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逢媒體盤點“凍齡女星”,有一個人,總是以最無爭議的姿態出現。
鍾楚紅。
生於1960年,今天59歲,但出現在鏡頭前的她,依然皓齒明眸,嬌豔四溢。
人們於是忙著討論她的凍齡秘訣,她的衣著和化妝,但事實上,她保持容顏的秘訣,是無法效仿的。
鍾楚紅生於香港,父母親是小生意人,一共生育四個孩子,她是四個孩子裡的老大,從小就承擔許多不屬於孩子的家務。
1979年,19歲的鍾楚紅,由母親張羅著參選港姐,因為不會穿高跟鞋而落敗,只得第4名,卻也因為這種質樸率真性格,獲得電影人的青睞,由此走上大銀幕。
第一部片子,就是《碧水寒山奪命金》,她和當時最紅的男星劉松仁演對手戲。隨後簽約邵氏。
然後是和周潤發合作的《胡越的故事》,緊接著又是《男與女》、《竹籬笆外的春天》、《刀馬旦》、《秋天的童話》、《伴我闖天涯》、《縱橫四海》。
1983年,她憑藉《男與女》,獲得第三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提名、第二十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並且榮獲第二十九屆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
1987年,她憑藉《秋天的童話》獲得第七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提名、第二十四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並且榮獲第三十二屆亞太影展最佳女主角;也是這一年,她還《流氓大亨》獲得第24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女主角提名。
香港黃金時代的電影記憶,許多與她有關。
1990年左右的香港影壇,有“再發發不過周潤發,再紅紅不過鍾楚紅”之說。鼎盛時期的紅姑,美艷傾城。如果說趙雅芝以古典氣質取勝,鍾楚紅則勝在華貴。她是適合出沒於貴族派對中的公主,髮髻高挽,霓裳低垂,眼若秋水,顧盼生姿。
1984年,廣告人朱家鼎邀請她為PUMA拍攝廣告,兩人由此結識,交往七年後的1991年12月10日,他們在美國羅德島州聖百蘭天主教教堂舉行婚禮。
婚後,鍾楚紅退出娛樂圈,後來也曾復出了,不是大刀闊斧那種,只是拍拍廣告,走走秀。看得出來她的內心是充盈的,影像裡的她,依然讓人想起那些詞語:“皓齒明眸”、“明眸善睞”。
02
1987年她認識朱家鼎的時候,已經是最紅的女明星,而他的靈智廣告公司創辦不過四年,雖然獲獎眾多,但還屬要傾力奮鬥力爭上游的企業家,鍾楚紅在與朱家鼎低調戀愛四年後,與這位其貌不揚的“眼鏡仔”結婚,並於1994年宣布息影。
1991年12月10 日,鍾楚紅與朱家鼎在美國舉行婚禮那日,天上下起了小雨,雖然鍾楚紅很為婚紗的拖地長擺被弄髒而心疼,但是當地人告訴他們,結婚當天下雨,可是個好兆頭,鍾楚紅於是笑了起來。
女性名人的生活到底幸福不幸福,全世界都心知肚明。在那些貌似情深意篤、總要拖著手微笑著出現在眾人面前的眾多伴侶中,鍾楚紅恐怕是少數幾個讓人心服口服的女人中的一個,她和他周遊世界,與他的奶奶朱老太和睦相處,為他學習廚藝和園藝,從不懂廚藝到自稱可以弄出滿漢全席,他需要安靜,她便把自己飼養的鸚鵡盡數送人,以至有人說:“香港十對明星夫妻中,八對離婚,一對因習慣懶得離婚,唯一一對恩愛夫妻,就是紅姑和朱家鼎。”
2006年,朱家鼎患病,隨後確診為結腸癌,她陪著他求醫問藥,在針灸中心為他拔針、拔罐,因為過分焦慮,甚至出現脫髮症狀,有人介紹名醫給她,她興奮得用力擁抱友人。
2007年8月,朱家鼎因為結腸癌及並發症去世,追思會上的紀念冊裡,有鍾楚寫紅給丈夫的信:“你知道嗎?你給了我人生最精彩的20年,讓我認識到人生的真善美,最寶貴的是我曾經擁有你,直到永遠”,而他最經典的廣告名句,正是“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
2017年4月,她參加活動,有記者問她,朱家鼎去世即將十年,有沒有悼念他?
她的回答是:“日日都悼念,在心中,他好似我的guardian Angel(守護天使),日日跟著我。”
她也說,她不會再婚, 甚至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而這不是什麼承諾,而是因為“愛情還在這裡,心裡面還有感覺,我可能是保守的人。……我接受了他不在我身邊,但他的精神永遠都在,因為他令我見識好多,所以我的世界大了,我也成長了,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我!”
有人說,她最有眼光,挑選了一隻若干年後身家上億的潛力股——不,不是這樣的,她的幸福不是源於,她的眼光也不僅限於此。
她知道自己要的不是一張俊俏的臉、若干金銀細軟,而是像亦舒所說的那種好男人:“真正的男人,是保護女人的男人,一切以她為重,全心全力照顧她心靈與生活上的需要。”
她看中的是他成為良伴的潛力、成為親人、成為家人的潛力,而不是他作為企業家的潛力。她勘破的是所有人都懂得卻不願付諸實踐的最淺顯道理,並身體力行,並由此獲得了幸福。
儘管這幸福最後戛然而止,但那純屬偶然、純因命運,而她的選擇卻是必然。
03
愛或者不愛,有人陪伴或者沒人陪伴,人都會老去。
女明星老了之後,境況到底怎樣?為了弄明白這一點,人們想出許多辦法,算房產,翻錢袋子,其實,或許還有更簡單的辦法,看臉。
古人說:“相由心生”;林肯說:“一個人過了四十歲,就要對自己的相貌負責”;叔本華說:“人的外表是表現內心的圖畫,相貌表達並揭示了人的整個性格特徵”;陳丹青說:“在最高意義上,一個人的相貌,便是他的人”。
木心也曾說:“不再看文章了,看那寫文章的人的臉和手,豈非省事得多。”說的是作家,也適用於許多人,一個人的半生際遇,其實都寫在臉上。
2014年,鍾楚紅在香港舉辦攝影展,展出50幅作品,並接受大陸媒體採訪,這也是她近年來唯一一次接受大陸媒體採訪。穿梭在展廳裡的她,站在自己作品前面的她,照舊明艷動人,尤其是眉梢眼角,多出一種溫婉,眼瞼垂垂的,帶著幾分慈悲,不笑也像是在笑。
很好看,是很舒服很放心的好看,畢竟,當時的她,已經五十四歲了,誇張地讚美她和二十五歲一樣,總是缺少說服力,何況,她已經在年輕時用五十六部電影盡情展示過自己的美了,讚美也是多餘,這個歲數,美得舒服美得放心,是最好的。
說出來的話,也和風麗日,在攝影展的自序裡,她這麼寫:“然而,香港必定是我的終點。因為此處有我的家人、工作,還有與我長久建立了深厚感情的人和事。這一切只有'愛',可解釋我對這裡生於斯長於斯的聯繫。希望藉著這些影像保留當下的風貌。這未必是大多數人眼中的香港,但這是我愛的香港,我的家。”
跟記者討論拍攝心得,她這樣說:“我在水塘附近拍了幾張照片。因為剛出來拍就下雨讓我有點失望了。後來,下完雨之後,陽光來了,比我想像的好,甚至比天氣好的時候更好。因為它多了一些層次,有點霧,太陽剛剛從雲層破開,那個光的顏色和我平時看到的不一樣。那就是我的意外收穫。”
臉不會騙人,照片不會騙人,黎堅惠曾說,有些老去的女明星,在照片上的表現不對了:“因為靈魂深處,有些部分掉了,或死了。”許多絕代佳人老去之後的樣子,非常駭人,和衰老、整容和化妝無關,而是所經所遇開始掛相了,即便不用別人告訴你,她們常常要看心理醫生,或者需要喝整瓶酒才能睡得著,只要她們露面,臉龐上細微的變化,也足夠說明一切。
言語也不會騙人,有些老去的明星接受采訪,還是會有爆炸性的字句、驚人的猛料,以及怨氣和不甘。這些,鍾楚紅都沒有。她說的話,其實都是尋常,尋常到看過以後會忘掉,這也是最好的。
如果要尋找原因,大概和她的性格有關,她一向純真爛漫,而且出於天然。楊凡的《楊凡時間》,寫到剛出道的張曼玉與鍾楚紅,兩人對鏡頭的態度大不相同,張曼玉嚴肅認真,鍾楚紅放鬆自然,她覺得“研究得太多就沒那'神韻'”。兩人一起拍海報,張曼玉努力培養情緒,鍾楚紅“把頭髮弄得像稻草亂遭一團,一件over size黑色大衣披上,不到五分鐘,也交了功課。張小姐看了,馬上認輸。”
她的經歷裡,幾乎沒有糾結、掙扎,銀幕形象的突破、轉型,都來得非常自然,感情生活也順暢。
所以陳昇在他的歌裡唱:“可我最愛是天然。”性格裡的純真爛漫、樂觀大方,的確是可以滋養一生的珍寶。而且,要出於天然,不是努力糾偏,輾轉反省得來的,反省磨練得來的,多少有點獰厲,往往會在最不恰當的時候,露出一點崢嶸。
只有好性情,也還不夠,要讓生活平順,還得著力經營大於生活的東西,宗教、藝術,愛情。在楊凡筆下,鍾楚紅喜歡逛美術館,而且絕不走馬觀花,在每幅畫前左右端詳,遠看近看,她逛美術館和閱讀英文《南華早報》的習慣,曾被“高等文化人士引為話題”——楊凡嘲諷的是他們對她的嘲諷。
後來,她成為畫家和攝影家,她的畫作,賣到幾十萬一張,劉嘉玲的豪宅裡,就懸掛著她的作品。
但畢卡索、馬諦斯不會白看,畫不會白畫,一份正常的愛情,不會白白消失,所有這些大於庸常生活的東西,總會鑄造成一把隱形的牛刀,用來應對生活,該是綽綽有餘。
用她作為一個樣本,和同時代的女明星對照,她們生活裡的挫敗,也都顯出了因由,她們少了一把牛刀,她們沒能經營起大於生活的那些東西,就連年輕時的幾段傾城之戀,因為沒有這把牛刀的光芒予以映照,也多少有點倉皇。
而正是那些大於生活的東西,決定了一個人在四十歲之後的臉是不是好看,在資財相近的情況下,是不是舒服和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