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台灣最昂貴的「生財機器」是什麼？電子業工程師會說是台積電的EUV微影機台，每台超過一億美元；而醫界會說是一台要20億台幣的質子治療機，高雄長庚才剛引進台灣第2台。為什麼這個5層樓高的龐然巨物，會讓已逝的經營之神，與政壇當紅的高雄市長韓國瑜扯上關係？
2018年10月29日，高雄市長選戰正火熱時，正值經營之神、台塑集團創辦人王永慶逝世10週年，高雄長庚醫院斥資超過50億元的「永慶尖端癌症醫療中心」也特別選在該日揭幕。這裡每年能提供1萬5千人次，當前全球最先進的質子治療。
由於王永慶生前遺願，要求質子治療「不能太貴」，永慶中心的收費，甚至低於上海、日本的質子醫療中心。價廉、物美的名聲，已吸引海外癌症患者接踵前來。
2月下旬，《天下》記者到永慶中心採訪當天，就有來自印尼的患者前來接受治療。「現在馬來西亞、中國大陸的詢問度都挺高的，」高雄長庚管理部的黃翠蘋解釋。
由於高雄新任市長韓國瑜上任之後，喊出要以「醫療觀光」振興高雄經濟。這個王永慶生前力主導入，讓長庚醫院不惜血本，以足可蓋出一座全新醫學中心的天價打造的高科技醫療中心，竟然意外的成為韓國瑜吸引「外資」的祕密武器。
高市府正與高雄長庚洽談合作，目標是未來海外病患來台，從協辦簽證、接機、就醫、到住宿旅遊，都由醫院一手包辦。
50億台幣打造 吸引海外專家參訪
由於「韓流」也在中國大陸火紅。院方表示，最近到高雄長庚參訪的大陸各省醫院團暴增，就是因為對方在網路上搜尋「韓國瑜」、「高雄」相關訊息，正巧看到永慶中心開幕消息，才將高雄長庚排進參訪行程。
那什麼是質子癌症治療？為什麼造價如此昂貴，可以吸引這麼多海外專家、患者遠道而來？
可以360度旋轉的質子治療設備，正是長庚的競爭優勢，病患只需躺在治療床上，無須移動。（邱劍英攝）
「這是癌症治療裡的最後一塊拼圖，」高雄長庚院長王植熙舉例，每年1萬名肝癌患者，只有三成可以開刀。無法進行化療、放射性治療、電燒、栓塞的患者，就可以嘗試以質子治療對抗腫瘤。
質子射線的優點是可以精準打擊癌細胞，因此可以大幅降低副作用，提升治療後的生活品質，逐漸成為某些腫瘤有效且較佳的放射療法，例如肝癌、乳癌等。
質子治療以腫瘤越局部、靠近身體單側越佳，但不適用於病患有瀰漫性或多處轉移性腫瘤。
4個診療室 全世界最大規模
走進高雄長庚這座造價超過50億元台幣的質子治療中心，看似平凡的診療室裡，都是一座白色的半圓形旋轉基座。但打開門才發現，診間的背後是近5層樓高的巨型機台，結構有如變形金剛般複雜，而且4個診療室的設計已經是全世界最大規模。
體積龐大的重裝備，為的是用高能迴旋加速器導出質子射束，透過醫療團隊調整能量、射出的角度之後，就可以分流到各個診療室。當質子射束打進人體，就可以在患部釋出大量能量，消滅腫瘤細胞。
相較於一般光子治療的大範圍照射，雖然同是放射線治療，但質子穿越腫瘤後就不再釋放輻射能量的特性，如同質子射束集中火力對付腫瘤，結束後就控制「煞車」。
高雄長庚醫院放射腫瘤科主任黃英彥解釋，質子治療目的不在取代化療及手術、提升治癒率，而是能大幅減少非必要照射的範圍，降低副作用。
高雄長庚醫院放射腫瘤科主任黃英彥表示，相較於化療，質子治療能減少破壞正常性組織，副作用也較小。（邱劍英攝）
這也是為什麼患者在接受質子治療前，得先經過一連串的前置作業。包含放射腫瘤醫師、物理師、放射治療師、工程師等在內的醫療團隊要先製作模具，再透過電腦斷層、磁振造影（MRI）模擬患者接受治療時的姿勢，精細地定位出質子射束打入人體的角度，並設計治療範圍，才能避免傷及無辜的器官與組織。
因此治療當天，質子射束打進人體的時間只有3分鐘，但患者得先在機械手臂治療床上躺個半小時，確認定位無誤，再由儀器旋轉360度尋找最佳角度，把高能量的質子打進腫瘤。
可以360度旋轉的質子治療設備，正是長庚的競爭優勢，也是台塑集團創辦人王永慶的遠見。
佈局20年 王永慶遺願順利成真
1991年，全球第一座質子治療設備才在美國加州Loma Linda University Medical Center啟用，針對頭頸癌、肺癌、肝癌等部位治療。
4年後，長庚就開始進行質子治療的可行性評估。歷經12年的思考，台塑創辦人王永慶才正式拍板定案，並於隔年和日本住友重工簽約購買設備。
2015年11月，林口長庚成立質子暨放射治療中心啟用前，中國第一間質子治療中心，上海質子重離子中心也剛成立半年，但當時的設備供應商德國西門子已經宣布改變策略，結束重粒子設備的研發事業。
上海質子重離子（即重粒子）醫院雖然兼具質子、重粒子治療功能，但機台無法360度旋轉，只能靠患者的移動，試著讓質子射束打進對的位置，對於容易傷到周邊器官的頭頸癌、肝癌等產生限制。
過去3年多，在林口長庚接受質子治療的1,700多名患者中，肝癌就佔了四分之一，頭頸癌20%、腦瘤15%，分居第二、第三。
「現在許多中國大陸兒童癌症的病人會過來，」林口長庚醫院副院長、長庚體系質子暨放射腫瘤科召集人洪志宏解釋，因為上海質子重離子中心沒有兒童專科，14歲以下的兒童腦瘤患者因此接連來到林口長庚。
療程時間長 價格門檻高
除了技術之外，價格也是海外病患的重要考量。
質子治療的療程，頭頸癌、肺癌需要約30到35次，而肝癌則視情況而定，可能在5到22次不等。價格就依療程計費，最後可能落在台幣70到180萬元之間。
王永慶生前的遺願是，不要讓質子治療變成金字塔頂端的頂級服務，讓更多人可以負擔得起。（邱劍英攝）
由於上海質子重離子中心是以較高價的重粒子設備進行質子治療，療程的套裝價格至少27萬5千人民幣（約127萬台幣），外加住院等其他費用，總價可能落在40萬人民幣以上。
鄰近的日本，則是由政府規定各醫院的質子治療價格。最老牌的日本國立癌症醫院的公定價，不含其他診療費用在內，就要288萬3千日圓（約72萬台幣）。
「但日本的質子治療中心，沒有一個賺錢的，」一位熟悉質子治療技術的日本設備供應商退休高階主管分析，即便是日本的醫院，也要至少10年、甚至20年才有可能回本，所以不能只看投資獲利，要有為癌症治療付出、回饋社會的心理準備。
即便如此，盡量壓低成本，不要讓質子治療變成金字塔頂端的頂級服務，仍是王永慶當時的想法。當時，4間診療室的設計，為的就是擴大使用量，減少患者的負擔。
王永慶生前甚至要求長庚質子治療收費不要超過一萬美元，讓更多人負擔得起。
「其他的醫院就反應說太便宜了，這樣其他醫院要倒閉了，」前述日商退休高層表示，因此最後長庚考慮現實面後，最終價格仍較「一萬美元」倍增。
追兵四起 只能加速升級
現在亞洲的質子治療選項還是少數，來台治療還有獨特性和價格優勢。一套療程耗時約4到6週，代表病患及其家屬，會在台灣待上至少一個月，副作用較低的特性，也讓質子治療成為醫療觀光的新商機。
高雄長庚醫院特別與藝術家「眼球先生」合作，為質子治療中心所在的永慶尖端癌症醫療中心，打造出明亮活潑的空間氛圍，翻轉醫院過於冰冷的既定印象。（邱劍英攝）
目前，衛福部發出質子、重粒子治療的設立許可牌照至少8張，包括台大癌症醫院、台北榮總、中國醫藥大學等都計畫搶進，但中國政府核可的質子治療中心也有約11、12家，而且審批速度很快，形同追兵四起。
「尤其是中國，山東腫瘤醫院的放射腫瘤科權威醫師告訴我，他們從通知省長到開工質子治療機，只需要132天！一般至少都得花個2、3年！」洪志宏說，台灣的優勢可能只剩3年，一旦獨特性降低，未來得靠口碑與經驗來競爭。
因此，長庚的南北兩座質子治療中心不只把技術提升，從傳統「擾動式」的質子治療轉向更為精準的「筆尖式掃描技術」，來治療頭頸癌等複雜形狀的腫瘤，保護周圍正常組織，更要做競爭對手做不到的事，用技術和口碑致勝。
日本是全球第三個啟用質子治療的國家，僅次於美國、法國。以肝癌為例，日本運用在質子治療上的經驗較多，但多半集中在平均3到4公分的腫瘤大小。
林口長庚做的肝癌腫瘤平均大小則是7公分，還要專做更多歐美碰不到、日本、中國不會做的複雜病況。洪志宏解釋，像上海質子重離子中心做最多的還是攝護腺癌，「他們前兩個月才派人來參訪，跟我們交流肝癌的質子治療細節及經驗，」
隨著設備、技術到位，今年上半年，高雄長庚也會陸續將診療室開放至3間，預計每日最多可治療60位患者，為「韓流」帶進的人潮做好準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