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s他原有眾人羨慕的一切:順遂的職涯、美滿的家庭、在台北置產、送兒子去私立學校讀書、帶家人出國旅遊度假,過著典型都會中產階級從容優渥的生活。
直到五年前,父母陸續失智,徹底改變了他的生活。五年間,他歷經從天堂般的生活,落入地獄般的谷底,又重新找回力量,雲霄飛車般的經歷。
七月二十一日,我們來到新北市新店的一棟舊公寓四樓,中國信託銀行文山分行經理賀湘濤,一別辦公室裡西裝筆挺的樣子,一身輕便迎接我們。賀媽媽擦了桃紅的口紅,看得出特意裝扮過,她開心打招呼,賀伯伯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神情像個孩子似的轉頭對我說:「牠在捉魚!」原來Discovery 頻道正在播放北極熊的影片。
這個片刻,說是採訪,更像是探訪一位熟悉朋友的家。這其實不是我想像中,家裡有兩個失智老人的場景。
「你現在看到的,是他們比較平緩的時候, 」賀湘濤說,「媽媽有時還是會捉狂, 阿迪是第二個來我們家的外勞﹐剛來時媽媽還曾經拿衣架要打她, 因為阿迪太靠近爸爸,她吃醋了。」
這片刻寧靜得來不易。
父母相繼生病
生活陷入混亂,業績掉到全省最後
剛開始只是一件小事。約莫五年前,他幫媽媽檢視銀行帳戶時,發現整整少了六十萬元,問母親錢怎麼不見了,她怎麼也說不清。後來他發現,母親記不得今天是星期幾,藥盒裡的藥不是忘了就是重複吃,自理能力像是鬆掉螺絲的零件,一件一件的掉落。
「那時,媽媽照顧中風的爸爸好幾年了, 」賀伯伯七十五歲中風, 八十歲失智, 本來一直由賀媽媽親自照料,沒想到,當時年僅六十七歲的賀媽媽後來居然也失智。
「妹妹想帶媽媽去看醫生, 她不願意, 大吵大鬧,還打爸爸,說她沒有生病,非常抗拒﹐最嚴重一次必須讓救護車綁著送她就醫。」他描述當時情景。
兩個老人生病, 賀家生活頓時陷入混亂。
他和遠嫁日本的妹妹商量,先由妹妹將母親暫時帶去照料三個月,他則在台灣申請外勞,找照顧父母的方案。
他試過各種照顧方案,首先是政府提供的日托中心, 但賀伯伯白天都呆坐在那裡, 沒法參與活動,反而每天五點一到,賀湘濤就得趕回去接人,但他身處高度競爭的金融業,準時下班的挑戰很大。並且,父親晚上最需要照料,因容易摔倒,睡在隔壁房的他,聽到聲響就跳起來﹐疲累不堪。
父母生病之際,他剛好獲得拔擢﹐轉而負責台北區貸款業務,向來是超級業務員的他,卻沒有做出成績,成績落到全省放款最後一名。加上妻子對於公婆生病適應不良﹐生活上的不順利接二連三。
上有老、下有小,還要背負全家經濟壓力,這是典型「三明治族」的困境。
「我那時業績壓力壓得我全身不自主的發燙,業績沒有起色, 父母又沒有辦法照顧, 哎……, 如果不是後來有信仰支持,我真的快得憂鬱症了。」他坦言。
最困難的時刻,各種念頭在腦海浮現﹐愛山的他爬過十六座百岳,曾在山裡想過「就這樣走了」﹐也曾考慮離職,但一家老小都靠著他,無論如何得撐下去。
「那時,你沒有考慮過長照機構嗎?」記者問;「過夜費用太高了﹐」他回答。
以台北市公私立長照機構,一名老人一個月動輒三萬以上的照護費用,家中有兩個老人,一年花費八十多萬元,即使待遇不錯的民營企業中階主管也難以負擔。
難捨親情陪伴
最後選擇外勞模式,重建家庭秩序
更重要的是,心裡怎麼也捨不下。
在老家客廳裡,他翻開父親退休前,一本本整理得極好的相簿,他指著一張照片,「這是我爸爸,那是我媽媽,這是我,我妹妹。」照片裡的年輕夫妻和兩個小人兒的穿著,看得出很講究。
「我爸爸要求我很嚴格,可是,非常信任我。」他口裡的父親嚴格而慈愛,即使早年擔任小公務員不算富有,但一路讓孩子念私立學校,他考上國立政治大學那天,父親還開心請客。
他大三時,爸爸就把家裡的帳給他管。有次不小心投資失利,損失一筆錢,父親也不曾說過要把家裡的帳本拿回來管。
最近,他趁著兒子也在, 跟父親說,大孫子通過英文檢定。以前他書讀得好時,父親總是很開心,然而現在,父親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大孝尊親顯父母,可是我什麼都還沒有做……﹐」講到這裡,他因為哽咽停了下來。至少,他希望在能力所及時,把父母留在他們熟悉的環境照料。
時間近中午,廚房裡傳來香氣﹐外勞阿迪已經開始準備起爺爺奶奶的飯菜。
幾番周折, 他最後選擇的照顧父母方案,是聘雇外籍看護工。阿迪替他照料父母的生活起居,他則每天下班就來探望﹐他和太太、孩子住在離父母老宅不到十分鐘車距,有急事立即趕到,週末則固定全家到老家吃飯。
「我爸爸有白內障,因為他看不清楚, 我都會讓他摸摸我,跟他說,這是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也讓孫子抱抱他﹐讓他知道我們在他身邊,這是至少我能做的。」他說。
歷經自己與家人照顧、找尋機構、聘雇外勞、解決外勞更換、調適、教導等問題,終於,他和家人重建了生活新秩序。
現在他可以專注工作,分行業績排行全省前十;他並重新挑戰百岳,妻子也能外出做自己喜歡的工作。
台灣照護體系不成熟
老年人口增加,未來將無外勞可聘
「你這樣照料父母, 但我們這一代呢?」記者問他。「只好還是外勞吧,我會要兩個兒子值班輪流來看我﹐」他半開玩笑。
「如果你的兒子當了外商公司執行長﹐常常要飛來飛去呢?」記者又問。「那就找好一點的安養院吧,我最近去雙連(長照機構)探視長輩﹐居然碰到好幾個中學同學,在那裡開起同學會。」他笑說。
台灣社會已然老化,照護體系卻不成熟。全台約有二十六萬的失智失能老人,而外籍看護工有十八萬人。賀湘濤照顧父母的方案,也是台灣都會中產階級最主流的選擇;外勞,儼然成為都會白領的救星。
然而,即使聘請外勞,家庭也需有管理外勞的人力,再過二十五年,正是賀湘濤這樣的五年級生,開始退休、且慢慢需要照護的年齡。屆時台灣工作人口扶養老人比,將從現在的六‧九個工作人口養一個老人,降為一‧九個工作人口養一個老人。
意即,當年輕人外出工作,家裡可能連管理外勞的人力也沒有;並且,若外勞輸出國人均所得提升,屆時外勞薪資必定提高,甚至無外勞可聘。這時外勞還能是我們這一代的選擇方案嗎?可供中產階級多元選擇的安養機構,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