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交了一個男朋友,興高采烈跑來告訴我,她壯實的身體裹在一件粗糙的灰色毛衣裡,圓滾滾的手腕來摟我的肩膀,可我根本不想听她說任何話。
我心情低落已經很久了,從偉業離開我那天開始。
偉業離開的時候我剛剛和葉子成為朋友,之前她是公司新來的文員,胖胖的身材和懵懂無知的大臉,而偉業是我的直屬上司,我愛他,曾經想要和他地老天 荒,可是一場車禍卻截斷了我的夢想,當我趕到醫院時,只來得及觸摸他冰冷的身體。從此我的陽光沒有了,辭了工作,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想見任何人。
葉子仍在我面前跳來跳去,她說,生活多麼美好,連我都有男朋友了。曉霜你要振作起來,偉業走了,並不代表沒有愛情了。
葉子死活拉了我去觀摩她的新男友。我看著她將我櫃子裡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身上擺弄,那些剪裁精良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連釦子都係不上。然後葉子終於住了手,洩氣地說,算了,我還是穿我的牛仔服吧,看上去精神。
長相平凡的女人,當然只能用精神而不是漂亮的標準來要求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面對葉子,準確地說是面對她紅潤的臉,閃閃發光的眼睛,我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我想我是變了,我的所有寬容,溫軟和快樂,都被偉業帶走了。
我沒有想到葉子的新男友是那樣的體面,看到他時,著實讓我大吃一驚。這個男人留整潔幹練的平頭,頭微低著,露出青白的發茬。我的心跳一下,再跳一 下,這分明是偉業的肩膀,偉業的側影。我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頓了。直到他抬起頭來,笑容冰糖般一點點化開,葉子歡天喜地地介紹,這是我男朋友方曉舟,這 是我最好的朋友曉霜。
這個叫方曉舟的男人,並不特別帥,但整個人都很溫暖,似乎陽光就在他背後,站在他面前,就能感覺到熱力。我忽然很妒忌葉子,她憑了什麼,可以擁有這樣一個男人?
那個下午我鬱鬱寡歡,葉子習以為常,方曉舟卻很關切,不住地向我問這問那,我想他必是從葉子那裡聽說過我的故事,所以不願對我有所冷落。然後葉子上 洗手間,我一轉頭,就看到右邊牆上的磨砂玻璃,印出我和方曉舟相對而坐的身影。我忽然想,如果沒有葉子,我和麵前這個男人,看上去倒是非常相配的一對。
後來的許多日子,葉子的約會成了三人行。我總是夾在她和方曉舟之間,但葉子從來不肯丟下我,她說,我不許你把自己關在房子裡,這樣下去你會老的。但 葉子不會知道,我是多麼厭惡她與方曉舟之間的親密,她是個不注重細節的姑娘,不化妝也不會細聲細氣地說話,可是走過階梯或穿越車水馬龍的大街時,方曉 舟會去牽葉子的手,每當這時,我心裡就無端地痛一下。
葉子說,我不喜歡吃肉丸。我馬上說,你忘了自己一口氣吃三份紅燒肉的紀錄了嗎?
葉子說,收拾房間好累啊。我說,你的房間跟個豬窩似的下不了腳。
然後葉子笑得前仰後合,毫無儀態。
我問葉子,怎麼認識方曉舟的。葉子說,公交車上,他站在我後面,忽然悄悄對我說,小姐,你的裙子開線了。葉子咯咯地笑起來,像只快樂的小母雞。我真羨慕葉子。
我把自己在酒吧灌得很醉,然後撥通了方曉舟的電話。
方曉舟將我從酒吧里像捆稻草一樣扛出來,在空蕩蕩的大街上轉了許多圈,我卻拒絕回家,最後終於躺在了他的床上。我在流淚,止也止不住。方曉舟為我敷了熱毛巾,然後站在床邊手足無措。我的臉已被酒精燒得滾燙,所以毫無顧忌地抱住了他。
那個夜晚奇怪地抽走了我的心疾,我不再認為方曉舟就是我的偉業,我也放下了對偉業的執念,可是我找不到葉子了,我去了她的房子,那裡掛著招租的字樣。去了公司,他們說她辭職了。我打了方曉舟的電話,他也同樣找不到葉子。
三個月後,我接到了方曉舟的電話。他說,葉子死了,先天性心髒病。
她留下一本深綠色封面的日記本,這個年代,很少有人在紙上記什麼東西了。
我曾是葉子的精神寄託,她這樣詮釋我和她的友誼:美女都會被人寵壞的,曉霜卻對我很好。和她在一起,我感覺自己也是個美女。
她親眼看到我伏在偉業的遺體上一動不動,沒有聲音,也沒有眼淚。那一刻,她覺得我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所以我的脾氣慢慢地變壞,她也總是原諒我的刻薄,也並不介意我在方曉舟面前將她貶得一無是處。她在日記裡說,她愛上曉舟了嗎?她看他的眼神讓我心悸。我告訴自己這是錯覺。
葉子在日記的最後說,他和她,看上去比我和他更加完美。只有愛情才能拯救她,所以,我決定成全。
記述在這裡停下了,這時她已經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只在想像裡勾勒我和方曉舟的未來,直到病發死去。葉子,她是個真正美好的女人,在她的生命終結之前,她應該得到一場愛情。可是我們三個人卻捉了一場迷藏,最終錯失了一切。
方曉舟走了,黃昏清冷的光線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淒惶而孤獨,而我彷佛在這一刻坐上了過山車,只感覺到令人失重的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