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婦產科醫院的一間隔離病房裡,我正在監護一名特殊的女病人。說她特殊,不是因為她患了傳染病,而是因為──她是一名女囚。

女囚側身躺在潔白的病床上,一隻手被手銬銬在床頭的鐵欄桿上。

她的胸部長了一個雞蛋大的腫瘤,我和幾名女警戒護她來到醫院做了手術。大夫說,腫瘤是良性的,手術很成功,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可是,隨著病情好轉,她卻日漸煩悶,心事重重。

“警官,我想去衛生間。”她突然翻個身,渴求地看著我。

我猶豫了。按照規定,只有兩名戒護人員在場時才能打開手銬。

而和我一同戒護的女警恰恰接到男友的電話,說出去10分鐘就回來。

“警官,我真的是想上衛生間。”她沖我皺皺眉,蜷蜷身子,想讓我相信她此刻很難受。

僅僅遲疑了幾秒鐘,我還是打開了手銬,送她進了室內衛生間,半掩上門。她犯的是傷害罪,丈夫出軌,她在情緒失控之下一刀砍廢了那個女人的一條胳膊。我管教她已經5年,5年來她表現一直很好,今年年底就能獲得減刑,重獲自由。從她姐姐的來信中,我得知她還有個女兒,今年16歲。

突然,衛生間傳來“譁啦”一聲碎響。“壞了!她是不是摔倒了?”來不及多想,我迅速推開門,一步跨進去。可是,一塊鋒利的刀狀玻璃片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她打碎了牆上鑲嵌著的一面鏡子!

“拿開!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我很快鎮定下來,低聲質問。

她緊咬著蒼白的嘴唇哭了,哭得滿臉是淚:“警官,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這麼做,可我沒有別的辦法……”

我打斷了她的話,一字一句地說:“你是想見你的女兒吧?”

她顯然一怔。我感覺到冰涼的玻璃在我的脖頸上哆嗦了一下。

“警官,女兒就是我的命。可我姐姐說她近來學壞了……我是她母親啊,我只想快點看到她,勸勸她……”

“你以為你女兒會見你嗎?”我冷靜地問。

她頓時愣住了。是啊,5年了,女兒一次也沒來探視。她被投送到監獄後,丈夫將女兒往母親家一扔,獨自去了南方。由於她是個女囚的緣故,孤零零的女兒經常被人奚落、嘲諷,甚至打罵,女兒小小的心靈裡填充的,只有對她的怨恨。

“我不管她怎麼看我,我只知道我是她的母親!我就是想見她一面。警官,我不會傷害你的。等我見完了女兒,我就回監獄……”她用玻璃抵著我,一步一步走出衛生間。

說實話,當時我的心裡很矛盾。我是個警察,受制於一個體弱的女囚簡直是個笑話。只要趁她稍一鬆懈,我就能輕鬆地將她制服。可我也是個母親,我不忍心逼她為愛再次犯下大錯。儘管,她已經在犯錯了!

“因為衝動,女兒離開了你。可你還有機會盡到母親的責任,去救贖,去贏得女兒的接納。如果你再次因為衝動而步入深淵,女兒可能一輩子都不能原諒你!聽我的,快放下玻璃。我以母親的名義向你保證,我不會把今天發生的事告訴別人。你要不信,就看看我包裡的東西……”

遲疑了片刻,她終於聽了我的話,不過並沒有放下玻璃。她押著我,走到我的包前,騰出一隻手拉開了拉鎖。

我知道這是個脫身的好時機。我只需要撤身,矮蹲,肘擊,反關節……平素演練的近身擒拿動作馬上就會派上用場。而且,孤身一人制服逃犯,我還會受到嘉獎。一旦光芒閃耀的榮譽籠罩在我的身上,提升和晉級就會接踵而來。而這樣做的代價是:這個女囚被加刑,而我那個去見男友的同事會受到處分。

我主動放棄了這個機會。放棄的念頭不是瞬間產生的,是在我看到了一張淚水肆流的母親的臉龐之後。

驀地,她目瞪口呆,隨即大聲痛哭。她在包裡看到了一張照片!她女兒的照片!

為解除她的心病,讓她輕鬆改造,我去找過她的女兒。女孩兒在一家舞廳陪客人跳舞,執意不肯來見她。好說歹說,女孩兒才給了我這張照片。

“女兒!我的乖女兒……”5年沒見女兒了,她一把捧起照片,不停地親吻著,而那塊玻璃瞬間從我的脖子上無聲地掉落。

我快速伸出手,接住了玻璃,又麻利地把她推上床,再次用手銬將她銬上──因為我聽到從走廊裡傳來了腳步聲。

同事推開門,一臉喜氣地走進來,我平靜地沖她點點頭,將玻璃藏在袖口,走進了衛生間。然後我小心地撿起幾塊玻璃,重重地摔在地上……

沒有人知道在這間監護室裡發生了什麼。除了我和她,除了兩個女人,或者說除了兩個母親。

她出院被戒護回監後,我三番五次地去找那個年紀輕輕就淪為舞女的女孩兒。每次去,我都不是以警官的身份,而是以一個母親身份去找她。女孩兒也許被我的造訪“折磨”煩了,終於答應去看她。

女孩兒來了,我帶著她去接見。女孩兒穿著樸素,沒有化妝,手裡捧著一束康乃馨。母女相見,只有淚水在流。女孩兒在她的一聲聲呼喚中,哭著把花送到了她的懷裡。女兒走後,她哽咽著,“撲通”跪在了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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