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海半仙嘆了口氣:「我不是神仙,我頂多是半仙。你賣假古董騙人錢,傷天害理。」
每月底,海半仙會在酒坊門口的豆棚下擺桌擱凳。因為老朋友時遷會風雨無阻地趕來喝酒。那年,同山鎮下了一尺厚的雪,他是一路摔了二十一跤趕來的。
時遷長一對招風耳,各種酒事特靈通。這天時遷說:「縣城老朋友的老朋友,古董商丁得孫,最近收了三罐元朝的酒。」
海半仙不以為意,說他外公的外公從清朝留下一壇最好的七步醉,在後院地窖藏得嚴嚴實實,隔年瞧瞧,現在都只能聽見壇底晃蕩,還元朝的酒,估計連酒罈子都成粉末了。
時遷說:「丁得孫在徽州收了十二個舊罐子,說是元朝什麼琺華彩瓷罐,其中三罐晃蕩有水聲,打開泥封的罐口,酒香直衝鼻子。幾個老酒客喝過後都說以前喝的是馬尿。」
海半仙找到丁得孫的正德古董鋪,鋪子門口排著長隊。那些人跟他一樣,都是找丁得孫買酒引子的酒坊主。古董商丁得孫又矮又胖,眼睛特小,看上去像一隻現代矮腳琉璃瓶。丁得孫站在滿臉虔誠的酒坊主們面前,大手一揮說:「不賣。」
酒坊主們掏出很小的酒盅或酒杯,懇求只買一點點,價錢任丁得孫開。
丁得孫再一揮手:「萬金也不賣,一滴酒也不賣。」酒坊主們不情不願地走了。
海半仙上前沖丁得孫抱拳,說他是時遷的老朋友的老朋友──
丁得孫說:「什麼時遷我不認得,你也別惦記元朝的酒。」
海半仙說:「丁先生仗義疏財,海某佩服。能不能讓我聞聞酒香?」
丁得孫說:「聞酒香?那酒香豈不要少幾成?」
海半仙忙說:「我少聞幾下好了。」
丁得孫把包著絲綢的罐子小心地搬上桌,解開絲綢,露出包罐口的古董罐。圓口,短頸,溜肩。通體琺華彩飾,紋著纏枝牡丹,色彩艷麗精緻。海半仙伸手欲摸,丁得孫大喝住手,給了他一隻手套。海半仙戴上手套摸了兩把,丁得孫急令鬆手,解開包罐口的絲綢,裡面是一層棕殼,解開棕殼,裡面是一層闊葉殼,再解開,方露出了罐口。海半仙湊近罐口閉眼深嗅。他嗅到了一種如夢如幻、似真似假、欲仙欲死、又熟悉又生疏的醇香,一時恍惚。他將這氣味沉入丹田,又深嗅──丁得孫一把推開他,一邊包罐口一邊不滿地說:「你聞得太多了。」
接下來下了幾天雨,海半仙站在古董鋪門口,雨把他淋成一株濕淋淋的樹,枝枝梢梢直淌水,他在風雨中顫抖。丁得孫告訴他,趁早死了聞酒香的心。
這晚,海半仙在古董鋪門口徘徊了半夜,嘆了口氣回旅館。第二天,海半仙還沒醒,旅館門敲響,門外站著兩個警察,讓海半仙跟他們去一趟警察局,因為正德古董鋪里的東西被偷了。
被偷的是丁得孫準備運到上海拍賣的一堆古董,其中有兩口元代琺華彩瓷罐,罐里有元朝的酒,那價格說出來能嚇死一條街的人。
海半仙聽後,擦了擦嘴角,看了看兩眼紅腫的丁得孫,對警察說他沒有偷,不過可以幫著找到真犯,交換條件是,讓他嘗到罐子里的酒。
丁得孫不情願地從最後一口瓷罐里倒出一小碗元朝的酒,海半仙端起酒碗品嘗,先是冰涼清淡,接著漸暖漸烈,越來越烈,周身如燃燒著一團火,忍無可忍時又漸涼起來,口感清冽,滋味甘甜,通體舒泰。
警察問到底怎麼樣。海半仙看了眼揩著額頭汗的丁得孫,說這案子估摸著可以破。
這個時候,離同山鎮二十里外的湯江岩的胡公廟裡,幾個男人圍成一堆在喝酒,地上擺著從縣城運到這兒的兩口元代琺華彩瓷罐。他們吆三喝四地揮拳,說這酒比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酒還好喝。
酒喝光了,盜賊頭兒舉起罐張嘴接酒,一滴酒滴下,頭兒激動得手一抖一松,罐子撲地套進腦袋。旁邊幾個忙拔罐,可怎麼折騰也弄不下。兩個盜賊說把罐砸了,另外兩個說一個罐能賣一萬個大洋。剛說著,幾個人捂著腦袋說疼,暈,難受,就一個個手舞足蹈狂哭狂笑。其中一個喝得少一點的嚇壞了,說:「頭兒咋辦?」頭兒在罐子里喘了口氣說:「去醫院。」
海半仙跟兩個警察在縣城醫院蹲了大半夜。幾個盜賊被抓進警察局後,警察問海半仙怎麼料到的。
海半仙說:「我嘗出那酒了,那酒一飲會讓人上大癮。有定性的,差不多了會住嘴。貪婪成性的方為盜賊,他們狂飲不止,結果一定會進醫院。」
海半仙走進正德古董鋪,丁得孫一見海半仙趕緊朝內廳跑。海半仙說:「我就在大門口把你的事說了。」丁得孫口氣一軟說:「進來吧。」
海半仙沉下臉說:「你玷污了海半仙同山燒的名聲。那酒三分之一是茅台,三分之一是五糧液,三分之一是海半仙同山燒。三種酒酒性不一,混在一起會產生特殊口感與酒性。你冒充元代酒,自然也會冒充元代琺華彩瓷罐。」
丁得孫跪在海半仙面前,說:「神仙,求你別把這事說了,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個月大的孩子──」
海半仙嘆了口氣:「我不是神仙,我頂多是半仙。你賣假古董騙人錢,傷天害理。」
丁得孫嗚咽道:「我十年前學蒸酒,把酒蒸壞了,師傅大罵我。我一氣之下拉走一車酒罈子準備賣假酒。後來有個古董商看中酒罈子,說能燒成假古董……後來我就……」
兩個警察進來,說受害者告丁得孫賣假古董,需要去一趟警察局。
丁得孫含淚說:「海師傅,我出來後能跟您學蒸酒嗎?」
海半仙摸著元代琺華彩瓷罐,嘆了口氣:「說實話,你這手藝還是蠻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