真——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死後會變成僵屍——自然不會對僵屍有什麼瞭解,對於自己變成僵屍的經過那是一頭霧水,不會修煉,更不知種種禁忌,一切只憑本能。他們根本不知道若他們現身於世,會驚掉多少修行者的眼珠子。
且不說,他們一個堪堪入了飛屍之境,一個不過才是跳屍,但靈台清明,擁有生前記憶,一身妖氣更沒有僵硬本該有的血氣盈天,反而異常澄澈,一見便知未曾吸食過鮮血精魄。
而這一切都要拜龍虎山的特殊性所賜。
此地陰氣極盛,除了草木以外,走獸人類皆無法在這裡生存,反而免了二人為鮮血所惑,專心以純粹陰氣為食。陰氣聚集成霧,牢牢將龍虎山籠罩其中,免得二人在修煉未果時被陽氣所傷。
如今,青年面部呈現灰白,能夠自如言語,行動雖有不便但部分關節已經能夠屈伸自如,徹底將膚色變作尋常,走回人群中之路儼然已不遠矣。
費力地翻過身,將手中陰氣捏成的蘋果遞給自家師兄,青年仰視著自家師兄的下頜,喃喃道:“若得以脫離此地,卻也不知過了多久。太師父,爹娘,小弟他們,興許都不在了吧……”
無聲無息地將陰氣吸收煉化,青衣男子面上的青紫色似乎褪去了些許。他垂眼看著青年,嘴唇囁嚅了一下,慢慢道:“我……還在……張……無忌……勿……做……”小女兒情態。堂堂明教教主,大明開國皇帝,怎可如此沒出息!
張無忌扁了扁嘴,但真切的笑意卻從眼中彌漫開來。
武當第二代掌教真人,曾經的大明國師宋青書看了看明明一把歲數卻總是愛裝可憐的師弟,歎了口氣。
皇帝年年去太廟祭祀,遙祭孝陵之中的開國皇帝,可如今誰又能知,當初的明太祖並非葬入孝陵之中。
退位之前,他就留下密旨,百年之後不打算葬入皇陵之中,而那座因百官請諫才修建的孝陵,隨便葬個空棺就行。
張無忌至死沒有回到應天府,就連“駕崩”的日子都是他弟弟給他挑的。眾人做夢也沒有想到,曾經的明教教主,當代武林一流的宗師級高手,竟沒有壽終正寢,而是被人圍殺至死。
不得不讚歎,當時的蒙古女大汗敏敏特莫爾的耐心和決心。
彼時,張無忌和宋青書已是大衍之年,因其內力深厚,外表年紀更似而立。雖然因戰亂剛止,百廢俱興而被國事羈絆,近三十年修為不過原地踏步,但他們仍然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宗師級高手。縱是拿軍隊來填,想要他們的命,至少也得傾百萬之師。
但他們沒有預料到的是,那些人手上不僅有著能令宗師級高手真氣紊亂的毒藥,殺手之中更有一位大宗師。
天知道敏敏特莫爾以著何等的條件,竟請得一位大宗師高手出山。不過那一位也沒有討到好,雖說想到達到大宗師這一步,資質悟性根骨機緣都少不了,但即使大宗師,壽數也是有限的,達不到破碎虛空那一步,大宗師也不得不面臨內裡衰竭,逐步走向滅亡的收梢。
他們二人自爆氣海之威力,即使那位大宗師也夠他喝一壺。一個搞不好,興許也跟著他們隕落了。
當然,初醒時,他們即使四肢僵硬走一步也是困難,他們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一下,那個蒙古大宗師有沒有如他們一般變成這般模樣。
腳踝被輕輕攥住,宋青書垂頭,卻見張無忌僵著一張臉,卻不知為何顯得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幽怨地道:“師兄,無忌變醜了,你可不能嫌棄無忌。”
宋青書輕輕地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他還沒有修煉至張無忌的地步,說話是相當費力的,能省則省吧。
————
轉眼就到了穆·宸王殿下·玄英奉旨出宮的日子了。
穆玄英抹了把臉,總算是熬出頭了。
穆玄英長那麼大,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做被關心到毛骨悚然。什麼叫即使是誇讚,但聽在耳朵裡卻像是吃到夾生米飯一般。
皇宮,尤其是後宮,真不是好混的。
穆玄英由衷感慨道。
此番出宮,穆玄英是做好了一去不復返的打算。他本就不是張載垕,雖說不知道為何每個人都將他認作張載垕,怎麼可以頂替他的身份?
他可不是做皇帝的料兒。
令穆玄英出乎意料的是,那位自稱他親娘的古夏姑娘並沒有和他一起出宮。
雖說穆玄英是奉旨祈福,但畢竟皇子的身份擺在那裡,皇帝不可能真要他兒子過苦日子——張太后第一個跟他急眼——侍從宮女各帶三名,以負責年幼皇子的日常生活。
穆玄英本以為古夏是必定要跟來的,誰成想,他離開皇宮的那一天,古夏屋門都沒開,只隔著門跟他道了別。
穆玄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心底卻在慶倖她沒有跟來。
他已經解釋了不知道多少回,可古夏就認定了他是她親生兒子。
他也很苦惱的。
穆玄英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後,幽暗的屋子裡,古夏抬手就將梳粧檯上的銅鏡揮到了地上。
滿地的銅鏡碎片中,倒映出女子的容貌。
古夏本生得極美,膚若凝脂,容姿端華,縱是皇帝後宮美人無數也找不出如斯美貌的。然後,昏黃的銅鏡碎片中,古夏原本光潔的右臉此刻竟變得坑坑窪窪,粉色的皮肉外翻,像是被什麼劇毒的東西腐蝕了一般。
古夏的手掌顫抖著虛虛撫上毀了的半張臉,眼瞳中的血色淒厲。
對於一個母親而言,孩子是逆鱗。但對於一個女人而言,尤其是美人而言,容貌更是觸之不得的逆鱗!
古夏的嘴唇微微顫抖,咬著牙,一字一句道:“好,好一個蜈蚣精!先是覬覦本宮的孩兒,如今更是毀壞本宮的容貌……”
白皙的手掌恨恨地一拍梳粧檯,只聽得哢嚓一聲,梳粧檯在古夏這一巴掌下徹底散了架。
“本宮與你,不死不休!”
&&
雖然不見得有多重視新出爐的宸王殿下,皇帝仍是下旨命錦衣衛指揮使率五百錦衣衛護送穆玄英到慈航大殿。
國師普渡慈航親自在殿外迎接,他的身後,眾位僧侶雙手合十,口誦佛號。
一眾錦衣衛在官位正三品的指揮使的帶領下,俯身行禮,道:“見過護國法丈。”
大明國師雖無官階,但地位超品,即使是內閣首輔也得尊稱一句法丈。
普度慈航略一頷首,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小殿下既然已經送到慈航大殿,貧僧自會好生安置。諸位乃是紅塵之人,還是莫要入吾慈航大殿,就此回宮覆命吧。”
說著,普度慈航上前一步,伸手就要來牽穆玄英的手。
佛寺長年香火不斷,檀香氣經年不絕,僧侶身上往往也會帶著濃郁的檀香味,國師普渡慈航亦是如此。但他站著遠些還好,他一靠近,穆玄英的鼻翼間頓時縈繞著一種古怪的味道,十分得嗆鼻子。
穆玄英心中一緊,下意識退後了一步,躲開了普度慈航的手。
錦衣衛指揮使頓時就皺起了眉頭。
在他看來,這個小殿下雖然一朝被冊封宸王,極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的皇帝,但他年歲尚小,能不能成年還是兩說。但國師可是陛下親封的護國法丈,法力高深,他可是親眼看過國師如何祈福收妖的,絕對的高人。國師看重小殿下幾分,是小殿下的福分。可眼下瞧著,這個小殿下怎地如此不知好歹!
錦衣衛指揮使心中的不滿,穆玄英無從知曉。似乎他身體縮小後,他的心性也不及往常。即使他竭力掩藏心中的異樣,可面上的不自在仍是洩露了出來。
錦衣衛紛紛行禮稱諾,又對穆玄英行了一禮,而後翻身上馬,回宮覆命去了,只留下穆玄英和張太后親自挑出來伺候他的幾個小太監。
將穆玄英安置完畢後,普渡慈航面上帶著慈悲的笑容,摒退眾人,一個人快步走到了慈航大殿的禁地,專屬於國師的千蓮禪室之中。
千蓮禪室外,兩個身穿藍色僧衣的和尚一左一右,盤膝而坐,雙目緊閉,似在念經參禪,對普渡慈航的到來置若罔聞。
普渡慈航毫不在意,抬手推開了禪室的門。
自門外向內看去,裡面黑黢黢一片,半點光線也無,內裡有何根本瞧不分明。普渡慈航卻深深地吸了口氣,神情間帶著陶醉,而後才邁進禪室中。
千蓮禪室的門,轟然關閉。
第69章
禪室外的兩個和尚始終閉著雙眼,不言不語。
千蓮禪室內伸手不見五指,但普度慈航卻睜著一雙泛著綠光的眼睛,慢慢走向禪室深處。
極致的黑暗中,隱約傳來細微的咀嚼聲。
隨著普渡慈航的逐步深入,咀嚼聲越發大了起來。
千蓮禪室是專屬於國師的禪室,按理說是不可能有其他人出現,但普渡慈航一臉泰然,面上半點驚訝之色也無。
禪室的最深處,最終有點點微光,不是燭火,更非陽光,而是瑩綠色的妖火,就那麼漂浮在半空之中。
瑩綠色的妖火照亮了禪室的最深處。
那是與慈航大殿這等佛門清修地完全不符,足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一張寬大奢華的椅子上坐著兩個男人,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一人被另一個人抱著坐在椅子上。
那是極為可怖的情景——
坐在椅子上的是一個四十左右,面白無須,長著一雙吊梢三角眼的男人。他的身上穿著白色的僧袍,毗盧帽和法杖被扔在一旁。他的雙手緊緊抱著一個男人,唇齒則深陷在男人的後腦處,大口大口似在吸吮著什麼。而被他抱在懷裡的男人,身上同樣穿著僧袍,四肢抽搐著,眼看就不能活了。
普渡慈航咽了口吐沫,神情間說不清是畏懼還是渴望。他的面皮蠕動著,片刻之後,他的後腦出裂開一條縫隙,一條足有一人高的紅蜈蚣爬了出來,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皮囊,軟倒下來。
紅蜈蚣小心翼翼地托住皮囊,放置在一旁。而後整條蜈蚣匍匐在地上,口吐人言,道:“小的拜見老爺。啟稟老爺,那個小皇子已經安置在禪院中了。”
椅子上的男人理也不理,紅蜈蚣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老老實實地匍匐在那裡。
只待男人將手中的和尚吃個了乾淨,只剩下一張皮囊,他這才把人往旁邊一丟,抬眼看向座下的紅蜈蚣。他慢條斯理地用小指剔著牙,道:“很好。將人給本座好好養著,養得肥肥胖胖的……”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陰冷,“只可惜年紀太小,三陽絕脈,若是能夠養到十八歲,骨頭肉裡可都淬著靈氣的香味,吃這麼一個頂得上本座吃上千千萬萬的人!只可恨那個瘋女人……”
思及那只不久前和他鬥得兩敗俱傷的女人,他恨恨咬牙,僧袍之中竟探出一條巨大的蜈蚣尾巴,單這一條尾巴就和下面的紅蜈蚣一般大小。
蜈蚣尾巴一甩,大理石的地面頓時被砸出深坑,碎石飛濺。
“該死的東西,竟敢和本座搶東西!”
暗沉沉地眼睛看向瑟縮著的紅蜈蚣,男人,也就是真正的普渡慈航道:“小五,陰月之前,本座要集中精力養傷,那副皮囊就由你來保管,務必,把那個小子看得嚴嚴實實!”
他的聲音透出一絲陰冷來:“若是那女人再敢來,不惜一切代價,給我留下她的命來!”
“區區一隻姑獲鳥,真當那小子是她的兒子了嗎!既然腦袋不清楚,那本座就幫她好好醒醒腦子!”
————
蘭蔭山。
連吞了兩天的靈石,外加一條極品礦脈,二毛終於攢夠了升級的能量。一躍成為B級系統,雖然嚴格說來是B,但二毛相信,他終有一天會升到傳說中的S級,成為系統贏家的。
二毛美滋滋地照著鏡子。
那不是時下的銅鏡,而是一面一人高,能將人照得纖毫可見的西洋鏡。
鏡中已不是三頭身,糯米團子模樣了。
鏡子裡,是一個十四五歲大的少年,模樣漂亮得不可思議。如果說,團子模樣的時候他與莫雨只有五分相似,那麼現在就像足了七分。至於不像的那三分,完全可以在穆玄英的臉上尋到。
如今的二毛,更像是當年的莫雨。尚未舒展開來的鳳眸有些圓滾滾的,鼻翼挺直,嘴唇略薄。只是比起當年莫雨冷面閻王不苟言笑的模樣,二毛顯然要愛笑得多,整日抱著鏡子不撒手。
用上個世界的玩家的話說,二毛正處於每天都被自己帥醒的狀態。而蘭蔭山中,不管是妖是鬼還是人,每次遇到這樣的二毛,面上總會露出難以言說的表情。
略微回想一下君上的冷臉,再看看眼前這一位七分相似但氣質迥異帶著蠢萌的小少年,內心總是忍不住有些崩潰。
二毛這些日子的表現,莫雨不是不知,但看在二毛乖乖奉上的玉佩,想到馬上就能夠與毛毛說話,不久更是能夠重逢,莫雨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獨坐在蘭若寺中,莫雨手指一攏,玉佩應聲而碎。
下一刻,他的神識不由自主地延展開來,轉瞬間跨越萬里之外。莫雨心中一動,然後他就感覺到自己的神識與另一股意識連接上了。
聯結的另一端,傳遞過來的是他異常熟悉的波動。
莫雨忍不住撫上心口,幾乎忍不住要潸然而淚下。
那是……他的毛毛啊。
從前生到今世,從生到死,多少次,他差一點就要失去的毛毛。他如今年幼的身體,更是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曾經的莫雨有多無能。
不會再發生那樣的事了。莫雨一字一句地告訴自己,再不會有任何人能傷毛毛分毫。還有當初害了毛毛的那人,雖然他不知道那人是誰,但他必定會尋機會回到隋末之時,不親手將那人宰了,難消他心頭之恨!
定了定神,莫雨按照二毛說的方法,集中精力道:【毛毛。】下一刻,那邊就傳來了回應,驚喜的情感順著聯結毫無保留地傳遞過來:【雨哥?!】莫雨彎了彎嘴角。他有太多的話想要對穆玄英說,但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你在哪裡?】不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不放心。
【啊?我在……不好!!】
意念傳聲不似說話,意識到不對勁還能將話咽回去。穆玄英那邊心念一動,心底的想法就無比誠實地傳遞了過去——穆玄英本打算自己處理來著。
莫雨的臉色登時一沉,霍然起身,厲聲道:【毛毛,你在哪裡?!】聯結的另一端,穆玄英乾笑一聲,他看著眼前恢弘莊嚴的大殿,看著那些盤膝坐在那裡,看似正專心參禪實際上內裡已經被吃空,只剩下空蕩蕩皮囊的僧人,看著大殿深處那窸窸窣窣無數雙滿是垂涎的血紅眼珠,還有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附肢,饒是穆玄英從來對蟲子一類的東西並無懼怕,也不禁搓了搓手臂。
穆玄英在莫雨嚴厲的聲音裡罕見地猶豫了一下。
他家雨哥從小便是稻香村的孩子王,無論是下水摸魚還是上山打野豬,從來是沖到最前面,哪怕有壞人出現,他也永遠是擋在他前邊的那個。可是……到底是人無完人。他家雨哥什麼都不怕,只除了……好吧,也不是怕,而是特別膈應多腿的蟲子。
蜘蛛,是他討厭的。蜈蚣,是他厭惡的。但凡腿多的蟲子,都在雨哥的黑名單上。
穆玄英苦笑著看著眼前那密密麻麻層層相疊的大紅蜈蚣,每一條都差不多一人長,也不知是不是蜈蚣精和普通蜈蚣之間的區別,這些蜈蚣精的腿兒好像更多。
搞不好雨哥見了,一劍下去,這座據說花費了大半國庫才建成的慈航大殿就要推倒重建了。
不過……
穆玄英圓圓的包子臉一冷,貓眼裡浮現出一絲厲色來——這等藏汙納垢的妖怪窩,乾乾淨淨毀了才正好!
穆玄英瞪著那群妖怪,恨恨地磨了磨牙,然後報上了位址。
誰能夠想到,皇帝欽賜的護國寺,早已被一窩妖精佔據。而寺中的大小僧侶,竟是披著人皮的妖怪。
那濃郁檀香所壓下的味道,分明就是人血的腥氣和人皮逐漸腐爛的味道。
一想起自己因何會來到此處,穆玄英心中的火氣便越燒越旺。
這是穆玄英來到慈航大殿的第三日。
其實,以著穆玄英的修為,什麼時候想走,這些僧人根本攔不住他。只是穆玄英顧忌頗多,生怕自己消失會給這些僧人引禍,一時之間也沒有什麼好主意。
穆玄英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他耐得住寂寞,既然暫時無法離開慈航大殿,那麼,他就好好修煉一下,鞏固一下體內金丹。但奉了國師命令,要好生養護小殿下的偽僧人可是按著命令,一日五頓地往穆玄英那裡送飯,而且怕果蔬無法將穆玄英養得白白胖胖,他們竟大剌剌地將大魚大肉送到了穆玄英的餐桌上。
穆玄英直接就懵了好麼。
他不是沒進過寺院。剛被叔父帶回浩氣盟的時候,三陽絕脈的病症發作過一次,叔父尋不到擁有一甲子內力的高人,便將他送入了少林寺中,修習《易筋經》來壓制病症。
他在少林寺住了大半年的時候,從來三餐吃的是素齋。何時他住在寺院中,一日五餐不說,還頓頓大魚大肉?即使穆玄英不是和尚,也幹不出在佛門清淨地破戒的事情啊。
還有當那個送飯的僧人近身的時候,他身上混雜的氣味熏得穆玄英一陣反胃。
穆玄英覺得慈航大殿中的僧人身上有異味,但對於其他人而言,這些高僧身上有著的是淡淡的檀香氣,不同於其他寺院所用檀香,更顯清雅而高潔。
同樣的香味,聞到穆玄英的鼻子裡,就是與常人不同。
穆玄英並不知曉,慈航大殿中所用檀香其實大有來頭。
或者說,那根本就不是檀香。
此香名為佛骨香,確切地說,大殿中點燃的高香其實是一節節淬煉後的人骨。而這人骨亦不是普通的人骨,而是入了邪道的妖僧圓寂後的骸骨以特殊的手法煉製而成。
佛骨香的香氣比普通檀香更加馥鬱,普通人聞多了佛骨香的味道,意志力會被這些香氣削弱,心神會下意識為他人所牽引。那偽僧人之所以敢大剌剌地將大魚大肉給穆玄英送上餐桌,未嘗沒有以為穆玄英年紀小,心神早已被佛骨香削弱迷惑。
但佛骨香最為著名之處在於,它的味道極為霸道,能夠壓下其他所有的味道,包括妖氣與鬼氣,哪怕是金丹期的高手,也無法洞察香氣下的真實。
因此,佛骨香一向是行走於世間的妖鬼所瘋狂追逐的寶物。
但穆玄英的情況卻有些不同。
他的修為雖然在金丹期,但他曾被神器昆侖鏡逆轉過時間,從二十多歲的青年變成了真切的五歲稚童,在他的身上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返璞歸真,並在無意中保留了一絲昆侖鏡的神性。
即使穆玄英無法洞察佛骨香下的真實,但他卻能夠本能地察覺佛骨香下的異常。
但令穆玄英真正察覺這一切的卻是另一件事。
穆玄英身邊的隨從是張太后親自為他挑選的內侍,總共五人,個個是內務上的一把手。他們不見得圍前圍後地伺候穆玄英,但每一次表現都恰到好處,事事辦得極為穩妥,令穆玄英時常感慨——不愧是從宮裡出來的。
然而在來到慈航大殿的第二日,穆玄英發現,跟來的五名內侍,其中一個叫小安子的有些不對勁。那些不對勁不僅表現他往常處理得井井有條的事物卻弄得一塌糊塗,小安子的身上竟然有著一股腥臭味。
那種腥臭味聞之欲嘔,偏偏其他人卻無甚反應。
穆玄英又暗地裡仔細觀察了一下小安子卻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神竟不似往常,時不時瞄向他的目光裡帶著的是垂涎於貪婪,就好像……他是一盤子美味的菜肴?
後來就不必說了。
當初從後宮走出來的大活人,在慈航大殿住了不到兩日就變成了一張空蕩蕩的人皮,裡頭窩著一頭紅色大蜈蚣。
若非穆玄英不是真正的五歲孩子,又因在天璟大世界中沒少見過妖魔鬼怪,死的活的都見了不少,乍見到這麼一條蜈蚣穿戴著人皮,他早就嚇傻了。哪能如穆玄英一般,條件反射一般就召出自己那把小靈劍,抬手就將大蜈蚣砍成兩截。
那條蜈蚣至死都想不明白,他的身份怎麼就暴露了。也搞不清楚,明明就是個奶娃娃,怎麼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力量會比妖王還要可怕。
第70章
說到底,穆玄英手短腳短的幼童模樣很大程度上迷惑了他們的視線。
就拿吞吃了小安子血肉並披上了他人皮的蜈蚣精小九來說,身為妖精窩裡的一名小妖,他的存在感不高。慈航大殿其實並不只是妖怪,還有被迷惑的僧侶。每日妖怪和尚們都會給這些僧侶送去摻了料的吃食,如同人類圈養雞鴨來一般試圖讓人肉愈加符合妖怪的口味,但有資格享用這些特地“飼養”出來的人肉的妖怪,卻是寥寥可數。
起碼蜈蚣精小九就沒有資格,只能眼饞得口水直流。
待得穆玄英一行人來到慈航大殿后,穆玄英是普渡慈航親自定下來的,即使他聞著再好吃,最多只能流口水,不能動爪子。但那幾個內侍就不同了。在沒有妖怪說“那五個小太監你絕對不可以碰”時,小九就默默理解為,“只要動作漂亮點,吃一個兩個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
於是,他挑了五人中看起來最好吃的小安子,在第一天夜裡就拖去了自己的房間裡,美滋滋地吃了頓大餐,而後盡職盡責地披上人皮,免得小殿下找不到人而著急——那對小殿下的肉質影響很大的。
只可惜,小九太過輕視穆玄英的存在,根本不覺得這麼一個小孩子能認出他的偽裝,於是他連前期處理都沒有就披上了人皮。
為此,他付出了小命的代價。
穆玄英是個很有行動力的人。在發現此處是個妖怪窩而且他身邊有活人已經遇害後,他立刻隱匿氣息查看了慈航大殿的各處,邊邊角角都沒有放過。結果,不看不知道,一看他險些氣炸了肺。
撇除了佛骨香的影響,慈航大殿的真實展現在穆玄英的眼前。
所謂的真實,便是掩蓋在佛骨香下的刺鼻腥氣與沖天妖氣,還有那一張張內裡被吃空的皮囊。
穆玄英氣得身體顫抖,下定決心絕不能放過這一窩妖怪。但妖怪數量不少,著慈航大殿中還有被迷惑的普通人,想要將他們一鍋端了並不容易。穆玄英正一面按捺心中怒意,一面想著兩全其美的法子時,來自莫雨的一道意念傳聲讓穆玄英又驚又喜,一瞬間洩露了自己的氣息。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穆玄英直視那些兇相畢露的妖怪們,手中靈劍抬起。
什麼計畫、什麼設想就暫且放到一邊,如今,打了再說!
吃人?
哼!
穆玄英渾然未發覺,自己此刻無比粗暴的想法,和某位少穀主像了十成十。
————
得知穆玄英此刻正身陷妖怪窩,同樣以某種形式“身陷妖怪窩”的莫雨神情冰冷,陡然迸發的冰冷劍意肆意激蕩,逸散出大殿的些許威壓就驚得滿山妖鬼匍匐在地,神情驚恐。
而原本打算在莫雨出來後第一次跑過去邀功的二毛頓時縮了縮脖子,他默默轉身,想要在莫雨看到他之前溜走。
莫雨冷冷地道:“二毛。”
二毛:QAQ
莫雨眉頭緊蹙,道:“你曾言,當你升級之後,系統會衍生出一條技能,名為【神行千里】?”
二毛小心翼翼地點頭,“【神行千里】的技能確實已經啟動。”
莫雨:“那我可瞬息之間去往京城?”郭北縣距離京城何止千里之距,哪怕以化神期的修為全力催動飛劍,至少也需要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雖然他家毛毛已經是金丹期的修為,但妖族何其狡詐,他家毛毛那麼單純耿直,哪怕放任毛毛在妖怪窩待上一刻鐘,莫雨也放不下心來。
莫雨心中微松,他剛想說什麼,就見二毛苦著一張臉道:“【神行千里】的調息時間為一個時辰,可是……【神行千里】只能使宿主瞬息之間到達本世界中曾經去過的地方。”
言外之意,宿主大大好像沒去過這個世界的京城吧。
莫雨微微地眯起眼睛,每次需要你的時候都派不上用場,於是,要你何用?
被莫雨冷厲的目光刺激得身體一抖,二毛一個激靈,下意識挺胸抬頭收腹,急道:“但我有辦法在瞬息之間讓宿主大大出現在京城!”
二毛乖乖奉上一本黃色的書卷,解釋道:“旋返書,撕碎使用可瞬間回到主城。京城是大明帝都,隸屬於主城之中。”
莫雨若有所思,這似乎是上個遊戲世界裡玩家回主城的道具。
“你要去京城?”遠遠感應到莫雨凜然劍意的燕赤霞匆匆趕來,只聽到最後幾句。他驚奇地看著莫雨手中那薄薄的一張紙,雖說他也是修道之人,手下除掉的妖怪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他從未聽說過如此神奇的法器,簡直就是仙家手段。
“嗯。”莫雨略一頷首,冷若冰霜的面容微微緩緩了些,道:“去接我弟弟。”
言罷,手中的旋返書便化為齏粉。
下一刻,銀白色的光芒大盛,直接將在場的三人身影籠在其中。待得光芒散去,三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眼睜著,明明還在郭北縣蘭蔭山。但眼一閉,再睜開的時候……看看那朱紅色的高大城門,看看那五步一哨不時有巡邏兵卒走過的城牆,再看看城樓上鐫刻的三字“北京城”,燕赤霞目瞪口呆。
果然,仙家手段。
莫雨卻沒空理會發呆的燕赤霞,他抬手就把非語劍召出,禦劍而行,以著最快的速度往京郊的慈航大殿去了。還是飛劍破空的聲音驚醒了燕赤霞,他冷不丁想起莫雨那句找弟弟,他身後長劍出鞘,踩著就追了出去,腦子裡還不合時宜地想到——
柳樹妖的弟弟……是哪家的小柳樹嗎?
燕赤霞也是竭力催動飛劍了,可滿打滿算連金丹期都沒到的修為,哪裡及得上化神期劍修全力施為。若不是遠處妖氣盈天,幾乎將半邊天染成了赤色,燕赤霞早被莫雨甩沒影了。
……等等,妖氣?!
燕赤霞驚疑不定地眺望著遠方,那裡不是朝廷護國寺的所在,皇帝特地為國師修建的慈航大殿嗎?莫非有妖怪入侵?!
隨即燕赤霞滿頭黑線——連黑山老妖都不是一合之將,還會有比莫雨更大的妖怪嗎。
莫雨足下的飛劍極快,蕩得衣袍獵獵而舞,紅襟似火,白衣勝雪。
甫一到達北京城,莫雨就感覺到了久違了的心神牽引的感覺。他能夠清楚地感應到穆玄英的所在地,宛如清風一般澄澈的靈力,除了他家毛毛還能是誰。
前方的妖力駁雜狂亂,妖氣遮天蔽日,那不是佛骨香能夠掩蓋下來的狂暴。綠色的妖霧之中,龐大的蜈蚣身影時隱時現,口噴毒液,落地便將地面腐蝕出深坑。而正與蜈蚣精纏鬥的,是一隻巨大的薑黃色雀鳥。雀鳥仰天長嘯,聲音粗嘎難聽,震得人腦袋陣陣嗡鳴,耳朵鮮血直流。
莫雨目光一凝,一眼就看到了穆玄英。
他家毛毛此刻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裳,窄領箭袖,一張小臉緊繃,異常嚴肅的表情襯著那張可愛秀氣的小臉越發讓人覺得……唔,反差萌。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小劍,劍刃澄如秋水,正是莫雨親手為他鍛造的靈劍聽雨。
穆玄英似有所覺,他下意識望來,正見到禦劍而來的莫雨。他微微一怔,然後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脆生生地喚道:“雨哥!”
莫雨的目光越發柔和,他剛想說什麼,卻見那正與蜈蚣精纏鬥的巨大雀鳥長鳴一聲,竟不管不顧地振翅,薑黃色的羽毛宛如利劍一般向著穆玄英的後背射來。
莫雨目光一冷,猛一拂袖,森冷的劍意迸發,直接穿透了穆玄英身後妄圖偷襲他的一隻大蜈蚣,腦殼被冰冷的劍意炸碎。而翅羽緊隨而來,狠狠地釘在了那條蜈蚣的首尾上。仍有幾隻翅羽是沖著莫雨來的,但莫雨只略一抬眼,那幾隻翅羽就凝滯在半空中,冰霜蔓延,而在這極致的寒意中,翅羽直接化為了齏粉。
莫雨的手一引,將非語劍收入了納戒之中。而後,黑色的靴履踩在了被縱橫的妖氣割裂的地面,自足尖開始,因忘情劍意的絕對寒意,白色的霜霧凝結,清澈而凜冽的靈力直接驅散了漫天的妖霧。
穆玄英本來眼帶欣然地看著莫雨,忽然,他臉色一變,驚叫道:“小心!”
卻不是沖著莫雨的方向。
莫雨的腳步一頓。
“噶——!!”巨大雀鳥嘶聲尖叫,聲音淒厲。
在修為上,雀鳥與蜈蚣精相差不多,但兩方纏鬥正值關鍵時刻,雀鳥卻分心試圖殺死偷襲穆玄英的小蜈蚣精,頓時就被蜈蚣精抓到了破綻。它一口就咬住了雀鳥的翅膀,令它哀嚎著落在了地上。
雀鳥血色的眼瞳中滿是痛苦之色,它一身的羽毛本是刀槍不入的堅韌,但那蜈蚣精的唾液中卻含有它的妖毒,毒性之強,只在片刻間就將它半邊的羽翼腐蝕大半。
雀鳥的眼中忽然浮現出一絲厲色,它銳嘯一聲,張口就噴出一口藍盈盈的妖火,而後猛地一掙,鮮血噴湧而出。它竟拼著半邊羽翼被扯掉的痛楚,掙開了蜈蚣精的鉗制。而後薑黃色的巨大雀鳥落在地上,卻化成了一個貌美的女子。長髮蜿蜒迤邐,五官美豔動人,眼角眉梢處是紅色的妖紋,她的身後披覆著薑黃色的羽翼,一邊翅羽斑駁,一邊則爛了大半,鮮血幾乎將她腳下的土地浸透。
而另一方,那頭差不多和慈航大殿一般長度的蜈蚣精落在地上,直接化為了一個身穿白色僧袍,頭戴毗盧帽的僧人,面上做慈悲之色,眼中卻帶著陰狠之意,正是大明國師普渡慈航。
化身為女子的雀妖捂著半邊淌血的臂膀,清麗的容顏上盡是驚懼忌憚,她看向穆玄英,厲聲道:“垕兒小心!”她看著莫雨的目光帶著強烈的戒備,謹慎地道,“想必閣下也是統禦一方的大妖,何苦與這妖僧同流合污,為難我們孤兒寡母!”
穆玄英:“……”
莫雨:“!!!”
原本因為穆玄英對某妖的關心而正以著審視的目光打量著那只羽毛頗為豔麗的雀妖,尤其在雀妖變化成一位嬌媚女子時,莫雨的目光越發變得難以捉摸。
然而,當她開口之後,莫雨的神情空白了一瞬。
孤兒……寡母?
只是這一瞬的呆怔,除非是極為熟悉莫雨的人,否則根本無從察覺。
而穆玄英,恰恰是最熟悉莫雨的那個。
他的臉漲得通紅,他憤憤地瞪了莫雨一眼,而後緊緊地握住手中的聽雨,十分想不管不顧地給莫雨來一招靈力版的“十煌龍影劍”。
普渡慈航桀桀怪笑,大聲道:“這位不是蘭若妖王嗎,多年不變,您的妖力更勝以往啊。”他的面上帶著熱情得極為虛假的笑容,眼中帶著忌憚與懊惱。
普渡慈航並沒有將這個女人放在眼裡。區區一隻姑獲鳥,不想著多吃幾個嬰孩的血肉增強妖力,反而對那個人類娃娃百般愛護看重,這種僥倖又不思進取的妖怪,普渡慈航一年就要吃掉幾隻,根本沒將她放在眼裡。
但蘭若妖王卻不同。
八十年前,普渡慈航曾見過這蘭若妖王一面。那時候,他的皮囊還是忽男忽女的老虔婆,圈著一群美豔女鬼幫他勾引男人來蘭蔭山上,對精氣的著迷不下於他對人類血肉的喜愛。
正如人間有國家部落之分,妖怪彼此之間也劃分著領地,尤其是妖王級別的大妖,他們對於領地的概念極為看重。若有小妖不請自入,還沒去妖王那裡拜山頭,因此被妖王一口啃了的情況並不罕見。
而妖王更是輕易不挪動地方。一位妖王前往另一位妖王的領地時,要麼是路過,要麼是他看上這個地方,要來踢場子了。
對於如今的普渡慈航而言,無論哪一個都令他高興不起來。
且不說他剛與那姑獲鳥幹了一仗,妖力損傷了不少,單是如今這蘭若妖王站在眼前,那一身凜然的劍意還有幽深宛如深淵一般的妖力,便是他巔峰時期都無法匹敵的強大。
若是蘭若妖王有心踢場子,他根本護不住京城這片領地。
可若是路過,以著蘭若妖王喜好男人精氣的性子,會放過那個年齡雖小,但卻擁有著罕見三陽絕脈之體的小娃娃嗎?
普渡慈航的心都在滴血。
第71章
只是,畢竟是多年的老妖,又在人間打滾多年,如何取捨早已有了成算。普渡慈航心念急轉,片刻後就下了決心。他攏在袖中的手指緊了緊,面上擠出一個異常難看的笑容來,道:“相請不如偶遇。蘭若王,今日本座正有些好東西和你共用。”
普渡慈航心都在滴血,然後,方才沒有注意到穆玄英與莫雨的互動,註定了這一次普渡慈航馬屁拍在了馬腿上。他略一側身,一副恭請入內的模樣,道:“本座這幾日新得了個有著三陽絕脈的小娃娃,想來清蒸了會很合蘭若王的口味。”不能選擇生吃,那個小娃娃也就五歲大小,人小肉少,生吃還不夠蘭若王一口的量。但是清蒸就不同了,他總能撈到一條腿什麼的吧。
普渡慈航考慮得非常多,為了那一口三陽絕脈的肉,他也算是殫精竭慮。
早知道,不管什麼陰月之夜食用能夠利用三陽絕脈之體蘊含的純陽之力徹底根除他陰月之夜不能自控地現形的弊端,早早一口吞了那小子就好了。他早該記得的,甭管什麼天時地利,唯有吞下了自己的肚子才是最放心的。
普渡慈航真是後悔不迭。
當然,他之後要後悔的事情不止這一件。
普渡慈航帶著強烈諂媚意味的邀請聽在眾人的耳朵裡,各人頓時表情各異。
古夏,也就是擁有著一身薑黃色羽毛的姑獲鳥憤怒極了,她美眸一瞪,頰邊妖紋縱橫,眼底是十足的凶厲,厲聲道:“你敢!!”
普渡慈航冷笑一聲,他有什麼不敢的。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古夏,若不是她從中作梗,他早就一人獨享三陽絕脈,哼道:“本座剛好想要嘗一嘗炸山雀的味道。”阻礙他吃三陽絕脈,他就吃了這只姑獲鳥!
普渡慈航詢問地看向莫雨,卻見莫雨站在原地,似是自語一般道:“清蒸……”
“自然還有其他的烹飪方法,本座手下有幾個擅長庖廚的,這小娃肉雖然少,但細細思量一番,還是能做出不少口味的。殿裡還有一些壯年的和尚,肉正是勁道的時候。”普渡慈航以為八十年過去了,蘭若王的口味變了,立刻改口道。
穆玄英默默扭頭,那個言談間將他當一盤菜的傢伙,唔,可以變成一盤菜了。
“呵……”莫雨冷冷地笑了一下,下一刻,覆蓋在此方土地的冰霜陡然變得尖利起來。天空中,鐵灰色的雲層聚攏,鵝毛似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普渡慈航陡然色變,他尖嘯一聲,忙從懷裡取出一隻金缽,而後往天下一扔,下一刻,金缽化成一道屏障,牢牢地將普渡慈航罩在下麵。
雪花落在地上本該是無聲,但如今飄落下來的雪落在金缽化成的屏障時,爆破的聲音乍起,只一片雪花,那看似堅不可摧的金色屏障就轟然破碎開來。
普渡慈航“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來,委頓在地,嘶聲道:“蘭若王,你欺人太甚!”他雙目通紅地瞪視著莫雨,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他壓箱底的防禦法器碎了個徹底,普渡慈航感應到這落雪其中蘊含的力量,不敢大意,咬牙壓榨體內的妖力想要撐起一道屏障來。
然而,這落雪看似輕若無物,但卻是莫雨劍意所化。哪怕只是粘在普渡慈航身上一點,雪花就爆裂開來,哪怕他身上妖皮堅硬至極,也無法阻止自己的身體被炸得血肉模糊。
普渡慈航心中驚怒交集,一面惱恨蘭若王翻臉無情,竟然要獨佔三陽絕脈。一面暗暗下決心,若逃出生天,一定要這蘭若王好看。
妖怪報仇,十年不晚。
眼下這種情況,不獨普渡慈航以為莫雨生出了吃獨食的心思,古夏也是一臉戒備地瞪著他,踉踉蹌蹌地向穆玄英走去,想要將她的孩子護在身後。
莫雨“哼”了一聲,意有所指地看了穆玄英一眼——招蜂引蝶的毛毛——身影一閃,下一刻就出現在穆玄英的身邊,手一伸一舉,穆玄英已然坐在了莫雨的肩膀上。
雖然已經恢復了記憶,但一年以來扛著毛毛的習慣還沒有改掉。莫雨挺喜歡他家毛毛坐在他的肩膀上,手摟著他的脖子的感覺。
穆玄英面上微紅,卻是緊了緊摟著莫雨脖子的手。
只聽到莫雨悠悠一聲長歎,道:“瞧著沒有,這世道多黑暗!你我兄弟相依為命,孤苦伶仃,苦命鴛鴛,卻總是有人試圖當著那礙眼的棒子,助紂為虐。”
穆玄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什麼鬼……
莫雨側頭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穆玄英,又握著穆玄英纖細的手腕,真元在穆玄英經脈之中暢通無阻地運轉了一圈,確認了他家毛毛剛剛結成金丹,除了根基不穩需要閉關鞏固一番以外連點擦傷都沒有,莫雨略微放下心來,看向那個方才叫囂要清蒸他家毛毛的蜈蚣精。
此時的普渡慈航,半點也看不出以妖怪之軀卻成為國師的意氣風發。莫雨含怒出手,這漫天飛雪皆為其劍意所化,紛紛揚揚落下,可比戳上一劍還要狠辣。普渡慈航的身上已經找不到半點好肉,若非胸口殘存些起伏,這血肉模糊的樣子更像是一灘肉泥。
莫雨居高臨下地看著滿眼不甘恨意的蜈蚣精,緩聲道:“既然閣下喜歡清蒸,不若自己嘗嘗清蒸的滋味?”
什麼?!
普渡慈航驀然瞪大了眼睛。
莫雨的手一揮,青色的火焰燃起。與此同時,地面上的霜層融化,水自地底湧出,蔓延開來。青色的火焰炙烤著湧出來的水,木中火雖然是異火中最為溫和的一種火焰,但畢竟是天地間的異火,一旦加入了修者的真元,木中火散發出來的熱力幾乎使得那一片天地變得扭曲起來。
水被木中火烤幹,蒸騰出大量的熱氣來。那種熱氣比沸水還要炙熱,摻雜著木中火的靈氣,氤氳在普渡慈航身上,頓時引起他發出陣陣慘叫。
“啊啊啊快住手我錯了——!!”事到如今,普渡慈航怎會看不出莫雨與穆玄英之間的關係。他疼得滿地打滾,人皮脫落,最終化作一條巨大的蜈蚣。他竭力想要避開氤氳的炙熱水汽,但水汽卻在木中火的驅使下如影隨形,令他無處可逃。
蜈蚣口吐人言,聲音痛苦嘶啞,道:“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蘭若老爺放小的一馬,日後小的一定當牛做馬啊啊啊放過我吧!! ”
莫雨撣了撣袖子,淡淡道:“當牛做馬我自會去找牛馬,找你這一條臭蜈蚣作甚。廢話真多。”抬手沖著木中火彈入一道靈氣,於是火勢更旺,水汽氤氳擴散將整座慈航大殿籠罩其中。
不過片刻的功夫,這條巨大的蜈蚣就不再動彈了,詭異的肉香逸散開來。正如莫雨所言,他讓這條素來以食人為樂的蜈蚣精享受了一把清蒸的味道。
穆玄英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一切,殺人者恒殺之。今日即使雨哥不出手,他也不會放過那個犯下累累殺孽的妖怪。至於清蒸……那個蜈蚣精都說要清蒸他了,他是瘋了才會憐憫那只妖精。
眼見著普渡慈航慘死,本就驚懼于莫雨氣勢而縮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小妖更是滿心恐懼,什麼報仇,保住自己小命才在第一位。他們鑽進地下,想要借此逃離此處。誰料地下竟也凝結著冰霜,甫一碰觸些許,那些冰霜就迅速蔓延至全身,將其牢牢地禁錮住。
莫雨鳳眸微闔,強大的神識擴散出來,確認了此地大大小小的蜈蚣精皆被劍意禁錮住,莫雨的手略略抬起,冰霜迅速在普渡慈航蒸熟了的本體上蔓延開來。他的手指繼而輕輕合攏,蜈蚣精的屍體,連同鑽入地底的子子孫孫,隨著冰層轟然破碎開來,連血都沒有濺出半點,整個屍體就化為了齏粉。
堪堪百年的小妖,無傳承無法訣,整日只知道生啖人類的血肉,又哪裡逃得過化神期劍修的手。
以著絕對的效率解決了盤踞在此處的蜈蚣精們,莫雨打量了一下周遭,微微蹙了蹙眉。
墮入魔道的妖怪血肉中蘊含著強烈的邪氣,瞧這邊妖血遍地的模樣,此地至少要化為荒地數十年才能夠慢慢恢復過來。
略一沉吟,莫雨從納戒中取出一碗水來。
碗約莫手掌大小,由上好的翠色玉石製成,觸之生溫。而碗裡是乳白色的液體,那是濃度極高而凝成了液體的靈氣,白色的靈霧在靈水上方氤氳,不斷聚合成祥雲靈草的模樣。
莫雨手握法訣,低聲誦咒。語罷,莫雨淡色的唇輕觸碗邊,吹了一口氣。
碗裡的靈水轉眼間消耗殆盡,與此同時,天空中烏雲聚集,雲層間電蛇遊走,轟隆幾聲,細如髮絲的雨淅淅瀝瀝地落下。
穆玄英微微仰頭,他抬起手,這細如髮絲的雨落在掌心,非但沒有一絲冰涼的感覺,反而在觸到皮膚後就化為一道靈氣,融入身體之中。
一招“靈水化雨”,正是莫雨某次下山歷練時學自于蒼雪樓弟子,被莫雨廣泛地運用在種地上。
靈雨落下,妖氣散去,被妖血污染的土地褪去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土壤中,綠草萌發,正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景。
不止土地恢復了生機。古夏摸了摸身後殘破的翅膀,她驚訝地發現,原本被蜈蚣精毒液腐蝕的地方已經長出了新的血肉。
這樣的傷勢,她本以為會花費數十年的時間才能養好。
這樣的手段……
古夏咬了咬唇,心中對莫雨越發忌憚起來。
垕兒怎會認得這樣的大妖?
莫雨掃了一眼雖恢復欣榮但仍儼然如廢墟的地方,淡淡道:“這佛寺之中尚有普通人一百零一人,靈台混沌,想來是被操控良久。這一場靈雨,應該能夠換回他們清醒的神志。”頓了頓,莫雨繼續道,“這一場亂子,想來京城已經注意到了。”
坐在莫雨肩膀上,穆玄英小臉皺起,有些擔憂地道:“是啊,此事不好了結啊。”
在大明朝廷享有帝王信任,百官崇敬,百姓愛戴的國師竟然是一隻蜈蚣精,由他執掌護國寺的這些年,不知有多少百姓被妖怪所食,甚至護國寺也成了藏汙納垢之所。此事若是洩露出去,不知會引起多大的亂子,動搖國本都是輕的。
對於穆玄英心中的顧慮,莫雨剛剛接收了二毛打包過來的資訊,只略一蹙眉,心中便已然有了成算,道:“不如就偽裝成妖怪襲擊帝都,慈航大殿傾其全力反抗,國師普渡慈航與那妖怪頭領同歸於盡,如何?”莫雨神情微冷,“那畜生膽敢對你動心思,死不足惜。但若是消息洩露,寺裡那一百餘人怕是沒活路了。”
不論是被蠱惑還是被操控,這些活在妖怪之中的人絕逃不出私通妖怪殘害同族的罪名。
“莫雨的法子再好不過了。”穆玄英低頭看著莫雨的發頂,杏核似的黑眼睛裡滿是欣喜與驕傲。誰說他家雨哥性子桀驁,嗜殺瘋狂來著?他家雨哥明明就是俠義心腸,只是平時不太愛笑而已。
不對,更正一下,是不願對除他以外的人笑。
穆玄英笑彎了眼睛,輕快地道:“就按雨哥說的辦!”
莫雨斜睨了穆玄英一眼,見他笑得跟偷油的小老鼠似的,不禁彎了彎唇,本就昳麗無雙的容顏頓時如春風拂過桃花滿枝,讓人錯不開眼。
既然行善讓他家毛毛這麼開心,那他不妨多做一些。
再沒有什麼比身邊的人健康地活著,無憂地笑著更值得他關注的事情。
心中似有所覺,莫雨回過頭,正見到滿臉大鬍子的燕赤霞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見慣了莫雨冷著臉的模樣,何曾敢想像有一日,他也如普通的兄長一般,會由著弟弟坐在肩膀上,將脆弱的頸項袒露給那人。
只是,莫雨的弟弟怎麼會是個凡人?他還以為柳樹妖的弟弟是小柳樹妖,或者楊樹妖榆樹妖來著。
正有些疑惑中,只見眼前的莫雨勾了勾唇角,道:“這是我弟弟兼道侶,穆玄英。”
這是我弟弟兼道侶……
弟弟兼道侶……
道侶……
道侶?!
燕赤霞驀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莫雨,又看了看坐在他肩膀上,怎麼看都是約莫五六歲模樣的男孩,燕赤霞掏了掏耳朵,傻愣愣地道:“啥?”
妖怪瞧上人類?
不稀奇,除妖多年,燕赤霞沒少看見書生和狐妖,書生和花妖的真實故事,大同小異,沒啥稀奇。
男男相戀?
也不稀奇,不就是龍陽之癖嗎,古來有之。
但問題是,這兩方之中,一個是至少幾百歲的大妖,而另一個則是五六歲大的小孩子,這簡直——!!
燕赤霞看向莫雨的目光中寫滿了“禽獸”二字。
第72章
穆玄英的嘴角抽了抽,頓覺頭痛無比。他苦大仇深地瞅了瞅自己不及雨哥一半大的手,捏了捏肉呼呼的拳頭,而後扯住莫雨一縷黑長直,拽。
讓你亂說話!有什麼話……不能等他恢復從前的身高再說?
穆玄英從莫雨身上跳下來,冷靜地走到燕赤霞面前,輕咳一聲,鄭重地道:“在下穆玄英,是雨哥的……咳,道侶。”他背著手,老氣橫秋地道,“我之所以會變成如今模樣,是因為練功出了岔子。其實,雨哥就比我大兩歲。”
所以,不要一副看變態似的看雨哥!
燕赤霞:“……”
莫雨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小心地將險些逸出的笑聲壓回喉嚨裡。
莫雨從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但他家傻毛毛卻在意得緊。這種說什麼也要維護他的小模樣,真是太可愛了。
未免他家毛毛惱羞成怒,莫雨小心地收斂外露的情緒。他心神一動,半透明的系統介面在他眼前鋪展開來。翻開系統商店的這一頁,莫雨找到他要的東西。
【聚義令】
系統描述:生是幫中人,死是幫中鬼!手持此令,可召請五名友好度在“江湖恨晚”以上的線上好友到自己身邊,僅限於同一世界之內。
價格:江湖貢獻值1000,金錢50。
莫雨很謹慎地回想了一下,他與這個世界並無太多關聯,他剛來的時候就是被雷劈,然後就是劈妖怪,蘭蔭山上下無不對他畏懼無比,更別提友好度。唯一和他關係還算過得去的就是燕赤霞,如今正和他家毛毛大眼瞪小眼。
【聚義令】的價格不貴,若是召喚不出什麼東西,他就去附近抓些妖怪小鬼來收拾此處好了。既然決定掩下妖怪國師那些破事,就得將事情圓好了,免得朝廷派人來調查的時候,一進大殿,看到的就是一張張還沾著妖怪口水的人皮。
莫雨捏碎了手中金色的權杖,破碎的權杖縫隙中迸發出刺目的白光,下一刻,眼前的空地上憑空出現了五個身影。
一身紅衣的嬌豔女鬼,是小蝶。一身黑衣容貌只能算得上清秀的,是烏鴉精烏芸。還有一個一身紅色肚兜,紮著兩隻羊角辮,面白如紙唇色如血的小娃娃,是蘭蔭山眾多不記名的嬰鬼之一。
還有……
莫雨驀然瞪大了眼睛,這兩個人是——?!
“師伯?”
“莫師叔?”
另外兩個出現在此地的,很明顯也不是人,但他們卻不是蘭蔭山眾妖鬼之一。一個面容英俊,面白如紙,另一個五官俊秀,但面容紫中泛青,莫雨一眼就看出,這兩個乃是屍身成妖,周身隱隱含煞,但無血氣氤氳,想來應該是成為僵屍後並未茹毛飲血。
然而,令莫雨驚訝的是,這兩人,不止他認得,穆玄英也認得。
穆玄英呆呆地看著兩屍的方向,輕聲道:“無忌?”
此刻,種族由人類變更為僵屍的張無忌和宋青書整個僵屍都是震驚的。
他們方才本來在龍虎山做著日復一日的修行——說是修行,其實也只是儘量多吸收一些讓他們感覺舒服一些的陰氣,囤積在丹田處當做內力來修煉。這兩個別看是武林高手,但再修行上純屬是半路出家,半點頭緒也無,雖大概明白自己是民間說的那類僵屍,但具體就不清楚了,更別提系統地修煉——他們並沒有離開龍虎山的打算,聽說僵屍是吸血的,雖然他們現在沒有吸血的衝動,但萬一走入人群時控制不住自己怎麼辦。
張無忌和宋青書都覺得,眼下不是離開龍虎山的時候。
然而,所謂的不離開,不想他們想不離開就能不離開的。
他們兩人本來討論今晚的陰氣要揉捏成什麼樣子,他們周身就一身白光閃過,周圍的景色就由霧濛濛的龍虎山變成了一片廢墟之地。兩人心中正驚疑不定,張無忌就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那人。
紅襟,白衣,黑髮垂落至腰際,還有那張言語難以描繪出來的昳麗面容,寒意徹骨的凜然劍意,不是他那在登基大典時拐了他師父一同不告而別的莫雨師伯又是誰!
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但想要衝著揚眉吐氣的人卻不見了蹤影,任誰都想想就覺得吐血吧。
張無忌呆愣之餘,下一個念頭就是他師父在哪裡。剛想發問,就聽到一個稚嫩的童聲響起,帶著驚訝與不可思議。
張無忌循聲望去,然後呆住了。
那肉呼呼的小臉,漂亮的五官,以及他臉上此刻流露出來的歡喜與……慈愛,竟詭異地和他那俊美無匹的師父重合在了一起。傻愣愣地看了看也就勉強和他膝蓋一般高的小娃娃,再看看依舊冷肅著一張臉卻仍俊美得讓人移不開眼的師伯,張無忌仿佛回到了初醒時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
咽了口吐沫,張無忌艱難地道:“師、師父?”
穆玄英忙點頭。他心中是極為歡喜的,兩世為人,經歷了數個世界,但穆玄英就這麼一個徒弟。他親眼看著當初那個寒毒纏身的孩子由稚嫩變得成熟,從明教教主到覆滅元朝,開創大明盛世。雖然在雨哥的從中作梗下,穆玄英沒有太多機會盡到師父的責任,但那個孩子從未怪過他,跟他仍是親近不已。
對於穆玄英而言,他與張無忌的分別只是五六年,但這個世界卻已度過百年。穆玄英本以為他此生再也無法見到自己的徒弟,但如今……
穆玄英眼眶微微發紅,興許是身體縮小的緣故,他的性子也越發向幼年時候靠近。他感動地看向莫雨,道:“雨哥,你是怎麼知道無忌還……在世的?”
他本想說“活著”,但瞧著無忌和他青書師兄的模樣已經不能算是活著了。
修真無歲月,是否有朝一日他回到了大唐,他的叔父,翟叔叔他們早已經……穆玄英不敢去想。
面對穆玄英激動地隱隱泛紅的雙眸,莫雨的眼角抽了抽,他很想說,如果早知道這個該死的【聚義令】會把那個總是跟他搶毛毛的小混蛋召喚過來,他寧願去郊外捉幾隻孤魂野鬼來!
莫雨深吸了一口氣,昳麗的面容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天知道他用了多少自製力才將猙獰轉換成笑容——溫聲道:“你高興就好。”
穆玄英用力地抱了一下莫雨的腰,“謝謝雨哥。”然後向著張無忌二人走去。
雖然人變小了,但師父就是師父,張無忌可沒有以貌取人而欺師滅祖的想法。見穆玄英向他這邊疾步走來,生怕如今變成小娃娃的師父會磕了碰了,張無忌忙道:“師父,慢些。”張無忌抬腿就向穆玄英的方向奔去,然後,滿心激動的張無忌忘記了自己如今的狀態。
“碰——!”
這是再一次左腳絆右腳,五體投地的張無忌。
穆玄英愕然停住了腳步,呆怔了看著整個人趴在他面前的徒弟,道:“無忌,你……你沒事吧?”
多年不見恩師,再見時就在恩師面前丟了個大臉,面部僵硬做不出多少表情但內心無比崩潰的張無忌很想將自己的腦袋埋在土裡不出來。但聽到師父關心地詢問,張無忌深深地吸了口氣,堅強地掙扎著抬頭,露出一張沾滿灰塵的臉來,堅定地道:“沒事。”
宋青書默默地移開視線,真是慘不忍睹。
卻說小蝶幾人。
雖然猝不及防間陡然從蘭蔭山來到此處,心裡並非不慌亂,但見到了莫雨,她們的心頓時落回了原地。兩鬼一妖仔細地將膽敢抱了君上一下卻半點事情都沒有的小娃娃,還有稱呼君上為“師伯”的屍妖,將兩人的相貌記在心底,這才小心地走過去,俯身行禮道:“君上。”
莫雨慢慢吐出一口氣,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慈航大殿,道:“將裡面收拾一下。”
“尊令。”
本想召喚出五個妖鬼來收拾東西,誰料召喚出來的五個,有兩個派不上用場不說,還搶佔了他家毛毛的注意力,別提多糟心了。
莫雨忽然皺了下眉頭。
五體投地的張無忌掙扎著想要站起身體,原諒宋青書的愛莫能助,他醒來的時間比張無忌短,身體各個關節的靈活程度遠不及張無忌。張無忌撲倒了還能自己撲騰幾下爬起來,若是他施以援手,十有八九得和他一起五體投地。
屍生竟是如此艱難。
宋青書幽幽地歎了口氣。
看得出張無忌的不方便,穆玄英彎了下嘴角,上前想要去扶張無忌。然而,在距離張無忌不到兩丈遠的時候,張無忌陡然色變。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急聲道:“師父,別過來!”
穆玄英腳步一頓,卻見張無忌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但他原本黑色的眼睛卻慢慢浸透出血色來,眼角處黑紅色的紋路蜿蜒開來。雖然他竭力遏制,但隨著穆玄英的接近,對於僵屍而言甜美的腥甜仿佛就在唇邊,頸側跳動的血脈如同蠱惑。
宋青書的臉色也變了。他的喉嚨中發出野獸一般的悶吼聲,他死死攥住拳頭,緩慢而僵硬地後退了一步。
他們還遠沒有到戒掉人類鮮血的地步,之所以一直沒有破戒,未嘗不是因為龍虎山上沒有活物。
如今鮮活的生命就在眼前,蟄伏在體內屬於僵屍的本能在驅使著他吸食人類的鮮血。
莫雨身形一閃,出現在張無忌身邊,一手一個,直接將兩個險些控制不住本能的僵屍按在原地。他的動作看似輕飄飄的,但對於此時的張無忌和宋青書而言卻如泰山壓頂一般。
“你們該慶倖,我在建小稻香村的時候研究了不少陣法。”
————
正德帝最近有些煩躁。
實在是,最近一個月裡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饒是正德帝這種心大無比的皇帝也不禁焦頭爛額,連犳房都懶得去了。
先是護國寺被妖怪襲擊,國師普渡慈航以身殉寺,護得京城平安。
國師大義,正德帝自是敬佩不已,慈航大殿的人他會好生安置。但問題是,他在一個多月前曾將自己那便宜兒子派去慈航大殿,奉旨祈福。
結果,福沒有祈出來,反而發生了妖怪襲擊的事情。若非之後一場靈雨,令京城內外的人通體舒泰,煥發活力,朝廷那些成天找事的言官恐怕會紛紛上書要他下罪己詔。
正德帝熊慣了,若是有人想逼他下罪己詔,他會先將那人的祖宗八代挖個徹底,給他羅列一串罪狀。但問題是,他那便宜兒子在這場襲擊中不見了蹤影。
若說他對那個便宜兒子有多少感情,那純屬胡扯。坦白說,在那個孩子出現之前,他膝下無一皇子皇女,太后宗室急得不行,但他自己卻淡定得很。
正德帝內心:我活著自享樂逍遙,我死以後管他洪水滔天。
——大明朝沒有被完全玩完,純屬因為朝廷中還有一群不錯的大臣,以及在大事上,正德帝還沒有完全放飛自己。
張載垕失蹤,朝廷後宮為之大亂,但正德帝自己卻沒有怎麼擔心。
孩子能找回來最好,找不回來,他今年不過二十五,難道還生不出兒子不成?
——事實證明,他確實到死也沒生出親兒子。
但後宮中張太后卻險些哭瞎了眼睛,就連一向皇帝喜而喜,皇帝憂而憂的後宮美人們都沒了笑臉,對穆玄英的安危憂心忡忡。
第73章
穆玄英的長相不似莫雨那般姝麗,但他眉目俊秀,正是那種沒有絲毫侵略性,反而讓人心生好感的長相,往往尚未熟知,見面就讓人心生三分好感。無論是五歲小姑娘還是八十歲老太太,穆玄英可謂是無往不利。
穆玄英自個兒覺得他在宮裡的那段日子處處都是大寫的尷尬,但對於那些深宮寂寞的太后、妃嬪而言,小小的孩子乖巧懂事,長相討喜,即使當初是抱著幾分功利心與他接觸,但時日一長,她們反而真心喜歡這個可愛的孩子。
可以說,在如今的張太后心裡,就連他兒子的位置也要往後面排一排。
錦衣衛盡數派出,京城內外被搜了個遍,但始終沒能找到張載垕的蹤跡。一想到後宮裡親娘那足以將慈壽宮淹沒的眼淚,正德帝就頭痛不已。
揮退眾內侍,正德帝一面向寢宮內殿走去,一面尋摸著如何轉移太后的注意力。
然而,剛走進內殿,正德帝就愣住了。
位於內殿西側的桌案旁竟坐著個人。那人約莫二十出頭,相貌英俊,就是臉色有些過於蒼白,瞧著像是大病未愈。此時,他正翹著二郎腿,手中拿著一卷書稿,正看得出神。
怔愣片刻便是驚怒,堂堂皇帝寢宮竟然有人大剌剌地坐在那裡,分明嚴重威脅了皇帝的安危。他下意識後退一步,厲聲道:“來人!”
正德帝本以為他那群下屬會沖進來護駕,然而等了半晌竟無人回應。
正德帝心中驚怒交集,殿外的侍衛沒有半點回應,這是刺殺還是有預謀的逼宮?難道,宮裡的侍衛已經被他們控制住了?
正猜測著來人究竟是誰派來的,只聽到一個聲音在正德帝的身後響起,溫和道:“你莫怕,我們沒有惡意的。”
正德帝霍然回頭,卻見他身後站著一個一身青衣的男子。面容同樣白得像是大病初愈,但眉目清雋,氣質淡然,不僅是個難得的美男子,還是個氣質極佳的美男子。坦白說,對於喜好美色而從不介懷男女的正德帝而言,這個男人的長相其實挺合他胃口的。
若非這個人來歷不明且明顯是私闖禁宮的話。
正德帝的目光冰冷,負手看向來人,冷道:“爾等究竟何人?竟敢私闖內廷!”不論如何,他都是大明的皇帝,即使身陷險境,也不能墮了皇帝氣度。
而這時,桌案旁的男子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書卷。
正德帝瞥了一眼,原來是一卷《明史太祖本紀》。
正德帝在心中皺眉,看太祖卷,莫非是哪個藩王派來的,想要迫他效仿太祖皇帝,禪位於某位堂弟?
說起來,這個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裡見過。
不去看一臉警惕,就差指著他們大罵忤逆行刺的小皇帝,藍衣男子,也就是張無忌看向自家師兄,神情有些古怪地道:“滿紙歌功頌德之詞,我竟不知道我原來是天上星君轉世,文成武德,拯救萬民於倒懸。”張無忌搓了搓手臂,“我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就連沒有留下子嗣都被說成了仙人轉世,凡間女人無法留下他的子嗣。對此,張無忌也無話可說了。
還說什麼,史官都幫你圓好了。
宋青書淡淡道:“你如今哪裡還有什麼雞皮疙瘩。”死人哪裡那麼多講究。
張無忌:“……師兄說的是。”
而後,他終於將目光放在自己曾曾曾曾侄孫身上。
正德帝張厚照整個人就僵住了。他被那道目光鎖定,冷汗自額角淌下。他稱帝十年,哪怕平時舉止荒唐,但畢竟是執掌一國生殺大權的皇帝,威嚴甚重。然而如今,在這個陌生人的目光中,他像是被扒光了扔進冰天雪地之中,目之所及,是寒意徹骨,更兼屍山血海般的煞氣盈天,他竟是半點也動彈不得。
張無忌不是張厚照,自小便是太子,登基為帝順理成章,連個跟他爭奪皇位的兄弟都沒有。他的皇位是親手打下來的,在元朝的覆滅下建立大明皇朝。他的身上,是即使死亡也無法消弭的,從戰場上走下來的人才會有的煞氣與為帝三十年開創盛世之景的皇者霸氣。
無論哪一點,都壓制得張厚照抬不起頭來。
張無忌的心裡其實憋著一股氣。
他在龍虎山醒來的時候,周遭沒有一個活物,自然也無從知曉當今之事。待得重遇師父和師伯,再略微打聽一下當今皇帝的荒唐事,張無忌的腦袋就嗡地一下。
此情此景,豈不是是步了當初元朝的後塵?
如今的大明,比起當初餓殍遍地的元朝,又好得到哪裡去!
雖說一個大家族總有那麼一兩個不肖子弟,可若是這個不肖子弟成了皇帝怎麼辦?
他和宋青書花了近乎一個月的時間,消化了莫雨灌入他們體內的靈氣,力求自己的外貌不至於太過突兀。張無忌想想就有些憋氣,以他的年紀,本該是該享福的。但他和師兄卻不得不跑來皇宮裡,盯著這個荒唐的曾曾曾侄孫,免得他禍害江山牽連到無辜的百姓。
思及此,張無忌磨了磨牙——成為僵屍後,嘴裡多了兩顆鋒利的小虎牙,有時候一沒注意就冒出來,硌得慌——他看著張厚照,冷靜地道:“聽說你後宮有妃嬪一千三百五十六名,男寵一百三十二人,其中不乏巧取豪奪而來?”
張厚照一愣,說實在的,後宮有多少美人……他自己都沒查過,當然,數量不少是肯定的。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緊,張厚照冷道:“是又如何!”
張無忌苦口婆心地道:“即使是皇帝也要注意身體啊,看看你眼底發青,腳步虛浮的樣子,分明就是縱欲過度。這樣不好,依我看,這些女子尚未為你誕下子嗣,不如贈與豐厚嫁妝,允許其改嫁如何。過日子啊,一知心人足矣,不要想著三妻四妾齊人之福,那是遭罪啊。”
遙想當年那些三天兩頭上書跪求他選秀的大臣,在宮中時不時遇上的各式美人,張無忌寒毛都要豎起來了。要說當皇帝有什麼不好之處,興許就在此處吧。
他可是心有所屬,沒有興趣來什麼齊人之福——他師兄會一劍戳死他的。
張無忌認真地考慮,他這曾曾侄孫聽說年幼的時候是個好的,但越長越歪,要是下狠手,興許還能夠糾正過來。他的身體太虛,不常運動還縱情聲色,會短命的,得壓著他練武。爭取在二十年裡,將這一攤子爛事兒擺平,再培養出個差不多的繼承人,他就能和師兄浪跡天涯了。
張無忌是就事論事,倒沒有什麼諷刺的意思,但張厚照卻漲紅了臉,身體都有些哆嗦了。他憤怒地瞪視著張無忌,厲聲道:“放肆!”
歷代只有殉葬的妃嬪,從無改嫁的後妃,眼前這個混帳分明要讓他頭頂染綠!還有,竟敢說他縱欲,簡直放肆,誅九族,必須誅九族!
宋青書看向張厚照,生氣的時候氣勢倒是不錯,只可惜還是太嫩了些。
面對張厚照的勃然大怒,張無忌的回應就是掏了掏耳朵,自顧自地道:“好吧,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放心,你還能留下一個皇后。”
張厚照恨不能破口大駡,誰要那個皇后!長得一般不說,性子還古板,哪有他收集的美人知心!
張無忌:“聽說你年前罷免了幾個官員,是先皇給你擇的輔政大臣?明日就發旨,將人請回來吧。”
“你身邊那幾個宦官不是個好的,換了吧。”
“犳房太過奢靡,直接拆了吧。”
“你……”
“住口!”張厚照忍無可忍,額角青筋暴跳,厲聲道:“你算個什麼東西,竟敢干涉朝政,出口不遜,簡直大逆不道!”
宋青書默默移開視線,幽幽地歎了口氣。
如果前世的張無忌是個包子,連皇位都被朱元璋算計了去。那麼,今生在遇上了莫雨和穆玄英後,張無忌這個包子就變異成了芝麻餡,切開之後,裡面全是黑的。
這個小皇帝,完全不是張無忌的對手。
“什麼東西啊……”張無忌咂咂嘴,“勉強算是你祖宗吧。”將那卷《太祖本紀》提溜在手裡,晃了晃,“論輩分,我可是你曾曾曾曾伯祖。”
張厚照:“……”哪裡冒出來的瘋子。
瞧著張厚照滿臉不信以及看瘋子的眼神,張無忌慢慢地笑了起來,露出兩顆異常鋒利的小虎牙。他的眼瞳異常黝黑,眼白處血色蔓延,他張口,仿佛自地獄傳來的聲音幽幽響起:“不肖曾曾曾曾侄孫,伯祖從墳墓裡爬出來找你了~”
張厚照驀然瞪大了眼睛,這是……這是妖怪?!
等等,這張臉,這張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臉,好像他真的看到過!
不久前他還祭太廟來著……
太祖皇帝的畫像就掛在正中央……
張厚照冷汗幾乎流成了行,衣裳都浸透了。他的身體哆嗦著,似乎下一刻就要暈倒。
雖說張太后教訓他的時候,有時候會用上“祖宗不能安寧”這樣的話,但祖宗真的不安寧了……
“行了。”宋青書瞧著張厚照驚懼不已的模樣,雖然對他這些年做的事情有些不滿,但到底是無憂的後嗣,總是有幾分香火情。他上前一步拍了拍張厚照的肩膀,對張無忌道:“別嚇壞了孩子。”
張厚照的脖子像是上鏽了一般,嘎嘣嘎嘣地慢慢轉向宋青書,看著那張十分符合他口味的俊顏,艱難地道:“宋……青書?”
難怪他瞧著這張臉也有些眼熟,他分明長得和太廟中唯一那張非皇室子弟的畫像一模一樣。
國師,宋青書。
宋青書略一頷首。但張無忌卻不高興了,道:“宋青書是你叫的嗎?叫宋曾伯祖!”
宋曾伯祖……
呵……
張厚照扯了扯嘴角,整個人往後一栽,暈了過去。
暈過去之前,張厚照的腦袋裡只剩下——
父皇,兒臣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胡鬧了。求父皇,將老祖宗帶走了吧。
瞧著被生生嚇昏過去的曾侄孫,張無忌“嘖嘖”兩聲,抬腳走到宋青書面前,若無其事地道:“膽子真小。”
宋青書撣了撣袖子,道:“不是哪家的祖宗在隔了一百年後還能從棺材裡爬出來的。”
張無忌聳肩,“誰叫我陰魂不散呢。”張無忌歎了口氣,“其實要是師父願意回來當皇子的話,根本就不用咱們這麼折騰,只可惜……”
莫雨是絕對不可能放人的。
話說,他師父年幼的時候真可愛,難怪莫雨師伯抱著不撒手,和師父多說兩句就被甩眼刀子。
“不過二十年,這個時間還是等得起的。”宋青書平靜地道,他看向張無忌,忽然道:“雖然皇帝不著調,但皇后倒是不錯。”
“哦?”感謝如今面癱的模樣,讓他心裡掀翻了老陳醋還能是一副平淡的模樣。
“你可知,他這位皇后的武功已臻後天九重,只差一步便是先天?”宋青書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欣慰,“而且我觀她內功,正是武當心法。”
說到這裡,宋青書就忍不住心生歎息。
不過百年的時間,當初武林高手輩出的景象便被如今的青黃不接所替代。比如武當山,當初武當張真人名震天下,武當七俠備受推崇,門內的先天高手一個接著一個,可到如今,武當滿門上下也就掌門堪堪到了先天,其餘也就後天。這放在百年前,也不過是武當掃地道童的水準,這怎不令武當第二代掌教心生歎息!
可如今的情景,當初未嘗不是他們在幕後推了一把。
俠以武犯禁,江湖與朝廷之間的矛盾永遠無法調節,江湖勢大,註定影響朝廷的威信。尤其,明朝建立,明教與武林出力不小,這令武林的勢隨著明朝的建立越發強盛起來。
張無忌做不出卸磨殺驢的行徑,他只能用幾十年的時間裡,頒佈各項法令政策的時候,隱隱削弱江湖武林的勢力。曾經高深的心法武功會失傳,這是張無忌和宋青書意料之中,卻仍忍不住歎息的事情。
然而如今,在發現宮裡有一個修煉武當心法,且資質相當不錯的苗子,宋青書還是極為高興的。
這麼一說,張無忌心底的小醋河頓時幹了大半。他點了點頭,伸手拉住宋青書的手,道:“若是師兄喜歡,收做弟子也不錯。”
當初是擔心江湖勢大不利朝廷推行法令,但如今一看,江湖勢大算什麼,什麼妖鬼蛇神都冒出來了。比起一百年前,如今的世道實在是太不安全了。
張無忌越說越覺得這個點子不錯,他的眼底浮現一絲笑意,道:“到時候,我那曾侄孫就管他皇后叫……”輩分太亂,張無忌自己也有些不太確定,有些遲疑地道:“叫曾姑姑?”
貌似,沒有這個稱呼的樣子。
宋青書認真地思考了一下,深深覺得這個點子不錯,道:“就這麼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本卷搞定,下一章陸小鳳傳奇O(∩_∩)O~
第四卷:總是路遇故人的日子裡
第74章
江湖武林,每一甲子,年輕俊彥總是紮堆似的出現。
譬如西北萬梅山莊莊主西門吹雪,不及弱冠之齡便憑一劍挑遍天下劍道高手,被峨眉掌門獨孤一鶴贊為劍道第一人,被世人冠以“劍神”之名。
再比如南海白雲城城主葉孤城,同樣少年成名,一招天外飛仙,力挫南海群劍,是世人眼中的“劍仙”。
更不必再說眼前這個披著大紅色斗篷,臉長得還不錯但唇上非要留著兩撇小鬍子的傢伙。
葉雲裳已然清楚自己如今身在一個怎樣的世界裡了。
主角都坐在自己眼前了,她能不知道嗎!
白色的兜帽下,葉雲裳垂下眼,神情懨懨。
她又穿越了,還是一個她略有些熟悉的世界。但葉雲裳心裡清楚,在她原本的世界裡,《陸小鳳傳奇》只是一本頗受歡迎被翻拍了一次又一次的小說,但她所身處的卻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目之所及,人生百態,喜怒哀樂,都是活生生的。
……所以,眼前這個披著騷包紅披風,留著兩撇自以為帥氣小鬍子的陸小鳳,是真真切切有著無數紅顏知己,哪怕見了幾面只要稍加勾搭就能夠成就露水姻緣的花心大蘿蔔!
真糟心!
葉雲裳蹙了蹙眉,一雙美眸中淬著寒意。別管是你情我願還是其他,這等花心浪子,若她還身在大唐,定與秀坊的姐妹一道,讓他親身感受到女子不是那般好招惹的。
想起秀坊,葉雲裳垂下的眉睫微顫,心底滿是苦楚痛意。
葉雲裳是二次穿越大軍的一員。
最初的最初,她不過是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小宅女,遊戲小說兩手抓,最沉迷的遊戲就是基三,最愛YY劍三裡面的男神們,尤其是惡人谷和浩氣盟的兩位少主,做夢都在想著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為此,她特地加入惡人谷,別的玩家在陣營戰衝鋒的時候,她在一旁刷屏替少穀主表白少盟主,就差高呼“毛毛快到碗裡來”。
是了,當她年少無知的時候,她加入惡人谷的初衷不過是想要幫少谷主將少盟主綁回惡人谷成親什麼的。只可恨西山居沒有給她這個機會,完成這個夙願。
也不知她是不是執念太深,在某一日出門的時候,她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了個正著,眼一閉再一睜,她已然變成唐開元年間被七秀坊撿回水榭的孤女。
一朝從父母健在生活還算美滿變成父母雙亡,家無薄產的孤女,落差不要太大。
尤其,開元盛世不久便是安史之亂。想到那一場持續時間特別長,死傷特別多的戰亂,葉雲裳就心底發寒,手腳冰涼。
覆巢之下,安得完卵?像她這種小蝦米,可是隨時都可能在戰爭的洪流中碾碎。尤其,她發現自己這張臉生得極好,小小年紀便是個美人胚子,她就更擔心了。
從一個四體不勤的宅女到日日練劍的習武狂人,那是生命的危機在逼迫著她練武。好在,她身體資質極佳,被坊主葉芷青收入門下,于十八歲將《冰心訣》修至第七層,出師之後順理成章地入了浩氣盟。
只是,真正目睹了惡人谷與浩氣盟的交鋒,葉雲裳陡然發覺,從前的她竟是那樣得天真。兩方交手,倒下的不是一個個能夠刷新復活的NPC或是玩家,而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葉雲裳的劍上,真正沾了血。即使她清楚不久之後便會爆發安史之亂,浩氣盟與惡人谷會摒棄兩方仇怨而攜手對抗狼牙軍,但如今,對於浩氣盟而言,最大的敵人就是惡人谷。
對於惡人谷之人,除惡務盡。
曾經以為的兄弟情深,終究抵不過陣營之別。就像是他們的穆少盟主,昆侖雪原一役中,一劍刺穿莫少穀主的後心,將其重創。
那一刻,葉雲裳幾乎忍不住懷疑人生——那個所謂的劍三遊戲,她真的玩過嗎?幼年版穆玄英為了保護莫雨而選擇跳崖這一幕,其實是她的臆想吧?
葉雲裳整個人都有些混亂了。
後來,安史之亂爆發,浩氣盟與惡人谷終於達成了同盟,雖然只是暫時的。葉雲裳這些年幹得不錯,林可人頗為倚重她,因此惡人谷和浩氣盟兩方接洽的時候,她有幸參與過幾次。
坦白說,基三裡她最喜歡的人物就是莫雨和穆玄英,但她看著眼前活生生的莫雨和穆玄英,她的心底越發冰冷起來。
遊戲裡面的莫雨少爺,人很冷,又因咒印而時不時發瘋,但他心底對幼年的兄弟卻是存有一絲溫情。但她親眼所見的莫雨卻是一個冷到了骨子裡的男人。他比遊戲裡面的模樣還要俊美,不客氣地說,單論顏值甚至能夠碾壓江湖上各樣的俊男美女,但他對世間萬物的漠然卻讓人悚然心驚。
在他的眼中,人和牲口沒有什麼區別,活著與死著沒有什麼區別,自年幼起就相伴左右,十年流浪江湖的毛毛更是和其他人沒有半點區別,半點溫情與執念也沒有。
而穆玄英,雖然也比遊戲裡帥,但比起遊戲裡面整日“雨哥”的毛毛小天使,他見到莫雨的時候笑得實在是太勉強了,一點也不溫暖治癒。
葉雲裳:都不指望你們能夠鴛鴛相抱了,結果連兄弟都不做了。我穿越一回容易嗎?你們就給我看這個?!
算了,安史之亂呢,她還是先活下來再說吧。
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就如脫韁的野馬,打得葉雲裳措手不及。
在安史之亂的第六年,莫雨死了,而且是為了救穆玄英而死。
一年後,穆玄英也死了,是為了給莫雨報仇而死。
葉雲裳想,這兩個兄弟真是彆扭,活著的時候硬是不低頭,死了之後要葬在一起。究竟……他們之間是有那個意思還是有那個意思?
葉雲裳到底沒能活過安史之亂。
萬刃加身,心脈俱斷,疼到了最後變成了麻木,鮮血自胸口噴湧而出,但葉雲裳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真是難以想像啊,明明最是怕痛,最是膽小的她,有一天站在戰場上,非但沒有想著後退,反而為了保護戰友斷後,和狼牙軍血戰至死。
她之一生無疑是有遺憾的,但死在了戰場上,她卻並未後悔。
大抵就是,萬事有所為,有所不為吧。
但求,無愧於心。
————
第三次的生命來得猝不及防。
葉雲裳想過一死萬事休,想過若是運氣好說不定睜開眼睛就是現代,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竟是又穿越了一把。
揚州還是那個揚州,只是物是人非。
茶館裡,葉雲裳坐在靠窗邊的位置。她穿著一件粉色的交領齊腰襦裙,梳著單螺髻,髮髻邊上插著一柄巴掌大小的粉色小扇飾品。她這身衣服與大唐時候七秀坊的門派服裝相似,但保守許多。她不是遊戲穿,她的一身武功是她二十年習武不綴外加藥浴不停得來了,七秀的衣裳也不像是遊戲裡那樣有著防禦提速的功能,她自然犯不著穿得清涼,被本地人指點。
未免自己這張臉惹禍,葉雲裳還特地帶了一個白色的兜帽,將自己的臉嚴嚴實實地遮了起來。
可饒是如此,茶館中最引人目光的還是她。
雖然看不見長相如何,但以著陸小鳳閱美無數的眼光,這一位絕對是個大美人。若不是她氣質清冷,身後背著兩柄套著古樸劍鞘的長劍,明顯不是好招惹的,茶館裡早就會有人搭訕。
陸小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不過是瞧見那姑娘姿態優美地……用劍抽飛了攔路的一夥強盜,半點沒給他英雄救美的機會,他就鬼使神差地跟了過來,還吭哧半天沒有搭上一句話,簡直墮了他風流浪子的名聲。
陸小鳳認真思考:有什麼話題跟一個姑娘提起來,既不會讓她覺得自己不懷好意,還能順理成章地心生好感呢?
在茶館中靜坐了片刻,聽了一耳朵西門吹雪、葉孤城、陸小鳳的傳奇故事,葉雲裳正在思考今後應該如何生活。
她“死”過來的時候正在打仗,除了手中雙劍以外,身上半枚銅板也沒有。好在她身上有寥寥幾件首飾,放在如今妥妥的唐朝古物,典當了二百兩銀子。
明朝的白銀購買力不錯,五十兩銀子能夠買下一間二進小院,一兩銀子能買大米兩石,約370斤大米。可以說,她手頭的二百兩銀子足夠她生活好一陣子。但坐吃山空不是葉雲裳的性格,她仔細琢磨了一下今後應該如何賺錢。
葉雲裳認真地想了想她這些年點亮的技能,有些遺憾自己沒有回到現代。不然,她那些經由大師調教出來的琴棋書畫,不說在現代成為藝術大家,最起碼能到學校教個學生。
歎了口氣,葉雲裳又仔仔細細想了想。
烹飪?算了,這麼多年她只會下面。
鍛造?她是不受穿越大神眷顧的穿越者,沒有傳說中的系統加持,別說鑄劍,打造一把菜刀都不容易。
行醫?別搞笑了,這不是遊戲,手一點藥就出來了。想要行醫,沒個十幾年的苦學是不成的。
刺繡?葉雲裳忽然心生絕望,她這些年最多會給衣裳補個窟窿,還是最沒有藝術性的補丁,繡出來的鴛鴦像爛草,是秀坊姐妹中最令人搖頭歎惋的。
若不是光天化日之下,葉雲裳都想咬手指頭了。
其他的手藝拿不出手,葉雲裳歎了口氣,看來她只能賣藝了。
她的武功不錯,《冰心訣》第八層,先天第八重,在浩氣盟裡也算是一高手。實在不行,去某個有錢人家當客卿也不錯。客卿不行,護院也成。
葉雲裳在心中淚流滿面,比起穿越之後或是爭霸天下或是母儀天下的同胞們,她實在是太遜了,簡直拉低了穿越者的檔次。
葉雲裳定了定神,客卿也好,護院也罷,她不偷不搶,只無愧於心便好。
思及此,她也沒興趣聽茶館裡的說書了。
還是找工作比較要緊。
她掏出幾枚銅板放在桌子上,葉雲裳努力回想了一下《陸小鳳傳奇》的細節,在心中圈定了幾個命長的候選主公,決定先回自己小院休息一晚,然後就去上門自薦。
剛起身,就聽到茶館裡有人高聲道:“劉先生,別整日西門吹雪葉孤城了。我聽說最近那個什麼‘盜帥’、‘俠盜’的名聲響亮得很,你可知他們的消息?”
“說得對,就聽盜帥的!我聽說盜帥楚留香三日前留下書箋,于子時要京城王家的白玉觀音。那王家請來無常劍肖昌,混元手霍海等十數個高手守了王家一整夜,可嘿嘿,第二天一早他們一看,白玉觀音早就被偷走了!”
“還有俠盜的。聽說俠盜蕭十一郎半個月前將臥虎山那群殺人如麻的強盜都宰了,嘿,真是大快人心!”
茶館中眾人一陣起哄,那坐在茶館中央的說書先生手中摺扇一合,當即拍板道:“好嘞,諸位聽好了。”
葉雲裳:“!!!”
葉雲裳默默地做回座位上。
這說書先生顯然口才不錯,明明沒有親身經歷的事情,他講得那是繪聲繪色,讓人身臨其境。眾人聽得那叫興致勃勃,但葉雲裳已經懵逼臉了。
她默默地,默默地抬眼看向恰巧和她拼桌的陸小鳳——你不是主角嗎?為什麼盜帥楚留香和俠盜蕭十一郎都冒出來了?
難道,這個世界就是傳說中高手遍地走,宗師不如狗的綜武俠世界?
葉雲裳的內心是崩潰的。
敏銳地感覺到了葉雲裳的目光,陸小鳳不禁抬頭挺胸,聽著說書先生正在講盜帥和俠盜,陸小鳳忽然找到了話題的切入點。
他清了清嗓子,道:“這位楚小香帥其實人相當不錯,興許他很是崇拜百年前的那位香帥楚留香,就連名字和行盜的手法都與那位前輩很是相似。只除了一點……”刻意停頓了一下,陸小鳳笑嘻嘻地道,“百年前的楚前輩是風流浪子,紅顏無數,但這位楚小香帥卻是早就有主的。”
在江湖上剛冒出來這麼一個楚留香的時候,司空摘星這樣的香帥資深腦殘粉無疑是憤怒的。要知道,司空摘星打小就崇拜楚留香,十分珍惜自己偷王之王的名聲。如今冒出來一個同行,還是占了他偶像名字的同行,他能不憤怒嗎!
而陸小鳳作為司空摘星的死黨,理所當然地被他拉去助拳。誰知道,一來二去,司空摘星那個混蛋反而拜倒在那個楚留香的褲腿下,連他這個死黨都要往後排。
當然,陸小鳳倒不是小氣的性子。坦白說,他也十分欣賞這個楚留香,欣喜於自己交到了兩個好朋友。
是的,兩個好朋友。
第75章
那個盜帥楚留香和俠盜蕭十一郎,一個衣著考究,身上還熏著濃郁的郁金花,每每盜寶的時候還要先留下書箋,騷包得跟百年前的那位楚留香前輩一模一樣。偏生得風流倜儻,笑起來的時候眼底含情,嘖嘖,最招美人了。就拿當初那個偽裝成上官丹鳳向他求助的上官飛燕,明明對他眼波含情,回頭見了楚留香,哼,別以為他沒有看到那個女人的眼神。
禍害!
而另一個,顯然就不怎麼注重生活上的細節,雖然俊美但是不修邊幅。他就像是江湖上最常見的落魄刀客,又像是荒漠裡的孤狼,別有一番與楚留香不同的魅力。他手中不吝人命,江湖上時不時就傳出他端了哪家強盜禍首的傳聞。
蕭十一郎的殺伐果斷,與從不殺人的楚留香截然不同,江湖上從未將這兩人聯繫在一起。然而,這看似風牛馬不相及的兩人,關係竟是極好。
要陸小鳳說,就是太好了,瞧著就覺得膩歪。
嘿嘿,別以為他瞧不出那個楚留香看蕭十一郎的眼神。
不過正好,免得楚留香跟他搶美人了。
葉雲裳心裡亂糟糟的,她本在考慮若是綜武俠,這個世界會出現多少變態級別的高手,比如說石觀音。但一聽陸小鳳的話,葉雲裳心中升起一絲希望來——說不定現在這個楚香帥是從前香帥的腦殘粉,所以竭力模仿?
可蕭十一郎是怎麼回事?
這都亂套了吧。
葉雲裳糾結不已,一時沒能控制住激蕩的心情。“哢嚓”一聲,葉雲裳手掌下的桌子迸裂出道道裂痕,裂紋蔓延開來,迅速佈滿整個桌子,就連四個桌子腿都沒有放過。仿佛只要輕輕一推,這張桌子就會碎成渣。
本想賣個關子的陸小鳳頓時啞火了——雖然知道這位姑娘的武功不低,但劍氣外放……
陸小鳳艱難地咽了口吐沫。
葉雲裳:我想靜靜,別問我靜靜是誰。
————&
南海白雲城。
白雲城的春天來得極早,剛至二月,桃花就壓滿枝頭,團團簇簇,燦然如朝霞一般。城主府的正廳中,白衣的婢女早早備好茶水、點心。廳中主位之側的位置上,一個發須屆皆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者坐在椅子上,身穿玄衣的侍衛侍立左右,神情恭謹。
這老者姓薛,乃是白雲城城主府的大管家。薛老侍奉兩代白雲城主,對葉氏一族忠心耿耿,深得葉孤城的信任,在白雲城的地位也僅次於葉孤城。
能讓薛老親自出來迎接的人,地位自然是不凡。然而對於南王世子而言,薛老地位再高也是下人,白雲城竟然派個下人來迎接他,分明是對南王府不敬!
南王世子冷哼一聲,看都不看薛老一眼,直接往廳裡的主座一坐,還算英俊的臉上寫滿倨傲,道:“葉孤城在何處?”他的語氣極為不客氣,在他看來,即使葉孤城在武林地位極高,此處白雲城也是葉氏的地盤,但草民就是草民,他這樣的皇室貴胄屈尊來到此處是瞧得起他。按照南王世子的想法,那葉孤城應該誠惶誠恐地迎接他才是,而不是派個下人在這裡湊數。
對於白雲城上下而言,葉孤城就是他們的天。見南王世子對葉孤城言語間的輕慢之意,屋內眾人都冷下了臉,看向南王世子一行人的目光陰測測的。
薛老看著眼前這個一身錦衣,神情傲慢的南王世子,心中冷笑。他垂下眼,神情看似謙卑,實則冷硬,緩緩道:“煩請世子見諒,城主他今晨出門練劍去了。”
南王世子當即撂下臉,冷冷道:“本世子以為,拜帖三日前就已經送上。”他身為南王世子,有一個權勢滔天的父親,他何曾受過此等慢待。他連連冷笑,要他說,什麼劍仙,不過就是個舞刀弄劍的莽夫。與此等人談什麼合作,不若直接掐住白雲城的命脈,還怕葉孤城不敢投誠?
他剛要說什麼,一股極為強大的氣息將城主府籠罩其中。明明已是二月桃花盛開之時,天空中竟飄下輕雪。風不知何時停止了,輕雪竟垂直著落在地上,為地面覆上一層純白。
南王世子的心口像是被一隻大手攥住,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他下意識運起內裡抵擋,誰知道越是想要運轉內力,他體內的內力越是凝澀,他也越發喘不過起來。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淌落,脊背上的冷汗直接將他身上的錦衣華服浸透。
他想要張口嘶吼,但卻吐不出一個字來,他竟瞪著眼睛暈了過去。
侍立在南王世子身後的侍衛顯然也沒有討到好,他們的臉色和世子一樣糟糕,見世子暈過去後,他們竭力想要上前查看世子的情況卻動彈不得。漸漸地,陸續有侍衛暈了過去,沒暈的幾個也是渾身汗涔涔的,狼狽至極。
南王世子一行人中,反而是負責世子飲食起居的宦侍半點也沒有感到異常。他看著世子瞪著眼暈了過去,當即大為驚恐,看著薛老等人的目光猶如看著反賊,心中既是恐懼又是憤怒,色厲內荏地道:“放、放肆!你們、你們竟然下毒,莫非白雲城這是要造反嗎?!”
薛老慢悠悠地將手中的杯盞放下,他的面色同樣隱隱發白,但比起南王世子的狼狽,他顯然要從容得多。不僅是他,他身後的城主府侍衛也是如此。薛老看向南王世子一行中寥寥無幾還清醒的人,誠懇地道:“白雲城雖遠在南海孤島,但對於朝廷可沒有半點不滿,年年納貢之數半點不少,閣下何談造反之事!”
薛老歎了口氣,道:“不瞞閣下,世子之所以會暈倒,卻是因為府中貴客。”
“貴、貴客?”
“正是。”薛老橘子皮似的老臉硬是笑成了一朵菊花,道:“半月前,府裡來了兩位貴客,武功高絕,於劍道之上的修為更是常人難以企及,饒是城主有劍仙之名,也不及那位前輩十之一二。”
那宦侍頓時露出不信的表情來。他不是世子,從小錦衣玉食,性情高傲,看不起江湖中人。他雖然不習武,卻聽說過劍仙葉孤城名聲。那可是和少林方丈大悲禪師,武當長老木道人,峨眉掌門獨孤一鶴,萬梅山莊劍神西門吹雪齊名的人物。
以葉孤城的劍法還不及那人十之一二,開玩笑吧。
薛老淡定地道:“這是我們城主親口所言。”
那宦侍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
薛老又道:“那位高人武功奇高,動三分內力就能夠引動天象變幻。不是小老兒不肯帶世子前去尋城主,而是在城主與那位高人論劍的時候,打擾的人會引得那位高人不悅。那位高人若是不悅……”薛老搖了搖頭,不說話了。
那宦侍立刻腦補——前輩高人總是有自己的怪脾氣,可不管你有什麼背景靠山。
“世子之所以會暈倒,是受到那位高人的氣勢所迫,試圖以內力相抗所以才會被震暈過去。實際上,若是世子不加以抵抗,除了身體會略有不適以外,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氣勢?”宦侍有些茫然,他沒有感受到啊。
薛老補充道:“這是因為閣下並無武功傍身,所以沒有感覺到那位的內力。”
宦侍茫茫然點頭,然後就看到薛老手一揮,一個白衣婢女離開上前,手中捧著一匣子南海明珠,道:“驚嚇了世子是吾等罪過,還請閣下替小老兒美言幾句。這匣明珠權當幾位的辛苦費,如何?”
又熱情好客地派人將南王世子送到後院客房中,安排世子暫時休息。
連削帶打加糊弄,總算將礙眼的一行人送去了客房。正廳裡,薛老冷哼一聲,道:“不知所謂的東西,還想拉城主下水!”
正如葉孤城乃是前朝皇室遺脈,薛老明面上是葉家的管家,但實際上,他們薛家乃是葉家家臣,世代對葉家忠心不二,一直肩負著輔佐葉家複國的大任。只是,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複國談何容易。比起複國,薛老更願意他從小看到大的小主子能夠活得自在逍遙,早日誕下小城主才是。
就在薛老想著如何多活兩年以伺候上小主子的時候,城主府宛若凝滯的空氣中忽然傳來一聲長嘯。那嘯聲綿長鋒銳,如掀起滔天海浪的大海,攜著席捲萬物的氣勢撲面而來。當嘯聲響起之時,籠罩於城主府的霜寒陡然破碎開來,那一刻,恰如撥雲見月,飛仙降臨。
薛老霍然起身,面帶喜色,連聲道:“大喜,大喜啊。歷時三載,城主武功又又進一步。”
府中眾人頓時一片喜氣洋洋。
城主府後院桃林之中,穆玄英看了看飄然落下,一身氣勢更勝以往的青年,笑道:“葉城主,恭喜了。”
一身白衣勝雪的青年略一頷首,道:“多謝。”聲音雖然平淡,但隱約帶著暖意。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沒有什麼比“劍仙”二字更適合葉孤城的。
二十出頭的年紀,但葉孤城身上卻沒有年輕人的浮躁,反而沉靜如同淵嶽。
葉孤城無疑是俊美的,斜飛入鬢的眉下是一雙琥珀色的眼眸,挺直的鼻翼,淺色的唇,宛如謫仙一般。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對劍道的執著,如白雲般純澈無垢。
穆玄英的目光中不禁帶出一絲欣賞來。
他亦習劍,得叔父親贈的上古名器巨闕,更有唐老前輩親授十煌龍影劍,但他對劍卻無葉孤城這般執著。
若說執著,興許,他只執著於……
“毛毛,這小子有我好看嗎?竟然看得那般入神。”不期然間,有手臂自穆玄英身後探出,牢牢地將他整個人圈進懷裡。脊背靠進寬闊而熟悉的胸膛,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一張昳麗難以用言語描繪的臉探出,下頜抵在穆玄英的肩胛處輕輕磨蹭。
穆玄英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雖然眼前的葉孤城面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但在那雙清澈的琥珀色眼眸的注視下,反而令穆玄英越發不自在起來。或者說,以他的性子,這般在外人面前親密不已的動作,他實在是放不開。
穆玄英輕咳一聲,抬手就以著輕微的力道推著莫雨的腦袋,小聲道:“雨哥,別鬧。”
這點推拒的小力道根本沒被莫雨看在眼裡,他緊了緊抱著穆玄英的手臂,看了葉孤城一眼。
劍也論完了,武功也突破了,無關人士應該退下了吧?
葉孤城欠身行了一禮,道:“多謝前輩指點,葉某先行告退。”
說完,葉孤城痛快地離開了。
剛突破,他需要閉關鞏固一下心境。
葉孤城剛走,穆玄英回頭就給莫雨一肘子,道:“雨哥,你……”
話沒能說出口就被莫雨輕輕咬住了嘴唇,非但沒能讓穆玄英隔開些距離,兩人的身體反而更加貼近了。那雙漂亮得不可思議的鳳眸之中,含著深深的笑意,倒映著穆玄英酡紅了兩頰的模樣。
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感歎一下越發孩子氣的小雨哥哥,穆玄英側過身,抬手抱住莫雨的脖子,順從地張開口。
唇齒相依,極盡繾綣。
第76章
也不怪莫雨如今這般纏人的模樣,任誰苦等了二十多年,日日看著放在心尖上的毛毛那五短身材的模樣,眼珠子裡都透著綠,卻因其年紀太過幼小而不得親昵繾綣。這一朝苦盡甘來,得償所願,更是很不能日日纏著才好。
上個世界裡,為了讓穆玄英儘快突破金丹,重塑身體,莫雨沒少折騰。
天材地寶自是毫不吝惜地往穆玄英那裡送,進境慢了著急,進境快了反而擔心境界不穩,最後竟然想出要以己身為爐鼎,要穆玄英來采補。
聽罷,穆玄英只覺得五雷轟頂,將他劈得外焦裡嫩,好懸沒蹦起來。
采補什麼的,他這具身體也就五六歲的樣子,雨哥這也太……太那個了吧。
何謂采補?
那是以人為爐鼎,汲取他一身元氣、精血來補益己身的邪法,為正道修士所不齒。而被采補的爐鼎,往往一身修為在交合中被吸納殆盡,數百年的苦修轉首成空。但不得不說,比起按部就班地修煉,采補得來的真元濃厚純淨,于修行上大有裨益,事半功倍。
雖說後來證明是穆玄英想太多,采補也不一定需要肉體上的交歡,只要將手放置丹田處吸納真元便可,只是速度慢一些。但想太多的穆玄英直至碎丹成嬰了也無法直視采補二字。
當然,若說成嬰之日還有什麼最令穆玄英懊悔,那便是——
當初明明想好了,成就元嬰重塑身體時,一定要將自己的身材塑造得高大威猛,至少也要比雨哥高上半頭。誰料天劫之下,光抵禦心魔劫就耗費了他大半心力,差點就忘記了讓身體恢復如初。
至於增高身高,多給自己增添幾分威猛之氣什麼的,穆玄英直到被莫雨餓狼似的壓在身體底下才想起來,自是憾恨不已。
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不要低估一個好不容易開了一次葷緊接著二十年被迫茹素,眼睛都“餓”綠了的狼王會做出怎樣跌破廉恥的事情。待得穆玄英好不容易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那已經是七天后了。
那時候,穆玄英根本無法直視那張大床了。
回想當初種種,穆玄英好幾次都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死在床上了,偏偏元嬰期的修者身體倍兒棒,體力充裕,再加上一套系統出品的上等雙修功法,穆玄英想暈過去都做不到。
他都要被紫府之中那個精神奕奕的元嬰版小穆玄英氣死了。
從那時起,穆玄英就養成了時不時撒些狗糧以免某人餓過頭了,到時候遭殃的還是他自己。
但是,白日宣淫什麼的,絕對不能姑息!
穆玄英眼角暈紅,嘴唇微腫地喘息著,抬手一巴掌拍向已然摸進了裡衣的手,瞪了一眼笑容明媚的莫雨,輕咳一聲,有些沙啞地道:“縱欲傷身啊雨哥。”
莫雨鳳眸含情,道:“傷在毛毛手上,這是雨哥的榮幸。”
穆玄英:臭流氓!
笑鬧了一陣,莫雨也不敢太過分,若是今天晚上毛毛不許他上床就得不償失了。
抬手幫穆玄英理了理衣裳,把垂落到臉側的頭髮捋到耳後,這些小事都是穆玄英身體縮小時候做慣了的事情,但莫雨卻從中發現了極大的樂趣,以至於如今他也相當熱衷打理毛毛的衣物。
時不時偷親兩下就更好了。
穆玄英翻了個白眼,抬手再一次打掉莫雨的手。他自己理了理衣裳,又撣了撣並不存在灰塵的袖子,佯做淡定地道:“雨哥,咱們下一步去哪兒?”
莫雨彎了彎唇,道:“咱回中原。葉城主已經突破劍道第一境,修為已至宗師中期,這等實力只要不作死,一般人殺不了他。若他日後劍道之心不改,仍如白雲無垢,絕對能夠晉入破碎虛空的境界。”
來到這個世界上,任務介面上顯示的主線任務十分奇葩。
莫雨的手虛虛抬起,一卷燙金的卷軸出現在他的手中。卷軸徐徐打開,裡面空無一物,亟待填寫。
這一次的任務就是,在這張卷軸上寫出五名能夠破碎虛空的高手姓名。獎勵江湖貢獻值30000,俠義值500,因果點×1,還有破碎的大唐地圖碎片×1。
特別標注:那張破碎的大唐地圖碎片就是莫雨和穆玄英從前的世界。
如今的莫雨和穆玄英,再不是因病魔困擾而朝不保夕的無助少年。莫雨體內的咒印瘋血自修真之後就再也沒有發作後,那出自閻王帖之手的毒再毒也是凡品,不提其他,但是如今他體內的木中火便能夠將那毒焚燒殆盡。而穆玄英,在大唐時候儼然絕症的三陽絕脈在修者眼中卻是上等的體質,各大宗門巴不得能找上一群三陽絕脈做弟子。
難免地,穆玄英開始思念起遠在大唐的親人。而莫雨作為兄長兼道侶,一向以寵壞穆玄英為目標,在將穆玄英壓在床上胡鬧了兩日後,正式將此事提上了日程。
雖然不曾說,但惡人谷的窮山惡水,離開得久了倒是有幾分思念。
從前他覺得莫殺等人笨手笨腳,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跟後幾個世界遇到的人相比,莫殺他們還不錯,起碼有時候知道什麼時候該出來礙眼,什麼時候老老實實地貓在一邊。
還有穀主。雖然他從不開口叫他一聲“師父”,但谷主待他如何,他並非無知無覺。在心魔劫中,他看到穆玄英上輩子的過去,自然也知道穀主在他死後承受的痛苦。
王穀主雖從未表現出太多溫情,但在心底早已視莫雨為自己疼愛的徒弟。而莫雨從未宣之於口,卻也將王穀主多年維護看在眼裡,心中感念。
既身為弟子,為師父養老送終自是應當。雖然若他這麼說出口,十有八九會被穀主的凝雪功直接抽過來凍成冰雕。
當然,莫雨還有著更為隱秘的想法。
比如說,當著浩氣盟的面將他家毛毛搶回惡人谷。哼,別以為他不知道謝淵曾經讓天旋影弄來一堆女子的卷軸,居心不良地想要毛毛娶親什麼的。他偏要當著謝淵的面,看著他們成親!
心魔劫中呈現的過去只是片段,莫雨完全不知道因為穆玄英的癡心不改外加日日自苦讓心疼徒弟兼侄子的謝淵咬牙認下個男徒弟媳婦(?),就連出身惡人谷還是赫赫有名的小瘋子少谷主都捏著鼻子默認下來了。
有目標就有動力,在仔細研究了系統後,莫雨找到兩種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
其一,系統商店有兌換原點這一項。但價格高得離譜,要江湖貢獻值99,999,999,俠義值9,999,999,金錢99,999,999。對於莫雨而言,錢還算小事,但那那麼多個9的江湖貢獻值和俠義值,就不是區區十幾二十幾個世界能夠攢下來的。
攢夠之日,遙遙無期。
其二,是獲得原本世界的位面座標,即完整的大唐地圖。有座標在手,系統商店在兌換原點一向會打五折,但這個數目也是短時間積攢不起來的。但莫雨手上有神器昆侖鏡。
昆侖鏡的法則力量在於時空,能夠逆轉時間,跨越時空。有座標在手,有足夠力量,轉瞬之間就能夠回到原本的世界。
雖然昆侖鏡處於破損狀態,但其上裂痕並非無法修復,無需天材地寶,只要各個世界蘊含氣運的物什便可。就像它曾經吞了倚天劍、屠龍刀,上個世界它曾短暫蘇醒,吞了幾件東西,如今鏡面上的裂痕已經淺了不少。
所以,對於這次主線任務獎勵的地圖碎片,莫雨與穆玄英是志在必得。
莫雨又道:“葉孤城的事情暫且放在一旁,今早二毛傳來一張名單,據說悟性根骨皆是上等。咱去瞧一瞧,看看他們幾人如何。”
“好。”穆玄英點頭,看了一眼莫雨,道:“雨哥,你將二毛一個人派出去,會不會不安全?”
正在低頭看名單的莫雨挑了挑眉,慢悠悠地道:“怎麼,毛毛,這是心疼了?”
穆玄英的嘴角抽了抽,決心不能讓莫雨這麼得意。他下頜微抬,反唇相譏:“怎麼,雨哥,連個小孩子的醋也要吃?”
莫雨從善如流地點頭道:“沒錯。甭管大小,都是需要提防的。”
穆玄英:“……”你狠。
見穆玄英說不出話來,耳廓泛起紅色來。莫雨湊過去親了他耳朵一下,眼中泛起深深的笑意。
穆玄英一巴掌推開莫雨的臉,“辦正事。”
莫雨笑了笑,鬆開握著卷軸的手。
金色的卷軸漂浮在他身前,莫雨抬起手,以指代筆,淩空寫下葉孤城三字。卷軸白底之上頓時浮現出相同的字跡,通體的金色,象徵著此人資質悟性皆符合標準。
然而,葉孤城三字上的金色閃了閃,最後一字的金色竟褪去了顏色,變成了灰色。
莫雨&穆玄英:“……”這什麼鬼?這標準是符合還是不符合啊。
最後還是莫雨揪來了二毛。
二毛如今已經不能說是二毛了。由於他對穆玄英極致的崇拜——沒看到毛毛哥哥一生氣連宿主都要伏低做小的嗎——他現今的模樣大概是普通人十四五歲的模樣。本就肖似莫雨的漂亮五官沒有莫雨的冷淡,反而時時帶著極具呆萌氣質的笑容,在女孩女人老太太中間別提多受歡迎了。
他本來想在外表打扮上向穆玄英看齊的,但被莫雨揍了一頓之後,他就忍痛選擇了大唐藏劍的服飾,一身白底鑲金邊衣裳,領邊繡著杭菊花紋,高馬尾梳著,背後還背著輕重兩把劍,十足的藏劍山莊小少爺的模樣。
當然,這個世界沒有藏劍山莊,他也不曾遇上識貨的葉雲裳,瞧瞧那兩把劍上鑲嵌著的金銀玉石,還有那一言不合就砸銀子的豪爽,旁人根本沒有將他當做是武林中人,反而當做是離家出走的小少爺。
對了,出門在外,二毛這個名字太接地氣,完全不適合拿出來做自我介紹。二毛向穆玄英賣萌求名字,莫雨插了一腳,於是二毛多了個讓他淚流滿面的大名,叫穆統。
莫雨振振有詞,你的本體不是系統嗎,既然想要姓穆,那叫穆統多合適。
二毛,不,穆統畏于莫雨的淫威之下,嚶嚶嚶認下了這個名字。
雖然系統本身並無法控制任務的發佈,但二毛仔細地瞧了瞧卷軸後,很快就得出了答案。
“宿主大大,這個葉孤城若是能夠安穩地活到最後,自然能夠破碎虛空。但問題在於,他的命裡有一道死劫,渡不過去就會隕落。”
莫雨眉頭緊蹙,“那日後豈不是得日日看著這葉孤城,省得他被死劫整死?”莫雨很不滿,雖然他是做任務的,但不是保鏢。人人都是如此,他這個任務還不得累死他?
二毛撓了撓頭,道:“也不用這麼麻煩。”指了指卷軸,“這個是世界法則生成了卷軸,具有強大的因果律,能夠測算出命運的最終點。葉孤城雖然命中有一死劫,但並非改變不了。不然的話,他的名字就不會有大半都是金色的了。只要找到能令葉孤城致死的因果線……”二毛比劃出宰了的手勢,“宰了禍因,葉孤城就能夠順利破碎虛空了。”
想了想,二毛補充道:“並不是誰都能改變一個人的命軌,唯有脫離了那個世界命軌,有著大氣運的人才能夠做到,否則會被法則反噬。”二毛拍了拍胸脯,“不過宿主大大和毛毛哥哥不用擔心,氣運我來出,你們只需要安心做任務就好了。”
莫雨低頭看著那個一臉得意的二毛,抬手,對著他的額頭就是一個暴栗。
“痛……”二毛淚眼汪汪,不敢反抗,轉而看向穆玄英求撫摸。
莫雨毫無欺負小孩子的負罪感。他看向穆玄英,道:“既然葉孤城短時間還死不了,那咱們還是先去中原找找其他好苗子吧。至於葉孤城的安危……”看向二毛,“暫且交給你吧,我會找個理由暫時將你託付給葉孤城。”
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前二毛·現穆統,莫雨沉聲道:“調整一下,將自己的體質調整為習劍的好根骨。”
“宿、宿主大大……”穆統簡直要淚流滿面了。
“聽話。”莫雨罕見地對穆統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來,刹那間如春風拂面,桃花盛開,看得穆統整個系統都卡主了。迷迷糊糊不知答應了什麼,待得他回過神的時候,莫雨早就拉著穆玄英回屋收拾行李,準備去中原了。
穆統:QAQ
辣雞宿主,用美色欺騙我的幼小心靈!
作者有話要說: 於是,少盟主就這樣恢復了身體o(╯□╰)o
第77章
對於一個劍客而言,能夠吸引他們目光的,除了另一柄能與自己一較高下的劍以外,大概就是具有非凡潛力的習劍苗子了。尤其,這個好苗子還是自己敬重的前輩鄭重交付在他手上,托他照顧的。
葉孤城鄭重地表示,定然會好生照料穆小公子,並不忘每日督促他練劍。
穆統:QAQ求放過。
目送著承載著莫雨和穆玄英兩人的樓船遠去,葉孤城側頭看向身旁堪堪只到他肩膀的穆小公子。他沒有養過孩子,也不知應該如何照料。好在有薛老他們,照顧方面不用擔心,但督促練劍方面……
葉孤城慎重地想了想,就按著他十四歲時候來吧。這麼好的苗子,絕不能折在他手上。
山有山賊,海有海寇,嚴格說來,海上其實並不太平,時常有海寇劫掠民船。但葉孤城乃南海群劍之首,曾以一招天外飛仙挫敗南海諸島劍客,也曾獨自一人剿滅海上倡狂盜寇,震懾海上群寇。因此,過往的船隻,只要掛上了有著白雲城標誌的船帆,自沒有盜寇膽敢觸黴頭。
從白雲城到揚州總共需要一日的功夫,這已經是船隻能夠達到的最快速度。當然,若是莫雨二人選擇禦劍的話,一個時辰就能夠去往揚州。
但,這等沒有情趣的事情,哪裡會是無師自通了許多的莫雨會選擇的選項。
乘船無聊,自然可以將這些時間用作有趣的事情上。
昏暗的船艙中,莫雨將穆玄英壓在柔軟的床榻上。他的一隻手牢牢地將穆玄英兩只手圈在頭頂按住,另一隻手則熟門熟路地滑到衣裳裡頭,撫摸著腰側細緻的肌理,果斷地扒掉他身上的衣裳,就連不經意間洩露出來的細小喘息聲都被莫雨吞咽入了自己的口中。
穆玄英嗚咽了一聲,幾乎喘不過起來。
好歹是顧忌著穆玄英一直沒有什麼長進的生澀,感覺到穆玄英胸口的起伏越發激烈起來,喉嚨中發出小動物似的嗚咽聲時,莫雨終於大發善心地鬆開穆玄英的嘴唇,轉而吮咬起頸側來。
穆玄英用力地咬住嘴唇,雖然應付起雨哥來他還是有些……困難,但這麼多次他算是明白了,雨哥就是匹狼,不小心洩露出點聲音來,那匹狼立刻就狂化。
然而最可恨的是,那個總是將他折騰得以為看不到第二天太陽的男人卻愛在他的頸側呵氣,修長漂亮的手指撬開他的唇齒,聲音沙啞而撩人,道:“毛毛,別咬著啊……弄傷了自己,雨哥會心疼的。”
“為什麼不叫呢?毛毛的聲音那麼好聽。”
穆玄英:閉嘴!
就那麼沒羞沒臊地渡過了整個白天,船靠了岸,穆玄英也終於被放下了床。
抵達揚州碼頭的時候,天剛擦黑。
腳踩在實地上,再不是那般晃晃悠悠,穆玄英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
還沒等穆玄英抒發完心中的感慨,一隻手臂再一次佔有欲十足地搭在了他的腰上。穆玄英不必回頭就知道那人必定是冷冷地掃了一眼周圍,於是,碼頭上原本因為白雲城的樓船而多看了他幾眼的人忙不迭地移開了視線,活像移得晚些眼睛就會被挖掉了一樣。
穆玄英:“……”側頭看向莫雨,已經用眼神威脅了一圈的莫雨正好側頭看向他,眼神溫柔,身上經年縈繞的冷意早已換成了溫和,絲毫看不出方才兇狠護食的模樣。
穆玄英:……好吧,雨哥已經進步很大了,不要太過強求了。
莫雨摸出穆統同學這些日子辛勤奮鬥的結果——話說兩天前傳來的名單到了現在莫雨才有心情打開看看,穆統二毛會鬱悶死的——頓時,紙上一個熟悉的名字就抓住了莫雨的視線。
“西門……吹雪?”
————
葉雲裳發現,這個她自以為有些瞭解的世界,似乎不知何時起就撒丫子狂奔到了另一個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的境地。
說好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一直是神交直到決戰紫禁之巔才真正見面呢?為什麼據說西門吹雪十二歲開始行走江湖的時候,他的第一站選擇的就是南海白雲城,於是這麼多年這兩人還鴻雁傳書,時不時就在白雲城或萬梅山莊論劍?
還有大金鵬王朝的劇情,不應該是陸小鳳被上官飛燕偽裝出來的模樣所迷,陰謀通,珠光寶氣閣的閻鐵珊,峨眉掌門獨孤一鶴,皆死在上官飛燕和霍休的陰謀中嗎?為什麼據說當日閻鐵珊水榭請客的時候,會多出兩位客人,而那兩位客人一位是楚留香,一位是蕭十一郎。二人在場,上官飛燕的陰謀非但沒有得逞,反而加速了真相大白?
這個據說,乃是據陸小鳳所說。
兩日前,茶館中。
談及半年前的種種,陸小鳳歎了口氣,道:“當日當真兇險至極,若非楚兄在場,阻下了上官飛燕的殺手,那我真是要害死一個無辜之人了。”
茶館中,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說著楚香帥和俠盜蕭十一郎的故事,口才之出色,劇情之跌宕,簡直引人入勝。而一旁,陸小鳳和葉雲裳分坐在一張佈滿蛛網裂縫般的桌子兩側,聽除去藝術加工後的版本。
坦白說,陸小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說到了這裡,心裡更是有些發懵——這樣大談特談其他男人算是什麼事兒——但瞧著那姑娘明顯有幾分興趣的模樣,陸小鳳硬著頭皮繼續講了下去。
總好過那說書先生藝術加工後的版本。
說到了最後,葉雲裳的眼睛已經變成了死魚眼。
好吧,她算是明白了,這裡應該是一個單一的世界。但是,不知怎地冒出來了個楚留香和蕭十一郎。
楚留香並不是一個大眾化的名字,百年前更是有著楚留香的傳奇,會取這個名字,要麼是楚留香的資深腦殘粉,要麼……他就是楚留香本人。
葉雲裳自個兒都穿越兩回了,還不許旁人穿越?
而那蕭十一郎,那就更好猜了。除非這個是姓蕭的家裡有十一個兄弟,而他是老么所以叫蕭十一郎。要麼,這個也是穿越來的。
葉雲裳:這個世界還真是混亂。但不是綜武俠世界,她還是很欣慰的。
她可不想遇上石觀音那個老妖婆。
葉雲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本就是美人胚子,加上《冰心訣》美容養顏的特質,她雖比不上少穀主……不對,她雖然比不上可人壇主,但在浩氣盟中也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
葉雲裳認真地想了想,重新確立地一下生活目標。
無論是陸小鳳還是楚留香,看著不錯,實際上都是些花心貨,若你是他們心尖上的人,自是幸福。若是一片癡心錯付,虧的是自己,還是少接觸為妙。
有些男神,只可遠觀。
既然閻鐵珊還沒有死,那正好。誰不知山西珠光寶氣閣的財大氣粗,老闆還是個爽快人,她武功不錯,《冰心訣》第九層突破在即。自薦去做個客卿護院什麼的,應該不錯。等領了薪水之後,再去大智大通那裡詢問一下熊姥姥公孫蘭的消息。
那個自稱唐時公孫大娘後人,還淨幹下殺害無辜百姓的行徑,簡直墮了師祖的名聲。作為坊主的親傳弟子,正經七秀坊綺秀弟子,再準備避世生活,也絕不能饒過那個女人!
還敢叫公孫大娘,呸!
思及此,葉雲裳怒從心起,抬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只聽哢嚓一聲,她身前本就搖搖欲墜的桌子直接碎成了渣。
這一聲巨響頓時嚇得茶館中眾人一跳,那說書先生險些被口水嗆個半死。眾人循聲看去,正見到一襲粉衣,頭戴兜帽的女子默默地收回白玉似的手掌。
陸小鳳目瞪口呆:他說什麼刺激到這位姑娘的嗎?
葉雲裳內心是窘迫的,她收回手,默默地掏錢袋。她身上的銀子不多,又暫時沒有收入,不知道這張桌子多少錢,希望不要太貴。
拒絕了陸小鳳代為賠付的提議——她又不是窮到一枚銅板都沒有,他們非親非故,憑什麼要他的錢——好在店主不是貪心的,毀了這一張桌子只收了五百個銅錢。
賠完錢,葉雲裳抬手行了個江湖禮,聲如斷冰切雪般道:“多謝陸公子解惑,在下感激不盡。今日在下還有事要處理,先行一步了。”
“等……”陸小鳳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的女人無比俐落地跳了窗戶。他撲到窗邊一看,只見女子足尖輕點,整個人如飛鴻一般,內力外放,足下生花,轉瞬間就沒了蹤影。
陸小鳳眼睛一亮,脫口道:“好輕功!”真心實意地讚歎之後,陸小鳳猛然想起來:他說得如此賣力比說書先生還說書先生,可那位姑娘一走了之竟然連名字都沒有留下一個,這算個什麼事兒啊。
葉雲裳:幸好還沒有花錢買房子。決定了,就去山西!
&
莫雨沒有想到,這個世界竟如上個世界一般,算是個故世界。
捏著紙條,莫雨磨了磨牙。
西門吹雪他接觸得不多,但他被昆侖鏡賴上,西門吹雪有一份功勞,雖然是無心的。雖然西門吹雪從而立之年重生回九年,舍去了一身半步破碎的修為。但他的資質擺在那裡,重回一次,他只會更快地步入巔峰。
他和西門吹雪不熟,但他對西門吹雪他爹熟啊。想到曾經的種種,簡直就是他一生的污點。
莫雨捏了捏拳頭,好極了,故人相逢,他一定要好好“聯絡”、“聯絡”感情才是!
出乎意料地,除了西門吹雪這個名字,還有兩人也是熟人。
楚留香。
蕭十一郎。
好像,他不是在一個世界裡遇到他們這些人的吧?
莫雨看了穆玄英一眼,說起來,毛毛他還挺喜歡楚留香來著,楚大哥什麼的。
莫雨的目光實在是意味深長,穆玄英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自己的臉一把,疑惑地道:“怎麼了雨哥?”
“沒事。”莫雨含笑道,手指一錯,穆統奉上的名單頓時化為齏粉。伸手攬住穆玄英的腰,莫雨道:“反正名單上的人跑不了,不急,你我二人不妨好好瞧一瞧這揚州美景和大唐有何區別。”
莫雨專注地看著穆玄英,溫聲道:“從前總想著帶著你走遍名山大川,只是……”他們兩個,一個病,一個瘋,即使眼見著大好風景,又有幾分進到心裡。
頓了一下,莫雨道:“如今正好,月圓之夜,人也團圓。葉一去客棧訂房,咱們兩個在外面走一走,如何?”
葉一是薛老十分貼心送來,話不多,武功一般,但在處理日常事務上是絕對的一把抓。
習慣性地縱容著莫雨,即使在船上的時候打算未來一天裡都要晾著莫雨,可雨哥都這般說了,穆玄英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覺得這點要求還是可以滿足莫雨的。於是他點了點頭,道:“好。”
莫雨彎了彎唇,抬手拉住了穆玄英的手。穆玄英耳廓微紅,卻沒有掙開那只微涼的手掌。
唔,雨哥的手有些冰,就當給他暖暖手好了。
今晚的月色本是極好,再加上街道兩旁每隔十步就掛著的燈籠,整條街道亮如白晝。距離宵禁還有兩個時辰,街道上叫賣聲不絕,仍然很是熱鬧。
莫雨和穆玄英並肩走在鬧市中,恰如別人眼中最美的風景。
正如莫雨,本就極盛的容貌,因往日的眉宇間的冷意才令人下意識忽略了他的容貌。如今月色正好,燈火搖曳,鳳眸之中帶著的是對身旁人的溫情,越發凸顯他那毫無瑕疵的好相貌來。
而穆玄英也不逞多讓,不同于莫雨俊美得近乎淩厲的相貌,穆玄英生得俊美又溫潤得毫無侵略性,眼底含著的笑意讓人見了便覺得溫暖。比起莫雨那般令女子都自慚形穢的容貌,不少姑娘還是偏愛穆玄英這一款的。
短短一段路,原本只是偷瞄的目光越發大膽起來。而提議他們逛夜市的莫雨,恨不能將一炷香之前的自己一劍抽暈。
他這是提的什麼餿主意!讓別人女人覬覦他家毛毛嗎?
莫雨懊悔極了。
第78章
比起心生懊悔的莫雨,穆玄英的興致顯然不錯。雖然雨哥做的飯相當好吃,但街道上小攤販賣的點心,瞧著似乎也不錯。
穆玄英瞄了一眼紅燦燦的糖葫蘆。
……真是抱歉,做了足足二十多年的小孩子,現在他身體雖然變回了原樣,但對於這些小孩子鍾愛的甜點,貌似,他還沒有戒掉的樣子。
可是,他這麼大的人,吃糖葫蘆是不是有點太幼稚了?
穆玄英難得有些糾結。
仿佛看出了穆玄英心中的糾結,投喂穆玄英已經成為習慣,連當初小穆玄英坐在他肩膀上吃點心都能泰然處之,或者應該說,那是樂在其中。莫雨當即就走到賣糖葫蘆的老漢面前,掏錢。
穆玄英面上微紅,抬手搔了搔下頜。
“糖炒栗子,又香又熱的糖炒栗子。”
穆玄英扭頭,只見不遠處街口的位置,一個穿著破舊灰色衣裳的老婆婆手中提著一個竹籃子。她的身體佝僂著,頭髮花白,皺紋滿面。嘶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卻似是被生活的重擔所迫竭力高聲叫賣著,聽在耳朵裡,不覺就生出幾分心酸來。
糖炒栗子的香氣,遠遠就能夠聞到,饞得不少小孩子拉著娘親的手就要往那邊去。穆玄英揉了揉肚子,雖然他早已辟穀,但口腹之欲似乎有些難以戒掉。
看了一眼買糖葫蘆的莫雨,穆玄英向那老婆婆走去。
對了,以著穆玄英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這個老婆婆其實是個年紀不大且內力頗為深厚的女子所假扮的。但見過不少有各式各樣怪癖的人,比如惡人谷的不滅煙整日一身女裝,不論是面對惡人谷還是浩氣盟,換臉換得勤快,從不露出自己的真面目。所以,只是偽裝一番過來賣糖炒栗子,也就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了。
糖炒栗子的價格不高,十文錢一斤。穆玄英索性稱了兩斤,準備拿回去和雨哥一起吃。只是,這糖炒栗子看上去實在是香甜不已,穆玄英剝開一個,吃了一口。
香甜可口的栗子甫一入口,穆玄英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有毒!
剛好有個孩子耐不住誘惑,剝了栗子就往嘴裡送。穆玄英抬手就打掉了那孩子嘴邊的糖炒栗子,厲聲道:“別吃,有毒!”
圍著老婆婆買栗子的眾人一呆,似乎是被穆玄英的聲音嚇到,還沒有反應過來。忽然,一個漢子倒在了地上,剛買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他的身體抽搐著,嘴角白沫直冒。顯然,他剛剛嘗了個糖炒栗子。
眼見著人毒發時候的模樣,方才還在心裡犯嘀咕的眾人頓時尖叫起來,剛買的栗子像是燙手山芋似的丟了出去,看向那老婆婆的目光中帶著驚懼和憤怒。
穆玄英臉色一變,忙將那漢子扶起,抬手抵在他的後心,將體內真元凝成一線輸入那漢子的體內。他如今是元嬰期的修士,他的真元根本不是普通武者能夠承受的,更何況是連武功都不會的普通人。
但好在,那老婆婆用的毒藥雖烈,畢竟是凡人手段,即使擴散得再快,他的真元在這人體內走一圈,足以將毒藥祛除。
親眼見著那漢子毒發的模樣,方才領著孩子買栗子的婦人們頓時大怒,心中的後怕竟壓下了對未知的恐懼。她們憤怒地圍著那老婆婆,大聲喝問她為何要下毒,要將她扭送到衙門裡。
那老婆婆一聲長笑,身子像是一條遊魚一般自人群中閃出,而滿腔憤怒的眾人連她的衣角都沒有摸到。她的身體也不佝僂了,反而舒展輕盈,足尖輕點,她便悠然落在了一旁的屋簷上,足下是大紅色的燈籠。
比那紅燈籠更加豔紅的,是她灰色長裙下的那雙紅色繡花鞋。大紅色的緞子,宛如新嫁娘的繡鞋,但上面繡著的不是鴛鴦,而是一隻貓頭鷹。
明明面容無比蒼老,但她的笑聲卻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這位郎君好沒道理,為何要壞了妾身的好事?”
小心地驅使著真元在那人的體內遊走,不敢多用半點以免撐裂他體內經脈,但這並不妨礙穆玄英抬頭,冷冷地看向立在燈籠上的老婆婆,憤怒地道:“敢問閣下,究竟與這些人有何仇怨,要下此毒手?!”
想到方才所見她生意的火爆,穆玄英心底微沉。在他所見之前,這個老婆婆究竟賣出去多少毒栗子?而這些毒栗子又會害了多少人的性命?而這其中,甚至還有一些不過垂髫之齡的小孩子。
這簡直令人髮指!
穆玄英心中越是憤怒,他的眼眸越是亮得駭人。
那老婆婆嬌笑一聲,說不出的嬌媚動人。臂彎挎著的籃子丟在一旁,灰色的裙衫扯下,露出下面那身宛如被鮮血染就的紅色裙衫。人皮面具下的面容出奇美麗,嬌豔如海棠春色,一顰一笑間帶著萬種風情,滿街的人幾乎看呆了眼。
然而,她的話卻令人骨子裡泛起寒意。
她笑盈盈地道:“無仇無怨……只是,一到月圓之夜,妾身就十分想殺人罷了。”她歪了歪頭,神情嬌俏而嫵媚,道:“小郎君,腐心斷腸散無色無味,頃刻間便讓人腸穿肚爛,你是怎麼發現栗子有毒的?”
穆玄英冷漠臉:他能說,他是吃進了肚子裡感到不適,紫府中元嬰自主反擊吞噬了毒素嗎?嚴格地說,他也中毒了,只是那毒素奈何不得他而已。
“有毒的糖炒栗子……你是熊姥姥!”圍觀眾人中,一個江湖打扮的男子忽然脫口驚呼,看向女子的目光中頓時帶上了強烈的憤怒與殺意。
“熊姥姥?”穆玄英皺了皺眉,他並不熟悉這個世界的江湖,自然也不明白熊姥姥意味著什麼。
那人憤怒地瞪視著女子,腰上長刀霍然拔出,恨聲道:“這熊姥姥殺人如麻,每到月圓之夜就賣有毒的糖炒栗子。兩年前,他那兄弟張放第一次走鏢,就是買了她的糖炒栗子,生生被這賤人毒死!”那人咬牙切齒,“可憐他一死,家中的孤兒寡母……今日我定要為我那兄弟報仇!”
那人心中恨到了極點,然而女子卻笑了起來,道:“張放是誰?妾身手上的死人多了,誰知道張放是哪個無名小卒,死就死吧。”
“你——!!”
穆玄英緩緩收回手,中毒的漢子猛地吐出一口黑血來,眼一閉就暈了過去。但他的脈象平穩,顯然劇毒已解。
穆玄英冷著臉看向女子,沉聲道:“犯案累累,手中盡是無辜血債。不如交由官府,秋後處決,如何?”
女子一愣,而後驀然笑了起來。她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笑得雙眸沁淚,幾乎直不起腰來,斷斷續續地道:“好有趣……的小郎君,交給官府?朝廷官府算什麼東西,六扇門那群廢物,還想關住老娘?”抬手拭去頰邊的眼淚,女子看向穆玄英,道:“小郎君,你這小模樣看著真叫人喜歡,不如你和妾身走吧。”
“妾身閨名公孫蘭,小郎君,你可得記在心裡呀。”
公孫蘭決定了,她要將這個小子帶回組織裡。她要將這個小傢伙好生調教一番,最終跪倒在她的裙邊。
沒有什麼比起將這種一身正氣剛入江湖的小傢伙一身驕傲打碎,從雲端落入污泥之中更有趣的事情了。
穆玄英沒有說話,只仰頭看向公孫蘭,清亮的眼眸中沒有憤怒,反而盈滿憐憫。
穆玄英不知道這個公孫蘭哪裡來的自信,或許是因為他和雨哥有意收斂了自己的修為,將自己偽裝成江湖上隨處可見的二流高手的緣故?
公孫蘭剛要說什麼,她的後心忽然泛起毛骨悚然般的寒意。她的眼眸霍然瞪大,近乎本能地運起輕功,足尖輕點,整個人向右側掠去。宛如無骨的雙手猛地從身後抽出兩柄劍,劍身約半臂長,劍柄處系著七彩緞帶,隨著她的動作飄然而舞。
公孫蘭的臉白得駭人,毛骨悚然的危機感並未遠去。她手中雙劍一引,猛地刺向身後。然而,含著她十成內力的一劍,清亮的劍刃刺到了一半就再也刺不進去了。
她的身後不足一丈的地方,一個身穿玄衣的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那裡,手中還不忘抓著一根插滿糖葫蘆的長竹竿。而輕而易舉阻住她劍勢的,竟是一根還串著糖葫蘆的竹簽子。
公孫蘭心底一寒,陡然間她意識到了什麼。
打從這兩人進入夜市時,公孫蘭就注意到這兩人了。雖然武功不高,但相貌卻是一等一的好。尤其這個男人,堪稱昳麗的容貌連她這個女子都心生嫉妒。
公孫蘭下毒手,從來不需要理由。在賣給穆玄英糖炒栗子的時候,她甚至想到——若是那個男人回來發現,他那兄弟中毒而死,他會如何。
是痛哭流涕,還是拼了命找她報仇?
無論哪一種,樂趣都不少。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她這一次遇上的是硬茬子。
公孫蘭自恃劍法當世少有,便是遇到西門吹雪或是葉孤城亦是不懼。哪怕不敵,她亦能夠從容逃離。打從自己雙劍大成,她從未體會過眼下這種,逼近死亡的毛骨悚然如影隨形。
公孫蘭劍鋒一挑,劍招輕盈唯美,宛若舞蹈一般,但招招皆是殺機,她幾乎將自幼修習的西河劍器舞出了極致。公孫蘭相信,即使是武林裡那些老不死的,在她全力出招下也無法全身而退。
然而,令公孫蘭心生懼意的是,她的每一次出招,那個男人就像是能夠預知一般,處處封擋,以著巧之又巧的力道將她的雙劍擋回。
“咦?”微仰著頭看著兩人交戰的穆玄英眼中掠過一絲異色,輕聲道:“這是……七秀的西河劍器?”
難道,這個殺人如麻的女人是七秀坊的遺脈?
難怪她自稱公孫大娘。
穆玄英不禁搖了搖頭。一教兩盟三魔,四家五劍六派,再強盛的門派也無法永世傳承。只是,比起那些早已斷了傳承的門派,一直傳承至今但傳人卻是個奸邪之輩,也不知哪個更加悲劇一些。
穆玄英的感慨,如今的公孫蘭無從知曉。她此時的眼眸亮得驚人,出招的速度遠勝於往昔,她甚至能夠感覺到禁錮了她十多年的屏障都在鬆動。與此同時,她感覺到了眼前玄衣男子出招逐漸呈現的疲軟,就連方才那種恐怖的感覺都褪去了大半。
一定是這小子方才使出了某種秘法,所以看上去修為大增,糊弄住了自己。然而一旦拖了些時間,他就露餡了。
思及此,公孫蘭心中一喜,方才的恐懼一掃而空,出招越發迅捷起來。就在她以為自己隨時都能將這個男人戳死的時候,卻聽到那個男人朗聲說道:“毛毛,你可看清了?”
穆玄英歎了口氣,道:“有形無意,徒有其表而已。”
比起唐時七秀劍舞,這位公孫蘭的劍招雖然厲害,卻早已偏離了真正的西河劍器。
公孫蘭陡然明白了什麼,果然,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又回來了,甚至比先前更甚。竹制的籤子只是看似輕飄飄地敲在了她的劍脊上,一股森冷劍氣自劍脊處傳來,順著她握劍的雙手一直沖入了她體內的經脈中。
公孫蘭“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來,雙劍險些脫手而出。
若是此時她也不明白自己是被耍了,那公孫蘭就不是每逢月圓之夜殺人無數卻始終沒人能夠抓住她的紅鞋子大姐了。
她的臉色煞白,聲音異常淒厲地道:“今日是妾有眼不識泰山,太歲頭上動土,惹惱了小郎君。妾願意奉茶賠罪,還望公子贖罪。”話說到最後,她的神情早不復方才的意氣風發,盡是淒婉之色,越發惹人憐惜。
公孫蘭從來都知曉如何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美色來達成目的。
只可惜,她遇上的是眼裡心上只有一個穆玄英的莫雨。
毫不留情地一竹簽子,即使公孫蘭咬牙以雙劍相接,那竹簽上的山楂沒有碎上半點,她手中雙劍卻應聲而碎。
公孫蘭呆住了。下一刻,那串著山楂的竹簽子整根擲了過來,直接紮進了她的小腹中,沒入半根。
公孫蘭身體一震,口中鮮血直噴,整個人如斷了線的紙鳶,從半空中猛地墜了下來。她大口大口吐著血,美豔的容顏因仇恨而變得扭曲,厲聲道:“你、你竟然廢了我的武功?!”
第79章
莫雨沒搭理她,只側頭瞅了瞅竹竿上插著的糖葫蘆,雖然犧牲了一根,但還有十來根糖葫蘆,足夠毛毛吃了。
公孫蘭渾身顫抖起來,她咬著唇,恨聲道:“你們、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莫雨將竹竿遞給穆玄英,這才施捨了公孫蘭一眼,道:“都是要進衙門的人,你還以為自己出的來嗎?”他的目光轉冷,“殺了那麼多無辜百姓,合該償命了。”
莫雨從來最討厭的就是牽連普通百姓的江湖人。
公孫蘭驀然瞪大了眼睛,憤怒地道:“你們竟然真的想將我送到衙門裡去?!”從來江湖事江湖了,哪怕直接殺了也好過扭送官府之中。
“你們兩個莫非是朝廷鷹犬?”
聞言,穆玄英不禁翻了個白眼。殺人犯法扭送衙門,這樣的事情很難理解嗎?要知道當初的明教,聲勢再過煊赫,還不是被天策府硬生生驅逐出了中原。
廢了公孫蘭的武功,確認她手中沒有藏匿好的毒藥,葉一冒出來將人一捆,連夜就送去揚州府衙之中,免得這個惹了眾怒的女人在群情激憤下直接被磚頭拍死。又囑咐了葉一幾句,莫雨這才施施然地拉著穆玄英的手往別處去了。
兩人身形極快,閃入人群中,不過片刻的功夫,那幾個念叨著“恩公”的人就找不到兩人的身影。
雖然兩人已經離去,但親眼看到方才那一幕的人在褪去了驚恐之後,只剩下了興奮。他們就著方才的種種大聊特聊,神情激動。
待得陸小鳳和花滿樓趕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情景。
距離莫雨收拾完公孫蘭才過去了一炷香的功夫,街口處匆匆趕來兩個男人。一人身披紅色披風,相貌英俊,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一人一身白衣,頭戴玉冠,手持摺扇,俊逸的面容上是淺淺的笑容,一身氣息平和溫潤。
正是陸小鳳和花滿樓兩人。
陸小鳳摸了摸唇上的小鬍子,道:“應該是這裡了。”
打從他被一位至今不知姓名的姑娘殘忍地拋在了身後,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的陸小鳳失落之餘,就跑來找花滿樓喝酒。
抱著酒罈子,不知多了幾天,迷迷瞪瞪中,遠處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劍意傳來,驚得陸小鳳寒毛都豎了起來,什麼酒都醒了。
那是高手過招時候餘威的震懾,上一次陸小鳳有這種感覺的時候,還是在萬梅山莊。西門吹雪與葉孤城以一截樹枝為劍,須臾間過招百次,一人如皚皚雪山上最寒冷的冰雪,一人似九天垂雲般孤高淡漠。收招之後,那兩人神情是如出一轍的淡淡,但陸小鳳卻嚇出一身冷汗。
那是面對極致殺意時身體的本能反應,也不排除陸小鳳擔心二人會以相搏。
事實證明是他想多了,無論是西門吹雪還是葉孤城,顯然都十分珍惜對方這個劍道知己,即使兩人修的皆是殺人的劍法。
如今情景再現,陸小鳳不覺得是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會跑來這裡論劍,所以,唯一的可能是有兩個高手在那個方向搏殺。陸小鳳和花滿樓急匆匆趕來的時候,擔心的就是此處乃是鬧市,又正值夜市熱鬧,人來人往,一旦動手,怕會傷及到無辜百姓。
但當他們二人趕到這裡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地方並沒有想像中的狼藉,反而平和得一塌糊塗。
花滿樓搖了搖手中摺扇,彬彬有禮地向一旁賣糕點的女子詢問起來。
那女子是親眼見過方才之事的,再加上問話的是這般俊美的公子,她不禁雙頰微紅,竹筒倒豆子似的將方才的一切說出來。
那位姑娘激動極了,因為她也是差點被糖炒栗子給毒死的一員,想想就後怕得很。
未來起碼十年裡她沒有吃糖炒栗子的心思了。
不過,糖葫蘆倒是值得考慮。
那位姑娘到底不是江湖人,對於熊姥姥的說法只是一知半解,但對於花滿樓和陸小鳳而言便足夠了。
他們是聽說過熊姥姥的,也曾想將這惡貫滿盈的熊姥姥繩之以法。但這熊姥姥實在是太過狡猾,除了她在月圓之夜賣有毒的糖炒栗子以外,誰也無法預測下一個犯案的城市是哪裡。
誰能想到,熊姥姥就這麼栽在了揚州。還是賣毒栗子的時候被當場抓包,廢了武功被綁去了官府裡。
陸小鳳的表情頓時變得難以言說。
&&
每到月圓之夜,便是公孫蘭化身熊姥姥殺人的日子。她賣的糖炒栗子香甜可口,卻是要人命的劇毒。
試問,一個衣衫破舊,一看便是生活困苦的老婆子,總是能引得人心生憐憫。
只是這份憐憫卻足以致命。
熊姥姥之名流傳江湖十數載,年年因此而死的人不下數百,累累血案,迄今為止,已是數千條的人命。
熊姥姥落網的消息甫一傳出,這十數年來因熊姥姥失去過親人、朋友的人盡數往揚州城趕來。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他們恨不能將熊姥姥碎屍萬段以報死去之人的在天之靈。
但與此同時,有人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急如焚。
莫要忘了,公孫蘭除了熊姥姥這一層身份以外,她還是紅鞋子的大姐。在江湖上一些有貌有名的女子,名妓歐陽情,神針山莊大小姐薛冰,皆是紅鞋子的一員。
在聽說熊姥姥公孫蘭被捕的消息時,她們第一個反應是不信——
她們大姐乃是唐時公孫大娘的後代,她的劍舞可不只是好看,更是能夠要命。以她的武功,怎麼可能被抓進了官府之中呢?然而,當她們動用暗線查探一番消息時,她們不得不承認,那被關進揚州府衙大牢中的,確實是她們的大姐。
只不知以著何等齷齪手段才將她們大姐擒住的。
一時之間,揚州城中風起雲湧,街上行走的江湖人陡然多了幾倍。
熊姥姥是在逃十多年的要犯,犯案累累,罪大惡極。京城六扇門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派來不少人過來協助揚州知府,以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人幹出劫獄的勾當。
其中便有金九齡。
金九齡本不想來這裡的,即使他是六扇門第一捕頭,六扇門三百年來第一高手,但他總有辦法讓自己避過這件事。因為,任誰都瞧得出來,如今的揚州一灘爛帳,他沒興趣來這裡攪和一身腥。
但那位公子卻不允。
金九齡自恃武功心計不落於人後,身兼第一捕頭與繡花大盜的兩重身份卻活得風生水起,便是那陸小鳳,他相信,只要他想,他也能將那只小鳳凰玩弄於鼓掌之間。
唯有那個人。
唯有那位九公子。
哪怕他年紀不大,卻狡猾如狐,狠辣似虎,每一次打交道,金九齡都如履薄冰。所以,即使這一次他不願來揚州,但九公子有令,他就不得不來。
但金九齡這一次將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無名島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以白玉為階,鑲嵌於牆壁上那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為燭火的奢華地宮中,黃金的御座上坐著一個穿著白衣的男子。那男子本是極為俊美,甚至可以說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但他的氣質極為扭曲,正如他此刻面上的笑容,讓人說不出的心悸。
他高坐在殿上,殿下是二十多個打扮各異的江湖人,個個眼中神光內斂,顯然都是高手。但此刻,他們都斂眉順目,默然站立在一旁。
整個大殿中,唯有那人扭曲的笑聲。
笑聲漸止,那人以著異常濕滑的聲音道:“三天的時間,你們竟然查不出他們的半點來歷,只能夠推測他們與白雲城關係匪淺?”
殿中的人跪倒在地,額上冷汗涔涔,連句求饒的話都不敢說出口,但在心中卻是叫苦不迭。誰知道那兩人什麼來歷,就好像是憑空出現一般,武功還奇高。他們總共派出了十三波殺手,盡數折在了那兩人的手中。
“罷了,就由本公子親自會會那兩人好了。”他舔了舔嘴唇,喃喃道:“希望,他們不會讓本公子太過失望才好。”
莫雨的臉色很冷,坦白說,自從穆玄英的身體恢復之後,他整個人就顯得溫和了許多——跟從前相比的話。
但如今,莫雨那一身殺意簡直都要控制不住了。
穆玄英扶額苦笑,這都什麼事啊。
他們本想在揚州城住上一晚,第二日就往塞北去。但因著那個被他們丟進府衙大牢中的熊姥姥似乎牽連不小的樣子,再加上揚州府衙上下沒一個拿得出的高手,他們決定在揚州城多待些日子,最起碼看著那個公孫蘭處斬。
可沒有想到的是,從第二日清晨開始,殺手就一波接著一波,從後天三流到先天九重、半步宗師的高手,從下毒到暗殺,從圍攻到美人計,沒完沒了,無所不用其極。
哪怕是走在街上,一旁的姑娘似乎沒有走穩險些摔倒,不過扶了一把,下一刻,那姑娘張口就是一枚淬了毒的梅花釘。再看看雙手,黑了一片,顯然那姑娘的衣裳上也塗了劇毒。
一擊不中,那姑娘當場就咽了氣。
顯然,這些殺手不是普通的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而是真正的死士。
雖說普通的武者,哪怕是破碎虛空級別的高手也奈何不得如今的他們。但問題是,整日被人暗殺,一波接著一波,沒完沒了,縱是佛陀也得心頭火起。
葉一在第一波殺手偷襲的時候就調動了白雲城的人脈調查此事,但顯然,那群殺手的背後之人藏得很深,每次失手第一時間選擇自殺,絕不留一個活口。一連三日,幕後之人仍是未被調查出來。
就連系統,在沒有絲毫資訊的前提下,也無從鑒定這些殺手的身份。
莫雨和穆玄英自然可以在晚上的時候選擇在幫會領地的臥室中睡覺,但莫雨心口憋著火氣,任由這些不長眼睛的東西將他們逼到幫會領地中?
笑話!
有些法子他只是不用,不代表他用不了!
於是,在第十三波不長眼的殺手選擇在半夜偷襲的時候,莫雨一把抓住了殺手的頭目,在他當機立斷選擇自盡之前,一股鋒銳而強大的力量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腦子裡。
那是上個世界裡從柳樹妖那裡學到的攝魂之術,被莫雨改造成能用修者真元驅動的法訣。莫雨本不願對普通人用出這等手段的,但這些殺手,著實煩人透頂。
那人的大腦瞬間變得空白,嘴一張,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暗殺的種種細節。
撇除一些無用的廢話,那人提到了自家主子的名字。
沒有見過自家主子的相貌,沒聽過自家主子的聲音,無論是其背景還是其他同僚,都一無所知。
他們稱呼他為九公子。
聽上去像是個假名。
莫雨無語極了,而顯然,僅一個九公子的稱呼,系統處仍是一片空白。
好在,自第十三波殺手全軍覆沒之後,再沒有殺手過來觸黴頭。而熊姥姥的判決已經下來了。
其實,以著熊姥姥的罪行,本該提到京城大理寺再行判決。但恐夜長夢多,便由揚州知府宣其罪狀,判處於二月二十日斬立決。
正是兩日後。
第80章
這幾日,揚州府衙的大牢可謂是熱鬧至極,不時有江湖人過來劫獄。但守著大牢的,有葉一特地調來的白雲城劍侍,還有陸小鳳、金九齡這樣的高手,更有莫雨特地在公孫蘭牢房周圍灑下的藥物。哪怕真有高手能夠突破劍侍和陸小鳳等人的防線,單這一層系統出品的藥物,就足以令他們內力全失,手足皆軟。
劫獄的人,有的是要救熊姥姥,有的卻是覺得判處個斬立決實在是太便宜這個女人了。他們想要江湖事江湖了,要抓她去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區區幾日,陸小鳳簡直受到了狂風暴雨一般的洗禮,整個人都在發懵。
歐陽情,他是知道的,青樓名女支,不愛俏專愛錢,而陸小鳳算是她的入幕之賓,與她之間有著幾分情誼。
薛冰他也是知曉的,神針山莊的大小姐,是江湖上四大母老虎之一。而且,薛冰喜歡他,她的感情熾烈而真摯,看著他的目光中總是蘊滿柔情。
陸小鳳結結實實地躲過薛冰好一陣子。
用陸小鳳的話就是,他是個浪子,不想過著被一個女人綁著一輩子的日子。他遊戲人間,找的紅顏知己多是像歐陽情這種玩得起的,對於薛冰這種,他從來敬而遠之。
可就是這兩個美麗而又多情的女人,竟然也是紅鞋子的一員。
陸小鳳還是從金九齡口中得知紅鞋子這個組織的。這個神秘而後殘忍的組織,她們的大姐公孫蘭愛在月圓之夜賣有毒的糖炒栗子,她們中也有姐妹愛割人鼻子,更有幹下逼人休妻反而迎娶青樓女支子的荒唐事。
她們的手,從不比熊姥姥乾淨。
可當薛冰和歐陽情在他面前哭訴,怒斥陸小鳳無情無義,連個弱女子都不肯搭救的時候,陸小鳳有些茫然。
不過醉了兩天的酒,怎麼記憶中熟識的一切都翻天覆地了呢?
別管如今獄中的女子多麼柔弱,但兩日前,她是這十多年來用帶毒的糖炒栗子害死無數人的熊姥姥。若非她武功被廢,區區大牢根本困不住她。
為什麼救了就深明大義,不救就是忘恩負義?
若是放了公孫蘭,那這些年被她害死的人又該何處?
最後薛冰和歐陽情,連同那幾個二妹、三妹什麼的,被關入了公孫蘭隔壁的牢房中。
陸小鳳又不是能做主的,劫獄這麼大的事情,哪裡是他說放就能放的。
雖然自入了江湖總是被女人騙,而總是憐香惜玉為那些女人找出這樣那樣理由的陸小鳳並不太將這些放在心上。但短短幾日,他覺得自己的三觀受到了衝擊。
所以,當司空摘星聽說了紅鞋子大姐被擒,其餘成員前來搭救但被抓住,其中就有歐陽情、薛冰這等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大美人時,他專門跑來揚州,準備嘲笑一下這個看女人眼光糟糕無比的陸小雞。
為此,他特地將自己易容成一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力求在陸小鳳那顆千瘡百孔的心上再插一刀。
什麼叫損友,這個就是了。
————
兩日後,莫雨和穆玄英離開揚州北上。
熊姥姥公孫蘭被處以極刑,眼見著她頭顱落地,法場上不少圍觀者都痛哭失聲,為這些年無辜死在熊姥姥糖炒栗子下的親人朋友。
至於劫獄的那些江湖人,不管為了怎樣的理由,先查一查案底,若這次是初犯,就酌情判他們蹲幾個月的大牢。若是有案底的,直接按著大明律來。而紅鞋子的其他人員,不管她們有著怎樣的背景,一律押回京城大理寺候審。
熊姥姥一事告一段落,陸小鳳賴在花滿樓裡喝了七天的酒。酒醒後,他聽說熊姥姥原本準備暴屍示眾的屍體在當天夜裡就不翼而飛,直到三天后才出現在揚州郊外。
而那時公孫蘭的屍體幾乎看不出人形來,皮膚外是縱橫的刀痕、鞭痕,手臂大腿上甚至還缺了不少肉。顯然,對於熊姥姥的憎恨,即使見到她被處斬,仍是難以消除心頭之恨。
得知這個消息後,陸小鳳不禁歎了口氣。
公孫蘭這般美人卻做下那等狠辣行徑,如今香消玉殞,可惜唐時公孫大娘的劍舞就要失傳了。只是,人既然已經死了,何苦還要想出那麼多手段來作踐她的遺體。
誰知道出門之後,街上有很多人在談論這件事。聽他們的語氣,非但不覺那些偷走屍體之人的殘忍,反而覺得大快人心。
陸小鳳:……
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一天后,莫雨二人來到塞北萬梅山莊。
如今是二月末,梅花尚未綻放,但萬梅山莊外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然含苞欲放,遠遠瞧著,顏色極為姝麗。
西門吹雪在武林中儼然劍道封神,無數初入江湖的年輕人以西門吹雪為自己的目標,甚至連穿著打扮上也要極盡相同。好像穿著白衣,拿著烏鞘劍,面容冰冷的就是下一個劍神一般。
萬梅山莊雖然遠在塞北,但每一日都有人不遠千里而來,只為見西門吹雪一面。每日門房要處理的拜帖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莫雨雖然曾經與西門吹雪有過一面之緣,但那時他用的是西門吹雪他爹玉羅刹的身體。可以說,如今的西門吹雪對他是全然陌生的。推己及人,莫雨並不覺得自己一封拜帖就能把整日沉溺在劍道修行中的劍癡給引出來。
當然,若是以著白雲城名義就另當別論了。
嚴格算起來,這是他第二次來到萬梅山莊。
上一次,西門吹雪不過九歲,雖然裡面裝著的是二十九歲的靈魂,但包子臉硬是要繃著的模樣著實有趣,無怪玉羅刹總是以逗弄西門吹雪至變臉為樂趣。
對於莫雨而言,將西門吹雪引出來的方法是再簡單不過的。
站在萬梅山莊朱紅色的大門外,莫雨彎了彎嘴角,下一刻,劍意沖天而起。劍意冰冷,攝人心魂。當日在揚州城中對付公孫蘭,不過是冰山一角。
穆玄英默默扭頭,他就知道。
站在別人門口亂放劍意,那是對主人的挑釁。
山莊深處,忽然傳來一聲銳嘯,嘯聲中銳意冰冷,直接震碎了莫雨刻意籠罩在萬梅山莊的劍勢。
一道白影倏爾掠過,如一只大鵠,輕盈地落在房頂之上。
能夠第一時間應對莫雨的劍意,萬梅山莊中,除了西門吹雪,根本不作他想。
白衣如雪,長身而立,站在房頂上的是一個極為清俊的男子。他的神情冰冷徹骨,面上寡淡,反而讓人下意識忽略了他的相貌。他的手,白皙、修長,指甲修剪得極為平整,那是練劍的手。他的手中沒有劍,但劍氣已然攝人。
此刻,西門吹雪的眼眸異常明亮,如夜裡寒星,目光炯炯地看向劍意凜然通透的莫雨,一身氣勢不斷攀升。
不在意來人究竟是誰,也不多想此人為何在萬梅山莊的門口放出劍意相挑釁。他只緊緊盯著送上門的劍道高手,心神盡數被牽引其中,再也顧不得其他。
他要與此人一戰!
西門吹雪身後,一個老者躍上院牆,氣息凝而不露,雙目神光湛然。他是萬梅山莊的管家梅伯,打從萬梅山莊初立起就負責照料西門吹雪。實際上,他是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刹座下十天魔護法之一,三十年前的時候,他的名聲就如同當今的武當木道人、峨眉掌門獨孤一鶴。但如今,他只是萬梅山莊的管家。
不多時,好不容易從莫雨殘餘劍勢中掙脫出來的家丁、侍女紛紛趕來,他們顯然也是練家子。一個個躍身立於牆頭之上,平日裡打掃的工具不過一擰,鋒利的刀刃探出,迅速完成了由掃帚之類的工具到武器的轉變。若是單論萬梅山莊此刻表現出的實力,已經不遜于武林中一些門派了。
穆玄英看向西門吹雪,下意識地,他便想到了葉孤城。
這是兩個很是相似的男子。
若說葉孤城是九天之上無垢的白雲,那西門吹雪便是昆侖雪山最高處的冰雪,同樣的孤高清冷,也同樣的寂寞。
大宗師的修為,在他的年紀上來看,當真是天縱奇才。
穆玄英心中讚歎。
萬梅山莊正門前,西門吹雪凝視著石階上一身玄衣,容顏昳麗的男子,緩緩道:“吾名西門吹雪,習劍三十九載,今日願與君一戰,生死不論。”
上輩子從七歲開始習劍,這輩子九歲回到自己的身體中,加加減減,差不多三十九年。西門吹雪不會向別人提起自己重生之事,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無論旁人怎麼奇怪,他習劍的時間就是這麼長。
梅伯倏爾色變,急聲道:“莊主,三思啊。”
梅伯二十六年前奉教主之命在塞北建立萬梅山莊,代為撫養少主,這麼多年來,他看著少主從一個牙牙學語的稚童到如今劍神之名天下盡知的劍客,哪怕說不上十分瞭解少主,但少主的向道之心卻是心知肚明。
坦白說,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教主了。
西方魔教是一個怎樣的勢力呢?
即使武林泰斗的武當、少林,對於盤踞在西域的西方魔教也是諱忌莫深。在西方魔教橫空出世之前,西域就是一潭渾水,雖然每一方的勢力都不遜色與中原門派,但他們互相爭鬥牽制,有人想一統西域諸多魔教,但無一人成功。
除了玉羅刹。
九天十地,諸神諸鬼,西方之玉,永存天地。
第81章
曾經西域有無數教派,但在以著各種形式併入羅刹教後,他們便有了一個統一的名字——西方魔教。可以說,西方魔教是西域原本教派的整合,上頭有一個玉羅刹壓著,教內什麼牛鬼蛇神都有,壓得西域三十六國提起西方魔教就忍不住變色,中原武林更是將其視為禁忌。
可以說,西域有王族,但王族之上,有西方魔教教主玉羅刹。
如此龐然大物,不知有多少人暗地裡算計,之所以不敢拿到明面上,只因為玉羅刹還活著。只要玉羅刹活著一天,羅刹教上下就沒有人敢動歪心思。
這樣一個親手創建出來,君臨西域的龐然大物,玉羅刹自然希望它能夠後繼有人。玉羅刹一生自負,哪怕姬妾無數,他也不曾動過心,更別提讓她們生下自己的子嗣。唯一的兒子,是他覺得應該留下繼承人時,特地挑選一位無論是心性、容貌、武功或是家世都是上上之選的女子為他誕下的。
為了讓他的兒子成長符合期待,玉羅刹特地挑選心腹,在這塞北建立萬梅山莊,挑選最好的奴僕,最好的師傅,將改名為西門吹雪的少主培養成最好的繼承人。
也正如教主的期待,少主無論是資質還是心性,都是上上之選,梅伯可以拍著胸脯表示,當今武林絕沒有一人比得上他家少主……好吧,少主那個劍道知己勉強能夠並肩。
不愧是教主的親子,根本不是魔教總壇那個冒牌貨能夠比擬的。
可是,少主的劍道之心太過純粹,純粹到了外物不擾其心的地步。梅伯觀察了十幾年,終於絕望地發現,西方魔教根本就沒被少主看在眼裡,他可能接受教主的位置嗎?
這個答案想想就令人絕望。
梅伯:我、我有愧教主的囑託啊。
他們少主,每年都有出門殺死四個惡人的習慣,也曾憑著一人一劍挑遍天下劍道高手,無數次以命相搏。按理說,他早該習慣了少主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性子。
但眼下卻不同。
這個玄衣男子給梅伯的感覺太過可怕,如淵嶽般深不可測。當今世上,唯一一個曾讓他體會過這種感覺的,便是教主。
這萬一少主有個好歹,他是萬死不足以贖罪啊。
梅伯幾乎滿溢出來的憂慮,西門吹雪沒有理會,只看向立于石階上的莫雨。
上一世雖然已是半步破碎的境界,但重修一世,西門吹雪仍是覺得自己的底蘊不夠。劍道無止境,他所思所悟仍是不夠。
朝聞道,夕可死矣。
想到當初那個一口一個“阿雪”,仗著修為高掐西門吹雪臉蛋的玉羅刹,莫雨露出一個笑容來。
玉羅刹十七年前就是半步破碎的高手,他兒子一定很想戳他幾劍但是無能無力。
可若是他突破了呢?
穆玄英眨了眨眼,雨哥這笑容有些不對啊,這是要坑人呢還是要坑人呢。
莫雨緩緩道:“吾名莫雨,今日踐諾而來。”
西門吹雪一愣,卻見眼前容顏昳麗但身上劍意卻凜然通透的男子負手而立,朗聲道:“十七年前,有人說,十年後實力恢復便要與我一戰。”
西門吹雪驀然瞪大了眼睛,道:“是你?!”
莫雨微微頷首。
西門吹雪定定地看著他,心底滿是欣悅。
誠如他當年所言,他的劍很好,若非當年他的身軀不過是九歲稚童,即使心境修為仍在,體內脆弱的經脈卻不足以承受他的力量,他定要與那人比劍。
後來得知那人消失後,西門吹雪還沮喪了一陣子,看得玉羅刹氣悶不已。
今日能夠得償所願,實乃幸事。
西門吹雪斂容,沉聲道:“請賜教!”
莫雨長笑一聲,飛身而上,以指為劍,指鋒所指,是金屬般的鏗然之聲。
兩人的動作極快,肉眼幾乎無法捕捉兩人的身影。莫雨將修為壓制到大宗師,不動用體內真元,單憑劍意過招。
西門吹雪眼中異彩連連,當年他見到扔在玉羅刹身體之中的莫雨時,只覺得此人劍意凜然通透,是他平生所見第三個晉入劍道第二境的高手。
不過十來年的時間,他的心境依舊半步破碎,修為已是大宗師,不過二十六歲的年紀,如此成就已當世罕見。
然而如今,再一次見到這個人的時候,他反被拋到了後面。
這天下高手,果然不可小覷。
西門吹雪越發興奮起來,出手越發酣暢。他本已經摸到了劍道第三境的邊緣,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能夠化為他的劍,如今,他更是隱約看到了劍道第三境究竟是何模樣。
劍光如練,竟勝過白虹貫日。劍氣縱橫,單單僅是威懾的餘威,便足以令天下兵器折戟。
可能是很久,也可能只是一瞬,膠著在一起的劍光陡然分開,交手的兩人同時向後退去。
莫雨落在穆玄英身旁,唇角微翹,面色如常。而西門吹雪的臉色就好不到哪裡去,本就雪白的臉上如今半點血色也無。他張口,一口血噴了出來。
“莊主!”眾人心中大急,忙不迭地派人去莊裡找煉藥數十年除非有命令傳來否則絕不離開藥室的藥老。
西門吹雪擺了擺手,道:“沒事。”吐了血,他的臉色反而好了許多。他看向莫雨,道:“失禮了。”
仿佛明白西門吹雪未盡之語,莫雨點了點頭,“無妨。”
西門吹雪看向梅伯,道:“梅伯,由你代我招待貴客,我要閉關。”
梅伯一愣,旋即大喜,道:“莊主,你突破了?”
梅伯話音剛落,只聽到一陣“轟隆”聲,眾人愕然循聲望去,只見萬梅山莊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轟然倒下,上門是蛛網似的裂紋,拍在地上時直接碎成了幾塊。而與大門連接的地方的高牆也隨之坍塌了大半,莊內的亭臺樓閣在門口處便能看得一清二楚。
眾人:“!!!”
莫雨聳了聳肩,這可不怪他。最起碼,不能怪他一個。
莊主的命令在前,也有莫雨非人的武力值震懾,西門吹雪閉關後,管家梅伯連同一眾侍女家丁,懷著敬畏的心情將莫雨和穆玄英兩人迎入了莊內。一應接待,可謂是無微不至。
至於門口處的狼藉,萬梅山莊當天就開始敲敲打打,砌牆裝門,當天晚上就讓大門恢復如初。
第二日,莫雨收到二毛的傳訊,說是葉孤城遇到了麻煩。
葉孤城是白雲城的主人,肩負著一城百姓的安危與溫飽,可以說,他除劍道以外的牽掛,還有這白雲城的上下。莫雨原以為,只要葉孤城確定下一任城主的人選,他就能夠專心劍道,破碎虛空指日可待。
然而,收到二毛來信他才知曉,這葉孤城不僅是白雲城之主,還是前朝遺脈,肩負著複國的祖訓。而本朝南王不知怎地知道了這一密辛,派來南王世子以白雲城與中原的淡水交易為籌碼,要將葉孤城拉上造反的賊船。
莫雨:我道葉孤城那等武功修為怎麼會有死劫,原來問題是出在這裡。
就在莫雨和二毛隔著系統對話,確立以保住葉孤城小命,爭取讓他在這一堆糟心事中再突破一回的中心思想,將南王這群膽敢扯後腿的傢伙坑到被抄家奪爵的時候,遠在西域的玉教主殺到了萬梅山莊。
如同一道鬼魅,身上籠著灰色霧氣的玉羅刹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萬梅山莊後院中,氣勢洶洶地奔向了梅伯萬梅山莊的客房。
莫雨?穆玄英?
這兩個名字他可真是好久沒聽到了。
一路暢通無阻地沖到客房後院,玉羅刹沒見著梅伯筆述形容的莫雨,反倒劍道自家院中的那一棵光禿禿的梅樹下,一個身穿白色勁裝,腰上束著黑色金屬質地腰帶的男子坐在石桌旁。他的手中拿著一卷書稿,正看得出神。
在發現葉孤城的事情上他幫不上後,穆玄英慎重地思考了一下,決定給雨哥做頓吃的犒勞一下。只是以著他廚房殺手的名聲,穆玄英先向萬梅山莊的廚房大娘借了食譜,專門研究點心這類的小東西應該如何做。
炒菜炸鍋,他蒸點子應該不能出什麼問題吧?
本正看得出神,穆玄英像是忽然感覺到了什麼,略一抬頭,正與牆上站著的一團灰色霧氣看了個正著。
穆玄英:“……”什麼鬼?
玉羅刹微微眯起眼——高馬尾,白色勁裝,眉目疏朗,哼,肯定是那莫雨的姘頭。
見穆玄英發現他了,玉羅刹毫不客氣,抬手就攻向了穆玄英。
穆玄英一個鷂子翻身就躲過了玉羅刹的攻擊,身法俐落。他看向落在樹上,身形在灰色霧氣中若隱若現的不速之客,揚聲道:“你是何人?”
玉羅刹冷哼一聲,不理會穆玄英的疑問,抬手又攻了過來。他沒有用兵器,但一雙如白玉一般看不出一點瑕疵的手卻比世上任何兵器都要來得可怕。
他和穆玄英沒有過節,但他和莫雨有啊。
穆玄英抬手格擋,那人的攻勢看似輕飄飄,但力道極大,似乎是鐵了心和他過不去。
穆玄英略一蹙眉,而後舒展開來。
他雖然性子溫和,卻也不是別人都上手了,他還一味躲閃退縮的人。
這些日子看著雨哥動手,他也手癢了。
甭管此人來歷,他出手在先,那麼,他就是正當防衛。
將食譜往懷裡一塞,這是向廚房大娘借的,不能弄丟。
穆玄英看向玉羅刹,周身氣勢就是一變。
病了多年又縮水了多年,穆玄英動手的機會少之又少,基本上都被雨哥給搶了。但不要忘了,穆玄英也是上過戰場的人。
玉羅刹的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下一刻,就見那個年齡不大的青年縱身一躍,直接將一旁光禿禿的梅枝折斷,以這一截枝幹為劍,湛藍色的劍氣縱橫,轉頭就向他刺來。
一截脆弱不堪的樹枝灌注了穆玄英一絲真元,不說其堅不可摧,起碼在交手中不會被玉羅刹的內勁震成碎片。
無論是資質還是悟性,穆玄英和莫雨都相差無幾。只是,穆玄英倒楣了些,在天璟大世界的時候,莫雨能夠一路從煉氣沖到元嬰,再如今成就化神期。而穆玄英受限於三頭身,未免持續百年他都是這般模樣,他遲遲卡在煉氣期不敢突破,如今跟莫雨差了一個層次。
雖然修真受限,但這些年穆玄英始終未曾放棄自己的武道修為。
他雖然不悟劍道,不修劍意,但他的劍法很好,出劍的速度用肉眼根本無法捕捉。
玉羅刹低笑一聲,這小子有意思。也不留手,一身破碎虛空的氣勢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來。而令他驚奇的是,眼前這小子竟對他的氣勢壓迫視若無物,一劍一劍越來越快。
越是交手,穆玄英越覺得此人深不可測,一招一式,已經不再是武功,而有了修真術法的影子,心中是又驚又喜——這人妥妥是個破碎虛空的高手啊。
兩人交手的聲勢極大,不亞于昨天莫雨和西門吹雪的驚天動地,哢嚓兩聲,院中的梅樹無辜受了牽連,吱嘎著倒了下來。緊接著就是石桌,假山,屋頂……
聲勢浩大的拆房子聲,莊裡的人除非聾了才聽不到。
聽到聲音趕到後院的梅伯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教、老莊主?!”
作者有話要說: 系統;你的“好友”玉羅刹上線
第82章
“老莊主?”正和玉羅刹拆招拆得起勁兒的穆玄英耳朵一動,老莊主?在萬梅山莊能被稱呼為老莊主的,莫非是那位西門莊主的父親?
穆玄英立刻虛晃一招,整個人向後掠去,主動避開了玉羅刹的攻勢。
玉羅刹沒有繼續動手,他看了一眼客房,哼。
樹枝失去了內力的支撐,化為齏粉在指間簌簌落下。穆玄英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來是西門伯父……”
“嗯。”灰色的霧氣散去,露出了玉羅刹和十七年前一般無二的模樣。他的相貌依稀與西門吹雪有著七分相似,但不同於西門吹雪的冰冷,他的眉宇間帶著邪肆,一雙眼眸竟然是深碧色的,一看就知道有外族血統。他的身上穿著玄色鑲金邊的錦衣,貴氣逼人。
玉羅刹頂著一張和西門吹雪差不多年齡的臉,負手而立,非常有長輩范兒地點了點頭,明知故問地道:“這位公子是阿雪的朋友?”
阿雪?
默默將阿雪這個稱呼和西門莊主冰冷無比的面容放在一起,穆玄英眨了眨眼睛,行了一禮,道:“正是。在下穆玄英,見過西門伯父。”
玉羅刹:“……”
原來,莫雨那個瘋子喜歡這種一板一眼,一看就是正道調教出來的,滿身正氣的小傢伙?
嘖嘖,他就不怕半夜被這小子除魔衛道了?
玉羅刹惡意地揣測著。
仿佛察覺到了玉羅刹心中的惡意,客房的門被推開,莫雨走出來,看向玉羅刹,道:“玉教主,還真是許久未見啊。”
玉羅刹冷冷地看向莫雨。
莫雨神情冷淡,看向玉羅刹的目光亦冰冷徹骨。
忽然,玉羅刹驀地一笑,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阿雨,阿玉想死你了~”
穆玄英:“……”
梅伯:“!!!”
&&
最近,江湖上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一,西域羅刹教教主玉羅刹走火入魔,如今生死不知。如今掌權的是手持羅刹牌的少教主玉天寶,但顯然,雖然玉羅刹曾下令見羅刹牌如見教主,他百年之後誰手持羅刹牌誰就是下一任教主,但玉天寶無論是資質還是威望遠不及玉羅刹,根本壓不住教中心思各異的長老護法。
不過半個月的時間,玉天寶就死於非命,羅刹牌也不知所蹤。玉天寶雖尚未繼位,但他畢竟是前代教主之子。如今身死,且能夠號令教中眾人的羅刹牌不知所蹤,教中幾位長老下了命令,務必將殺害少教主之人緝拿,於總壇以血相祭,之後再議新教主之事。
短時間失了兩代教主的西方魔教不再顧忌先教主的命令,勢力深入中原,瘋狂地追查一名名叫沙曼的女子行蹤,似與玉天寶之死有牽連。
其二,便是南王妄圖以白雲城百姓為脅,迫使白雲城城主葉孤城助南王父子造反,連大內都被安插進了南王的棋子。好在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葉孤城有好友一二,見不得他受挾制,就想方設法將消息遞到了大內,還沒等南王動手就被皇帝一鍋端了。
……當然,無論是皇帝還是葉孤城,直到塵埃落定了,也不知道那一份詳細注明南王各方勢力明細,連他在府內和世子暢想日後登基美夢,對內廷王總管許下種種諾言,對大臣威逼利誘所說的話都記載得詳詳細細的密信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二毛:請叫本少爺紅領巾。
萬梅山莊之中,據說已經走火入魔生死不知的西門老爺看著火速將城主之位交給堂弟葉孤鴻,無事一身輕地牽著半大小子前來做客的葉孤城,再看看明明閉關多日連親爹來了都視若無睹,偏偏葉孤城來了立馬出關的不孝子西門吹雪,玉羅刹深呼吸。
不、能、讓、莫、雨、那、混、蛋、看、笑、話!
玉羅刹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道:“葉賢侄啊,快快進來坐。梅伯,上茶。”
葉孤城彎了彎唇角,露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容來,道:“多謝西門伯父。”
“不必了。”西門吹雪冷冷道,他看向葉孤城,雖然臉是冷的,但眼中的溫和只要相熟的人都能夠看出來,道:“葉城主,我於今日在劍道上略有心得,不若你我到我閉關禁室中論劍一二?”
葉孤城面上的笑容深了些,他的眼中是與西門吹雪一般無二的溫和與光芒,道:“固所願爾,豈敢不從。”
看了一眼玉羅刹,葉孤城拱手道:“西門伯父,葉某先行一步。”
玉羅刹只覺得心裡堵得厲害,他擺了擺手,根本不想說話。
而站在一旁抱臂而立的莫雨勾了勾唇角,二毛穆統小朋友已經自動自發地在他身邊站定。莫雨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玉羅刹,慢悠悠地道:“玉教主,恭喜啊。”
玉羅刹陰測測地看向莫雨。
那幾個眼刀子,莫雨根本沒有看在眼裡。南王果然是禍頭子,收拾了他以後,葉孤城經過因果律計算,九成突破破碎虛空的機會。
西門吹雪亦然。
當初西門吹雪重生的時候就是半步破碎的心境,莫雨本以為他突破毫無壓力,結果寫在卷軸上才發現,那一位同葉孤城一般無二,命裡似乎也有著一劫。巧的是,南王一解決,葉孤城死劫一過,西門吹雪跟著變成了突破無壓力。
莫雨不禁想起當初見到西門吹雪的時候,與人交易付出了半步破碎的修為,那麼,他回到過去所何事?
或者說,所為何人?
莫雨瞅著見西門吹雪繼承羅刹教無望,轉而琢磨起孫子來,整日盼著他兒子快點娶媳婦生孫子的玉羅刹,他不禁幸災樂禍起來。他搖了搖頭,看向令江湖聞風喪膽的魔教教主,慢悠悠地道:“玉教主,您得這麼想,這江湖女子,名門閨秀,哪一個及得上葉城主。說到底,還是你們西門家占了便宜。”
“放屁!”玉羅刹暴跳如雷,“葉孤城再好能生孩子嗎?!”
莫雨翻了個白眼,“人家葉城主還沒嫌棄你兒子不能生孩子呢。再者說,不是還有你嗎。以你的武功修為,老蚌生珠應該沒問題吧?”
說著,莫雨滿眼懷疑地特地往玉羅刹的下三路瞄了幾眼。
玉羅刹腦中名為理智的弦,嘎嘣一聲碎了。
玉羅刹抬手,一掌就拍了過去。
莫雨身形向後掠去,他側頭看向穆玄英,道:“毛毛,是他先出手的。”
穆玄英:“……”還不是你往死裡撩的!
示意了自己的無辜之後,莫雨抬手反擊,不動用真元,和玉羅刹劈裡啪啦戰在一起。空氣因強大內力壓迫而產生的音爆不絕於耳,哢嚓聲,轟隆聲,綿綿不絕。一個月前剛剛修好的朱門再一次倒下來,還有無辜的高牆,倒楣的石階……
穆玄英歎了口氣,不知為何,雨哥對玉教主相當看不順眼。若不是破碎虛空的高手死一個少一個,想要培養一個出來卻不知道得用上多少年,穆玄英不懷疑,他雨哥更想一巴掌拍死玉羅刹。
似乎……和半個月前,玉教主鬼鬼祟祟找他,說有些秘密想要告訴他的緣故?
穆玄英認真思考。
二毛拽了拽穆玄英的袖子,他仰頭看向穆玄英。
看著那張和雨哥足足有七分相似的小臉,穆玄英的目光柔和,輕聲道:“怎麼了?”
二毛無比擔憂地道:“毛毛哥哥,那個玉教主半步破碎多年,武力值是這個世界最頂級的一檔。葉哥哥才宗師中期,會不會吃虧啊。”萬一玉羅刹一不做二不休,為了斷了他兒子的念想,對葉孤城下手怎麼辦?
“不會的。”穆玄英搖了搖頭,道:“別看玉教主氣得不輕,其實他心裡更多是不甘心罷了。他的性子離經叛道,未必對血脈傳承看得多重。而羅刹教雖然規模不小,但對於玉教主而言,他能夠建一個君臨西域的羅刹教,也能建第二個。若是沒有理想的繼承人,興許他的下一步就是毀了羅刹教吧。”
與其羅刹教毀在別人手上,不如毀在他的手上。
想到如今因為一面羅刹牌而天翻地覆的江湖,再想想一個月前,西門伯父玉教主像是扔破爛兒似的將一面通體黑色,上面雕刻著天魔圖案的牌子扔給西門莊主,但轉頭就被西門莊主墊了桌角,穆玄英不禁歎了口氣,由衷地為羅刹教如今上躥下跳的長老、護法們捏了把汗。
————
今日的天氣極好,晴空萬里,雲淡風輕,海面上風平浪靜,遠遠瞧著,就如同一塊通透的藍色寶石。然而,身陷這塊藍寶石之中的人,心情就不見得明媚了。
葉雲裳很暴躁。
原本她計畫得好好的,先去山西投奔珠光寶氣閣當家閻鐵珊,憑藉實力當個保鏢護院,等薪水到手,生活穩定些後,再去找熊姥姥清理門戶。
多好的人生規劃啊,可偏偏計畫趕不上變化快。
主角?
我呸!
泛著珠光的海面上,一塊長寬約莫兩丈的船板漂浮其上,一根竹竿深深地插在船板一側,上面掛著一件男子的外袍,勉強充當著船帆。一個男子站在船帆旁,他時不時抬頭看向遠方,似在仔細辨別著什麼,而後調整著“船帆”的方向。
男人的頭髮亂糟糟地紮在一起,除了下身的褲子還算完好以外,他的上身裡衣勉強套在身上,但兩隻袖子則不翼而飛,露出精壯而緊實的古銅色手臂。他半張臉都被胡渣子遮擋住,唯有一雙眼睛明亮而狡黠,即使面對再多的磨難,始終不曾更改。
葉雲裳盤腿坐在船板的另一側。她身上原本粉色的裙衫早已看不出本色來,灰撲撲地皺成一團。經海水浸透過的衣裳即使曬乾了,鹽粒卻附著在上面,貼著皮膚,很不舒服。黑色的長髮編成長長的辮子放在胸前,兜帽早不知在何處,露出一張堪稱顛倒眾生的美麗面容來。
那種美麗不是溫室中豢養的嬌弱,而是經歷了血雨腥風卻始終堅強地活下去的倔強。她的美麗無需男人的追捧呵護,反而讓人驚豔心折。
葉雲裳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鬼運氣。
明明她都打算老老實實地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了,但不知怎麼地,她和陸小鳳這個禍頭子,特別有緣。
盡是孽緣!
第83章
本來她都已經到了山西的地界了,但熊姥姥為人所擒,要在揚州公開審理的事情傳出來後,葉雲裳當機立斷地往回趕。只可惜,路上的時候迷路了幾回——很不幸,葉姑娘是個路癡——等到趕到揚州的時候,熊姥姥公孫蘭已經被處決了,連屍體都被人盜走後仍在揚州郊外了。
葉雲裳總不能鞭屍以清理門戶吧。
於是,葉姑娘又一次往山西去了。在九成九會出現的迷路與花銀子租馬車兼車夫之間,葉雲裳肉痛地選擇了後者,花了五兩銀子。
而陸小鳳呢?
他在熊姥姥被處死,紅鞋子被差不多一鍋端之後,他也選擇離開了揚州。可問題是,紅鞋子只是差不多被一鍋端,但外面還有個五妹,那幾個姑娘死咬著口不肯洩露她的身份。
紅鞋子的成員盡是女子,而且個個都是有才有貌的美人。她們的人雖然不多,但拜倒在她們裙下,願意為她們出生入死或是傾家蕩產的男人數量卻不少。
色令智昏,道理誰都明白,但美色在前,很少有男人能夠把持住自己。
可以說,紅鞋子很有錢,每年弄來的銀子甚至不下於國庫半年的收入。
於是,唯一未被擒到的紅鞋子五娘就用這些銀子在黑市上下了單。
一半的銀子懸賞,救出身陷六扇門的姐妹們。而另一半,她直接下了黑道懸賞,要陸小鳳的命。
所以說,陸小鳳剛出了揚州就被人追殺。
巧就巧在,陸小鳳出城的道正好和葉雲裳的重合在一起。追殺過程中,葉雲裳的馬車就受到了牽連。為了保護不會武功的車夫,葉雲裳一個劍神無我就抽了過去,倒了一片。
……於是,葉雲裳就被當做陸小鳳的同夥,一塊追殺。
財帛動人心,這一次懸賞,不僅驚動了江湖上那批見錢眼開的賞金獵人,就連據說唯有死人才能夠進入的幽靈山莊也派人了。只是,他們這一次不是添人,而是殺人。
說到底,還是五娘給的銀子到位了。
這一路上,單是下毒的手段就千奇百怪,防不勝防。葉雲裳主修《冰心訣》,《雲裳心經》只習得皮毛,更何況,七秀坊的《雲裳心經》不像是遊戲裡面那樣神奇,最多修煉久了會使內力中多幾分生氣,受傷的時候在這樣內力的溫養下恢復的速度快一些,且對毒物具備一定的抗性。
葉雲裳也被這些只要能夠完成任務,無辜之人死傷不論的行為弄得心頭火起,直接對他們下了殺手,常常一劍死一片。
能在戰場上活了七年的人,葉雲裳無論是武功還是覺悟,都不是普通人能夠比擬的,即使是陸小鳳。
這一路走走殺殺,從揚州郊外到掉入懸崖,葉雲裳算是體會了一把主角的待遇,她的內心在崩潰之後變成了淡定。比起在大唐那會兒,這些都是小巫見大巫。
但葉雲裳覺得棘手的是,陸小鳳那丫的眼神看她越來越不對了!
葉雲裳無視。
葉雲裳倒是沒有孤生的想法,可雖然她能夠正確地對待和離,但兩輩子第一次婚姻怎麼不得鄭重些,更何況,以這陸小鳳的劣根性,沒准只是想她來一段露水姻緣什麼的。
那種人,葉雲裳見得多了。纏綿繾綣,可以有,可一旦要上升到婚姻高度,那理由就多了。
比如說,保家衛國隨時可能戰死沙場,不能耽擱姑娘。
比如說,浪子心結,不願被束縛了自由什麼的。
藉口一堆一堆的,待得姑娘被傷了心,恨不能宰了那個負心漢,那江湖人就會給那個姑娘“母老虎”的稱號,再暗自嘀咕:難怪不肯娶她。而那個男人,最多多了個“風流浪子”的稱號,自覺能夠令他收心的姑娘還是會源源不斷地撲過去。
那種人,哪裡值得託付終身。
尋不到良人,她就不能做自己的良人?
總之,對於陸小鳳那莫名其妙的好感,葉雲裳完全持拒絕態度,半點心動也沒有。
她大劍三美男一個又一個,撇除那幾個濫情找事兒的,比如說某個在她們秀坊勾搭小姑娘卻不肯娶的將軍,專情的男子比比皆是,比如說慕容追風,比如說她們秀坊的孫飛亮。
遙遙地看了一眼東方,陸小鳳舒了口氣,坐下來,道:“差不多了,應該今天晚上就能回到中原了。”
葉雲裳睜開眼,點了點頭,道:“交換,你過來打坐調息一下。”
陸小鳳沒有推辭,若是換做以往,他會將所有的工作都擔了,畢竟,這位葉姑娘是被他牽連。但和這位姑娘相處了一陣子,他就發現,這位姑娘的性格極為剛強,這種類似憐惜女子的呵護,人家根本不理會。
總覺得,若非雲裳在方向感上有些欠缺,她根本就用不到他……
陸小鳳默默地借著波光瀲灩的海面照了照臉。
曾經,他有一張能夠令女子怦然心動的英俊面龐,外加兩撇性感的小鬍子,然而如今,他有半張臉淹沒在鬍子裡,醜得很有性格。而那位葉雲裳姑娘,雖然同樣狼狽,但仍美麗不可方物。
當初他在茶館主動搭話,雖不見姑娘的容貌,但確實是因為她的身姿而有一刹那的心動,又因她走得乾脆而生出幾分難舍的心思。但“同甘共苦”的這一段日子裡,他卻真切地體會到了歆慕這種令人時而開懷時而難過的情感。
很折磨人,但他卻甘之如飴。
報應啊……
陸小鳳也不打坐調息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整個人往船板上一癱,整只鳳凰蔫噠噠的。
葉雲裳眼皮都不抬——唔,又發癲了。
————
就在陸小鳳苦思應該如何贏得美人心,連處理被懸賞追殺一事都沒有這個上心的時候,同樣桃花開遍江湖,到哪兒都能碰到紅顏知己的楚留香可謂是焦頭爛額。
果然,最難消受美人恩,尤其是他這等有家室的人。眼前的人越美,他越覺得後頸冷汗直冒,連面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不少。
若說在原來的世界,年輕那會兒他的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被胡鐵花酸過好幾回,他只能無奈地感慨自己魅力太大,但心底不是不得意的。但在遇上那人之後,楚留香陡然發現,從前的風流韻事分分鐘變成黑歷史,信譽簡直跌破穀底。
楚留香辦過不少蠢事才讓那個人對他正眼相看,並慎重考慮感情的問題。可沒等考慮出個一二三來,他們竟然在一場海上暴風雨中來到了百年後。
好在兩人皆是豁達之人,這百年前還是百年後,不是一樣得活。
只是,麻煩似乎並不以他們身處哪個時代為轉移。
楚留香苦笑著摸鼻子,他求助地看向在一旁自顧自喝著美酒的蕭十一郎,卻只看到了蕭十一郎的後腦勺。一身黑衣,腰上別著一把平平無奇的長刀,相貌英俊但下頜上留著胡茬的男人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專注地看著懷裡的酒罈。
五十年份的竹葉青,果然好酒!
這世上,唯有美酒不可辜負。
站在楚留香面前的,是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女子。那是一個極美的女子,柔軟的黑袍貼著修長高挑的身軀,勾勒出柔和的線條來。烏檀似的黑髮,輪廓分明的白皙面容,一雙貓兒似的眼眸,既慵懶,且高傲。她的眼睛像是會說話,時時拿著羽毛輕輕撩撥人的心尖。
她咬住嘴唇,神情脆弱又倔強。這樣的神情最能引發男人保護的欲望,若是曾經,楚留香一定不會介意這送上門的豔遇,但眼下,他只覺得尷尬與不安。
仿佛感覺到楚留香的尷尬,女子的眼底浮起淺淺的霧氣,她揚著頭,倔強地道:“楚公子不必覺得為難,沙曼自行離開就是。”
楚留香歎了口氣,道:“羅刹教滿江湖找你,你一個弱女子又能上哪兒去。”
沙曼聲音發顫,道:“我不知道那個是羅刹教的少教主,只以為他是一個登徒子,想要教訓他一下而已。”她用力地攢住手指,“我沒有殺他,更沒有拿羅刹牌。那些人不過是想要把我當替死鬼罷了。”
好一番安撫,沙曼的情緒總算不再激動。她深深地看向楚留香,眼中的深情看得楚留香冷汗直冒。好在她沒說什麼,轉身就回自己的屋子休息了。
待得沙曼離去後,楚留香長長地舒了口氣。
竹葉青見了底,蕭十一郎一手杵在桌子上,眼皮微抬,低笑一聲,道:“楚香帥還真是好大的魅力啊。”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十一,你覺得那位沙曼姑娘所言,有幾分可信?”
蕭十一郎同情地看向楚留香,道:“她的話,我只信三分。”
沙曼無疑是一個極會利用自身優勢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總是能夠輕易觸動人的心弦。今日換個色令智昏的,說不得就要為她出生入死在所不惜了。
且不說她武功不弱,為何成了羅刹教下麵管事獻給玉天寶的美姬,單是她能在玉天寶死後逃出羅刹教,她就絕不是普通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會因為一兩次的救命之恩就付出一腔真情?
做夢比較快吧。
蕭十一郎慢悠悠地歎了口氣,所以說,女人最麻煩了。越是美麗的女人——比如說風四娘,比如說沈璧君——越是麻煩。
陸小鳳有很多朋友。
雖然數次陷入困境的時候,他那些朋友都有或多或少的牽連,某種程度上更是利用過他,但那些只是少數。
在黑市懸賞一事傳遍江湖,陸小鳳被一批又一批的賞金獵人追殺時,他的那些朋友們被驚動了。待得陸小鳳一副野人模樣回到好不容易回到中原的時候,五娘已經被送往六扇門,黑市的懸賞通緝也被撤下。而見財起意的幽靈山莊提前暴露的行蹤,被終於想起來還有幽靈山莊這麼一出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一鍋端了。
陸小鳳連個表現的機會都沒有撈到。
不過陸小鳳也不在意,如今的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標。
回到中原的第一件事,他先去找了一圈他那些紅顏知己。在收穫幾個耳光後,陸小鳳舒了口氣,總算斷了從前的桃花,可以專心追求葉雲裳了。
葉雲裳煩不勝煩,雇了車,拎著雙劍就往山西去了。
山西那裡有富裕的未來雇主,尤其這位雇主還和陸小鳳因為上官飛燕那檔子事有了嫌隙。陸小鳳想要追來,怎麼也得掂量掂量。
可惜她低估了陸小鳳的執著。
終於忍無可忍地在大街上一招劍主天地將陸小鳳抽了出去,葉雲裳覺得,她還是繼續趕路好了。
忽然,她的目光一凝,眼瞳猛地收縮。
不遠處站著一個穿著白衣的青年。
在這個江湖年輕一輩都在模仿西門吹雪或葉孤城的世界,穿著白衣的男子實在是太常見不過,但不是人人都襯得起那一身如雪白衣。但不遠處那個青年男子,出奇俊秀,站立挺拔如同玉樹,五官眉眼疏朗而溫和,如陽光耀眼卻不灼目。
葉雲裳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她的嘴唇哆嗦著,低低地吐出三個字來,“少盟主……”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內力聚在喉嚨處,大喊出聲:“少盟主!!”
驚得滿街人愕然向她看來,身後的陸小鳳愣愣地看著即使面對追殺也不曾如現在這般激動的女子。
葉雲裳運起輕功就沖了過去。
聽到了熟悉而後陌生的呼喊,穆玄英微微一愣,循聲看去,正見到以著極快速度沖過來的男女。
男子相貌能和陸小鳳的畫像對上,而女子……
穆玄英的目光從女子髮髻間別著的扇形發飾落到女子清麗不可方物的面容上,久遠的記憶復蘇,他不禁一愣,脫口道:“葉姑娘?”
葉雲裳都要感動死了。
一肘子將故作親昵的陸小鳳懟到一邊去,葉雲裳神情虔誠,單膝跪地,沉聲道:“搖光壇掌旗使葉雲裳,見過少盟主。”
少盟主?
陸小鳳捂著隱隱作痛的肋骨,心裡流淌著的是醋溜溜的小河。
葉雲裳激動得淚眼汪汪,當初少盟主戰死,她差點沒哭暈過去。當她在這個世界醒來的時候,她也曾期望那些死去的人能夠在別的世界好好地活著,尤其是少盟主,別再和少穀主鬧彆扭了。哪怕不是羽毛頭頂青天,但好兄弟也湊合……啊……
葉雲裳眼中的淚水一下子收了回去,嚇的!
她看到,穆少盟主的身後,一個玄衣的男子從屋頂跳下來。他的手中提著一個人,白色的衣裳上,黑色的鞋印一個連著一個,那張臉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青一塊紫一塊的,顯然是遭到了暴打。
葉雲裳瞥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明顯被打暈過去的男人瞧著就自帶一股變態的氣息。她只傻傻地看著一身玄衣的男子,艱難地咽了口吐沫。
劍眉鳳眸,清冷昳麗,看著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著死物,這這這、這不是惡人谷的少谷主莫雨嗎!
葉雲裳:“見過少穀主!”
莫雨看向葉雲裳,會向他行禮還一臉激動的浩氣盟弟子?
穆玄英伸手握住了莫雨的手指,俊朗的面容上露出歡喜的笑容。
得見故人,已是幸事。而這位故人雖與雨哥分屬兩方陣營卻無一絲偏見之意,怎不令穆玄英歡喜!
莫雨輕哼了一聲,手指回握住穆玄英,破天荒地,他對除了毛毛以外的浩氣盟中人露出一個平和的表情,“嗯”了一聲,權當見禮。
方才有個傢伙過來套近乎,自稱宮九,系統立刻刷新了資訊,確定他就是派了十三波殺手追殺他們的九公子。莫雨毫不客氣地揍了他一頓,拳拳到肉,這還是看在那個傢伙的資質相當不錯,年齡比葉孤城他們小了好幾歲,但已經是宗師級高手的份上。
只不知這個傢伙什麼毛病,挨打像是上癮似的,叫聲難聽極了,莫雨一不小心就把人給揍暈過去了。
結果剛過來找穆玄英,就見到那麼一個姑娘半跪在穆玄英面前,神情激動。
一見鍾情、死纏爛打。莫雨的腦中立刻冒出這幾個成語來。
這樣的情形,莫雨見得多了,他只需要過去宣佈主權就好了。當然,要是那姑娘沒有什麼眼力,莫雨也不介意動用些非常手段。
莫雨看向葉雲裳,卻發現這姑娘雙眼好似在放光,饒是他這種從不介意旁人目光的,都覺得十分不自在。
葉雲裳的內心在捧臉尖叫:此生得見羽毛頭頂青天,她她她、她這輩子值了!
最終卷
第84章
串在樹枝上,正被火堆烤著的是一隻焦黃噴香的野兔,正是秋肥的時候,那只兔子足有家貓大小,膘肥體壯,滾燙的油脂順著光滑的皮肉滴落在火堆中,發出細小的“劈啵”聲。
香油,孜然,椒鹽……各種調料均勻地灑在烤兔子上,隨著炙烤慢慢滲入了肉中,很快,油脂炸開,焦香的味道傳出,說不出的誘人。
然而,坐在火堆旁的男子卻顯得有些興致缺缺。
任誰長這麼大只點亮了烤肉的技能,且在這荒郊野嶺裡一走一個月,一日三餐除了烤兔子就是烤野雞,哪怕他這手藝再精湛,他看著這噴香的烤兔也有些夠了。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拔劍出鞘,澄如秋水的劍刃上倒映出男子的面容來。
那是一個極為俊美的男子,一雙顧盼生輝的桃花眼,不笑便先帶三分風流。他的身上穿著灰黑色布衣短打,黑髮隨意綁在腦後,為了方便烤兔子,他將兩邊的袖子挽到肘部,既非肌肉遒勁的健碩,也非瘦骨伶仃的羸弱,淺麥色的手臂上是流暢而又漂亮的肌理。上面雖然有細小的疤痕,卻無損野性的美感。
劍刃刷刷兩下將一顆不知名的紅色果子切成四塊,他將果子擠成汁,澆在烤兔子上。
不要覺得他的吃法奇葩,實在是,在天天烤兔子、烤雞下,他唯一能夠改進的就是這些林子裡找到的不知名果子。不管是酸還是甜,只要口味上能有些不同,他就滿足了。
又一劍削掉一隻兔子腿,男子咬了一口,唔,是酸的。他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他正在吃西湖醋魚、紅燒蹄髈。
正一口一口啃得生無可戀的時候,山林裡的蟲鳴鳥叫聲忽然湮滅無蹤。
男子一愣,下意識警惕起來。
上一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是一隻足有兩人高、長著一張美人臉的紫色大蜘蛛追著一隻三尾長尖角的兔子經過的時候。
那是他誤入萬獸山脈的第五天。他運氣不錯,興許是他修為太低那只大蜘蛛根本看不上眼,她和那只三尾兔子鬥得天翻地覆,根本沒有注意他。而他修為雖然低,但野外經驗不少,屏氣凝神,躲在草叢中,等到那兩隻的戰場轉移到山脈更深處的時候,悄然離開那裡。
撿漏的心思,半點也沒有。
仿佛察覺到了什麼,他忽然抬起頭。
只見原本藍色的天空不知何時裂開一道漆黑的縫隙,約莫劍身長短,紫色的電蛇在縫隙處遊走,危險而攝人。
下一刻,一隻手從縫隙中伸了出來。
男子:“!!!”
那是一隻修長而白皙的手掌,粉色的指甲被修剪得極為平整,乾淨而漂亮。但就是這樣一隻手,虛虛地扣住了黑色縫隙的邊緣,慢慢地將那道裂縫向旁邊扯開。
裂縫在這樣的動作下越來越大,遊走的電蛇越發狂暴起來,夾雜著凜冽的罡風。
男子低頭瞅了一眼自己搭建起來的簡易烤架,他雖然劍法不精,本門的功法更是差勁,但在陣法上有些小天賦。他將門派統一發放的護符拆掉,根據裡面繪製的陣法圖案,推演出新的陣法。他不知這新的陣法算是什麼層次,但佈陣的東西擺在那裡,如今圈出五丈方圓的陣法其實挺脆弱,但卻有著隱匿氣味、聲音和模糊物體的功能。
在沒有折騰出這個陣法之前,他的一日三餐就是野果,吃到想吐。
男子認真地思考:依靠這個簡陋至極的陣法,他能瞞過即將出現的人嗎?可若是撤離,以他煉氣七層的修為,身上一沒法寶二沒錢財,簡稱一窮二白,往哪裡跑?
不到金丹期,連禦劍都不能啊。
來不及想出個萬全的法子,不過須臾的功夫,黑洞中便落下兩人來。
一人容顏極盛,修眉鳳眸,一身紅襟白衣,見之有攝人之輝。另一人眉目疏朗,眼眸含笑,一身藍色勁裝,俊美挺拔。
男子微微一愣,有些眼熟啊。
顯然,他那粗劣的陣法根本沒能瞞住出現那二人的眼睛。那一身紅襟白衣的男子看過來,皺了皺眉,緩聲道:“傅容昭?”
真是熟人。
傅容昭抬手驅散陣法,拱手行了一禮,道:“莫雨公子。”又看了看莫雨身邊的藍衣青年,沉默了一下,有些不確定地道:“穆小公子?”
穆玄英:請將“小”字去掉。
剛想說什麼,就見傅容昭以著讚歎的口氣感慨道:“你長大了。”
才一年的時間你就長大了,果然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穆玄英:“……”
莫雨彎了彎嘴唇,抬手按了一下穆玄英的肩膀,似是安慰,然後道:“闊別多日,不知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過去多久?”
傅容昭一愣,而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穆玄英,道:“已經將近一年了。”
有過幾年不見徒弟結果徒弟那邊過了百年的經歷,穆玄英還算淡定。
穆玄英細細地打量傅容昭一番,一年的時間從後天武者成就煉氣七層,速度不可謂不快,想來他的木火雙靈根應該是木細火粗,木助火勢,雙靈根中資質屬於中上。而他的靈力中正澄澈,想來已經順利拜入正道宗門中。
穆玄英很欣慰。
當日分別的時候,穆玄英就很擔心傅容昭。要知道,那時候的傅容昭遭受到了慘無人道的打擊,有什麼相依為命的兄弟有一日忽然被人奪舍,且想方設法要害他性命更加可悲的事情嗎?
反正穆玄英不敢想像,一朝想來他家雨哥被奪舍,他還能不能保持冷靜。
實在是太虐了。
忽然想起他們之前建議傅容昭去滄州天華門碰運氣,說不定哪家就見他資質不錯收入門下,然而萬宗大會當日,妖族入侵。穆玄英瞅了瞅傅容昭這身打扮比起萬劍宗外門弟子還不如,心中不由有些不安,道:“傅公子,你……你拜入哪個門派了?”
傅容昭一看穆玄英這模樣就知道他在擔心些什麼,他安撫一笑,道:“當日路上遇到些麻煩,未能即使趕到滄州。”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我在洛水畔得師父相救,蒙師父不棄,如今算是半個梵音寺弟子。”
穆玄英呆呆:“梵音寺?”他的視線不自覺漂移,落在傅容昭手上的兔腿。
正道五大一品宗門,梵音寺是為其一,傅容昭有次機遇,穆玄英為他高興。可瞧著他這麼一副世家貴公子的模樣,怎麼也不像是和尚啊。
尤其這兔腿還啃了一半呢。
“正是。”傅容昭歎了口氣,道:“只是我這弟子還是半個,沒有正式入門。師父他老人家說,如今他有要事在身,三跪九叩只是完成了拜師步驟的一半。想要正式入門,得回到梵音寺,敬請各位師伯師叔,再行剃度之事。”
傅容昭很無奈,就他那一口酒一口燒雞的師父,哪裡有得道高僧的模樣,分明就是個酒肉和尚。偏偏這酒肉和尚事兒還挺多,功法雖然傳授給他,但怎麼也不肯給他剃度,連個法號都不肯取。
逼急了就說他六根不淨,佛祖不要他云云的。只教了他三個月就不知所蹤,連個信物都沒有留下,提起梵音寺,傅容昭都有些犯愁了。
師父不在,他怎麼上門?
上門之後,如何說明?
不把他當做偷學他派心法的惡徒廢了修為才怪。
傅容昭歎了口氣,心累。
莫雨掃了一眼周圍,“這是哪裡?”
傅容昭道:“這裡是南疆萬獸山脈。”
莫雨挑眉,萬獸山脈?
萬獸山脈位於大陸西南,南疆腹地,妖獸數以萬計,故稱萬獸山脈。這萬獸山脈中,有天材地寶無數,時常有修士冒險前來,但無論是門派弟子還是散修都清楚萬獸山脈的危險性,非金丹期不可擅入。
莫雨默默地看著傅容昭,就這煉氣期的修為,到這裡還不夠送菜的。
傅容昭笑得從容,道:“純屬巧合。”
那日在天華門發生的事情,傅容昭知道的並不多,只知道本來四分五裂的妖族在妖皇回歸後,僅僅半年的時間就佔據了涇河以北,差不多大陸五分之一的地域,大大小小的獸潮七八回,不過一年的時間就摧毀了小鎮十來個,三品以下宗門二十多個。
而這一年的時間裡,各派聯合剿滅妖獸的次數就是千年以來的總和。
耳邊響起了系統提示音。
新的任務發佈。
莫雨與穆玄英對視一眼。
這個世界不同于他們曾經歷過的世界,這裡有人妄圖成仙,有妖妄圖顛倒日月。這個世界危機重重,同時機遇重重。
但,無論未來是何等光景,只要對方相伴左右,他們便無所畏懼。
終有一日,他們將會回家。
一起,回家。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這篇文就告一段落了。話說這篇文寫得最坎坷,好幾次成了季更,感謝大家還記掛著這篇文,守到了最後。謝謝,(づ ̄ 3 ̄)づ
修改成功。
[同人] 《[修仙]頭疼每一天的少萌主》BY蕭泠風(銀牌推薦VIP2016-11-04完結)上
[同人] 《[修仙]頭疼每一天的少萌主》BY蕭泠風(銀牌推薦VIP2016-11-04完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