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孟加拉國西南部圩田的農民前途未卜。
圖片來源:TANMOY BHADURI
對於孟加拉國稻農Jaharul Sardar而言,災難降臨在2009年一個陰雲密布的下午。Sardar正站在田地旁邊,這時聽到鄰居驚恐地大叫。海水像一座黑色的小山撲面而來。Sardar的妻子和5歲的兒子爬上了堤壩,而Sardar卻衝進屋子搶救一個裝滿現金和財產記錄的手提箱。
幾秒鐘後,海浪衝進了房子。Sardar被困。水把他推入一個相鄰的池塘,幸好妻子把他拉到安全的地方,Sardar渾身濕透但還活著。
但對於Sardar來說,解救只是短暫的,這場兇猛的洪水只是開始。每天潮水都會湧進被衝破的土牆,淹沒田地和房屋,然後撤退,留下一層泥。
這堵4米高的土牆實際上從上世紀60年代起就失效了。但它環繞著80平方公里的土地,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堤圍澤地。66歲的Sardar還記得在土牆建成之前的情況,當時洪水是這裡的常客。但在2009年那個災難日之前,洪水似乎已被驅散。
孟加拉國是一個巨大的河流三角洲,它常遭受的自然衝擊,包括洪水和從海灣吹來的氣旋。幾十年來,這個國家已經建立起了一系列防禦系統:預警系統、防風林、抗鹽作物,以及靠近海岸的139個堤防—— 一個5700公里的圍牆,以保護農田免遭洪水侵襲。但這些基礎設施並不是絕對可靠的,而且可能會導致新的問題。這在全國範圍內都是顯而易見的,它打破了水和土地之間脆弱的僵局。
隨著氣候變化加劇了海平面上升和更強風暴的威脅,那些花了數年時間修建阻礙物的孟加拉人正在考慮曾經不可思議的事:讓水進來。
「現在,你不能把這些居民移走。」孟加拉國工程與技術大學(BUET)水力建模師Anisul Haque說,「那你怎麼辦呢?」
水與陸間的舞蹈
河流是孟加拉國的「助產士」。恆河和雅魯藏布江從喜馬拉雅山脈匯入,匯合到梅格納河,最終流入孟加拉灣。季風性降雨通常使該國1/4的地區處於水下。洪水雖然帶來了苦難,但它也為這個人口密集國家帶來了大米。
這個國家本身就是從這些河流中誕生的。據估計,每年有10億噸泥沙流到下游,並在三角洲沉積,抵消了無情的侵蝕。在地質學上,孟加拉國是一個巨大的沙箱。
Ainun Nishat了解這些河流,他花了40年研究它們。在BRAC大學氣候變化與環境研究中心,工程師描述了這些良好意圖如何導致了意想不到的後果。
20世紀60年代孟加拉國首次開始「圍海造田」。但Nishat指出,儘管這些農田允許更密集的耕作,但也存在一個問題——牆壁阻礙了水和沉積物的自然流動。現在,圩田缺乏新的土壤,而且如果出了什麼問題,圩田就會變成充滿水的「浴缸」。
與此同時,預計到2100年,孟加拉國沿海海平面將上升0.4到1.5米。英國和孟加拉國研究人員2015年的一項研究顯示,由風暴和潮汐驅動的極端高水位事件,如今每十年發生一次,到本世紀末,可能每年發生3到15次。這一趨勢將使圩田和其中的居民面臨更大的風險。
Sardar的田地(圩田)的遭遇正表明了氣候變化和幾十年的修補造成的危險。當時,一股來自附近的颶風「伊拉」產生的水波與強勁的水流一起衝上了堤岸。這場災難造成了孟加拉國150多人死亡,2.7億美元損失。
美國范德堡大學海岸地質學家Steve Goodbred在考察了圩田後,發現這裡的土地比該地區平均漲潮低了1米多。只要牆還在撐著,土地下沉就基本沒人注意到。但是颶風暴露了風險。過去20年里一直在研究孟加拉三角洲的Goodbred說:「難怪洪水這麼嚴重。」
然而,Goodbred也有樂觀的理由。土牆之外的土地比漲潮高出10厘米,這表明,如果沒有人為干預,自然沉積物的沉積將使陸地保持在最高潮汐之上。此外,這裡災難性的洪水也有上升的趨勢,提供了足夠多的新淤泥增加圍牆內的土地。
因此,Goodbred建議讓一些水進來。在短期內,控制洪水進入可能很痛苦,但從長遠來看,它可以提高土地面積,減少損失。在一個海平面上升和更大風暴頻發的世界裡,Goodbred說,「我認為這是任何長期解決方案的一部分。」
向水屈服
這是一個誘人的想法。但對許多人來說,這也不是一件很受歡迎的事情,因為許多人不得不忍受各種後果。「我們不需要增加土地,農民們並沒有要求它。」孟加拉國水利發展委員會高級工程師Abdul Hannan說。
然而,在大約30公里的內陸,農民進行了一項實驗,用控制的洪水來抬高下陷的土地和圩田。這些內陸圩田被設計用來防止海水在漲潮時通過河道涌到上游。河堤建成後,這些河流的水流比靠近海岸的河流更小,流速也更慢,於是就開始出現泥沙淤塞。與此同時,圩田開始下沉。季候風雨後,圩田的水難以排出,農場和城鎮只能泡在水裡好幾個月。
之後,在創新和絕望的督促下,孟加拉國西南部的兩河流域的農民切斷了河堤的縫隙,並向河流打開圩田。意想不到的結果出現了,土地增加了1米或更多,河流變得更深,澇水也沒有了。
從那時起,政府官員就試圖複製這些成功。「潮汐河管理」(TRM)始於2015年,人們對一塊窪地進行了人工干預。實驗結果顯而易見,這裡獲得了近半米的新土地。而且河流的速度更快,隨著主河道越來越深,水又一次從附近的堤岸流出。
當地官員Jahin Shams Sakkhar說,自從水流回來後,瀕臨滅絕的恆河海豚已經出現了。「越開放,自然和人就越好。」他說。
然而,填補實驗沒有完全按照計劃進行,部分原因是「迄今為止,整個TRM過程都是基於假設的」,BUET土木工程師Shah Alam Khan說,工程師們仍在破譯泥沙的動態,並考慮如何最好地引入洪水。
得與失
向洪水開放的最大挑戰不是工程,而是人。有些人能被說服用洪水淹沒他們的土地數年,這樣其他人就可以自由地生活嗎?
窪地填補項目的贏家和輸家都散布周圍。當附近城鎮的農民在金色的田野里收割莊稼時,窪地卻是一片荒涼之地,農民看到他們的稻田、養魚場和池塘變成了河流沉積物的垃圾場將作何感想。而且,這一狀態要持續到2020年前後。
35歲的Hanif Sardar站在一座磚泥小屋外,他對這個幫助拯救國家土地的項目沒有好感。他解釋說,他曾在那裡種植水稻,養活了他的家人,但項目開始了,大地主都拿到了錢,但小地主沒有得到補償。
他的院子每年都有1/3會被水淹沒,雖然到2016年這種情況結束了。但無法抵消農田損失。Hanif的叔叔Amzad Sardar說:「失去的遠比得到的要多。」
為了理解為什麼一些市民轉而反對TRM項目,荷蘭瓦赫寧根大學博士Mahmuda Mutahara花了5年穿越該地區的坑窪不平的道路。她發現政府機構與地方脫節,滋生了不信任和憤怒。
Mutahara提到,政府的水務官員「不太有興趣與當地人交談」,了解他們的願望,並解釋如何從長遠來看,他們可能從中受益。「這就是問題所在。」Mutahara說。
不過,孟加拉國水發展局傑索爾辦公室首席工程師Probir Kumar Goshwami說,政府試圖從錯誤中吸取教訓。去年,政府在窪地附近設立了一個臨時辦公室,人們可以在那裡申請賠償。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具體的計劃來滿足水的「意願」。居民將不得不被勸說在洪水泛濫的土地上生活多年。不情願的政府官員也需要接受這種方法。這是一個社會問題。
但是,當Jaharul Sardar在剛剛重建的堤岸上漫步時,他感到安全了。他說:「如果有好的堤防和颶風庇護所,我們就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