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牛兒一出生就被父母拋棄了，裝在一個籃子裡，扔在了田邊上。老趙爺清早趕著水牛去翻地，聽到了「哇哇」的哭聲，找了半天發現草堆里的籃子，一個粉嫩嫩的娃娃看到他，突然停止了哭聲，「咯咯」笑起來。

老趙爺趕緊把她抱起來，一看，裡面除了她裹著的被子，什麼都沒有，於是趕緊把她抱回了家打算找村長。這女娃娃被他抱著也不哭了，看起來還沒出生幾天的樣子，那眼睛卻烏溜溜地亂轉。

村長看了看女娃娃，說道：「最近我們這裡也沒有人懷孕生娃呀，這個娃娃是哪裡來的？」

老趙爺說：「我也不知道，清早在田間發現了她，這不趕緊來找你了。」

村長說：「那我問問，看隔壁村裡有沒有人丟了娃娃的。」

「那這娃娃，怎麼辦？」老趙爺看著村長說，「我一個五十多歲的孤寡老頭子，也沒養過娃，你找人託付幾天吧。」

村長找了幾戶人家，有人勉強同意看幾天，老趙爺把娃娃遞給他們，這娃娃一離開老趙爺的手就「哇哇」大哭起來，止都止不住，拿點米湯給她喝也只要老趙爺喂。

村長說：「這娃娃與你有眼緣，要不你看著她，我找個人幫你忙？」


「那行，你快點找到她的家人。」老趙爺衝著娃娃笑，娃娃也似乎對著他笑。

2

村長安排張大娘教老趙爺怎麼看護小娃娃，老趙爺大半輩子未曾生兒育女，如今撿到個這麼小的小娃娃，真是苦不堪言啊。張大娘手把手教他怎麼餵食，怎麼穿衣，怎麼洗澡，怎麼安撫她。老趙爺搞了好幾次都搞不好，張大娘乾脆說：「你慢慢來吧，反正就是輕手輕腳就行了，被你撿到了，這孩子本來就命大。沒事的，肯定能平安長大。」

村長打聽了好幾天，也沒聽說誰家丟了娃娃。也有人願意收養，但是一聽說是女娃娃就不願意了。

老趙爺說：「那怎麼辦，要不把她交到孤兒院去吧。」

這娃兒一聽要把她交到孤兒院，就跟聽明白了一樣，又哇哇地哭起來了。

村長說：「老趙爺，這孩子跟你有緣，要不你留著吧。我跟上面給你申請點補貼怎麼樣？你也好有個伴。」


這幾天這娃兒吃了睡睡了吃，在老趙爺手裡也不哭，比較省心。老趙爺去干農活，把她裝在籃子裡放在田邊也不哭鬧，老趙爺想想還真是捨不得。於是心一橫，就把她留下了，只要有我老趙爺一口飯吃，就有她一口吃的。

老趙爺去鎮上給她買了幾袋奶粉，不出幾日這娃兒就吃光了，長得肥肥的，老趙爺想著這開銷可跟不上。恰好這水牛生仔了，老趙爺看到那奶水刷刷地流，突然來了主意。

老趙爺提著個桶子，把水牛拴在那裡，去擠那奶水，邊擠邊念著說：「水牛啊，水牛，那娃兒可憐，生下來就被拋棄。咱可不能拋棄她呀，你奶多，小牛兒吃不完，就給那娃兒吃點吧。牛啊牛，不要怪罪我。」

這水牛好像能聽懂老趙爺的話，擠奶的時候，一動也不動。不一會兒就擠了小半桶，夠這娃兒吃一天。

於是每天早上老趙爺就起來擠擠牛奶，喂飽了那娃兒再出去幹活。

好在村裡的鄉親們也向老趙爺伸出援手，小娃兒的衣裳都是那些小朋友穿過的。也好，也好，雖然大了點，破了點，張大娘給它們改了改，補了補，小娃兒就這麼穿起來。

村長說：「這娃兒來正好趕上水牛生娃，這水牛居然給她提供了半年的牛奶，真是她的造化！老趙爺，看來這娃兒就是上天送給你的。」


一番話說的老趙爺樂呵呵的，一轉眼小娃娃都半歲多了，老趙爺把撿到她那天作為她的生日。現在她會爬會坐會翻身，「咿咿呀呀」的惹得老趙爺臉上笑開了花，年過半百，居然成了別人的爺爺。

老趙爺每天教小娃娃「爺爺，快叫爺爺。」不到十個月的小娃娃居然真的整天「耶耶耶耶」地叫。老趙爺逢人就說「她會叫爺爺了。」

女娃娃長得很俊，白白胖胖的，老趙爺把肉都給女娃娃熬湯喝。今年老趙爺還養了一頭豬，就是為了這娃兒有肉吃。

多一個娃兒吃飯養育，老趙爺的開銷也大起來。他平時就種種地，干點零工，也沒其他收入，積蓄也不多，這娃娃漸漸長大，吃的用的都開始顯露出來。於是他農閒時便去更遠的鄉鎮幹活，誰家需要人手，他第一個去打招呼，好在他身體還硬朗。

3

老趙爺一口一個娃兒的叫，小娃娃叫到兩歲了，整天跟在老趙爺後面跑，老趙爺出去幹活她就在後面坐著等。為了小娃娃，老趙爺到處找活兒干。別人說你孫女兒真乖，叫什麼名字？


老趙爺想起這娃娃還沒戶口，還沒名字，就隨口一說：「叫水牛兒。」

「水牛兒？好奇怪的名字。」

「是啊，因為她是吃水牛王的奶長大的，就叫水牛兒吧。」

鄉長知道了，說一個女娃娃叫水牛兒不妥吧？

老趙爺想了想：「是有點，那要不你給她取個大名吧？順便幫我把她的戶口上了怎麼樣？」

鄉長點了點頭，「那行。」

於是，水牛兒的大名叫趙甜，因為她是在田裡撿到的。鄉長去上戶口的時候，登記人員問他什麼名字，他剛好說趙甜，就有人喊他，他「誒」答一聲，這登記人員就以為趙甜「誒」是連起來的，於是就變成了趙甜兒。

可是老趙爺還是喜歡叫她水牛兒。

「水牛兒，跑哪去了，回來吃飯了。」

「水牛兒，跟爺爺去地里種菜吧。」

「水牛兒，爺爺幹完活了，捉了幾條泥鰍給你煮湯喝。」

「水牛兒，你不要去跟那群男孩子搗亂。」

「水牛兒，快來把髒兮兮的臉洗乾淨。」

「水牛兒，今天上學學了什麼？」

非會員才能看廣告~

轉眼間，水牛兒在村裡的學校上了小學，校長看她情況特殊，就只收了她的課本費。

老趙爺時常會問：「水牛兒，今天學了什麼啊？讀給爺爺聽聽。」

水牛兒就用她稚嫩的聲音讀：「《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老趙爺就會樂呵呵地說道：「好好，水牛兒不錯，有出息，將來要去大城市上學。」

水牛兒就問：「爺爺，大城市在哪裡，很遠嗎？」

「不遠，不遠，翻過那山就到了。」

「那爺爺你跟我一起去嗎？我要爺爺跟我一起去。」

「好，好。」

水牛兒長得乖巧伶俐，甚是惹人喜愛，老趙爺把她當親孫女，兩人是相依為命的親人。水牛兒六歲的時候，老趙爺說：「水牛兒，要是有一天爺爺不見了，你一個人該怎麼辦？」

水牛兒不懂，眨著黑溜溜的大眼睛：「爺爺你去哪裡，不見了。我要跟你一起去。」

老趙爺說：「爺爺老了啊，會死掉。」

水牛兒不懂死掉的意思，卻害怕爺爺丟下自己，連忙說：「我不要爺爺死掉，爺爺要等我長大，等我長到石姐姐那麼大。」她鄰居石姐姐那年十六歲。


老趙爺說：「好好，放心，爺爺要看著你長大。」

水牛兒放假的時候，老趙爺沒事幹就帶她去山上捉鳥、捉野兔之類的拿去賣了換錢。他們拉好網，靜靜等一隻鳥入圈套的時候，水牛兒突然大叫起來，「抓住了，抓住了。」

受驚的鳥兒卻突然跑了。老趙爺就拍拍她的頭：「水牛兒不要做聲，鳥兒跑了呀，不然爺爺還可以給你買點糖吃。」

水牛兒知道自己做了「壞事」，於是一聲不吭地跟在爺爺後面，經過小賣部的時候，老趙爺還是給她買了一顆糖。

有時候老趙爺去遠處做零工，也會帶著水牛兒一起去。水牛兒也不怕生，在哪裡都能跟主人家的孩子玩得愉快。主要她粉嘟嘟的可愛，即使衣裳破舊，卻也乾淨整潔，老趙爺還學會了給她扎辮子。

有次幹完活到傍晚了，隔壁人家辦壽請了戲班子，爺孫兩個索性看起了戲。紅臉的關公黑臉的包公，水牛兒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完戲都到晚上10點了，主人留他們一晚，老趙爺得回家去，不麻煩他們，翻過一座山就到了。況且月光明亮，照得大地明晃晃的。

水牛兒就拉著爺爺的手，一步一步走回家，她視力好些，有時候就提醒老趙爺腳下的路。走了沒多遠，她就累了，老趙爺把她背在背上，小傢伙看著山林深處，靜悄悄的，只聽到蟋蟀「吸嗦吸嗦」地叫，偶爾還有不知名的鳥兒叫。她抓緊了老趙爺的衣裳問：「爺爺，山裡面真的有妖怪嗎？會吃人嗎？」


老趙爺說：「沒有妖怪，不會吃人，水牛兒不要害怕。」

「那爺爺山裡面有神仙嗎？神仙是不是有法力，會顯靈？」水牛兒的聲音漸漸小了。

「有神仙，神仙法力無邊，水牛兒想要神仙做什麼？」背上的水牛兒傳來輕輕的呼吸聲。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遇到一個白鬍子老神仙，老神仙說：「小娃娃，你要幹什麼啊？」

水牛兒說：「神仙爺爺，我想要找爸爸媽媽，我的爸爸媽媽在哪裡？」

老神仙說：「你不是有爺爺嗎？那爸爸媽媽來了，把你帶走了，爺爺怎麼辦？」

「我要爸爸媽媽把爺爺一起帶走不就可以了嗎？」

「你爺爺不會跟你爸爸媽媽走，你要跟爸爸媽媽走還是跟爺爺一起？」

水牛兒想了想：「想要媽媽。」

4

水牛兒讀初中開始寄宿，老趙爺的負擔一下子重了起來，好在十里八鄉的人看到他的難處，有什麼活都願意喊他干，也不壓榨他的工錢。老趙爺好多年沒添置一件新衣服了，一雙草鞋也穿了很多年，冬天那雙解放鞋都爛掉了。水牛兒把爺爺給她的零花錢偷偷攢起來，到冬天給他買了一雙帶毛的解放鞋。

鄰居都羨慕老趙爺好福氣，這丫頭這麼小就這麼懂事，以後肯定跟她享福。

老趙爺一邊抽菸，一邊笑呵呵地說道：「只要這丫頭過得好，我就滿意了。這些年是我跟她的緣分，我也不能虧待了她。」

水牛兒學習成績好，老趙爺就鼓勵她讀書，他說：「只要爺爺能動一天，水牛兒丫頭你就不要操心。」

水牛兒周末回到家，鄰居告訴她，爺爺送到鎮上的醫院了。她一陣心慌，爺爺怎麼了？

於是趕緊跟著又去鎮上的醫院，原來是老趙爺在別人家做事的時候發現自己的一條腿沒知覺了。他頓時慌了起來，使勁也動不了，一個老人突然急出了眼淚，他說：「水牛兒那丫頭就要放學回家了，還沒吃中飯的，我都還沒給她煮飯，她吃什麼啊？」

村上的診所給他看了看，血壓有點高，加上長期勞累，要他去鎮上看看，可他堅持要人幫他做好飯留著才肯去。

等村民把他抬到鎮上的時候，醫生說：「老趙爺你毛病挺多的。長期勞累，加上受過傷，又有點高血壓、冠心病，不過是輕微的。我給你打支針，拿點藥，你要堅持吃藥跟量血壓。」

打了針的老趙爺發現自己能動了，堅持要回家，不肯再停留，他說怕水牛兒找不到自己擔心。

水牛兒在路上飛奔著，正好遇到老趙爺慢慢地走回來，她一下撲到爺爺身邊，眼淚婆娑地說：「爺爺，你怎麼了，嚇死我了。」

老趙爺摸摸她的頭說：「沒事，爺爺沒事，一點小事情。你不要擔心，爺爺還要陪你長大，看你讀大學呢，放心吧。」

祖孫倆相互攙扶著回了家，夕陽照著他們一老一少的背影，顯得格外耀眼。

水牛兒到家了仔細研究了那些藥，她跑去問了村裡的醫生，得知不按時吃藥會有嚴重的後果，於是每天監督他吃藥。老趙爺吃完藥不打算再買，可醫生說要吃半年至少，他說要存錢給水牛兒買營養品和學習用品。

水牛兒知道後，以絕食抗議，親自去給老趙爺買了半年的藥。

醫生說要他多休息，水牛兒開始要下地幹活，插秧種菜。老趙爺不肯，說一個女娃娃，要好好學習才能走得更遠，以後去大城市裡生活，不要再回來種地。

水牛兒眼睛一瞪：「以後個屁啊，現在我不分擔點，可能明年我就沒飯吃了。再說我也只做我能做的事情，您放心吧。」

這個孫女一向乖巧懂事，決定的事情脾氣也倔強，老趙爺最後只得讓步。看著那個瘦瘦的身軀穿梭在地里，老趙爺心裡偷偷打定了主意。

水牛兒去了城裡讀高中，半個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的時候，老趙爺總是興奮不已，準備好一桌子菜。水牛兒給他買了一塊蛋糕，說是她得了獎學金，給爺爺買點他從沒吃的東西。

老趙爺也拿出一袋子東西，神神秘秘地說：「爺爺上次吃酒在別人家撈的，沒吃，特意給你留著。」

水牛兒一看，是一些酸奶，可是保質期都過幾天了，還能吃嗎？

「爺爺你幹嗎不自己吃啊，現在都壞掉了，吃不得了，只能扔掉啦。這東西吃了壞肚子劃不來。」

老趙爺有點惋惜地說：「是嗎？那戶人家是大戶人家，很多好吃的，爺爺想留給你吃。」

水牛兒把爺爺拉著坐下：「爺爺，城裡有很多好東西，要吃我自己會買。倒是你，有好吃的你自己也要吃點啊，不要老想著我。」

後來老趙爺只能依依不捨地把那些過期的東西都扔了。

老趙爺年紀開始大了起來，水牛兒也越來越懂事了。班主任知道她的情況，也給她安排了在食堂，做些零活兒勤工儉學。水牛兒要老趙爺歇歇，還希望他長命百歲呢。

老趙爺說：「不行，我還要賺你的大學學費，我可不能讓你吃苦。」

水牛兒開始像個小大人似的命令他：「您好好休息休息，其他的我來想辦法。不用擔心，我長大了一切都會好的。」

豆蔻年華的水牛兒出落地亭亭玉立，是一個標誌的瓜子臉大美人兒，還有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喜歡她的人很多，可水牛兒一點這心思都沒有，她的時間都用來學習，打工，回去陪老趙爺。

校外有混混看到了水牛兒的美貌，經常到校門口去堵。水牛兒不理他，他就帶一幫兄弟騷擾她，像一坨移動的狗屎。水牛兒覺得很噁心，甩都甩不掉。

這混混周末還跟著水牛兒回了村子，被老趙爺知道了。老趙爺拿起鋤頭、鐮刀，氣勢洶洶地站在水牛兒前頭，對那個滿頭黃毛的小青年說道：「以後再想騷擾我家寶貝孫女兒，你就從我身上過去，我一把老命不怕打死你。」

說要拿著鋤頭去驅趕他們，村裡的人也都來了。混混見村民越來越多無奈地逃走了。

後來老趙爺帶著鋤頭鐮刀，帶上乾糧，去了水牛兒的學校。在校門口，他還看到那個混混，拿著鋤頭就要紮上去，那混混一見他趕緊走了。

老趙爺說：「只要我有一口氣在，你就別想打我家甜甜的主意，我豁出去了一把老骨頭。」

老趙爺偷偷待了好幾天，發現那混混不再騷擾水牛兒，才偷偷地回家去，這事兒他並沒有告訴水牛兒。

老趙爺去了趟城裡回家後，開始叫水牛兒甜甜。他說城裡那麼繁華，要是她同學知道他喊她水牛兒不光彩。

水牛兒倒不介意：「爺爺，你想怎麼喊就怎麼喊，在意別人的眼光幹什麼？再說了，我就是水牛兒啊。」

老趙爺連忙擺擺手：「不不，你現在長大了。變成漂亮的姑娘，得有個漂亮的名字。」

水牛兒一跺腳：「爺爺，你怎麼這麼迂腐呀。」

不過至此以後，老趙爺真的就「甜甜」「甜甜」地喊了，剛開始水牛兒還真不習慣，她當了十幾年的水牛兒。

5

高二的下學期，趙甜兒回家給老趙爺過生日。一回家，發現家裡有很多花花綠綠的袋子，一個化著濃妝的女人坐在那裡。一見到她，趕緊站起來：「你就是趙甜兒吧。」

趙甜兒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冷冷地說：「你是誰，我爺爺呢？」

「你爺爺去地里摘菜了，我……我，我在這裡等你，我是你的媽媽。」女人有點緊張，說話聲音明顯有點急促。

「媽媽，媽媽是什麼，我沒有媽媽，我只有爺爺。」趙甜兒並不打算多看她一眼，準備出去找爺爺。

「甜甜，是媽媽不好，媽媽當初也是無奈，才把你扔到這裡的。你不要怪媽媽好不好，是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的錯。可是媽媽也是有苦衷的。」女人說著哽咽起來。

趙甜兒看了她一眼：「我不怪你，你走吧。」

女人想拉住趙甜兒說：「對不起，這些年媽媽讓你受苦了，讓媽媽好好看看你。」

趙甜兒聽到這話，突然大發雷霆：「誰說我受苦了？誰說的？爺爺對我好得很，他辛苦拉扯我長大，我沒吃過什麼苦，你不要亂說。你趕緊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趙甜兒說著就要去推她。

「甜甜，不能這樣子，她是你媽媽。」老趙爺回來了，他對趙甜兒說道。

「爺爺，我沒有媽媽，她不是我媽媽。」

「孩子，她當然是你媽媽，爺爺都跟她對過了，一點不差。」老趙爺解釋道。

「爺爺。」趙甜兒哭著跑開了。

「這孩子有點沒法接受，慢慢平復就好了。等下就回來了，你別見怪。」老趙爺對那女人說道。

果然沒多久，趙甜兒回來了，她對那女人說：「就算你是我媽媽，你現在想怎麼樣？你來幹什麼？」

「甜甜，跟我走吧，跟我去城裡生活好不好。」

「別叫我甜甜，走？不走，我的家在這裡。我只有爺爺，爺爺也只有我，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女人說了半天，趙甜兒還是不肯認她，她只得放棄，不過她說：「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回來找媽媽，現在媽媽知道你過得好，我也不擔心了。媽媽還有事先回去了。」說完留下一張名片，還有一張銀行卡，「裡面有錢，密碼是你生日。你是三月二十八生的，這才是你的生日。」

「我生日是四月十號，你走吧，我不要你的錢。」趙甜兒要把卡還給她。

女人說：「爺爺年紀大了，這錢留著總有用的。你恨媽媽沒關係，可媽媽畢竟是你媽媽，只希望你好。你當初跟著媽媽，還不一定能活啊。」

趙甜兒看了一眼背微駝的爺爺，想著他的身體，把卡留下了：「就當你欠我的，別指望我會認你，以後我賺錢了還給你。」

女人再三感謝了老趙爺，說有事就找她，留下她的電話就離開了。

女人走後，趙甜兒就把名片扔了。

老趙爺撿了起來，說：「爺爺好不容易幫你找到媽媽，你應該跟著她去享福。」

趙甜兒驚呆了：「爺爺，是你給我找的媽媽？你為什麼要給我找媽媽，是想趕我走嗎？」

「不是不是，是爺爺年紀大了啊，想你有個更好的依靠。」老趙爺連忙搖頭。

「爺爺，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要操心我。我自己有能力照顧自己，也要讓你過得更好。」趙甜兒有點生氣。

「孩子，話是這麼說，可是生活不容易啊。你看你都瘦成這樣了，爺爺也是不忍心啊。不過知道你媽媽在哪兒就好了。」

老趙爺找鄰居王三伢子偷偷在網上發信息，兩年了終於找到她的媽媽，也是希望甜甜能有個依靠，他自己說不定哪天就離開了呢。

甜甜也是想媽媽的，她八歲那年，大過年的，突然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不省人事。村裡的醫生回鎮上過年去了，冰天雪地的，甜甜的燒一直不退。老趙爺就背起她往鎮上趕，半路上不慎摔了一跤，趙甜兒滾落到地上，突然大哭起來，一直喊著「媽媽」「媽媽」，那一聲聲喊得老趙爺心裡很不是滋味。

老趙爺顧不得流血的膝蓋，爬起來抱著趙甜兒繼續趕路，雪天路滑，不小心又摔了很多跤。血流出來又凍住了，老趙爺不顧腳上的傷，自己都沒感覺，只想著快點把趙甜兒送到醫院。

醫生說：「再晚來一點兒她就醒不來了，40度的高燒。」

老趙爺說：「幸好幸好。」

醫生才看到他的腳，一條腿已經血肉模糊，還結了冰，老趙爺這時候才感覺到腿上的疼。

趙甜兒的高燒打了針吃了藥，很快就好了。倒是老趙爺的腿，很久才好利索，那以後時常隱隱痛，走路還有點點跛的感覺。

趙甜兒那時候就想，要是以後爺爺的腳走不了路了，她要照顧爺爺。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離開爺爺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喊了一路的「媽媽」。

這次趙甜兒對老趙爺的行為真的有點生氣了，一下午把自己關在房裡沒出來。老趙爺喊她吃飯也不理，老趙爺沒法子，只好說：「甜甜，別生氣，是爺爺錯了，爺爺不要甜甜走，以後我們爺孫繼續相依為命。」

趙甜兒過了好久才「原諒」爺爺的行為。

6

趙甜兒的高考成績不錯，上了省里重點大學的分數線，她要去讀大學了。可她一點也不放心老趙爺，他們一起生活了十八年，未曾遠離過，如今要相隔好幾個小時的車程，還要去城裡坐車，來回都要兩天。

好在老趙爺把甜甜媽媽給的學費說是自己的積蓄，趙甜兒也沒有懷疑，她能在大學裡輕鬆點。

快開學了，趙甜兒還沒收拾行李，她說：「爺爺，我捨不得你。我一走就要這麼久，都沒辦法照顧你了怎麼辦。」

老趙爺說：「傻甜甜，爺爺還能自己生活，還能種地呢。你放心去上學吧，爺爺在這裡等你回來，給你種很多你喜歡吃的菜。省里的菜都是農藥，你回來就吃乾淨的。」

趙甜兒依依不捨地說：「爺爺，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有出息了，帶你去大城市裡生活，怎麼樣。」

趙甜兒把她媽媽卡里的錢取了出來，給了老趙爺，要他不要種田了，買點吃。老趙爺不肯，趙甜兒就以不去讀書了威脅，老趙爺才妥協。

趙甜兒說：「爺爺，我在學校也會勤工儉學賺錢，還可以拿助學金、獎學金，您就不要擔心了。要是我回來看到咱家地里有稻子，我就一起在家種地，不去讀書了，我說到做到。」

趙甜兒說的事情百分百就是真的，老趙爺真怕她不讀書了，也不敢種田，不過倒是種很多菜，留著她回來吃。趙甜兒媽媽後來也來過幾次，她也不那麼抗拒了，不過始終不肯跟她回去也不喊她，說就當她是個遠房親戚就好。

大學裡的趙甜兒果然很優秀，年年獎學金拿到手軟，加上她的兼職，每年自己的學費生活費綽綽有餘。她不擔心錢，可她擔心一件事情，那就是老趙爺越來越老了，都快八十了，背駝了，走路也不利索了，視力也不好了。

趙甜兒只想快點畢業，賺錢照顧爺爺，她希望爺爺能跟她一起享享福。

趙甜兒在大學裡交了個男朋友，那個男生對她很好，不嫌棄她的出身，知道她爺爺的事情，還願意跟她一起照顧爺爺。

趙甜兒把真心交給了他。可那個男生的媽媽不樂意了，官宦世家，自然希望兒子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姑娘。男生還沒畢業，他媽媽就幫他把婚訂了，還要死要活地威脅，最後男生忍痛跟她分了手。

趙甜兒也沒多計較，只是心裡空蕩蕩的。暑假回到家裡一點笑臉也沒有，心不在焉的。老趙爺也不問，估計猜到了什麼事情，也不開導她。

只是說：「水牛兒，咱們一起去地里摘菜吧，黃瓜西紅柿又熟啦。」

「水牛兒，快來幫爺爺除草啊。」

「水牛兒，我們一起去河裡抓魚吧。」

趙甜兒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爺爺你怎麼又叫我水牛兒了？難道老年痴呆啦？」

老趙爺說：「爺爺沒有老年痴呆，爺爺清醒得很呢。爺爺只是希望趙甜兒像水牛兒一樣開心，無憂無慮。不要臉都變成苦瓜，可以做菜吃了。」

趙甜兒愣是被老趙爺逗樂了，失戀的陰影一掃而光，覺得只要爺爺在身邊，什麼都是好的。

她去上學的時候，老趙爺對她說：「丫頭兒，在外面不開心了，就回來。爺爺在這裡等你，爺爺給你種好吃的，陪你玩兒，爺爺等你。」說著說著他自己掉下了眼淚，趙甜兒也跟著哭起來，爺孫倆依依不捨地分開。

趙甜兒給他買了個老人機，他卻很少打電話給她，以為他不會用，卻說是怕打擾她。

趙甜兒說：「爺爺沒事，您想我可以天天給我打電話。」

趙甜兒每天晚上早上都要打個電話給他，確保他平平安安的。

趙甜兒放假回來的時候，也會提前打電話告訴他，每次還沒到家。大老遠的就看到老趙爺帶著他的阿貓阿狗，坐在門口望著路上，等著趙甜兒回來。

老趙爺摸摸鬍子，對阿貓阿狗說：「看，我們的甜甜兒回來了。」那狗就飛快地跑去迎接趙甜兒。

7

趙甜兒畢業了，她回了城裡來工作，跟老趙爺隔得近些。本來外面有更好的發展機會，可是她不願意，她說要跟爺爺一起生活。等她賺了錢，要帶爺爺一起在城裡生活，一邊上班，一邊照顧爺爺。

趙甜兒的工作很賣力，領導很器重她，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追求她，她跟爺爺說那個男人很不錯。

老趙爺說：「你把他帶給爺爺看看，爺爺給你把把關。」

那個男人跟趙甜兒去了她家裡，當著老趙爺的面說：「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甜甜，也會好好孝敬您。」

老趙爺激動地把他們的手放在一起，說：「好好，以後我們家甜甜就交給你了。」

趙甜兒想著，很快就能把爺爺帶到城裡來生活了。

這天趙甜兒開了個會，下午才吃中飯，接到老村長的電話，「趙甜，你快回來，你爺爺不行了。」

趙甜兒頓時懵了，一動不動不知所措，也許村長跟她開玩笑吧。早上爺爺還跟她說電話呢，說家裡的菜又長得蠻好了，叫趙甜兒回去拿點到城裡吃。

村長說：「趙甜，趙甜，你聽到了嗎？我沒騙你，你快回來吧。」

趙甜兒立馬往回趕，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跟了去。

趙甜兒趕到的時候，老趙爺只剩一口氣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迷迷糊糊。

趙甜兒喊他，他也不回答，只「嗯，嗯」兩下，然後沒了呼吸。

趙甜兒號啕大哭起來，拉著老趙爺的手不肯鬆開。直到他的手漸漸冰涼，她還是一直握著。

村裡的人要給老趙爺準備入棺，趙甜兒怎麼都不願意。她說爺爺只是睡著了，為什麼要睡到冰冷冷的木頭裡面去。

那個溫和的男人把趙甜兒拉開，她已經哭得不能呼吸，一臉的悲傷。

趙甜兒才知道爺爺老毛病復發很多次了，又加上腎結石。不過他一直瞞著趙甜兒，怕她擔心，怕她不去上學不去工作。趙甜兒一回來，他就把藥藏起來。這幾天變天，老趙爺得了點小感冒，感覺身體不適，準備去打針，不小心摔了一跤。村民把他抬回家裡，感冒加重，一口氣呼吸不上來，就離開了趙甜兒。

趙甜兒突然覺得自己太粗心了，只顧想著賺錢，連爺爺生病了都不曾察覺，總以為他能夠一直在這裡，等待自己歸來，她突然好恨自己。

辦完老趙爺的後事，趙甜兒遲遲不肯離開，她尋找每一絲老趙爺存在的痕跡，他養的雞鴨，還在籠子裡關著呢，每次下好多蛋。他自己不怎麼吃，都留給趙甜兒吃，結果壞了很多。

種的蔬菜還在地里茂盛地長著，結滿了果實，他的菸葉青翠欲滴，彷彿預示著好收成。屋後的果樹都結滿了果子，每年成熟的時候他都要撿很多核桃、板栗留給趙甜兒吃。阿貓阿狗還圍在趙甜兒身邊轉，這一切都還在，爺爺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他會曬著太陽，抽著捲菸，對阿貓阿狗說：「水牛兒那時候可乖了，很容易就長大了。看，快看，我們的甜甜回來了。」

只是那個人，年年復復年年盼，日日月月日日等，她還會回來，他卻已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