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20號,是張曼玉54歲的生日。是的,女神已步入知天命之年。
縱然臉上膠原蛋白已流逝,眼尾細紋叢生,
可女神依然是女神,眼中依然有星辰大海,生活中依然有詩和遠方。
年齡對有些人來說,只是老去了皮囊,靈魂卻永遠輕舞飛揚,不受任何限制。
息影十餘年,張曼玉徹底蛻變。
她把自己從一個亦舒筆下優雅時髦的都會女郎,變成了一個玩搖滾的龐克女郎。
簽約唱片公司、組自己的樂隊、玩架子鼓、掃電吉他、用辨識度極高的煙嗓唱搖。
人生其實很公平。
有些人年輕時亂石崩雲驚濤裂岸捲起千堆雪,不淋漓盡致不痛快,
臨老了卻學那菩薩低眉蓮心禪坐拈花微笑渡流年。
有些人卻選擇了在年輕時藏起不靠譜的小夢想,
等走完了康莊大道再返身上危崖,尋回不甘泯滅的初心,
重新點燃未競的夢想,把餘生再活出無限的可能。
張曼玉顯然是後者。
1964年,張曼玉出生在香港。
大美人說自己小時候是隻醜小鴨。長得瘦骨零仃,長手長腳,
因為愛運動,玩球多過玩娃娃,因而曬成黑皮,用媽媽的話形容,就像隻乾癟馬騮(猴子)。
8歲時,隨家人移民英國。父親經商,家境還算優越。
但是媽媽管教她很嚴厲,一旦發現她調皮搗蛋,就要藤條伺候。
小曼玉因此學會了討價還價:一鞭?兩鞭?結果,往往一挨就是五鞭。
饒是如此,依然打不掉她的叛逆和倔強。
中學畢業那會兒,她父母已經離婚,家裡條件不如從前,
媽媽從現實角度考量,希望她去讀律師、醫生之類又體面又賺錢的行業。
然成績平平的張曼玉,只對時尚感興趣,對做個髮型師的興趣比做律師多多了。
於是,她對媽媽動用了聖雄甘地那套“非暴力不合作”理念:
你逼我學我不想學的東西,我會去,但那是浪費金錢和時間,因為那四年,我不會聽任何東西。
幸好,17歲那年,命運另指了一條路給她走,無須使上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
1982年,張曼玉隨母親回港探親,在街頭被星探發掘。
那時的她早已經長開。
白皮膚、大長腿,一雙靈動如小鹿的黑眼睛,一笑就露出兩顆可愛的虎牙。青春無敵。
就這樣,她去拍了人生中第一支汽水廣告。
通往新世界的門打開了,她留在了香港,沒有再回英國。
第二年,她參加了港姐選舉,拿了亞軍和最上鏡小姐。
邵氏的導演王晶,還有無線,都捧她,
找當時的一線藝人與她合作搭戲,包括梁朝偉、張國榮、梅艷芳。
後來,人家問她競選港姐的初衷,她耿直地答:愛慕虛榮嘍。
有時候,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個“爽”字,
關錦鵬說張曼玉處理起事情來比男人還男人,勇敢、果決、還有能量。
這種性格挺招人喜歡。成龍的金牌經紀人陳自強跟她相談甚歡,
就順手把她推薦給了成龍,就這樣,她又成了《警察故事》裡的”龍女郎“。
那時的她,長相清純,心機全無,性格單純如一張白紙,人稱“傻妹”。
因無人點撥,演戲全憑本能反應。
生氣了瞪眼、受委屈了嘟嘴,惟笑起來暖如春風,足以融化世間冰雪。
除了好看,大家都對她沒什麼要求,她對自己更沒要求,就這麼成了”花瓶“。
她也並不在意,成龍就特羨慕張曼玉,說她活得很自我、很快樂。
所以,像無知無畏這種詞,真的是青春的專屬。
有人至今記得1984年的TVB台慶,張曼玉表演雜技“空中飛人”,
一雙美腿一束纖腰,把一眾男女都看呆了過去,其中也包括了名作家亦舒。
亦舒曾在小說《玫瑰的故事》裡這樣描寫16歲的玫瑰:
薔薇色的皮膚,圓眼睛,長腿,結實的胸脯,非常的活潑開朗,
而且能說會道,討人喜歡。只是,美則美矣,全無思想。
彼時的張曼玉在她眼裡亦是如此:
模樣好,白皙得離奇,笑起來純潔如兔寶寶,無論穿戴什麼古怪東西,仍然可愛活潑。
所以,當《玫瑰的故事》計劃搬上螢幕時,她跟楊凡導演指定要張曼玉來演玫瑰,
並放話下來:我不管她會不會演戲,只要她走出來,我就要看。
於是,張曼玉和周潤發搭檔,出演亦舒筆下那個”美則美矣,全無靈魂“的玫瑰。
雖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但真是單薄。
當時楊凡建議張曼玉拔掉虎牙,說這樣可以拓寬戲路,她滿不在乎地回:
我又不準備在這行長做,賺夠了錢就離開了。
為了賺夠錢,那兩年,她拚命接戲,最多時一年拍12部電影,所以有了個外號”張一打“。
那時她演戲不過腦也不走心,所以沒什麼內耗,因此也不會有深刻的體悟。
“花瓶”一直當到1988年,進了王家衛執導的《旺角卡門》。
墨鏡王的鷹眼何其毒辣,他從張曼玉這個“花瓶”身上看到了“全亞洲最好的肢體語言”,
於是因材施教,替她飾演的阿娥這個角色打造出了一種質樸渾然的美。
片中有一場她和劉德華飾演的表哥在大嶼山巴士站送別的戲,
目送表哥上車、開走,她臉上的表情從不捨到憂心,從悲哀到無奈,層次感分明。
尚帶點嬰兒肥的面孔上那一種茫然無依感,看得人心都疼了。
《旺角卡門》拍完,張曼玉不再想著賺夠了錢就離開,而是想留下來,做一個好演員。
所謂演員的信念感,在她內心萌發了。
開竅之後的張曼玉,再出演亦舒的《流金歲月》時,
已不復當初的”傻妹“模樣,她變得越來越美,也越來越有內容。
雖然師太原著被改編得亂七八糟,蔣南孫的樣子卻成了亦舒女郎的範本。
穿白襯衫、卡其褲、戴金錶,坐辦公室,走路有風。
接下來,張曼玉在電影《不脫襪的人》裡飾演一個從鄉下來到大城市想混出頭的演員小玉。
她在別人的故事裡,推演自己的人生,接受世事無常,預測明日風向。
當一個人心裡開始有了掛礙時,眼裡自然也有了內容。
那部戲,替她掙回了人生中第一座金像獎。
從前不識愁滋味的傻白甜,終於撕掉了“花瓶”的標籤,走向了實力派。
有人給張曼玉算了一下,她這半生裡,起碼談過11場戀愛。
戀愛對像有設計師、建築師、髮型師、導演。
她不太注重家世門第,但注重才華,而且,長得一定要帥。
這一點的審美,也比較亦舒。
從小受西方教育長大,在感情上,張曼玉是個非常純粹的人。
她愛上一個人就會一頭栽進去,完全不計較付出。
但你若負她,她也不會委屈求全,迅速揮劍斬情絲,另覓下一個良人。
戀人之間常有的算計與猜疑,在她那裡也罕見,她不會防人。因此,在情路上摔過不少跟頭。
有一次,她某任男友把她寫的情書曝給了八卦周刊全文刊登,
她因文筆差、錯別字多被世人群嘲。最難堪的是一片真心被拿來做談資與笑料。
最難過的時候,關錦鵬來找她拍了一部《阮玲玉》。
這位名伶同樣是因為前男友出賣隱私給媒體被當成了靶子攻擊,不甘受辱的阮玲玉在25歲時自殺身亡。
張曼玉出演阮玲玉那一年是26歲。
兔死狐悲,她對阮玲玉的處境感同身受,所以在電影裡,
她真切地投放了自己的情緒,演得絲絲入扣。
那部片子,讓她拿了柏林影後。
與青年才俊宋學祺的戀愛應是她談的最傷筋動骨的一場了。
那兩年她剛拍完《新龍門客棧》和《青蛇》,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卻宣布暫時息影。
陳可辛聞聽一臉駭然:
兩年!在分分鐘都有新面孔出現,天天都有人爭上位的娛樂圈,
兩年差不多就是一輩子了。兩年後誰還記得你!
但張曼玉不管,她為了經營好感情,不但暫時放下了電影事業,
還在對方公司資金出問題時,拿出自己的一千萬身家給他周轉。
誰能料到,她不但這筆錢打了水漂,對方人也另投了某富家千金懷抱。
她不撕不鬧不抱怨,給自己的經驗教訓是:三十歲那年,學會了說“不”。
亦舒總要求筆下的女子活得姿態好看,哪怕胸口中箭,嘴角淌血,
也要扶牆撐住,微笑著誇一句”箭法不錯“。
張曼玉就是這樣,在現實中保持冷靜、理智與優雅,然後藉電影裡角色的際遇釋放自己的情緒。
情傷後,復出拍《甜蜜蜜》,她貢獻了一場教科書級別的哭戲。
當豹哥喋血紐約街頭,李翹看到他背上的米老鼠紋身時,哭得肝腸寸斷。
不知道那些洶湧的眼淚裡,有幾滴是為自己而流。
逐愛的女子如她,怎不渴望找一雙溫厚的手掌,
免我驚、免我苦,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然而,痴心總是錯付。
和法國導演阿薩亞斯的婚姻也如是,撐不過四年,以男方出軌而宣告終結。
不知為何,她的愛情總是像水中月,總是看上去很美,一撈就破碎。
但她依然學不乖,依然飛蛾撲火般去愛。
就像《新龍門客棧》裡的風騷老闆娘金鑲玉,貪財好色,卻有情有義,
為了心愛的男人,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何其傻,又何其勇。
張曼玉曾在一個訪談節目中聊起自己的理想型,聽上去簡單,其實很難。
和阿薩亞斯雖然無緣做夫妻,但他還是很懂她的。
他清楚張曼玉的隱性氣質與內心嚮往,所以差不多是替她量身定製了一部《清潔》,
她在其中飾演一名吸毒的搖滾女歌手,為爭取孩子的撫養權開始戒毒並清潔自己的人生。
張曼玉憑此片摘得戛納影後桂冠。但她收穫的最大驚喜並不是電影給她帶來的榮譽,
而是這部電影勾起了她內心曾被自己藏起來的小小夢想——她想當個歌手。
到了這個年紀,已經不再有猶豫的資本,她想到就做。
《清潔》之後,推掉了所有電影邀約,一頭扎進了音樂裡,作詞作曲、錄音、剪輯,從頭學起。
直到簽了公司、發行了單曲、上了草莓音樂節,世人才恍覺:
影後Maggie,已經轉型成了歌手Maggie。
張曼玉的確是老了,但同時她也變得越來越酷。
相較從前優雅嫵媚的美,她更渴望擁有粗糙而強大的美。
就像她最欣賞的英國女歌手艾米.懷恩豪斯一樣:完全不理別人怎麼看,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在謝霆鋒的《十二道鋒味》裡出鏡時,
她緊身牛仔褲、飛行短夾克,包著頭巾,一張瘦削的清水面孔依舊光彩照人。
美到底是什麼?
張曼玉說:我覺得單純的美很浪費人生,美要加上滋味,加上開心,加上別的東西,才是人生的美滿。
她的話讓我想起《情人》裡的金句:與你年輕時相比,我更愛你如今備受摧殘的容顏。
年輕時單純的美,也有可能是亦舒筆下全無靈魂的美。
當你被生活刀鑿斧刻,面上留下歲月的痕跡時,靈魂也在被塑造,自我得以完滿。
相較1983年那個單純得像白紙一樣的女孩,現在的張曼玉自認是一個性格複雜的人。
複雜沒什麼不好,人生本來就是複雜的。
拆毀有時,建造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
尋找有時,失落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
如果不曾一一感受接納,這一世就等於白來了。
只問敢勇,無問西東,這樣的張曼玉,
無論是亦舒女郎還是龐克女郎,都不要緊,總之短短一生,她盡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