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想一下,鋪子是不是很久沒和大家聊香港電影了。

誠然,近年來,香港電影榮光不比往昔,東方好萊塢的光環早已褪去。

而香港電影賴以成名的老本行槍戰片,如今也是每況愈下。

既然找不到可聊的新港片,那鋪子今天就和大家聊聊老港片。

上世紀90年代,港產槍戰片以吳宇森為代表,在世界影壇打出名堂。港產槍戰片逐漸形成了一貫的風格:喧囂火熱,子彈橫飛,毫無節制。

槍戰類型片中,風格之最要數吳宇森的《辣手神探》,該片的槍戰戲份超過了80分鐘。

而20年前,1999年,世紀末年,一部風格另類的槍戰片橫空出世,在當時喧囂火熱的港產槍戰片中殺出一條血路,並革新了該類型的一貫風格

《槍火》

豆瓣top250榜上有名,得分8.7。

故事相當簡單——

社團老大文哥突遭暗殺,幸好死裡逃生,於是召集了五名身手高強的槍手(阿鬼、阿來、阿肥、阿Mic、阿信)貼身保護。

經歷三場混戰(後巷遇襲,商場對峙,廢屋駁火)後,五人將一眾殺手了結。而在行動中,五人還結下深厚情誼。

但年紀最小的阿信抵抗不了誘惑,觸犯了勾二嫂的大忌。南哥下令讓阿鬼滅口,但阿鬼做了一場戲,暗中放走阿信。

故事雖然簡單,但內裡的乾坤可不簡單。

1997年,杜琪峰與韋家輝聯手組建銀河映像,創業作便拍出極具實驗性的《一個字頭的誕生》,並在隨後以濃烈的無常宿命感的《暗花》、《非常突然》、《真心英雄》迅速打響招牌。

1999年杜琪峰決心放下過去宿命無常的風格,綜合以往幾年的經驗,開拍一部習作。因為他覺得現時的黑幫片早已失去了舊時黑幫片裡盜亦有道的味道。

拍攝《槍火》時,杜琪峰只得250萬預算,而且沒有劇本,演員都是開拍前才知道情節,同時導演又要求演員不能NG,必須一次過。(膠捲不夠,NG的機會只留給當時的新人後來的金牌配角林雪)

這部習作,杜琪峰僅僅拍了19天,最後卻得到影迷和影評人的交口稱讚。

而《槍火》在千禧年贏得盆滿缽滿,接連收穫金紫荊和香港評論學會大獎最佳影片獎,而杜琪峰更是所向披靡,接連在各大頒獎典禮斬獲四座最佳導演獎,成為最大贏家。

《槍火》之所以如此受大眾歡迎,最大的亮點便是另類獨特的槍戰風格。

在港產槍戰片中,就作者風格而言,吳宇森和杜琪峰是港產槍戰片的兩個極致。

在我看來,吳宇森的風格巔峰《辣手神探》是火,杜琪峰的臨摹習作《槍火》則是冰。

火,熾烈張揚;冰,冷靜克制。

吳宇森極盡能事、酣暢淋漓地描畫槍戰戲的火爆燃情,由此形成了蜚聲世界的浪漫暴力美學,同時掀起香港槍戰片槍林彈雨的熱潮。

但《槍火》卻別具一格,相當冷靜克制

杜琪峰在該片上臨摹了偶像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的《七武士》裡那種靜中有動的戲劇張力,著意細緻地渲染是開槍前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緊迫感。

(《七武士》)

這種對緊迫感細膩渲染的另類槍戰片,在此前的港片從未得見。

不開火則已,一開火,一擊即中,乾淨利落地解決敵人。

實際上,《槍火》的故事內核與《七武士》一脈相承:兩者都是一方陷入危險處境而召集幫手馳援。

拍《槍火》時。杜琪峰在有限的條件約束下做出不少了個人化的巧妙設計。

他親承《槍火》這部作品其實完全是一種情緒,因此他更想用攝影機講故事,而不是依靠台詞,所以片中人物的對白並不多,而且他還省略了不少情節。

譬如,南哥是如何得知阿信勾二嫂的,給他通風報信的人是誰,這些情節被省略了。

但,片中有不少暗示性鏡頭,觀眾只要仔細留心,便可遐想勾連出某些情節之間的內在關係。

(這微妙的眼神,暗示阿Mic就是那個金手指)

在人物塑造上,吳宇森的英雄是感性的跳動的,杜琪峰的殺手則是理性的沉穩的。

《槍火》裡的人物都有一股優雅冷酷的痞氣。一旦遇襲對峙,他們從容不迫、配合得有條不紊,一出手又凌厲迅速,一擊即中。

雖然人物塑造上有所不同,但杜琪峰在角色身上還是延續了香港電影一貫的兄弟情義。

五人為保護文哥幾番出生入死,結下深厚情誼。

而向南哥通風報信的臥底阿Mic本來有機會解決阿信,但繫於兄弟情誼,不忍背後下手。阿鬼即使接了命令辦事,但念於兄弟情義,暗中聯合阿來做了一場戲,偷偷放過阿信。

除了兄弟情義,還有濃烈的江湖氣。

在廢屋駁火一場。其他殺手早被阿鬼和阿來解決,但任由負隅頑抗的狙擊手與槍法精準的阿Mic繼續火拚,直到彈夾打空,最後以平手收場。

廢屋內,駁火的兩人首次近距離相見,雖不發一言,但一個會心的眼神和微笑,惺惺相惜之意溢於言表。

這一段就像武俠片裡的華山論劍,高手遇上高手,全心投入的比試才是對對手的尊重。

兄弟情義和江湖氣又為冰冷的風格外殼注入有溫度的精神內核。

此外,《槍火》的另一大亮點便是場面調度。杜琪峰的場面調度從來都是為人稱道的強項。

五位主角的出場方式就處理得極好。

鏡頭在開場時一直跟隨著阿肥,但在他的行進路線上又巧妙地與其他四名主角聯繫在一起。美髮店裡正在幫客人美發的阿鬼,街邊幫客人截的士的馬夫阿Mic,酒吧裡與警察周旋的社團小頭目阿來及手下阿信先後出場。

僅僅四分鐘時間,便向觀眾一一介紹了影片的五名主角。

其中,最為人稱道的場面調度莫過於從40分40秒開始到45分15秒結束的荃灣廣場槍戰。

文哥一行人乘坐自動扶梯離開,廣場中央的噴泉突然停掉,這片刻的寧靜是就山雨欲來的前奏。

偽裝成保安的殺手率先發難,卻被早有防備的保鏢們迅速擊斃。

隨後,五人各司其職,阿來沖在最前盯防,阿鬼、阿信、阿肥保護文哥,阿Mic殿後,以靜制動,以守為攻。

一輪試探後,雙方陷入了僵持,偌大的廣場再次一片靜寂。

接著,背景聲除了配樂還出現手推車的車輪吱吱響聲。稍後,偽裝成商販的殺手推著手推車出現在畫面中。

雙方在手推車上的鏡子看到對方的位置。阿鬼一夥識破詭計,搶先將商販射殺,打開一個缺口,迅速離開。

這場戲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場面調度,整整五分鐘,沒有一幀冗贅銀幕。(冗贅銀幕:少有或沒有什麼戲劇性或美學上令人感興趣的視覺信息的面面)

整場戲動靜交替有致,節奏極佳,有一種簡約的美感。

杜琪峰精心設計的站位使畫面頗具幾何美感,配上層次分明又十分出彩的音效,這簡直就是視聽藝術的極致享受。

另外,令《槍火》錦上添花的,是經典的配樂。

影片中反覆出現的恰恰舞曲與角色渾然天成,彰顯出一種浪漫的男性情懷,而且消弭了槍戰場面的暴力血腥,可謂鬼斧神工。

在鋪子看來,《槍火》既是一種男性之間的浪漫情懷,也是一場極度風格化的視聽盛宴。

《槍火》一經面世,便在港產槍戰片的槍林彈雨裡獨樹一幟。

它是港產槍戰片另一個風格巔峰,卻也是槍戰片最後一個巔峰。

儘管杜琪峰隨後在《放逐》與《復仇》延續了《槍火》的風格,因而被粉絲稱為『槍火三部曲』。

但《放逐》與《復仇》卻感受不到《槍火》那種濃烈純粹。

放眼過去20年,香港電影也再沒出現過風格獨特又純粹強烈的槍戰片。

而鋪子作為一枚港片鐵桿影迷,只能久不久從硬碟裡翻出來重溫回味。

每次重溫,心裡既慶幸又惋惜。

慶幸我們擁有它;

惋惜我們再也沒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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