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王越（化名）
記錄整理：孫曙巒
我是在鄉下長大的，上面有一個哥哥，大我四歲。我媽身體一向不好，在我讀小學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爸又當爹又當娘，拉扯著我們兄弟倆。常年的積勞成疾，讓我爸在我上高三那年大病一場，不久就去世了。
在此之前，因為高考落榜，我哥就外出打工了。後來我爸生病，我哥就趕了回來，從送老爸去醫院到料理老爸的後世，一切都靠我哥忙前忙後。
我爸去世後，我立刻准備輟學，但哥哥怎麼也不同意，哥哥對我說：“爸不在了，家裡還有我，你只要用心讀書就行了。”見我執意不聽，哥哥摞下一句狠話：“不回上學，你就別認我這個哥哥。”含著眼淚，我又重回校園，玩命苦讀。
我的成績本來就好，再加上心裡憋著一股氣，所以那年高考，我超水平發揮，成績遠遠超過當時的一本分數線，考上一所名牌大學。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我立刻給哥哥打了個電話，哥哥隨即趕了回來。那一天，我們哥倆一起動手做了一桌飯菜，飯桌上，哥哥開懷暢飲，最後徹底醉了。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報到的時候。見我為學費發愁，哥哥拍了拍我的肩：“別擔心，我早准備好了。”帶著我，哥哥去了銀行後，幫我辦了一張銀行卡，然後往卡裡轉了兩萬塊錢。我知道，這些錢，都是哥哥用血汗換來的。將來有了機會，我會十倍、百倍地回報哥哥。
一進大學辦好各種手續，我就開始留心打工的機會。盡管哥哥說了，大學費用不用操心，可我一個成年人，又怎麼好意思依靠哥哥為生呢？好在學校裡勤工儉學的機會還是有的。一開始，我在學校食堂幫工，後來發現宿舍樓飲用水消耗很快，我就開始給宿舍樓送水。雖然辛苦，但收入確實不錯。打工再忙，我也不敢耽誤學業，畢竟，學業才是我的立身之本。因為覺得刻苦認真，我的學習成績一向很好，年年都能拿到獎學金。
一開始，我都靠體力賺錢，到了大三，我開始利用自己計算機專業的優勢，為網站做一些技術服務工作，我的收入，大幅提高。不需要哥哥的資助，我自己就可以支付所有的學費與生活費了。雖說不用哥哥為我花錢，但哥哥的恩情，我永遠都會記在心裡的。
正是在學校裡，我結識了後來的老婆。她與我同校，但不同系，她是美術系的。因為時常參加學校舉辦的一些公益活動，我們慢慢熟悉，後來就走到了一起。得知我的身世後，她也感慨不已，她一再對我說，有這麼好的哥哥，是一生的福份，將來一定要好好報答。
畢業之後，我們一起回到老婆的城市，那是一座知名的二線城市。我去了一家民企，做技術工作；老婆去了一家雜志社，做美術編輯。工作之餘，老婆還為一些報紙雜志畫漫畫，收入很不錯。工作兩年後，我們准備結婚。對於我的處境，無論是老婆還是岳父母都格外體諒，什麼彩禮的，連提都沒提。因為心疼女兒，岳父母在我們剛工作的那一年，就為老婆買了套房子，那套房子，後來就成了我們的婚房。在此之前，哥哥也與鄰村的一位姑娘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
婚後第三年，女兒貝貝出世了。一開始，都是岳父母照顧女兒，但後來岳母查出心髒有問題，不能操勞，如此一來，孩子由誰照應就成了大問題。思前想後，老婆辦了辭職手續，回家照料女兒。盡管老婆辭了職，但她的工作可沒少做，作為一名業內小有名氣的漫畫家，老婆的漫畫很受歡迎，辭職之後，她一邊帶女兒一邊畫畫，收入並不比我低。說實話，我的家，大部分是靠老婆支撐的。在女兒出世之前，哥哥家已經有了一個男孩丁丁，比女兒大三歲。
雖說各自成家，但我們哥倆的來往依然十分頻繁。逢年過節，我們會回鄉下看看哥嫂，到了暑假，嫂子也會帶著小侄兒來我們家裡住住。對哥嫂及小侄兒，老婆花錢一向十分大方。我本以為，這種生活，我們兄弟會過上一輩子。
但災難，總與我家過不去。小侄兒十歲那年，哥嫂雙雙出了意外。有一天，哥哥騎著摩托帶著嫂子回娘家，誰知，因為雨天路滑速度又快，摩托車竟然撞上了路邊的電線桿，哥嫂當時就人事不知了，送進醫院，也沒能搶救回來。
料理完哥嫂的後事，我將小侄兒帶回城裡。因為小侄兒的到來，老婆將自己的書房讓了出來，當作小侄兒的臥室。在交了一大筆借讀費後，小侄兒進了女兒所在的小學，讀四年級。
新的生活開始了。平時，我去上班，老婆在家裡買菜做飯接送孩子。空閒下來的點點滴滴，老婆就用來畫畫，她的畫，在業內頗有名氣。休息日裡，我們就帶著兩個孩子，一起去動物園、公園，讓孩子好好玩玩。
孩子畢竟是孩子，父母的去世當然讓小侄兒傷心，但來城裡進入了新的班級交了新的朋友之後，小侄兒慢慢變得開朗起來，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尤其是我們小區，有好幾個孩子與小侄兒同一年級，大家一起上學放學，回家後就在小區一起玩，小侄兒一點也不寂寞。
很快，從冬天到夏天，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小侄兒完全適應了城市的生活。而那年五月，因為要去外地單位完成一個合作項目，我要出差一個月。
臨行前，我叮囑小侄兒丁丁，在家聽嬸子的話，有事情也可以給叔叔打電話，小侄兒乖乖地答應了。而我，收拾好行囊，去了外地。
人在外地，工作極度繁忙，但再忙，電話也未斷過。好在家裡一切平安，沒什麼需要操心的。
一個月後，我終於結束工作，趕了回來。到家，已是晚上九點多，家裡靜悄悄的。老婆正在電腦前忙碌，而女兒及小侄兒已上床休息了。
放下東西，我急忙去了小侄兒的臥室，小傢伙已經躺下，聽進動靜，小傢伙睜開了眼睛，一見我，小伙歡呼道：“叔叔回來了。”我在床邊坐下後，小侄兒爬起來想要抱我，誰知剛一起身，小傢伙就哎喲一聲叫了起來。“怎麼啦？”我順手掀開小侄兒身上的夏涼被，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倒吸一口涼氣——小侄兒的小腿肚上一道道的血痕，再看屁股，也滿是血痕。“怎麼回事？”我壓抑著心頭的怒火問道。“嬸子打的。”小侄兒看看我，小聲道。“為什麼打你？”“我不聽話！”
我沖出小侄兒的臥室，奔到老婆身邊，沖著老婆吼道：“丁丁身上的傷是你打的？”“是啊！”老婆抬起頭，回答道。“那麼小的孩子，你有什麼事不能和他好好說，非得下死手打他？你不就是看他不順眼，趁我不在的時候虐待他嗎？”“我虐待他？你是人嗎說這樣的話，你侄兒住在我家，我就可以管教他！”老婆毫不示弱。
“這是管教嗎？你分明就是虐待孩子！你這個黑心的女人，我以前真看錯你了。”“我黑心？你爹娘怎麼教育你的，教育出你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老婆的話音未落，我的手掌已揮了出去，啪的一聲，老婆的臉上留下了鮮紅的掌印。這一巴掌，打得老婆愣，我自己也愣了。結婚這麼多年，我從未動過老婆一個手指。
許久許久，老婆吐出一句話：“我們完了。”隨後，她開始收拾東西，然後帶著女兒出了家門。走就走吧，這個黑心的女人，連小小的孩子都能往死裡打，走了更好。
第二天正是星期天，我帶著小侄兒去了醫院，好在醫生檢查說了，都是皮外傷，一點也不要緊，我這才鬆了一口氣。若是小侄兒有個好歹，我對地下的哥嫂怎麼交待啊？
第三天是星期一，小侄兒要去上學，以往都是老婆接送的，可那一天，我不得不自己動手。學校八點半上課，八點開校門，而我，八點就得上班。沒辦法，我只能給主管打話，請假晚到一會。至於中午，以往也是老婆接送，可那一天，我只能塞點錢給小侄兒，讓他自己中午在外邊吃點東西。小學四點放學，而我五點才下班，為了接他，我不得不再次請假。
一連幾天下來，光接送孩子，就搞得我手忙腳亂。可屋漏偏逢連陰雨，那天我正在公司忙碌，卻接到了小侄兒班主任的電話，小侄兒病了，吐得厲害，要我趕緊送到上醫院。
送到醫院一檢查，是急性腸胃炎，因為在外面買的東西不幹淨，小侄兒吃了就出事了。這一病，小侄兒連著兩天沒上課，而我也沒上班。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平時老婆看似輕閒，實際上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隱隱地，我有些後悔，但想到小侄兒身上的傷痕，我又硬起了心腸。
待到星期一送小侄兒上學的路上，恰好碰到小侄兒同班同學明明的媽媽。因為同住一個小區，兩家的孩子又是同學，明明媽媽與我們一家都很熟。見我送小侄兒，明明媽媽好奇地問：“怎麼你來送，貝貝媽媽呢？”我含糊著應了一句，接著，明明媽媽又說到，“你這個侄兒啊，多虧貝貝媽媽打了一頓，不然不知出什麼事呢？”怎麼回事，丁丁挨打的事情，怎麼明明媽媽也知道。見我一臉的驚訝，明明媽媽奇怪地問：“你侄兒沒和你說嗎？他常往公園裡跑，被貝貝媽媽說了幾次，總是不改，最後挨打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在將小侄兒送進學校後，我請明明媽媽在附近的快餐店裡坐了一會，將事情問個清楚。
原來，我們小區附近有個公園，公園裡有個池塘，那個池塘周圍原本有護欄的，但因為年久失修，護欄就壞了。有一次，一個小男孩從護欄缺口處掉進塘裡，等家長發現時，已經沒救了。從那之後，附近的家長簡直“談塘色變”，嚴禁孩子去小公園玩。但小孩子嗎，總有偷偷跑去的時候。
小侄兒剛來時，當然不知道有那個池塘，但後來被小區的孩子帶去後，小侄兒就喜歡上那裡。有一天中午，老婆做好飯後，在小區裡怎麼也找不到小侄兒，跑到公園一看，小侄兒正在池塘邊拔水草呢。把小侄兒教育一番，老婆將小侄兒帶回家，並且一再告誡他，公園不能去，池塘不能玩。誰知，小侄兒嘴上答應，沒過幾天又忘了，隔三岔五往池塘那裡跑。加上小侄兒在鄉下長大喜歡玩水，他哪裡記得老婆的叮囑？
最後一次，正是星期六，在小區和同學玩了一陣後，小侄兒又哄著幾個小孩子去了池塘邊。其他小孩子在塘邊玩，小侄兒卻下到水裡。等他玩得高興時，老婆找了過來，這一次，老婆沒有和他講什麼道理，直接將他從水裡拎起，然後從樹上扯下一根柳樹枝，照著小侄兒的小腿、屁股就狠狠抽了起來。一開始，小侄兒還能忍著，後來忍不住就嚎了起來，這一嚎，附近的遊人就全都趕了過來，一開始還有人勸老婆，後來聽說小侄兒下水挨打，大家只有一句話：“活該！”直到小侄兒最後答應再也不去公園，老婆老扔掉樹枝帶他回家。這件事，小侄兒的同伴看在眼裡，回家後說給家長聽，家長也只有一句話：“打得好。”然後又加上一句：“你敢下水，也會往死裡打的。”
下午放學接了小侄兒，我細細問了一遍，才知道明明媽媽說的都是真的。就因為小侄兒一而再再而三地往池塘跑，老婆才痛下殺手狠狠打了他一頓，不然的話，小侄兒還會往池塘跑的。
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我悔恨交加。當天晚上，我去了岳父母家。誰知，敲開門後，一向善待我的岳父母連門都沒讓我進，“我們養大的女兒，自己從沒打過一巴掌，你這麼有本事，竟然還敢打老婆，你這樣的女婿，我們高攀不起。”說完，門就被關上了。
我給老婆電話，可一看我的號碼，老婆根本不接，換別的電話，再打，一聽我的聲音，老婆還是不接。
再後來，老婆委託的律師出面的，協議離婚。可我，怎麼願意呢？無論如何，我不願離婚。在我的萬般懇求下，老婆終於同意，和我見上一面。一見面，我就誠懇道歉，請求老婆和我一起回家，可老婆只是搖頭。她說：“你但凡相信我的人品，你那天就不會那樣做事。一切，都完了。”
協議不成，老婆向法院提起了訴訟。即使法官一再調解，可老婆去意已決。最終，法院判決准許離婚。因為房子是婚前岳父母買的，所以還歸老婆。女兒隨老婆生活，我每月支付生活費。至於家中存款，我們一人一半。
拿著法院的判決書，我淚下如雨，這樣的結果，根本不是我想要的啊。可任我悔斷腸子，時光也不會倒流，我和老婆，再也不是一家人了。這一生，我只能在悔恨中度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