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故事要在歸縣的老沈夫婦說起了，一家子是靠放羊為生，年過半百，膝下無一子半女的。
這天，老沈依舊來到城外放羊，先是聽見天崩地裂的石塊碎裂聲，接著便聽見響亮的嬰兒哭聲，循聲找去，卻見一塊崩裂的石頭旁躺著一個男嬰。老沈見四下無人，心想：難道這嬰兒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也許是上天見我可憐，專門送給我的子嗣。
於是，老沈把男嬰抱回家，取名老申。黃石生漸漸長大，他有個愛好，就是喜歡串門，沒多久，周圍幾十里地人家的情況他都了如指掌。有一天，他又出門去轉悠，還沒有回家，就有人找上門來了。
來人是鄰村陳五。陳五對老沈說：「你兒子去我家附近轉了一圈，我就丟了一隻雞，這雞一定是你兒子偷去了。」老沈為了息事寧人，就把自家的一隻雞賠給陳五。
等老申回家，老沈便就問他怎麼回事，老申卻說：「這事與我無關，是陳五的兒子偷的，拿到山上燒了吃了。」
老沈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老申不答，老沈說：「你既然知道，趕快給我說。」
老申還是不說話，老沈生氣了：「跪下！」
沒想到，老申一聽「跪下」，反而倔強地挺直了腰。老沈氣不過，脫下鞋，劈頭蓋臉地向他頭上打去。這時，老沈的老婆走了進來，見狀忙把鞋搶了過來。
事後，老沈的老婆心疼地對老申說：「兒呀，你怎麼不聽你爹的話，不肯給他下跪呢？」
老申嘆了口氣，說：「爹受不起我這一跪啊！」
老沈的老婆不解：「兒子跪爹，天經地義，你為什麼不能跪？」
老申卻低著頭，不再說話。
老申十六歲那年，得了一種怪病。半夜裡，他人雖然睡在床上，腳卻在不停地亂動，彷彿跑路一般，一直到五更雞鳴才醒來。老沈以為他在夢遊，請大夫開了幾副安神葯，可不起一點作用。老沈又請來歸州最有名的端公驅邪，沒想到，端公一見老申在床上奔跑的樣子，便起身告辭，對老沈說：「令郎所做之事，非在下所能管得。」老沈再問，端公便不答話了。
一晃，老申十八歲了，老沈讓他幫自己放羊，以後也好靠放羊為生。老申聽了，卻淡淡地說：「爹，你去磨坊的磨碾下，那裡有兩貫銅錢，你拿去用吧。」
聽了這無頭無尾的話，老沈半是疑慮半是擔心地來到磨坊，果然從磨碾下尋得兩貫銅錢。老沈膽小，問黃石生：「兒呀，這銅錢是從哪兒來的？犯了偷盜罪，官家可是要抓去坐牢的呀！」
老申笑道：「這是我做事的報酬。」
老沈不信：「你整天不是四處遊盪，就是不安分地睡覺，哪兒做過一份工？」
老申卻讓爹放心，只管拿錢去用。自此以後，每到家裡沒錢度日的時候，老申總會指些地方，讓老沈去取錢，有時是在田地里，有時是掛在樹枝上，有時是在鳥窩裡。
這天，老申來到縣城閑逛，在飯館吃飯時，這個客棧也是在當地有名的，就因有個老頭手拿胡琴，帶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在那裡賣唱。
這不，這事也是發生了在這裡，女孩一身紅衣，長得楚楚動人。在老申前面來了的是個紈絝子弟，身後有六七個隨從。紈絝子弟見女孩長得漂亮，便動手動腳地調戲她。老申看不下去，上前阻止，那對賣唱的父女趁機逃離飯館。
見女孩逃走了，紈絝子弟便遷怒於老申，對手下說：「給我狠狠揍這個愛管閑事的傢伙！」
那些隨從聽了，把老申圍住拳打腳踢。隨從便對老申說：「今日算你倒霉，碰上我們少爺，你要是不服的話，我們少爺是縣太府次子，你竟然有眼不識泰山！趕快跪到我們少爺面前跪拜，好好記住我們少爺的模樣，以後遇見，遠遠地躲開。」
老申被打得躺在地上，卻還嘴硬：「我不跪活人，只跪故人，只怕你受不起我這一跪。」
紈絝子弟聽了這話，以為老申在咒他，對手下說：「我非得讓他跪跪我。」於是，幾個手下按頭的按頭，按腿的按腿，讓老申給紈絝子弟叩了幾個響頭。
過了一天，歸州城街頭巷尾傳來一個消息，說縣太爺的公子昨晚無緣無故暴斃而亡，死時面目猙獰，身上有許多說不清楚由來的鞭抽的傷痕。人們暗地裡紛紛稱快，說上蒼長眼，幫歸州除了個禍患。
這時老沈的兒子老申已經回家了。他剛到家不久，那對賣唱的父女就找上門來。原來父女倆姓王，女孩叫王小花，父女倆逃難來到此地，王老爹感激老申仗義相救，想把女兒小花許配給他。
老申聽了，拒絕道：「我願意把小花當做妹妹看待，如果要娶她，那可不成。」
王小花低下頭，臉漲得通紅，問：「申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老申說：「不是。」
王小花又問：「那你為什麼不願意娶我？」
老申說：「我要是娶你，婚禮上是不是要跪拜你父親？」王小花點點頭。黃石生又說：「我們兩人是不是要互相跪拜？」王小花又點了點頭。老申嘆道：「你們都經不起我一跪呀！」
王小花父女倆聽得雲里霧裡，只好無奈地離去了。
一晃又過了二十多年，老申仍是孑然一身，沒有娶妻。這年，老沈和妻子已年近九十九歲，在同一天駕鶴西去。老申給二老辦後事，人們驚奇地發現，一直不跪的老申在老沈夫婦的靈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三個響頭。
人們閑時聊起此事，曾給老申驅邪的太公酒後吐真言，說老申其實是個指路陰差，專門給勾魂的黑白無常在陽間指路。陰差只能跪死去的「故人」，所以，老申不能隨便給活人下跪。那些銅錢，是他作為陰差的報酬，而作為陰差，他這輩子必將孤獨終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