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徐文淑,她出生在一個小鄉村。她長得不好看,沒有雪白的肌膚,也不具備花容月貌,身材平庸,氣質村野。父親是私塾先生,世居鄉村,生計平凡。父親作為先生,卻沒有想讓女兒讀書識字的想法。但父親卻沒想到這多少造成了她日後婚姻的枯寂。

而他,是民國著名的大作家,有著「民國言情第一寫手」的稱號。一生寫情,鴛鴦蝴蝶,風花雪月。他少年就文藝,愛幻想。夢中情人嚮往的是才女佳人。他喜歡用八個字形容女子:荷粉露垂,杏花煙潤。但是,命運是多麼隨機,將徐文淑安排給了她。

他回鄉暫住,母親為了安撫他的心,不想他在外漂泊,為他包辦了婚姻。他本來就反對包辦婚姻,但礙於母親的苦苦哀求,他妥協了。但他絕對不接受完全包辦。母親答應他,帶他去相親,遠遠見到媒婆指向的姑娘眉眼清秀,俏麗靈動,心裡十分喜愛,便默默答應了。

直到洞房花燭夜,掀開蓋頭的那一刻,他猛然一驚。這根本就不是相親的那個女子,相貌平凡,眉眼木訥。他憤怒,他把自己對才女佳人的渴望,媒人調包計帶來的反感,全部發泄在新婚夫人徐文淑頭上。

那一夜,徐文淑獨守空房。她並不知道丈夫是因為媒人的調包計才同意的這樁婚事。她望著大紅的喜字,寥落的燭影,淚水與燭淚一起滴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為什麼還沒開始就已遭到了夫君的厭惡。

新婚之後,生活更加寥寂。夜深了,他不願意進房跟她同眠,寧願坐在窗前看月。她沒有做過才子佳人的夢,也不懂什麼紅袖添香。她的願望就是夫妻相守,生兒育女。如今,丈夫根本就不想看她。而她,卻只能偷偷望著他的背影,不但走不進他的心,連靠近他都莫名害怕。

母親以為兒子娶了妻就不會整天想著外出闖蕩。而新婚後的日子持續了幾個月,他就外出漂泊。而且一走就是四年,除了春節從不回家。徐文淑也只能在春節見上丈夫的面,遠遠的。

好年華不是用來抱怨的,而是用來經營的,她與丈夫之間的差距太大,大到根本沒有她可以走的路。但是,她可以經營親情。徐文淑不遠不疏,她挑起整個家的大梁,對待婆婆,小姑小叔,都很好。把家裡人照顧得無微不至,播撒良善,博得賢惠。所有人都為她的賢良淑德叫好,而只有他,對這一切聽不見,也看不見。愛情不是用感動換來的,而她做的一切,好像與他無關。

母親對媳婦深有歉意,多次淚淚相求,要求兒子要善待她。他也再次聽從母親的話,回家的時候便盡量和她在一起,直到她終於懷孕,才算完成了任務。而她的運氣就像是吹泡泡,眼看著色彩斑斕的夢升起來了,瞬間卻碎了。她生了一個女兒,卻不幸夭折了。

然而,真正讓她夢碎的地方是北平。

四年後,他寫作稿費豐厚,在北京買下了大宅子,把一家人都接到北平。此時,他已另娶了妻子,叫胡秋霞。並生了一個女兒。從此,他更是從不去她房間了。

徐文淑依然保持著本性,沒有對胡秋霞有一絲敵意,忽視她給自己人生帶來的致命荒涼。徐文淑和胡秋霞在家中不分妻妾,地位相等。甚至在他心中,胡秋霞才是自己的妻子,而徐文淑只是母親要來的保姆而已。

在北京,母親見徐文淑的婚姻生活甚是可憐。白天,和婆家人相處;晚上,和自己獨處。於是再次哀求兒子為她要一個孩子,讓她到老時有個依靠。他又再一次聽命於母親。

徐文淑第二次懷孕了,這次生了一個兒子。然而,天不從人願,這兒子又夭折了。從娶妻,生女,生子,他皆是應母親所求。難道強扭的瓜就真的不會有好結果嗎?如今,他完成任務了。自此以後都不會再去她的房間了。

徐文淑在這個大家庭里過著特殊的單身生活,有夫似無夫,再也沒人理會她是如何一個人度過無數個夜晚。也許封建傳統的思想讓她不夠膽反抗,或者是她根本就沒底氣去反抗。但她收斂著自己所有的喜怒哀樂,所有的一切她都接受。在丈夫與胡秋霞秀恩愛的眼皮底下悉心照顧好婆婆,督促小姑,把家裡打理得條條整整。甚至,將胡秋霞的孩子視如己出。

不久之後,胡秋霞生下了一個兒子,叫曉水。生下來時渾身冰冷,不會哭。徐文淑把這個小可愛抱在懷中,用自己的體溫擁抱這個小生命,直到他哭出第一聲為止。

徐文淑睡在他與胡秋霞的隔壁,晚上孩子哭了,他們都聽不見,孩子掉地上了,他們也不察覺。徐文淑卻聽見了,只要孩子有什麼風吹草動她都會過去看一眼,把胡秋霞喊醒。最後她跟胡秋霞說:「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你一個人帶兩個孩子也難為你,今後兩個孩子交一個給我帶吧。」徐文淑對胡秋霞的態度如母如姐姐,胡秋霞也樂意把曉水交給她,自己還樂得清靜。從此,徐文淑專心照顧曉水,就像疼愛自己的親生兒子那樣。

徐文淑在北平生活了十年,也單身了十年,十年都在為胡秋霞照顧孩子。十年後,他將一家人都送回了安徽老家。後來胡秋霞返回北平,徐文淑就一個人留在老家照顧婆婆。他敬徐文淑這麼多年為家裡的付出,每月都會給她寄錢,從來都不吝嗇拖欠。她用這些錢買了土地,但後來土改惹了麻煩,被劃分成地主,之後逃離老家,住去了安慶。但是他還是依然每月不間斷給她寄去生活費。

到了晚年,婆婆去世了,弟妹成家,曉水也長大了。徐文淑似乎失去了作用。而自己與丈夫之間也根本不存在任何維繫了,沒有孩子,沒有感情,有的只是冰冷的一紙婚書。不知道如何打發餘下時光的她開始吃齋念佛,看一些簡單的佛經,以此度日。

在1958年的某一天,她非常想念曉水。便上街給曉水寄信,信沒寄出去,卻街頭中風不治。這一年,她六十歲。信中內容都是對曉水嘮嘮叨叨的話語,也是她最後的牽掛和留戀了。

曉水知道消息後,日夜兼程,給她辦了葬禮,灑淚離去。也許丈夫覺得他們一開始就是一場天意的錯,所以他沒回去送妻子徐文淑最後一程。

他的文字沸騰了一個時代,幾乎所有識字的人都迷戀他的小說。他就是民國言情大作家——張恨水。徐文淑為張恨水默默付出,卻清寂了整整一生,半分情愛和婚姻的溫暖都沒得到。不過在這一點上,他們平等了,徐文淑為張恨水付出了一生,卻沒付出真情。

1959年,張曉水又為徐文淑立了一塊新墓碑,碑上刻有:張母徐老孺人文淑之墓。

墓地背依青山,面臨碧水。

一個女人的一生,風煙俱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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